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介伦理视域下用户数字劳动无酬无偿现象研究
2022-11-22谭可可
谭可可
用户数字劳动,简而言之,即互联网一般用户运用自己所特有的生产资料来作用于数字平台的劳动过程。2020 年新冠疫情下,短视频平台与人们生活之间的关联愈加紧密,用户作为现代社会重要的信息生产者和提供者,他们在平台上以“无名者记录”到“记录无名者”方式提供的各种类型短视频,突破时空阻隔出现爆发式增长。学者邓佳英、刘志杰通过研究抖音平台发现,平台上用户数字劳动被无偿占有,即用户花费个人闲暇时间甚至非闲暇时间在平台上生产的作品、数据和记录,经短视频平台方整合后转售给广告商、电商,或者导流至其他平台获取经济利润,用户个人却得不到任何物质性补偿。本文从哈钦斯的“媒介社会责任理论”出发,聚焦用户数字劳动无酬无偿现象,考察短视频平台无偿占有用户数字劳动是如何形成的,探究平台滥用内生张力和放纵算法壅蔽的伦理风险,提出解决问题的对策建议,为短视频平台决策者们提供有益的借鉴。70 年代由加拿大传播学者斯麦兹、莫斯可等人提出,他们认为,随着互联网的兴起和不断成熟,非物质劳动取得了数字化的方式,数字劳动从劳动过程的商品化,开始转向主体性的生产方式层面,劳动主体在数字化规训机制、监控技术、权力-知识策略作用机制中逐渐被形塑;意大利学者毛里齐奥·拉扎拉托最先从数字资本主义债务经济现象的研究中提出,作为信息内容和文化内容的“非物质劳动”,包括互联网用户关注、转发、下载等文化的知识性消费转变为一种生产性活动,这种活动在被愉快地接受过程中遭受着平台无耻的剥削。据此,澳大利亚学者布朗兹进一步提出了“Produser”( 产用者)的概念,认为互联网时代平台上数字劳动的特征,系用户在满足自身使用需求的同时,产生的结果是生产出另一类数字产品。典型的例子是Web2.0 以来,短视频用户生成内容(UGC)及其构成的商业价值。
短视频平台不生成内容,用户作为短视频生产者,在短视频平台邀约“记录美好生活”“记录世界、记录你”的企划下贡献自己的数字劳动。在这里,用户的数字劳动成了投融资方、广告主方、设备供应方
一、短视频平台用户数字劳动的审视
所谓“数字劳动”(Digital Labour),20 世纪以及平台与用户之间共享文化的“产用者”,被作为聚合器的平台占有。
(一)账号注册掌握用户信息
个人信息是平台最为重要的信息资产,平台通过账号注册统一用户管理,除了掌握申请人的身份信息:姓名、学历、性别、地址、婚姻、身份证号、手机号外,还利用账号日志收集了其他各种维度的信息(如行动轨迹、行为倾向、兴趣爱好、社交属性等),为平台日后对用户数据挖掘提供了基础。据抖音公开数据显示,该平台三年时间通过账号注册掌握了1.12亿用户信息,还利用账号日志收集了586 万来自三线及低线城市活跃用户的行为倾向、兴趣爱好、社交属性等信息。
(二)播放来稿占有用户视频
网络用户通过平台播放视频已然成为一种主要社交方式。用户通过视频生产分享个体情感,呈现个人特质,寻求身份认同,从而实现了社会交往层面上的心理需求和文化层面上的认同需求,同时也贡献了自己的数字劳动。据抖音公开数据显示,该平台月均播放用户视频75 万条之多,依靠播放“来稿”提升“流量”进而转化为了“流量红利”。
(三)组织活动牵引用户刷屏
平台常常通过组织活动牵引用户刷屏,90 后、00后已经全面入场刷屏,平台根据自身技术沉淀这一主流用户群的行为数据,并以组织兴趣活动的方式牵引90 后、00 后用户刷屏,以增加流量和收益。譬如,将用户兴趣爱好牵引到平台活动中打破“次元壁”,建立与90 后、00 后用户社交联系,制造锚定,形成冲突,从而激活弱联系用户刷屏。据抖音公开数据显示,该平台三年组织各种活动120 多次,共计牵引用户刷屏达510 亿次,如推出的“企业蓝V 计划”,短视频三个月累计触达量160 亿次,获得10 亿点赞数。
(四)切片封装诱导用户观赏
平台上涌现的网络切片封装对于用户来说是不透明的。短视频平台为打通运营商切片业务和行业客户间的销售渠道,蓄意将爱情、古装、动作、奇幻、恐怖、冒险等视频画面取出进行切片封装,移花接木支持不同类型的信息流,诱导用户投入更多时间、精力和观赏,实现了双层覆盖。据相关调查数据显示,某网络切片封装视频获得高达11 万的点赞数和1.3 万的点对点短视频评论。
(五)抓取轨迹刻录用户画像
平台将不同的用户群体页面跟踪抓取轨迹得到的数据内容,贴上用户标签,刻录成用户画像,通过视频的缩略图设计和编排方式,构建播发权限矩阵,然后,适时针对用户的不同年龄、阶层、爱好等,将内容随着用户权限的变化进行分群或群发调整,成为向量空间上无可信第三方。一家头部平台通过页面跟踪抓取轨迹提升接口增长空间,一个月便赢得了高达45 万用户的留存与反馈。
(六)算法智能派发商业广告
作为常见且极具冲击力的商业广告派发形式之一,平台运用多种算法,结合生物探针技术推测用户的喜好和选择,向用户的设备智能派发商业广告。对于多重目标,平台还将硬实时任务的执行时间分布成较均匀的时间片,精准向多个远端聚焦区域的用户设备对焦、滴灌,增强扩散效果。比如用户在设备上有意避开所有点赞,结果一点图像,精准匹配的数据又快速冒出来,这种“遵从性传播”给人的是一种裹挟的感觉,必然遭到一系列道德拷问。
二、短视频平台惯用的内生张力分析
所谓张力,所表达的是构成事物关系或状态的、在勾连不同因素中必须维持的一种特定关系或状态,它只有通过权限管制机制才能取得相辅相成、互补共生的效果。[1]也就是说,张力在权限管制下有其合理的限度,并留有一定余地的幅值裕度,过度则会导致事物分崩离析。平台数字化技术极具张力,既包含技术性限制的基本结构,又具备超越这一结构的崭新要素。平台便是利用了这一深层权力重塑与用户的不对称结构。国外一些主流的批判媒体理论家指出,平台张力虽是介于关系或状态不同因素之间的一个勾连角色,但这种由价值耦合与冲突形成的张力一旦被滥用,去主体化将以渐进、内生的方式深刻影响这一关系或状态的最终走向。[2]
(一)泛化连接+穿搭推送广告,滥用供给作用下的内生张力
聚合了两边或者多边客群的平台供给,是由供给机制、供给组织、供给资源、供给对象等要素构成的,其作用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将供给方的资源与需求方的要求进行匹配、连接,另一方面将已掌握的信息推送给资源潜在使用方。在这种机制下,平台具有了供给职能,平台为需求方(用户)提供兼顾个性化和整体满意度的产品和服务,这本来无可厚非。然而,平台滥用供给作用下的内生张力,凭借隐性权力泛化连接+ 穿搭推送广告就是另一番景象了。比如,用户在平台上搜索或者和朋友讨论过某款手机资讯,接下来,用户会发现平台上涌现大量与手机相关的内容。更有甚者,当用户打开电脑网页、登录手机平台,一些形形色色的药品、保健品、服装等广告扑面而来,有信息推广,有理财广告……生硬植入,粗暴推送,让人不堪其扰,不胜其烦。凡此种种违规行为引发的伦理风险也在悄悄逼近。
(二)掌控定性空间为购物引流,操弄分发系统中的内生张力
基于互联网属性的短视频平台定性空间指的是视频带货、电商直播等有向点关系的空间。近年来,随着短视频用户的持续爆火,越来越多的企业和品牌方开始将目光转移到短视频平台,成为各大品牌的流量入口,并衍生出细分的垂直领域,内容涵盖吃播、探店、美妆、穿搭、测评等。平台分发系统由此开设主播号,开直播,开橱窗广告等定性空间为购物引流。在合作中创造更好的服务,这本来无可厚非。然而,平台漠视数字经济赋能经济社会商品交换中的私人数字劳动价值,掌控定性空间并利用所掌握的庞大用户信息量,操弄分发系统中多播、任播和移动性之类的内生张力为购物引流。比如以我的空间提供公共利益为由,打造视频带货、电商直播分级门槛作为免费服务的交换,再根据不同用户集资打钱、留存率多寡,将数据包显示发送到垂直领域的分支渠道,所有这些伦理失范的规则正在不断地受到质疑。
(三)集多方互动博眼球增流量,放纵算法交互间的内生张力
进入网络短视频时代,人们逐步习惯了一种以技术性和流动性为核心的在线视频生存样态。因此,平台上各种算法便各显身手,大行其道,以提升存量用户的复用率、用户留存率及注册用户转化率。有的平台更是利用在线调度算法(BOSA)与自身在数据处理上的技术优势,生成一种隐性的支配权和控制权,以价值输入扩展技术理性,从而实现集多方互动博眼球增流量的目标。比如平台与品牌联合推出的选秀活动,在模糊娱乐和劳动的边界上不断加强投入,做大用户留存和用户的活跃度,还发明了插旗、拔旗、集资battle、集资PUA 等方法,督促粉丝集资打钱形成了巨大的收益鸿沟。可以说,吸引用户深度参与其中博眼球,提升用户停留时长和互动率并不为错。然而,平台为牟利或商业利益而放纵算法交互间的内生张力,利用“打投”(打榜和投票)使活动惯性让越来越多的粉丝被收割,使那些投不完的票、买不够的奶、打不完的榜单,成为“秀粉”们的甜美噩梦。平台这种使用内生张力的媒介连结逻辑,从哈钦斯的“媒介社会责任理论”的视角看,这就是一种负道德行为。
三、对用户数字劳动无酬无偿的追问
马克思在《工资、价格和利润》中明确指出,资本家对工人的剥削就是对工人劳动的无偿占有。在马克思看来,被无偿占有的剩余劳动,在不同社会形态下其表现形式是不同的,如在封建社会表现为封建地租。对此,恩格斯明确指出:“现代资本家,也像奴隶主或剥削农奴劳动的封建主一样,是靠占有他人无偿劳动发财致富的,而所有这些剥削形式彼此不同的地方只在于占有这种无偿劳动的方式有所不同罢了。”[3]在互联网经济时代,短视频平台以无偿占有用户数字劳动价值为目的的价值体系,即数字劳动剥削形式引起了学者的重视。
平台作为一种媒介在质上从未跳出资本逻辑,一方面,开拓了数字劳动这一新的劳动场域,另一方面,加剧了对用户数字劳动的隐形剥削。进入21 世纪以来,国内外知名学者纷纷撰文揭示,平台在数字生产传播过程中引出的是数字劳动剥削问题,以及国家监督的问题。克里斯蒂安·福克斯指出,短视频平台传播的视频作品与资本主义商品存在连续性,同时也展现出了新的特点,如受众商品化、剩余价值等。他认为基于平台无偿占有用户数字劳动,既促进了对劳动的剥削,加深了阶级划分,也加剧了社会的不稳定性,使得资本主义危机日益严重。这就是社交媒体时代资本主义积累陷入的对抗性结构辩证法。[4]他认为资本关系中平台无偿占有用户数字劳动的实质被掩盖。张钟萄在《数字资本主义的文化逻辑》一文中指出“资本以平台为载体,平台以资本为依靠,通过内容生态系统的构建、巨大流量的支配以及智能算法的实现,完成短视频文化商品生产、流通、消费”[5]。郭倩认为,在资本逻辑给定资源条件下,平台背离劳动价值,无视用户数字劳动生产要素收入的合理性,伪装成符合现代劳动发展的“实践逻辑”,对平台上个人或者群体的共享价值是一种极大的伤害。批判学者认为,这些问题因其隐蔽性,常被人们忽略,也因其行为不符合公平和正义,必然引发媒介伦理危机。但这一点尚未引起人们的足够重视。
四、对平台解决伦理问题的对策建议
综上所述,由于短视频平台没有遵守公众的自由高于媒介的自由的传媒责任,使用大量虚伪和不诚实手段无偿占有用户数字劳动,因此,用户一旦认识自己的劳动被侵占,那么,意味着用户将打破与平台的这种肯定性关系,平台面临的将是用户以及民众对平台作为传媒的一种信任危机。鉴此,短视频平台为了承担传媒责任应当对自身现有的状况进行深刻反思,明晰伦理边界,增强伦理意识,在互联网信息服务管理“九不准”和“七条底线”的基础上,构建约束力更强的规制,营造健康有序环境,走出一条良性发展、理性竞争的新路子。
首先,从培育社会创新文化与环境维度,全面定位用户数字劳动合作关系,拓展创意领域。短视频平台的社会意义不仅在于企业自身的盈利与扩张,也不仅是提供就业岗位,还应包括:让它的亿万用户在消费者和生产者、受众与创作者之间随时转化,让人人都可能成为创意劳动者,让创意劳动成为习惯,激活以个人为基本单位的社会传播力量,拓展用户参与社会生活的广度与深度,进一步认识数字劳动的价值,从而巩固用户与平台的这种肯定性关系,展现出传媒的正面形象。
其次,从数字劳动产品进阶、升级维度,重新定义短视频平台用户数字劳动,尝试构建用户数字劳动非薪酬激励机制。随着传播内容革新与市场格局的变化,可以在政策上探索向用户数字劳动让渡更多权利,提高用户在短视频平台的存在感,比如重构平台营收分配机制与流量奖励机制,恢复知识和信息与通信技术的礼物经济等,以此来协调平台与用户之间的平衡,淡化新媒介环境下社会大众对用户数字劳动的“共有价值判断”。
最后,从发展用户参与行为、用户黏性和用户留存维度,重塑平台经济下新的社会关系格局。5G、人工智能、大数据、云计算、移动终端等互联网数字信息技术在迅猛发展,“人类历史上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改变着传播者、媒介、营销、受众与分解者之间能量、物质、信息流的传递途径和传递关系”[6],新的产业链(食物链)在新媒介变革中得以重塑的趋势已经开始,短视频平台要积极应对技术与人文的纠缠,在人机关系中坚持突出人的主体性与主导地位,要相信作为数字媒体公民,人人都有责任参与塑造数字时代的未来,人人都会分享科技的乐趣,善待用户既能吸引用户,又能留住用户,这是重塑平台经济下新的社会关系的基础,也是短视频平台的价值追求。
总之,短视频平台扭转数字技术只为资本服务意味着结构进步,然而要使开放共享、优质普惠的数字化资源成为全民资源,平台从无偿占有用户数字劳动困境中完全走出来仍任重而道远,这里包含了特定取舍、意识形态和价值立场,所以需要时间,更需要多方面的共同努力才能实现。
注释:
[1]荆世群,王文兵.张力:概念、方法与意义[J].教学与研究,2020(12):48-56.
[2]刘震,张立榕.传播政治经济学视角下文化商品研究——以短视频为例[J].高校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2020(3):92-97.
[3]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M].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译.北京:人民出版社,1963:125.
[4]常江,史凯迪.克里斯蒂安·福克斯:互联网没有改变资本主义的本质[J].新闻界,2019(4):4-10.
[5]张铮,吴福仲.数字文化生产者的劳动境遇考察——以网络文学签约写手为例[J].同济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9(6):35-44.
[6]彭增军.从人文到技术:新闻的量化转身[J].新闻记者,2020(5):36-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