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华人民间信仰研究的新力作——评郑一省《印度尼西亚华人民间信仰研究》一书

郑雨来

（广西民族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6）

民间信仰是海外华人社会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我国宗教学、历史学、民俗学、人类学等诸多学术领域也是重要的研究方向，但迄今为止，国内学术界专门以某一国家华人的民间信仰作为研究对象的专著仍不多见。2020 年6 月，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了广西民族大学郑一省教授新作的《印度尼西亚华人民间信仰》一书，该书发轫于暨南大学石沧金教授主持的国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标课题“中国民间信仰海外传播图谱与功能研究”，也是作者十几年来田野调研和学术思考的综合性成果。作者从2008 年开始即对印度尼西亚的华人进行田野调查，足迹遍布爪哇岛、苏门答腊岛、加里曼丹岛等地。从田野经历上看，此书的田野调查历时久，调查范围广，包含了大量作者一手访谈资料和当地的华文报刊、社团出版物、古籍、碑刻等文献，内容客观充实；在视角上，作者以社会历史文化变迁为视角，着重分析印度尼西亚华人民间信仰的演变轨迹和发展现状，对于民间信仰的研究具有启发意义。

一、本书的基本结构和主要内容

该书除去绪论共有七个章节，分别为“印度尼西亚的地理环境与历史背景”、“印度尼西亚华人社会的历史与现状”、“印度尼西亚华人民间信仰的类型与源流”、“印度尼西亚华人民间信仰庙宇分布及祭祀空间”、“印度尼西亚华人民间信仰庙宇组织的历史演变及类型”、“印度尼西亚华人民间信仰的文化体系”和“印度尼西亚华人民间信仰文化的传承与创新”。

第一章“印度尼西亚的地理环境与历史背景”。作者重点介绍了印度尼西亚的地理与历史情况，以及印度尼西亚四个重要城市，雅加达、坤甸、棉兰和三宝垄的历史背景。印度尼西亚特殊的地理位置、悠久的历史、众多的民族和被殖民的经历共同孕育了多元文化。雅加达、坤甸、棉兰和三宝垄，各自有着不同的气候地理类型和民族构成，所以四个地方的民俗文化也不尽相同。

第二章“印度尼西亚华人社会的历史与现状”。作者梳理了华人迁移印度尼西亚雅加达、坤甸、棉兰和三宝垄的背景与过程，以及该地区华人生存与发展的历史脉络。华人迁移到印度尼西亚是与古代海上丝绸之路的开辟紧密联系的。据古籍记载，汉武帝时期，《汉书·地理志》就描写了一条通往印度尼西亚群岛的航路，随后在数个朝代的推动下，古代丝绸之路不断扩展和完善，中国与印尼之间的贸易往来也愈发频繁，中国商人、水手、手工业者等陆续迁移到爪哇岛、苏门答腊岛、西加里曼丹岛等地区沿海的贸易据点。17 世纪初，荷兰人殖民雅加达，并将其改名为“巴达维亚”，为了殖民开发，荷兰人千方百计地吸引华人前来居住，华人移民浪潮随之开始。三宝垄华人也是华人移民较早的地区，10 世纪就有华人往来移居，大量华人移居则开启于15 世纪。坤甸和棉兰地处印度尼西亚外岛部分，荷兰殖民政府开发较晚，华人大规模移居时间也较晚，加之受印尼核心区爪哇岛的影响较弱和毗邻华人人口比例较多的马来西亚，所以保留了较浓郁的华人文化色彩。

第三章“印度尼西亚华人民间信仰的类型及源流”。在该章中，作者引用美国人类学家罗伯特·雷德菲尔提出来的“大传统”（great tradition）和“小传统”（little tradition）的概念，大传统是指知识分子创造，由统治阶级推崇和提倡的精英文化或典籍文化，小传统通常是指乡村的民俗文化，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草根文化。

在印度尼西亚，华人民间信仰中的大传统文化主要有佛教、孔教、天主教、基督新教和伊斯兰教等制度性宗教。小传统主要表现为华侨从原乡带来或是在地化形成的民间信仰。作者指出，华侨社会在转变成华人社会的过程中，华人将传统的道教、佛教等信仰融合，再将外族的神灵崇拜纳入自己的信仰从而创造出一些新的神灵崇拜，使整个民间信仰体系呈现多元化异彩纷呈的形式。作者详细列举了一些印度尼西亚华人民间流行的教派等。此外，还有民间的神灵（神祇）崇拜，如作为群体监护神和社区监护神信仰的祖先神灵、门神、福德正神、城隍爷、拿督公等；行业监护神如鲁班、天后等；人口保障神如月神、和合二仙、金花夫人等；掌管个人命运的神，如华人家庭主祭的“天官赐福”神龛或是财神、太岁等；还有综合性的神灵，其职能在华人社会无所不包，主要有关公、观音等，这些小传统文化中的宗教信仰共同塑造了印度尼西亚普通华人的精神世界和知识系统。从来源看，作者认为华人民间信仰主要来自两种途径，其一是原乡的神灵，这其中既有中华文化的“根柢”道教与佛教中的神灵，如关圣帝君、玄天大帝、观音菩萨等，也有中华地域性文化的神祇，主要是闽粤地区的神祇，如妈祖、开漳圣王、金花娘娘、三山国王等；还有一种来自在地化的神灵，如印尼华人社会将早期的开拓者（先驱者）作为崇拜的神灵，如三保大人、泽海真人、屈原大仙；或是将外族神灵崇拜纳入其神灵体系，如马来人的拿督公。

第四章“印度尼西亚华人民间信仰庙宇分布及祭祀空间”。此章中，作者主要研究了雅加达、坤甸、棉兰和三宝垄的华人庙宇分布情况。华人庙宇既是华人文化的体现也是当地旅游业重要依靠部分。庙宇的形成与发展与华人移民保持同步，也伴随着华人聚落的扩张而发生变迁，不同的神灵信仰和庙宇组成了一个个“祭祀圈”，由祭祀圈延伸出来的祭祀空间分为具有全社会神灵祭祀空间、具有社区或地域神灵祭祀空间、具有部分社会群体神灵祭祀空间和具有家庭神灵祭祀空间的四个层次，它们对印尼华人社会建构起到重要作用。

第五章“印度尼西亚华人民间信仰庙宇组织的历史演变及类型”。在印尼华人社会，大多数庙宇都建立有相应的管理机构，这些机构被称为神缘社团组织。作者认为，早期的印尼华人社团组织就是这种诞生于庙宇的神缘社团组织，它们在民间庙宇的基础上形成，呈现出庙宇与社团合一的组织形式。随着印尼政治情形和社会环境的变化，许多庙宇独立出来，形成了许多通过“炉主制”和基金会等方式组织起来的庙宇。

第六章“印度尼西亚华人民间信仰的文化体系”。一般而言，民间信仰的文化体系主要表现在象征与视觉方面，包括祖先崇拜、其他神灵崇拜和仪式等象征结构。作者结合生动的个案经历，讲述印尼华人对待祖先和神灵的不同态度，以及这三种超自然物在象征上的结构关系。另外，印尼华人民间信仰的文化表征还体现在寺庙文学和寺庙艺术，主要由建筑艺术、匾额、楹联、碑文，以及民间信仰仪式等构成。作者列举了不同庙宇在建筑风格、装饰和结构上的精华展现，其背后反映的是华人的宇宙观、道德观和独特的审美情趣。庙宇保留的牌匾、碑文和楹联等既是相当珍贵的历史文物，也是了解海外华人历史的绝佳材料。

第七章“印度尼西亚华人民间信仰文化的传承与创新”。文化传承的过程，是一个不断在时间上承继，在空间上传播的过程，也是一个不断在历史和地域中协调矛盾、平衡矛盾、解决矛盾的过程。看待一种文化现象，需要动态的视角。印尼不同地区的华人保留自身文化的程度是不同的，在外岛地区的棉兰、坤甸华人保存传统文化较浓，而爪哇雅加达、三宝垄等地华人受到特殊历史和爪哇文化影响，其传统文化不同于前者。作者认为印尼华人民间庙宇的风水观念和原乡教派都是对华人文化的传承。印尼的一些寺庙仍然坚持“四水归堂”和庭院式的风水观念。许多来自原乡的民间教派也继续在印尼当地传承和发展。从创新来看，印尼华人通过创造在地化（本土化）的神灵来实现信仰文化的传承与改造。作者列举了印尼华人独特的“郑和崇拜”现象和“泽海真人”崇拜，并以郑和为主神的三宝垄三保庙和以泽海真人为主神的三宝垄泽海庙等。郑和崇拜和泽海真人崇拜都是印尼华人本土塑造的神灵，符合华人在精神和人格层面的追求和共同的文化确认，既丰富了华人的文化与精神生活，增强了凝聚力和认同感，也保存发扬了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而且还通过这种具有当地民族宗教色彩的崇拜加深了与当地民族的联系。

二、本书特色

民间信仰是历史上中国民众最广泛、最深厚的信仰形态。学术界认为，民间信仰比制度化的宗教更早出现，而且对中国人的文化习俗具有更深的影响。长期以来，中国民众因为种种原因来到海外寻求生计，他们将民间信仰带入异国他乡的山陬海角、市井田畴，在寻常巷陌中绽放出中华文化的灿烂之花。民间信仰成为我们了解海外华人生存发展情况与海外中华文化保存、传承和发扬的一把钥匙。综合来看，《印度尼西亚华人民间信仰》以华人民间信仰为主题，独具研究特色，具有以下几个显著特点：

第一，资料全面细微。该书是作者长期在印度尼西亚实地田野调查的成果，前后跨度近十年，走过了印度尼西亚爪哇岛、苏门答腊岛、加里曼丹岛等地区的多个华人社区，现场参与了当地庙宇主持的一些祭祀活动，访问过许多寺庙工作人员，收集了大量一手资料。此书中一百多幅插图，大到庙宇建筑，小到铭文碑刻也是作者现场拍摄而来，因此从资料上看，内容丰富且细微，使此书在内容上增色不少。

第二，注重个案研究。作者在此书中记载了许多个案，如第六章的“一位棉兰华人家庭上坟祭祀活动”“棉兰延陵吴氏宗亲会的春祭活动”“印度尼西亚坤甸华人‘烧洋船’仪式”，以及第七章的“印度尼西亚棉兰华人的‘肃坛持戒’仪式”等等，有了这些细致入微的个案描写，读者能快速进入民间信仰的文化现场，为此书增添了生动的可读性。

第三，注重创新性。海外华人文化传统在当前现代化、全球化、信息化浪潮共同推动下，势必发生更明显和多样的变化。作者在此书中指出了印度尼西亚华人民间信仰在传承原乡文化和适应本土文化中的创新，即出现了一些在地化（本土化）的神灵和一些融合了地方文化的“新”神灵，它们的出现证明当地华人在坚守自身不可放弃的文化特征后所开启的新的兼容和取舍，这对我们继续观察和揭示海外华人民间信仰这一文化现象具有启发价值。

在当今构建“一带一路”国际合作、文明之间交流互鉴、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大背景下，民间信仰无疑是可供海内外人民交流探讨，从而实现“民心相通”的良好渠道。兼具中国特色和异域特色的海外华人民间信仰无论是在民间交往，还是在学术研究领域都更能体现出“桥梁”的作用。此书是近几年来研究海外华人民间信仰的一部民族志佳作，为后继者继续关注海外华人民间信仰问题提供动力和借鉴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