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的逻辑进路
2022-11-22魏勇
魏 勇
(四川美术学院 设计学院,重庆 401331)
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具有源远流长、涵容万有的精神气度和博大精深、强劲坚韧的文化力量,形成了中华民族共同体“讲仁爱、重民本、守诚信、崇正义、尚和合、求大同的核心思想理念”[1],为当代社会主义文化建设提供了宝贵的传统资源。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培育和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必须立足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牢固的核心价值观,都有其固有的根本。抛弃传统、丢掉根本,就等于割断了自己的精神命脉。博大精深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我们在世界文化激荡中站稳脚跟的根基。”[2]这一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全面而深入地论述,是对中国共产党的传统文化观和人民历史观的新时代总结,也是对中国文化复兴作出的未来展望。因此,习近平总书记关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的重要论述,已发展成为中国哲学社会科学领域基础性的历史观与科学方法。笔者立足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当代实践,结合宋代造物设计的传承智慧,阐述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思想的十年演进过程,尝试分析这一思想生成的逻辑进路。
一、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思想的十年演进
作为一种历史观和方法论,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思想的提出,有着深厚的历史基础和独特的时代条件。笔者细致梳理这一思想的十年演进历程,同时结合相关学术史为参照,以便更好地理解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思想的理论价值,更深刻地把握其当代实践价值,为阐述其生成的历史逻辑探求新的思路。
(一)逻辑起点(2012-2016):以中华传统美德为基石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梳理十八大以来的国家文化建设理念,最为关键的新时代背景是提炼与建构中国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这也是2013-2016年期间习近平关于中华传统美德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思想的逻辑起点。
为提高国家文化软实力,夯实国家文化建设根基,继承中华传统美德,发布“社会主义核心价值”。同时,以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来激活中华传统美德的宝贵滋养,是认识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思想的基本线索。2013年12月30日,习近平总书记在主持中共中央政治局第十二次集体学习时,以提高国家文化软实力为主题,首次提出中华传统美德的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思想:“夯实国内文化建设根基,一个很重要的工作就是从思想道德抓起,从社会风气抓起,从每一个人抓起。要继承和弘扬我国人民在长期实践中培育和形成的传统美德,坚持马克思主义道德观、坚持社会主义道德观,在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的基础上,坚持古为今用、推陈出新,努力实现中华传统美德的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引导人们向往和追求讲道德、尊道德、守道德的生活,让13亿人的每一分子都成为传播中华美德、中华文化的主体。”[3]这一论述从国家文化建设逻辑出发,将文化主体、历史源泉、现实需求等三个维度复杂而紧密的哲理性关系发掘出来,提炼了“我国人民在长期实践中培育和形成的传统美德”这一文化史逻辑起点。
其后,习近平总书记主持中共中央政治局第十三次集体学习,以“培育和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为主题,进一步阐述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思想,从传统美德拓展到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要讲清楚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历史渊源、发展脉络、基本走向,讲清楚中华文化的独特创造、价值理念、鲜明特色,增强文化自信和价值观自信。……要处理好继承和创造性发展的关系,重点做好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4]在此,习近平总书记将中华传统美德的“德性”,从内在逻辑上转化为培育和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根”,将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文化土壤回溯到整体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之中,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思想的基本范畴,也相应地从中华传统美德拓展到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
以中共中央政治局的两次集体学习的论述为基础,2015年10月15日,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者座谈会上从文艺创作出发具体论述了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思想。这一论述主要从文艺创作源泉和文艺创作理想两个维度,重申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价值,丰富了中华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的思想内涵。就文艺创作源泉而言,他认为,文艺创作具有文化表达与文化传播的独特功能,对一个民族、一个时代的文化生活和文化精神及其价值理想都有集中反映与深远影响。因此,“文艺创作不仅要有当代生活的底蕴,而且要有文化传统的血脉”。“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中华民族的精神命脉,是涵养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重要源泉,也是我们在世界文化激荡中站稳脚跟的坚实根基”[5]。就文艺创作理想而言,习近平总书记认为,“我们要结合新的时代条件传承和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和弘扬中华美学精神。中华美学讲求托物言志、寓理于情,讲求言简意赅、凝练节制,讲求形神兼备、意境深远,强调知、情、意、行相统一。我们要坚守中华文化立场、传承中华文化基因,展现中华审美风范”[5]。
2016年5月,习近平在中国哲学社会科学工作者座谈会上,从理论研究角度,使得这一思想的微观分析兼备了文艺创作实践与哲学社会科学理论研究的双重论据,完成了文艺创作者与理论研究者的协调统一的双向考察。文艺创作源泉与文艺创作理想作为文艺创作实践的两个向度,在理论上与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的研究基础与思想转化两个方面相呼应。首先,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理论的研究基础源于“绵延几千年的中华文化”,正因为有着如此深厚的理论基础,“我们走自己的路,具有无比广阔的舞台,具有无比深厚的历史底蕴,具有无比强大的前进定力,中国人民应该有这个信心,每一个中国人都应该有这个信心”[6]。由此彰显了中国学术的文化自信,决定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和制度自信。其次,阐述了哲学社会科学研究要面向当代、面向现实去发掘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丰富内涵。挖掘和阐发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精神内涵,构建中国特色的学科体系、学术体系和话语体系,是以继承与弘扬为前提,以创新与发展为路径,“使中华民族最基本的文化基因与当代文化相适应、与现代社会相协调”[6]。最后,阐述更高远的人类视野下传播中国优秀传统文化,提供解决人类难题的中国方案。这一思想阐发提升了基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本土意义,将“中华之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上升到“世界之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高度,集中展现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丰富价值、文化自信及其人类使命。
(二)思想升华(2017-2021):《关于实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工程的意见》的系统化
十八大关于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思想的提出与发展,其概念史与思想进程具有以下特征:一是文化时间特征。贯穿着十八大报告、中共中央政治局集体学习、文艺工作者座谈会、哲学社会科学工作者座谈会这一连续的政治史线索。二是文化范畴特征。由“中华传统美德”向“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再向“世界之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等三个范畴不断发掘其价值外延。三是文化目标特征。与文化时间和文化范畴相对应,这一思想的文化目标也经历了从“培育和滋养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到“坚定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和文化自信”,再到“围绕世界发展面临的重大问题,着力提出能够体现中国立场、中国智慧、中国价值的理念、主张、方案”。总之,这一阶段是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思想的逻辑起点,是在文化时间、文化范畴和文化目标三个方面阐述这一思想基本内涵,提出了认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薪火相传、代代守护”“与时俱进、推陈出新”的辩证历史观,即继承与弘扬、转化与发展之间辩证统一的文化史观。
2017年1月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联合发布了《关于实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工程的意见》(下简称《意见》),成为党的十九大以来阐述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思想的系统性、总领性文件。《意见》开篇做出宏观论述,阐述了文化的本质、文化自信的意义和中华文化的独特价值:“文化是民族的血脉,是人民的精神家园。文化自信是更基本、更深层、更持久的力量。中华文化独一无二的理念、智慧、气度、神韵,增添了中国人民和中华民族内心深处的自信和自豪。”高度凝炼的文化观,深刻揭示了文化与民族的血脉关系,阐明了文化作为精神家园的本质属性,指出了中华文化之于中国人民和中华民族的文化认同价值。以此为价值基础,确立了“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增强国家文化软实力,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的国家文化战略,以全新的文化理想规定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思想的基本原则,即,“坚持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秉持客观、科学、礼敬的态度,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扬弃继承、转化创新,不复古泥古,不简单否定,不断赋予新的时代内涵和现代表达形式,不断补充、拓展、完善,使中华民族最基本的文化基因与当代文化相适应、与现代社会相协调”[7]。运用马克思主义的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方法,以客观、科学和礼敬的文化态度,在三个层次上论述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转化与创新原则。一是方法论层次:辩证取舍。区分精华与糟粕,注意弘扬与摒弃的关系,从转化中创新,汲取马克思主义的辩证方法,从历史实践中发现其变化规律。二是材料论层次:新的内涵与形式。历史的、过去的、特定的文化材料,赋予其时代内涵和现代表达,激活材料中的文化记忆,以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唯物主义观,连通附着在材料上的时间与空间的主体情感。三是观念论层次:延续文化基因。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蕴藏着中华民族最基本的文化基因,经由几千年的不断补充、拓展和完善,不断地与特定时代相适应,与现代社会相协调,实现了文化基因延续的最终目的。
党的十九大报告以更高的政治视野,以“坚定文化自信,推动社会主义文化繁荣兴盛”为要点,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的范畴里,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作为其源头,明确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的发展内涵,“就是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坚守中华文化立场,立足当代中国现实,结合当今时代条件,发展面向现代化、面向世界、面向未来的,民族的科学的大众的社会主义文化,推动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协调发展。要坚持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坚持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坚持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不断铸就中华文化新辉煌”,从中梳理出铸就中华文化新辉煌的思想原则,即“坚持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坚持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坚持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8]。作为一项文化理论新原则,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在此已正式成为党的文化思想原则,其思想史价值尤为重要。
综上所述,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思想的十年演进历程,正是党在新时代不断强调、不断深化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价值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建设历程,充分体现了习近平总书记高瞻远瞩的政治视野、深邃朴实的民族情怀和勇担使命的文化自信,也是中华文化面向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一部思想宣言。
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继往开来的历史传承逻辑
梳理习近平总书记提出的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思想的基本线索和主要内涵,可以深切地感受到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文化理念,以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为社会主义文化的核心源泉,使之为当代中国和当代世界的重大难题贡献中华文明的解决方案。就此而论,可以发现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思想的历史传承逻辑,即,以古为今用、辩证取舍为原则,以“以古人之规矩,开自己之生面”为目的,继承和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简言之,其基本的历史规律是在“通古今之变”的本土文化传承中推陈出新。为了直观地理解这一思想的历史基础,笔者以宋代造物设计为个案,分析中国文化继承与发展的文化规律,从中见出习近平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思想坚实的历史传承逻辑。
宋初以“度越汉唐,追风三代”为理想建构礼制,以三礼制度为依据,以三代出土古器为参照,纂图制器。宋代士大夫编辑金石图录,既是对古器赏鉴的意趣使然,同时也寄托着“回响三代”的政治理想。
(一)宋人以制图设计为路径,以期继承三代礼乐文化
宋初朝廷官制礼器以《三礼图》为参照仿制,该图谱为聂崇义表进宋太祖赵匡胤之物,以《周礼》《仪礼》《礼记》为依据,图绘三代礼制车驾、仪仗、服装、祭器等诸多陈设器用。太祖览而嘉之,其后将《三礼图》绘于国子监讲堂壁上,且成书颁布全国,以此为依据,制作礼器。宋徽宗时期,为给新器制作考订精审,提供准确图样,急需系统编纂皇家藏器,汇编成集。王黼奉敕撰《宣和博古图》,著录当时宣和殿所藏商周至唐的古代铜器,按器皿类型分类,共二十类八百三十九件。书中对器物的尺寸、重量、容量均有详列,为每件器物考证铭文、器名,部分器物附有出土地与藏家名。《宣和博古图》立体而写实的器形绘制,数据精准,提供了宫廷官制仿古制作的摹本,为“再现三代”提供准确制器的“样集”,在其后的仿古制器活动中发挥重要价值。
北宋恢复三礼,制作礼器,初始经历了参照礼图,其后依照实物或依实器图绘仿制的传承路径。在现存实物资料方面,流传至今的“宣和山尊”“童贯铡鼎”“政和鼎”“丰润牛鼎”“大晟编钟”,著录中的政和诸器如“政和壶”等,以及御赐家庙祭器,事实上反映出徽宗朝摒弃礼图,依据实物制器,再现三代礼乐制器的实物写照。如蔡絛在《铁围山丛谈》卷四记载“大晟编钟”依照古礼器制作今器的评述:“始,端州上宋成公之钟,而后得以作大晟。及是,又获被诸制作,于是圣朝礼乐,一旦遂复古,跨越先代……”[9]这些礼器多严格依照三代古器形制仿制,涉及纹样、铭文等细节均有较高的还原度,代表了北宋时期仿古制作的最高成就。
(二)宋人以变易材质为创新方法,体现其尚古造物的文化理念
文化传承不仅可以从礼仪制度上寻找路径,而且也可以从器物材料上进行创新。宋代金石图谱展现了三代礼器的规范形制,为仿古制器提供了可研可考的范本。成器造物“追风三代”的尚古意向,从铜器仿古造作,逐渐演化为“取尊彝形制,易青铜材质”、寻其“古意”、多材质替代的造物时风。这种多材质替代,本质上就是一种继承中的创新。
朝廷祭仪需大量的礼器供给,但宋代铜资源匮乏,经济受制于“铜荒”之困, “铜禁令”亦制约了铜礼器大规模制造,现实情况迫使其探寻可替代材料。因瓷土易塑易得,以及经济性的质料特点,瓷质礼器应运而生。“祭器应用铜玉者,权以陶木,卤薄应用文绣者,皆以颉代之。”[10]可见,南宋初期,前朝礼器尽毁的境遇下,朝廷为提倡俭省,“易铜为瓷”制作礼器,其经济性是重要考量。官制生产仿古瓷礼器,先期于修内司内设御窑,后“郊坛下别立新窑”。杭州地区南宋官窑系的郊坛下窑、老虎洞窑出土了尊、贯耳壶、方壶、圆壶、簋、瓤、尊、爵、鼎等仿古瓷礼器。这些用于国家礼制活动的器物作为制度载体,其用途与场所、形制与品类均有严格规制。以仿尊、簋、簠、罍数量为最,造型忠于原器,工艺精湛,刻有饕餮纹、雷纹、云纹、夔龙纹等繁复纹样,多采用素烧工艺,不施釉面,更能契合三代古礼。如若施涂釉面将掩覆纹饰与陶质,朴素古拙之风即逝,有违“扫地而祭,器用陶袍,席以真秸,因天地自然之性”[11],贵诚而尚质的古训。宋代的仿古器物,除却瓷质外,还有玉质,石质,漆木等用料,但无论从数量,还是创造性方面均不及瓷器。宋瓷仿古器更能体现宋人材质他用的设计巧思,以及古器新作的造物意向。宋瓷仿古器以金石图谱为主要依据,取其形制,易铜为瓷,这类宋瓷仿器,既有凝重古拙的造型特征,又包涵新的审美意趣,既有作为祀礼的器用,又有作为审美的陈设,深受文人士大夫的推崇。宋瓷仿古器逐渐演化出独特的形式风格,开创中国陶瓷文化新历程,为后世确立了典范,创造出辉煌的宋瓷文化,其影响自宋延绵至今。
探寻宋人的造物智慧与文化理想,对于当代造物设计的中国方式和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当代理解,也能够从中发现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思想的历史传承逻辑,即习近平从宏观和微观的传承与发展中发现了中国文化史的基本规律,洞见了“化古开今”“继往开来”“以古人之规矩,开自己之生面”的文化史奥秘,进而以“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为主线来建构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的优秀传统文化思想体系。换言之,“通古今之变”是习近平弘扬和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继往开来的历史传承逻辑。
三、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新传承的逻辑
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思想的历史逻辑中,一是面对本土传统的历史传承逻辑,二是面对外来传统的现代文化创新逻辑,二者彼此关联,相互影响,体现了这一思想的生成机制和重要意义。“文化具有相对独立性,它不一定随历史的变迁而消亡,而往往在人们的思想中长期发挥作用。一种文化的先进性又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它是否具有前瞻性。所谓前瞻性,就是把传统、现在与未来连接起来,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面向未来。因此,我们要善于面向未来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关切人类的前途命运,能够对当今世界人类共同面临的问题作出自己的回答。只有这样,才能不断提升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影响力、凝聚力、感召力。”[12]一定意义上,今天考察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世界性影响,理解习近平总书记基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提出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的文化史意义,主要在于对现代化过程中的中国文化考察,在于如何理解这一过程中我们对于“中西之争”的态度与认识,在于如何以本土传统的“天下格局”去“思全球之化”。
(一)中国现代化进程的话语转型:从“中西之争”到“全球化格局”
中国现代化命题是鸦片战争以来中国革命实践与中国学术范畴的首要命题。有学者提出了中国现代化进程“三阶段论”:清政府主导的现代化(19世纪中叶至1911年)、国民党主导的现代化(1912-1948)、中国共产党主导的现代化(1949年以来),认为这三个现代化阶段出于三种不同的政治框架,因而之间存在根本性差异,但它们又有一条共同的内在逻辑,也就是“从‘西化’到‘中化’,‘中化’与‘西化’之间不断的相互冲突和相互交融”。“纵观‘中化’与‘西化’的百年之争,我们可以得出以下三个结论:首先,从洋务运动开始,贯穿于整个中国现代化进程的‘中化’与‘西化’、‘传统’与‘现代’、‘中体’与‘西用’等文化话语,在知识界的影响力正在日益淡化,开始让位于其他重要话语,如‘全球化’与‘本土化’、‘全球性’与‘民族性’、‘国家认同’与‘民族认同’等。其次,从五四运动开始的中国文化的转型过程,在一个世纪后已经接近完成,一种全新的中国主流文化正在形成之中。这种新型的主流文化,既不是传统文化的翻版,也不是西方文化的移植。它深深植根于中国传统之中,同时充分地吸收了其他文明的成果。它体现了传统性与现代性、民族性与全球性的统一,在最大程度上包容了中国文化转型过程中相互对立的两种极端观点。最后,中国文化正在走向世界,正像世界文化正在走进中国文化一样。中华文化正在成为世界主流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而自由、平等、尊严等人类普遍价值则正在被有机地整合进中国文化之中”[13]。纵观近现代中国文化史,上述关于中国现代化三阶段的讨论具有较显著的启示性,尤其对思想界讨论中国现代化的文化话语变迁的论述,从现象层面与思想层面同时揭示了中国现代化进程的重大变化:一是西方强势入侵中国导致的剧烈冲突现象,殖民主义列强给中国人民带来深重的社会灾难,同时还迫使中国近现代的急剧变革与文化转型;二是这一现象引发了知识界和政府内部尖锐的“中西之争”,既是救亡图存的社会实践层面的“中西之争”,也是文化转型的思想建构层面的“中西之争”,具体表现则为文化话语的论辩与交锋。中国现代化一个半世纪的艰难历程,正在从早期的“中西之争”话语转型为“全球化格局”的话语。这无疑是历史形态的客观呈现,也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在全球化格局中的积极影响创造了话语条件。
正确认识现代化进程的“中西之争”极为重要,不仅因为这一讨论深嵌在中国文化近代以来的严酷现实中,而且,只有理解这一讨论才能深刻认识中国现代化本身。“在中国近现代,对待中西文化矛盾冲突的态度,不外乎有以下几种:一是绝对排拒西学的顽固保守派,一是彻底否定传统的全盘西化派。这两极中间,则有各种形式的中西折衷、调和、交流、会通派。中体西用属于后者。”[14]就此而言,我们可知中西之争的基本面貌,主要有三派:保守派,西化派、调和派(中体西用派)。1898年,张之洞提出:“新旧兼学。四书、五经、中国史事、政书、地图为旧学,西政、西艺、西史为新学。旧学为体,新学为用,不使偏废。”[15]其中的“旧学为体,新学为用”即为“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中体西用’意味着基于传统的价值体系和价值观念以应对现代化。这里也包含着两重性:一方面,以上观念并非仅仅限定于传统价值系统,完全排斥现代化,而是强调现代化的发展需要传统的根据;另一方面,在‘中体西用’的总体格局之下,对传统文化和现代化之间关系的理解,仍主要建立在‘返本开新’的观念之上,后者包含着如下可能的走向,即维护传统道统,以此抑制现代化的发展。”[16]“中体西用”和保守派强调中国文化传统的本土中心地位,而与之相对的极端派全盘西化派,则以西方文化为中心地位,显然于中国国情是行不通的。“以胡适为代表的彻底否定传统、崇洋媚外的‘全盘西化’论,……主张完全照搬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经济政治制度、科学技术、道德文化,幻想把中国引上资本主义的发展道路。历史早已证明,这条路是走不通的,因为它不适合中国的国情。”[14]至此,从“中西之争”的历史命题中,以近现代史实践可知,“中体西用”观一定程度上是在现代化进程中的缓和性方案,而全盘西化对于中国现代化而言是失败的,完全不具有可行性。当然,经过百余年的现代化发展史,我们必须超越中西对立的观念,进入到全球化视野之中,从“中西之争”的矛盾选择,转变为“中西结合、互通有无、合作共赢”的现代化新命题,进入到全球化语境的新型人类关系。
(二)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影响
马克思主义和中国共产党对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发展具有现代创新价值。
中国现代化进程是中国本土文化与西方外来文化冲突、对话、交流的过程,也是马克思主义思想与中国革命实践相结合最终形成中国共产党领导格局的过程。严格而论,这一过程就是中国文化与西方思想的深度融合实践,中国革命实践坚持人民性,坚持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民本思想”,坚持以人民群众利益为根本利益,选择马克思主义为指导思想,产生了以工人阶级为先锋队、以工农联盟为基础的中国共产党,这一现代化路径在肩负反帝反封、救亡图存的历史使命中得到充分检验。“新中国成立,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成为中国现代的最高指导思想,这已成为确定的事实。新中国的文化具有新中国文化之‘体’。传统的‘中学’己经失去‘体’的地位,移植的西方资产阶级的‘西学’也不能成为新中国文化之‘体’,唯有创造性的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才能成为新中国文化之‘体’。”[17]正是中国革命实践与马克思主义思想的有机结合,形成了中国现代化中西融合的经典范式,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继承和发展带来了新机遇,“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注入了新的文化元素和新的社会力量,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一经中国共产党和人民群众在实践中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也就脱胎换骨,焕然一新”[4]。
那么,如何理解这种新机遇、新元素和新的社会力量呢?就新机遇而言,只有马克思主义指导下的中国共产党才可能尊重人民大众创造的历史,才可能从革命实践出发去继承和发展优秀传统文化;就新的文化元素而言,马克思主义理论与方法融入到了中国优秀传统文化之中,指导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吸纳现代文化元素,如现代科技文化和人类多样性文化;就新的文化力量而言,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诞生的中国共产党就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得以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的最有力的文化力量。自从中国共产党产生以来,她就作为一种领导力量坚定地支持以人民大众为代表的中国文化发展,并且指导形成了一种以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为内核的革命性的红色文化。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中,蕴含着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元素。习近平总书记在二十国集团工商峰会开幕式上提出的一个著名论断“轻关易道,通商宽农”,正是建设开放型世界经济的应有之义。“在经济全球化的背景下,习近平提出这一重要论断,既是对尚易求通的传统思维和治国经验的借鉴,又是‘一带一路’这一和平开放发展战略的对外宣示和倡导。近 100年来,古老的中国智慧就是这样源源不断地渗入革命、建设、改革实践的沃土,滋养出一枝又一枝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的鲜艳花朵。”也可以说,现代化中国以来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因为马克思主义和中国共产党的支持与指导,形成了红色文化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互促进、彼此融通的新型文化关系,成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习近平总书记的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思想,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重要实践成果,是他在长期深入的中国社会主义建设实践中总结和发展出来的文化思想,其中最为重要的思想来源是马克思主义的实践论和中国优秀传统文化中的“会通思想”。前者是汲取西方文化优秀成果而来,后者是继承中华文化优秀成果而来,二者在其所倡导的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这一历史使命中得以高度融合。他深入、全面地阐述和应用了中华文化的“会通”思想,既“善于相互讨论、交流,相互吸收、提高”,又积极吸收域外思想,“吸收它的优长处,以与本土文化相融合”[18]。习近平总书记多次强调:“要坚持古为今用、洋为中用,融通各种资源,不断推进知识创新、理论创新、方法创新。我们要坚持不忘本来、吸收外来、面向未来,既向内看、深入研究关系国计民生的重大课题,又向外看、积极探索关系人类前途命运的重大问题;既向前看、准确判断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发展趋势,又向后看、善于继承和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精华。”[24]站在党的治国理政的高度,以包容万有、涵括人类的“会通”智慧,深入阐明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创新品格,这也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从中获得的新机遇、新元素和新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