1920年代日本马克思主义者的思想溯源

施 娜

2021年是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今年是“第一次日本共产党”(1)日本共产党一共经历三次创建。最初是在1922年成立，因1923年被检举而于1924年解体。1926年再度成立，1935年解体，1945年合法化。在日本共产党党史中，最初创建的日本共产党习惯上称为“第一次日本共产党”。成立100周年，它们的历史性诞生显然都以马克思主义的传播和发展为前提条件。众所周知，早期中国共产党人多在留学日本过程中从日本马克思主义思潮开始接触和接受马克思主义。然则日本马克思主义思想的历史源泉是怎样的？中国学界在这个方面的研究还不够深入。本文尝试揭橥河上肇、山川均、堺利彦三位代表性的日本马克思主义者的思想来源及其特点。

一、马克思主义传入日本的时代背景

明治10年以降，社会主义思想开始从美国传入日本(2)[日]丝屋寿雄：《日本社会主义运动思想史》，东京：法政大学出版局，1979年，第10页。。位于京都的同志社大学的一位美国教授勒内德(D. W. Learned)，其《经济新论》以及《经济学原理》两门课影响了很多年轻学生。而勒内德的社会主义思想源自时任耶鲁大学校长吴尔玺(T. D. Woolsey)。吴尔玺的《共产主义与社会主义的历史和理论》(CommunismandSocialisminTheirHistoryandTheory)一书在1881年由小崎弘道(Kozaki Hiromichi)译介到日本(3)[日]木村毅：《日美社会运动交流史》，东京：开国百年纪念文化事业会编，1955年，第491页。。明治20年代末，日本开始出现社会主义者，但当时并没有成体系的理论(4)参见[日]丝屋寿雄：《日本社会主义运动思想史》，第10页。。中日甲午战争以后，日本的社会主义者开始投身社会活动。在这方面，给早期日本社会主义者带来影响的是美国和英国，其中影响最大的是伊利、柯卡普(5)理查·西奧多·伊利(Richard T. Ely，1854-1943)，美国经济学家，其政治经济学著述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影响广泛。托马斯·柯卡普(Thomas Kirkup，1844-1912)，英国社会主义者、历史学家。。片山潜和安部矶雄受伊利的影响，而幸德秋水主要受到柯卡普的影响。(6)片山潜(Katayama Sen，1859-1933)，日本共产党创始人之一，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日籍活动家，早年赴美半工半读，1904年参加第二国际阿姆斯特丹大会，1921年移居苏俄，任共产国际执委会委员。安部矶雄(Abe Isoo，1865-1949)，日本社会主义运动创建者之一。幸德秋水(Kotoku Shusui，1871-1911)，日本著名社会主义者，《共产党宣言》的日文首译者之一。幸德秋水在《社会主义神髓》(『社会主義神髄』)的序中说道，在马克思恩格斯之后，对他影响最大的就是柯卡普的《社会主义探究》(AnInquiryintoSocialism)一书。1906年，随着日本社会党的成立，日本的社会主义运动开始发展起来，日本的社会主义理论也得到发展。不过，随着政府的镇压，该党不久便被禁止了。而且，在1910年，幸德秋水等人因大逆事件(7)大逆事件又称“幸德事件”，指所谓日本社会主义者和无政府主义者计划暗杀明治天皇的事件。1910年6月，当局开始对全国的社会主义者进行大肆逮捕，并封闭了所有工会，禁止出版一切进步书刊。被处死后，日本的社会主义运动进入了寒冬。这一时期的日本社会主义运动并未走向大众化，其相关思想理论也尚未发展成熟。

就观念传播来说，以德国为中心的第二国际的理论日益影响日本，成为日本社会主义思想的主流(8)[日]守屋典郎：《日本马克思主义的历史与反省》，东京：合同出版，1980年，第5页。。1891年爱尔福特大会后，德国社会民主党的影响力尤其显得突出，第二国际及其理论的国际声望因之迅速提高。辗转来自欧洲的马克思主义文献大量传入日本，日本国内传播和介绍相关思想的组织、刊物、译著如雨后春笋般出现。

二、河上肇、山川均、堺利彦的马克思主义思想来源

20世纪初，马克思主义在日本有着非常大的影响力。从19世纪末至1920年前后的出版物(9)参见[日]细川嘉六监修，渡部义通、盐田庄兵卫编：《日本社会主义文献解说——从明治维新至太平洋战争》，《社会科学书志书目集成21》，东京：大月书店，1997年。可知，日本的社会主义文献规模空前，出现了各种相关杂志，日本人积极翻译欧洲和美国的马克思主义文献，首先是马克思恩格斯的经典著作，其次是马克思恩格斯以外的马克思主义作家的著作，最后是苏俄马克思主义著作或教科书。对这些文献，日本学界不仅翻译迅速，而且一个文本常有好几种译本(10)[日]船山信一：《昭和唯物论史》上篇，东京：福村出版社，1968年，第48-56页。，可见当时的日本社会对马克思主义学说相当感兴趣。

在此期间，出版马克思主义论著最多的人，按频次依次是河上肇、山川均、幸德秋水、堺利彦、片山潜、高畠素之(11)根据《日本社会主义文献解说——从明治维新至太平洋战争》的数据判断。高畠素之(Takabatake Motoyuki，1886-1928)，日本社会思想家，国家社会主义的倡导者，日文10卷本《资本论》的翻译者。。可以说，他们是该时期日本国内马克思主义的主要传播者。其中，山川均、河上肇、堺利彦的著述最能反映日本马克思主义的思想来源，也是中国早期马克思主义者译介最多的对象(12)[日]三田刚史：《苏醒的河上肇——近代中国知识之源泉》，东京：藤原书店，2003年，第475页。。

(一)河上肇

河上肇深受伊藤证信(13)河上肇(Kawakami Hajime，1879-1946)，经济学家，曾在东京帝国大学、京都帝国大学任教。伊藤证信(Ito Shoshin，1876-1963)，佛教思想家，社会运动家，无我苑的创立者。“无我爱”思想的影响，具有强烈的人道主义精神，重视人的主观能动性，还是一位“灵肉二元论”者(14)《堺利彦全集》第4卷，京都：法律文化社，1971年，第425页。。起初，河上肇对马克思唯物史观的理解大致还停留在经济学层面，后来受到福本和夫(15)福本和夫(Fukumoto Kazuo，1894-1983)，日本共产党左倾的福本主义路线的代表人物。等人的批判才开始意识到这一局限。从1927年2月8日至1928年12月5日，河上肇在其个人杂志《社会问题研究》(『社会問題研究』)上连载《关于唯物史观的自我清算》(『唯物史観に関する自己清算』)，从那时起他才觉得自己成为真正的、科学的马克思主义者。他曾说：“实际上，我在差不多50岁的时候在经济学领域实现了从最初的出发点——纯然的资产阶级经济学，向其相反的马克思主义经济学转向；在哲学领域，则实现了在宗教的神秘的云雾中，从最初的出发点——唯心论，向其相反的彻底的唯物论转化。”(16)[日]河上肇：《自叙传》(上)，东京：岩波书店，1989年，第231页。如无特别说明，本文的引文、书名均为笔者所译。

河上肇是日本马克思主义者当中最为中国学界所熟知的一位，其《社会问题研究》在当时的日本社会非常有影响力，所刊登的文章被许多留日学生如李大钊、李达、施存统等人译介到中国。以下是河上肇在马克思主义方面的译著及论著(见日本国立国会图书馆馆藏)(17)河上肇等三人的译著和著作列表均为日本国立国会图书馆主页(www.ndl.go.jp)检索得出的结果。日本有“纳本”制度，即所有的出版物都有向国立国会图书馆备份的义务。因此，理论上日本所有的出版物在国立国会图书馆都能被检索到。：

译作：

·[荷]尼可拉斯·皮尔逊：『価値論』(与河田嗣郎合译)，宝文館，1911年。

·马克思：『勞賃·價格および利潤』，弘文堂書房，1923年。

·德波林：『レーニンの辯證法』，弘文堂書房，1926年。

·布哈林：『労農ロシアの社会主義的建設：社会主義への道』(与大桥积合译)，弘文堂書房，1927年。

·马克思：『賃勞働と資本』，弘文堂書房，1927年。

·马克思：『經濟學批判序説』(与宫川实合译)，弘文堂書房，1927年。

·马克思：『資本論 第1巻 第1-4分冊』(与宫川实合译)，岩波書店，1927-1928年。

·列宁：『辨證法的唯物論について』，弘文堂書房，1929年。

·马克思：『資本論 第1巻 第5分冊』(与宫川实合译)，岩波書店，1929年。

·马克思、恩格斯：『ドイッチェ·イデオロギー』(与森户辰男、栉田民藏合译)，我等社，1930年。

·马克思：『政治経済学批判』(与宫川实合译)，改造社，1931年。

著作：

·『社会主義評論』，読売新聞社，1906年。

·『社会問題管見』，弘文堂，1918年。

·『近世経済思想史論』，岩波書店，1920年。

·『社会組織と社会革命に関する若干の考察』，弘文堂，1922年。

·『唯物史観研究』，弘文堂，1923年。

·『マルクス資本論略解』，弘文堂，1925年。

·『唯物史観の解説』，大阪労働学校出版部，1926年。

·『マルクス主義経済学』，上野書店，1926年。

·『マルクス主義経済学の基礎理論』，改造社，1929年。

·『資本論入門』，弘文堂，1929年。

·『マルクス主義のために』，希望閣，1929年。

·『資本主義的搾取のカラクリ』，同人社，1930年。

·『第二貧乏物語』，改造社，1930年。

·『階級闘争の必然性及びその必然的転化』，永美書房，1947年。

从以上检索到的文本可以看出，河上肇广泛阅读过西欧以及俄国的马克思主义文献，其中马克思本人的经典文本占大部分。不过，河上肇在自传曾有一种提法，说他并不清楚自己的马克思主义思想从何而来、主要受到哪些人的影响(18)[日]河上肇：《自叙传》(上)，第139页。，认为探讨这些思想轨迹没有必要也没有兴趣。但是，他说他初次接触马克思的唯物史观始于翻译塞利格曼的《历史的经济解释》(TheEconomicInterpretationofHistory)一书，并且在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是通过经济学这一狭窄的渠道来了解马克思的唯物史观。(19)[日]河上肇：《自叙传》(上)，第215页。埃德温·罗伯特·安德森·塞利格曼(Edwin R. A. Seligman，1861-1939)，美国经济学家，哥伦比亚大学教授。从1905年开始，受塞利格曼的影响，河上肇将唯物史观视为经济史观。可见，河上肇的马克思主义启蒙来自美国学者的著述。

而河上肇对社会问题的兴趣源于意大利的阿希尔·洛里亚的《当代社会问题》(ContemporarySocialProblems)一书，他说该书“非常有趣，彻夜一气呵成就读完了”(20)[日]河上肇：《自叙传》(上)，第233页。阿希尔·洛里亚(Achille Loria，1857-1943)，意大利政治经济学家。。他在大学期间第一次听说马克思的《资本论》，是因为当时田岛锦治的《最近的经济论》(『最近経済論』)一书在学生间广为流传，该书的附录处介绍了马克思学说的大纲。(21)同上，第205页。田岛锦治(Tajima Kinji，1867-1934)，经济学家，京都帝国大学首任经济学部长。河上肇曾说：“我现在已经不记得我是什么时候接触《资本论》，但是，我最初买的是英译本，后来才买德语本的恩格斯版。”(22)同上，第233页。随后，他对马克思主义的深入研究大多是以马克思本人或考茨基的文本为主。(23)同上，第236页。总之，河上肇在接触和接受马克思主义的过程中，其所受影响是多方面的，是从美国、意大利等外围文献向原典而渐次深入的。

(二)山川均

山川均(24)山川均(Yamagawa Kin，1880-1958)，一位政论家，“第一次日本共产党”的创建者之一。很关心阶级斗争以及无产阶级专政理论，在俄国十月革命之后就开始留意苏俄，也曾声言日本的无产阶级应该行动起来发动阶级革命。后来，由于日本共产党的受挫，他深刻认识到布尔什维克主义不等同于共产主义，认为日本的革命应该走与俄国、西欧不同的道路。他主张包括小资产阶级在内的联合战线，也就是通过宪制来谋求自身合理的劳动待遇。山川均的这种政治判断和立场被称为劳农派社会主义。山川均认为，当时日本无产阶级的诉求是改善劳动条件、提高生活水平，而不是暴力推翻天皇的统治，“如果无产阶级的大众要求废除资本主义，要求改善目前的生活，那么当然就是重视以改善当前生活为主的运动。这并不是由革命主义向改良主义的堕落”(25)[日]山川菊荣、向坂逸郎：《山川均自传》，东京：岩波书店，1961年，第410页。。以下是山川均在马克思主义方面的译著及论著(见日本国立国会图书馆馆藏)：

译作：

·[英]西德尼·韦伯、 [英]贝特丽丝·韦伯：『労働組合運動史』(与荒畑胜三合译)，叢文閣，1920年。

·[德]欧內斯特·温特曼：『マルクス経済学』，大鐙閣，1921年。

·[美]路易斯·B·布丁：『マルクス学説体系』，アルス，1921年。

·[德]约瑟夫·狄慈根：『無産階級の哲学』，改造社，1924年。

·[英]休·塞缪尔·罗杰·埃利奧特：『近代科学と唯物論』，白揚社，1924年。

·列宁：『新經濟政策』，レーニン著作集刊行會，1926年。

·[俄]Alexander Ivanovich Berdnikov、Ferdinand Yurievich Svetlov：『マルクス主義政治講話』，白揚社，1927年。

·列宁：『唯物論と経験批判論』(与大森义太郎合译)，平凡社，1928年。

·考茨基：『マルキシズムの改造、マルキシズム修正の駁論』(与松下芳男合译)，春秋社，1928年。

·[德]约瑟夫·狄慈根：『哲学の実果』，改造社，1929年。

·[德]约瑟夫·狄慈根：『弁証法的唯物観』，改造社，1929年。

·马克思：『フランスの内乱』，彰考書院，1948年。

·马克思：『1848年から1850年に至るフランスの階級闘争』，彰考書院，1948年。

·[德]约瑟夫·狄慈根：『哲学は何をしたか : 唯物弁証法の哲学』，玄理社，1948年。

论著：

·「ロシア革命の過去と未来」，『新社会』，1918年。

·『社会主義の立場から』，三田書房，1919年。

·『マルクス伝』(与堺利彦合著)，大鐙閣，1920年。

·「カウツキーの労農政治反対論」，『山川均全集』(第3巻)，1921年。

·『レーニンとトロツキー』，改造社，1921年。

·「無産階級運動の方向転換」，『山川均全集』(第4巻)，1922年。

·『無産階級の政治運動』，更生閣，1924年。

·『賃金労働者』，出版労働組合出版部，1925年。

·『無産政党の研究』，叢文閣，1925年。

·『無産者講話』，プレブス出版社，1926年。

·「政治的統一戦線へ」，『山川均全集』(第8巻)，1927年。

·『無産者運動と婦人の問題』，白揚社，1928年。

·『労働組合の理論と実際』，時事通信社，1929年。

·『単一無産政党論』，文芸戦線出版部，1930年。

·『社会主義の話』，千倉書房，1930年。

·『労働組合の話』，千倉書房，1930年。

·『産業合理化の批判』，春陽堂，1930年。

·「河上博士は『何を為すべきか』？」，『山川均全集』(第10巻)，1930年。

·『無産政党の話』，千倉書房，1931年。

·『日本民主革命論』，黄土社，1947年。

·『日本の革命を語る』，板垣書店，1948年。

·『社会主義運動小史』，社会問題研究所，1953年。

·『社会主義への道』，河出書房，1955年。

·『社会主義への道は一つではない』，合同出版社，1957年。

通过以上文本可以发现，这些文本没有标示注释和参考文献，因此不能直接推断山川均这些思想的来源。但是，我们可以初步假设，山川均广泛阅读了英美以及俄国的马克思主义文献，这一点可从他的《提问 回复“社会主义的书目”》(「質問『社会主義の書物』への答」)(26)[日]山川均：《提问 回复“社会主义的书目”》，《新社会》1916年10月号。一文得到佐证。在该文中，山川均在回复读者的提问时提到了一些社会主义思想启蒙类的书籍，说明他阅读过并且认可这些书。他提到：

如果要获得全面性的知识的话，必须要涉猎经济学、社会学、哲学、史学等多方面的书。如：斯帕戈(Spargo)的《社会主义的要素》(ElementofSocialism)以及韦尔(Vail)的《社会主义的原则》(PrinciplesofSocialism)。若想了解社会主义经济论，那么海德门(Hyndmann)的《社会主义经济》(EconomiesofSocialism)以及温特曼(Untermann)的《马克思经济学》(MarxianEconomics)这些可以推荐。如果想读极其通俗的经济论，马西(Marcy)的《停止谈论经济学》(Stop-talkonEconomics)。关于唯物史观方面，堺利彦翻译那本郭泰的书是非常有益的，更进一步则可以读拉布里奧拉(Labriola)的《唯物史观论文集》(EssaysontheMaterialisticConceptionofHistory)。关于阶级斗争，可以读考茨基的《阶级斗争》(ClassStruggle)。此外，《共产党宣言》也很值得一读，若想对马克思主义学说体系有一个总体的把握，那么，布丁(Louis B. Boudin)的《马克思的理论体系》(TheoreticalSystemofKarlMarx)这本书是很通俗易懂的。若研究马克思必定也要研究克鲁泡特金的无政府主义，那么，克鲁泡特金的《征服面包》(ConquestofBread),以及他的《现代科学与无政府主义》(ModernScienceandAnarchism)这两本书也是必读的。关于工团主义方面，英文的读物不多，如《工团主义和总罢工》(SyndicalismandGeneralStrike)这一本。历史研究方面，恩格斯的《家庭、私有财产和国家的起源》(OriginofFamily,PrivatePropertyandtheState)以及拉法格的《财产的演变》(EvolutionofProperty)是必读的。此外，作为平民哲学，狄慈根的《哲学的成就》(PositiveOutcomeofPhilosophy)值得一读。社会主义史在日本比较多人读的是伊利的《现代法国和德国的社会主义》(FrenchandGermanSocialism), 还有柯卡普的《社会主义史》(HistoryofSocialism)。

从山川均所罗列的书目可以推断，他阅读过来自英国、美国、意大利、德国、俄国等方面的社会主义文献。在这个意义上，不宜将他的马克思主义思想来源简单地归于某一处。同时，关于俄国革命，他自言没有特别的信息来源，而是从报章得知有关情形。至于俄国革命的指导理论，山川均是通过近藤荣藏(27)近藤荣藏(Kondo Eizo，1883-1965)，日本共产党著名人士，曾促进日本社会主义者与中国共产党人、共产国际的沟通和联系。从美国带回来的书才开始有所了解。而弗莱纳(28)弗莱纳(Louis C. Fraina，1892-1953)，1919年美国共产党的创始成员。编纂的《俄罗斯的无产阶级革命》(TheproletarianrevolutioninRussia)，是山川均理解俄国革命的意义的契机。该书作者为列宁和托洛茨基,其中的一个英文版由纽约的共产党出版社于1918年出版。换言之，山川均的社会主义思想来源于欧美各国，而且他的学科兴趣比较广泛，涉猎经济学、社会学、哲学、史学等方面。

(三)堺利彦

堺利彦是本文提及的三位日本马克思主义者中辈分最高的，可以说是河上肇、山川均的前辈。早在1906年，他就已经和幸德秋水一起翻译《共产党宣言》，其后与山川均等人创建“第一次日本共产党”。堺利彦坚称自己是一个有着儒教思想底色、主张自由民权思想的正统马克思主义者，坚持马克思恩格斯的观点和经典理论不动摇。(29)[日]堺利彦：《堺利彦传》，东京：改造社，1926年，第36页。堺利彦(Sakai Toshihiko，1870-1933)，号枯川，别名贝冢涩六，日本早期社会主义运动活动家。在政治上，堺利彦与山川均一样，都不认为日本应该走俄国的路线，即通过暴力革命实现无产阶级专政。以下是堺利彦在马克思主义方面的译著及论著(见日本国立国会图书馆馆藏)：

译作：

·马克思、恩格斯：『共産党宣言』(与幸德秋水合译)，社会主義発行所，1906年。

·[荷]赫尔曼·郭泰：『唯物史観解説』，大鐙閣，1920年。

·[荷]安东尼·潘涅库克：『社会主義と進化論：マルクス説とダアヰン説との関係』，聚英閣，1920年。

·恩格斯：『空想的及科学的社会主義』，大鐙閣，1921年。

·马克思：『賃労働と資本』，無産社，1922年。

·恩格斯：『空想から科學へ：空想的及科學的社會主義』，白揚社，1924年。

·[俄]索洛蒙·阿布拉莫維奇·洛佐夫斯基：『國際勞働組合運動：革命主義的潮流と改良主義的潮流』，白揚社，1925年。

·[英]亨利·迈尔斯·海德门：『共産制より資本制まで：生産方法の歴史的小観察』，共生閣，1926年。

·马克思：『利潤の出処』，無産社，1926年。

·恩格斯：『唯物論と宗教思想』，白揚社，1927年。

·考茨基：『倫理と唯物史観』，改造社，1930年。

·马克思：『経済学入門：賃労働と資本、価値と価格と利潤』，白揚社，1930年。

·马克思、恩格斯：『共產主義とは何ぞや』，白揚社，1931年。

·马克思：『ゴータ綱領批判』，白揚社，1931年。

著作：

·『社会主義綱要』(与森近运平合著)，鶏声堂，1907年。

·『唯物史觀の立場から』，三田書房，1919年。

·『マルクス伝』，大鐙閣，1920年。

·『恐怖·闘争·歓喜』，聚英閣，1920年。

·『社会主義学説の大要』，建設者同盟出版部，1922年。

·『労農ロシアの資源及貿易』(与上田茂树合著)，実業之世界社，1925年。

·『社会主義学説大要』，無産社，1925年。

·『弁証法的唯物論』，無産社，1926年。

·『社会主義の婦人観』(与山川菊荣合著)，上西書店，1926年。

·『ロシヤ革命十一月七日』，無産社，1926年。

从以上译著可见，堺利彦主要译介的是马克思、恩格斯以及考茨基的著作，这符合他自称是正统马克思主义者的说法。然而，这些文献本身并不能直接显示堺利彦思想的历史源泉。堺利彦在接受采访时曾说：

我年少的时候，头脑中主要的思想有两个，一个不用说自然是《论语》和《孟子》的儒教思想，另外一个是从法国革命史而来的自由民权思想。不管是孔孟的思想还是法国的思想，都曾对我起过作用。但当我了解到其它很多思潮比如进化论、功利主义、无政府主义等思想后，我开始混乱，觉得焦虑不安。直到我遇到了社会主义思想。我最初读的是伊利的《现代法国和德国的社会主义》(FrenchandGermanSocialisminModernTimes)这本书，从这本书中我才明白法国革命的目的，因而也明白了社会主义的意义，这对我来说就像是一束光，照亮了我头脑中所有的思想，我不再感到混乱和不安，但我的社会主义思想说到底还是在儒教和自由民权思想的基础之上的。(30)[日]大藏省印刷局：《平民新闻》11号(全集第3卷第17页)，1904年11月10日，日本微小写真。

可见，堺利彦的社会主义思想启蒙来自美国经济学家伊利及其著作。尔后，他对马克思、恩格斯、考茨基等人的著作的翻译，进一步加深了对社会主义、马克思主义的信仰。堺利彦在年轻时便已出版自传，但其中并没有提及他成为马克思主义者的思想历程，也没有重点提及共产党。唯一比较相关的内容是，他提到“我的政治家的志愿就是，主张自由民权运动，成为国会议员”(31)[日]堺利彦：《堺利彦传》，第89页。。就此推断，堺利彦的政治主张是通过宪制方式争取劳工合法权益，这表明他受到来自欧美的社会主义、马克思主义著作的深刻影响。

三、结 语

马克思主义谱系的生成和开枝散叶当然是在西欧开始的，大体说来，向东的延展主要体现为对俄国近现代思潮的影响，向西则越过大西洋体现为对同时期美国社会主义思潮的影响。十月革命之后，传播格局才发生大变化。马克思主义或包含马克思主义的文献史也具有类似的传播格局。就本文讨论的三位日本早期马克思主义者的思想源流来说，第一，其直接来源多是在美国生产的英语出版物，内容上当然不限于英国或美国思想。第二，直接来源背后更深的经典资源译介随后展开。第三，所有传播都不免是再生产，日本早期马克思主义思想事实上带有程度不等的美国色彩或俄国色彩。第四，在实践上，俄国十月革命这一历史事件对日本早期马克思主义者的影响是深刻的，除了更加重视马克思主义的俄国发展，他们往往也自觉权衡日本道路与俄国道路的异同。第五，本土的历史现实和思想传统对马克思主义思想的吸收和发挥发生影响，这可以说是诠释学意义上的“视域融合”。总之，这一时期日本的社会主义观点相对多元，其中的马克思主义思想也具有多元性，以及不可避免的本土性。从前汉语学界多认为日本马克思主义思想主要来自欧洲。这是过于粗线条的。现在应该更准确更具体地说，按观念史实际，这一时期日本的马克思主义思想源泉有美国、西欧和俄国。此外，具有上述性质的早期日本马克思主义思潮，当其对中国早期马克思主义者发生影响时，结果自然也呈现出多元性和再行本地化的特点。当然，这需要另文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