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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剧场越剧《再生·缘》管窥当代越剧革新

2022-11-22

黄河之声 2022年10期
关键词:小剧场戏曲戏剧

韩 烨

随着当代文化多元化趋势渐兴,以戏曲为代表的传统文化在观众市场上受到一定程度的冲击,如何改革自身,以全新面貌在观众市场中占一席之地,是当代戏曲工作者首要面临的问题。仅有一百多年历史的越剧,“改革”二字可以说贯穿了其发展道路的始终:前有上世纪姚水娟、袁雪芬为代表为越剧的成熟和完善进行的一系列重大变革举措,后有当代越剧表演艺术家茅威涛在越剧审美方面作出的探索,越剧又在演出形式上有了紧随时代的多种创新。

小剧场实验越剧《再生·缘》是2017年上海越剧院为第19届上海国际艺术节“扶青计划”量身打造而成。该项目紧扣传统越剧剧目《孟丽君》的题材,以主角孟丽君在家庭与事业之间的取舍为契机,将传统题材注入现代价值观念,引发当代观众探讨。它虽不是小剧场越剧这个戏剧形式的开山之作,但却是小剧场越剧中唯一一个不讲故事讲观念的作品。小剧场越剧《再生·缘》的诞生是探寻越剧变革历程中不可忽视的存在。

一、越剧发展史上的三次重大变革

余秋雨先生在《文化视野中的越剧》里说过这么一段话:“地方戏曲的寻根探源和改革创新不仅不对立,而且完全可以融合成同一件事。即便在内容上,寻找本体的努力也完全可以抵达人本命题。”万变不离其宗,任何新鲜血液的融入,其最终目的是丰富越剧这个本体,寻根探源才是当下越剧变革的根本。回顾越剧改革史,以姚水娟、袁雪芬和茅威涛领衔的三次越剧重大变革最为瞩目。

(一)姚水娟的“越剧改良”

抗战之前,名赋越剧女班“五大名旦”之一的姚水娟,可以说是中国女子越剧承前启后的开拓者,也是中国越剧改革探索创新的先行者。

早在1938年姚水娟便已挣脱传统,意识到“适合时代性”的重要性,她以越剧界首次聘用专职编剧,摒弃幕戏表,改演剧本戏的重大举措,打破了越剧此前“路头戏”的状态,逐渐规范越剧的演出形制;此外,她还在传统唱腔的基础上,兼容并包,吸收了当时在浙江颇有一定影响的京剧、绍剧、杭剧和湖剧等剧种的唱腔、念白及表演特色,又对越剧服装化妆、舞台布景等方面进行改革,使得越剧艺术逐渐丰满;再次,姚水娟积极探索越剧试演时装戏的新路,在前人开路的基础上,创排《啼笑因缘》《魂断蓝桥》等新编现代剧目,丰富越剧题材,促使越剧从表现农村传统文化到表现农村现代文化的转变,更加迎合都市观众的审美,扩大了越剧在上海的传播。

(二)袁雪芬的“新越剧改革”

如果说姚水娟为越剧成熟完备的演出机制打下基础,那么袁雪芬对越剧的改革是更加全面的。内容上,更加注重谋求个性解放,树立新思想的反封建剧目;音乐上,在已有【四工调】的基础上创立【尺调】,【弦下调】和【六字调】,相当于将京剧四种基本声腔搬到了越剧中来,增加了越剧抒情性和唱腔表现力;舞美上,率先打破一桌二椅的传统,吸收话剧实景为主的特点,虚实结合,独树一帜。袁雪芬的改革举措不仅使越剧迅速在全国站稳脚跟,更对其他剧种改革产生了深远影响。

(三)茅威涛的新时代越剧审美变革

与前两位越剧改革先驱相比,茅威涛的越剧改革主要体现在审美高度与深度的挖掘上。从《西厢记》到《寒情》再到《孔乙己》,茅威涛尝试着逐渐弱化程式化的戏曲表演,更侧重话剧写实的内心戏表达。在越剧舞美、音乐的创新上,融入了大量西方及现代手法,以谋求新时代下越剧全新的文化定位,避免越剧被主流文化所遗弃,她结合主攻的尹派唱腔和个人嗓音条件,形成了独特的“茅腔”,让年轻一代越剧演员可以看到越剧发展的更多可能性。尽管有些观众认为她的戏曲高和寡,不“接地气”,但不可否认,茅威涛的越剧改革吸引了一批高素质观戏群体的融入。

二、小剧场越剧《再生·缘》的现代革新

小剧场越剧《再生·缘》在当代越剧变革的意义是重大的,它以传统剧目《孟丽君》的情节为主线,删繁就简,只保留了孟丽君,皇甫少华和元成帝三个主要人物。编剧周倩在创作时巧妙地以原著陈端生的《再生缘》写至第十七回孟丽君身份败露,口吐鲜血为切入点,围绕着孟丽君救夫初心达成后,是养在深宅大院相夫教子,还是留在朝堂施展抱负的内心纠葛展开情节,以开放式结局收尾,引发观众对于女性社会价值的现代性思考。

(一)中西结合,打破传统戏曲演出形态

小剧场越剧《再生·缘》一反戏曲线性叙事的常态,直接以情节高潮为开场,并打破传统“镜框式”舞台,取消观众座席,拉近观演距离。这一改变不代表标志着观演界限的“第四堵墙”就此消失,相反,观众与演员之间的分界线变得抽象,观众看似沉浸其中,但仍以旁观者的第三角度观剧,这也是戏曲在观演方式创新方面迈出的大胆一步。

小剧场越剧《再生·缘》以“缘生”来开场,这是在原有的作品基础上创造的全新人物,由相声演员高瑞扮演。和其他三位主要人物采用的以绍兴官话为主的传统“越白”语言不同,“缘生”一角说的是普通话,使得戏剧的焦点更加通俗易懂,其独特的妆容造型设计与他在戏剧中发挥的作用相呼相应,相得益彰。

“缘生”右边脸画着传统戏曲的粉墨妆,这照应着他充当旁白,向观众介绍前情,适时解说角色心理的作用;左边脸画着以绿色白色为主,带有黄色圆点的脸谱元素,照应着他与角色发生对话,以第三视角向角色发问,加剧角色心理演变的作用。从整体来看,“缘生”身着深色长袍,戴面具于脑后,身边同样跟着一队戴面具的人。“面具人”的作用类似于古希腊戏剧中的“歌队”,他们都用普通话念白,加以朗诵的形式,和“缘生”配合,进行群戏,时而交代前情,解说戏剧发展;时而以上帝视角对孟丽君的选择提出质疑,推动戏剧发展,营造对抗氛围,增强戏剧中布莱希特的“间离”效果,引领观众不断跳进跳出,在“沉浸式”观剧的同时,围绕封建时代女性意识这一主题,在现代思维下进行思考与探讨。

在借鉴西方表现手法的同时,越剧的表现风格充分保留,即程式化戏曲身段加话剧式自然生活化的表演。三位主演仍是运用传统的戏曲身段塑造角色,并且保留各自主攻流派特色,中西结合,相辅相成。

(二)升华矛盾焦点,赋予全新立意

作为新时代传统艺术的新兴演出形式,小剧场越剧在思想和立意上更具广阔性和包容性,戏剧观念上更加贴合当代广大都市劳动青年的审美取向,思想内涵更是映射当代社会问题与社会思潮,以吸引新的观戏群体。小剧场越剧《再生·缘》在探索过程中,立足于传统戏题材,并结合当代价值观赋予其新的立意。从某种意义上来看,小剧场越剧《再生·缘》何尝不是传统越剧《孟丽君》的一种升华呢?

与传统戏《孟丽君》不同,小剧场越剧《再生·缘》的戏剧矛盾要更加激烈复杂化。传统戏《孟丽君》主要矛盾还是集中在皇甫少华、孟丽君二人与皇帝之间,并未跳脱出男女之间的小情小爱,所以才有了观众喜闻乐见的“大团圆”结局;小剧场越剧《再生·缘》则将矛盾更加集中化,戏剧焦点直接转移到了孟丽君一人身上,并将矛盾升华,演变为女性社会价值与封建礼教之间的矛盾,开放式结尾使得戏剧矛盾张力进一步扩大化。

“缘生”在开场时第一次向孟丽君发问是否准备好迎接这一切时,二人对话说道“久违的罗裙千斤重,贯穿的朝蟒分外轻”,这也为结局处孟丽君不愿依附男权屈居后院,却迫于时代枷锁同样无法留存朝堂,鹤唳云霄,最后只能选择“再生”,等待一个新时代的到来做了铺垫。在男女平等的当代社会,反过来看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女性社会价值意义是亘古不变的话题。

诚然,如果说传统越剧《孟丽君》是封建社会男权时代的必然结果,小剧场越剧《再生·缘》则是当代社会男女平等,女权思想崛起的产物,带有鲜明的当代女性意识,向封建时代女性是男权的附属品这一老旧思想,充分肯定女性的社会价值。“再生”代表着事物的更迭,小剧场越剧《再生·缘》以其全新的内容和样式接替了传统越剧舞台上的《孟丽君》,为越剧提供了具有革新作用的实验先锋范例。

(三)多种元素杂糅,现代戏剧特征明显

在娱乐方式愈渐多元化的当今社会,传统舞台艺术逐渐式微。戏曲将目光锁定至话剧为“自救”而探索出的“小剧场”演出形式,以期在新媒体时代谋求新的出路。在此愿景下,各个越剧艺术团体不断尝试,小剧场越剧应运而生。近年来,诞生了一批又一批优秀的小剧场越剧作品,如:上海越剧院的《洞君娶妻》、《郦明堂》;南京越剧团的《金粉世家》、《僧繇》、《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等。

小剧场越剧《再生·缘》在排演过程中,打破常规,融入了多种大众喜闻乐见的古典与时尚元素,前面曾提到该剧借鉴了古希腊戏剧“歌队”的演出形式,以普通话念白的方式,与传统越白相互交织,巧妙地运用了布莱希特的“间离效果”,也使戏剧立意更加直白易懂。

回归小剧场越剧拉拢新观戏群体的本质目的,排演的作品不可避免地带有迎合市场需求的特点。小剧场越剧《再生·缘》在伴奏中,既保留了传统民族伴奏乐器,又融合了弹词,流行乐,电子音乐,甚至摇滚乐等。丽君少华互诉衷肠时,加入了节奏轻盈欢快的电子音乐,表现二人重逢之喜;有意思的是,在少华的个别唱段中加入了弹词相称,两种艺术形式放在一起,却又丝毫不违和,弹词单独的唱段接在少华唱段之后,唱词也是以少华的立场来写的,强调少华与丽君比翼连枝的美好心愿;皇帝出场时以节奏紧张激烈的吉他音乐伴奏,渲染此时戏剧强烈的对抗氛围;皇帝对丽君表达心意时,因皇帝唱腔属尹派,风格基调以深沉隽永为主,吉他伴奏也变得轻柔安静;吉他弹唱接在皇帝唱段之后,与代表少华立场的弹词一样,吉他代表着皇帝的心声,道出了那一语“木有枝兮山有木”;丽君、少华、皇帝三人对峙时,采用了摇滚乐伴奏,重金属音乐的加入营造了紧张喧闹的氛围,将戏剧矛盾直接推向高潮。中西结合,古典与时尚相碰撞,交织出新奇而独特的艺术审美价值。

三、越剧当代革新现状思辨

小剧场越剧《再生·缘》是一场传统越剧吸引当代新观众群体的“自救”方式,也是当代越剧谋求多元化作出的大胆变革。对于这场传统文化“求新”发展的产物,观众对其评论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褒贬不一:有人认为这是传统戏曲推陈出新,与时代接轨的良好示范;也有人认为这是哗众取宠,杂乱糅合,为“新”而新,可谓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笔者认为传统戏曲要在当今流量时代中求得一席之地,不可一味固守传统。尽管之前也有一些剧团,如浙江小百花越剧团排演新编梁祝,上海越剧院也曾联合众多地方越剧团推出明星版梁祝,期望以老戏新演的方式推动越剧变革,但效果甚微,这与观戏群体有着莫大的关系。当时的媒体并不像当今社会四通八达,越剧的传播还是靠电视,录影,磁带等传统方式,因此观众群体多是江浙一带的戏迷票友;时过境迁,当年的观戏群体已经老去,多元文化又吸引着大众的目光,因此越剧亟待以一种全新的面貌打入文化市场,小剧场越剧《再生·缘》就是很好的一个标杆,只有先把年轻人的目光吸引过来,才能带动传统戏推广,否则,传统戏再经典,没有观众,也只能是敝帚自珍。

传统艺术工作者们除了立足本职,埋头创作之外,更应利用好现代媒体平台,如抖音、快手等用户流量较多的直播平台,通过拍摄短视频等方式,以独特的传统艺术文化魅力吸引更多新观众,做好越剧宣传与推广,主动打入观众市场,消除传统艺术曲高和寡的偏见,拉近与民众之间的距离。与时俱进,拓宽戏曲传播途径。

回归小剧场越剧《再生·缘》本身,这样的戏剧因为篇幅短,时代特征明显,故事性不强的特点,也注定了它终究不能像传统戏一般历经时间的长久考验,但是,笔者坚信在戏曲传承与变革的道路上,小剧场戏剧将是一把开辟新路的锋利宝剑,为传统艺术的变革创新谋求更多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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