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天空的文学拓展与精神支撑
2022-11-22魏丽娜
□魏丽娜
【导 读】傅守祥在《女性的天空:女性主义视域中的文学经典诠释》一书中,从女性主义视域出发,对19世纪以来的经典作品及其所处的社会历史语境进行分析,试图超越认知偏见,以“美学的、历史的”尺度赋予这些作品及经典女性形象以新的意涵。
文学经典包罗万象、洞幽烛微,却坚持给人留存希望,带来人性的温暖,品察生命的本真。论著《女性的天空:女性主义视域中的文学经典诠释》(傅守祥著,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21年版),从女性主义视域出发,精选《简·爱》《傲慢与偏见》《卡门》《戴珍珠耳环的少女》《穿普拉达的女王》《金锁记》《金陵十三钗》等19世纪以来的中外文学经典作品详加分析,基于换位思考和回归常识的立场,试图超越“两个玛丽亚”的二元对立式偏见和男权中心主义的傲慢,以“美学的、历史的”尺度重新诠释这些作品及其女性角色。女性的天空,旧时确实是低的;仰望天空的女人,心里向往自由飞翔。从文明史的角度说,关注、体察女性作为人类群体“另一半”的现实困境与精神需求,并致力于相关启蒙以及改善女性生存境遇,是人类智慧与文明程度切实提高的标志。
一、女性形象的刻板审美与女性意识的文学唤醒
长期以来,文学作品中贡献了一系列纯洁天真、温柔贤淑、除了对男性的爱以外无欲无求甚至甘愿默默牺牲奉献自身的“天使”女性形象。她们是意大利诗人但丁迷狂创作中的灵感缪斯贝阿特丽采,是德国文豪歌德笔下象征忠贞爱情的温顺少女,是英国作家莎士比亚戏剧《奥赛罗》中组装了审美理想和生理欲望的完美模型苔丝狄梦娜,却唯独不是主体性显现或动态成长中的女性角色。女作家伍尔夫曾说:“千百年来,女人一直被当作镜子,它具有令人喜悦的魔力,可以把男人的镜中映像,比他本身放大两倍。”[1]“家庭天使”们以弱者的姿态安静地在家中等待丈夫、父亲的保护,沉默而坚忍;同时,宽阔的母性胸怀成为残酷现实中的避风港。由此,人们对女性形成刻板的审美倾向。
与此相对的是美国学者桑德拉·吉尔伯特和苏珊·古芭在系列文论中归纳的另一类女性原型——“妖妇”[2]:她们具有令男人们恐惧和厌恶的反抗性,自私或淫荡,无论是杀子弃夫的美狄亚(古希腊悲剧《美狄亚》中的女主),还是迅速再嫁的乔特鲁德(莎士比亚戏剧经典《哈姆雷特》中的王后),或是权欲怪物麦克白夫人(莎士比亚戏剧经典《麦克白》中的女主),她们的不安分、不妥协指向对男性权威的反叛,成为口诛笔伐的对象。但无论是“天使”还是“妖妇”,呈现的都是男性视角下的女性幻象,曲解了真实境遇中的女性。
发轫于18世纪60年代的英国工业革命,彻底改变了英国的经济结构,生产关系的变革也动摇了固有的社会文化风气和人类生活面貌。人口数量占一半的女性无可避免地被卷入社会变革的洪流中,各个阶级的女性命运也随之改变:财富的增加和工业化机器带来的闲暇使中产阶级女性荣升为“有闲”阶级,父亲、兄弟、丈夫的足够富裕免使女性外出工作,不必像工人阶级妇女一样受人差遣;妻女模仿悠闲有品的贵族妇女生活方式,成了男性社会地位的象征。家中雇用仆人帮助主妇们料理家务也成为一种风尚,部分女性从生产劳动与家庭劳动中得到解放。另外,针对女性所设置的教育课程虽不具备实用性,但由于社会风气的放开,对附庸风雅的追求也为女性在婚姻市场中赋予一定的附加值,淑女们反而能够得到受教育的机会。
同时,英国学者刘易斯在研究1852年女性小说家时指出:“就所有文学类型而言,小说无论从本质抑或从处境来看,皆是女性最能适应的体裁。”[3]尽管在18世纪末19世纪初的文学艺术圈内部,小说仍然被认为是地位低下的文学体裁,但相较于精深艰涩、地位尊贵的诗歌,它更适用于那时受教育程度有限的妇女;在创作环境中,它规避了严苛的时空条件,时间零碎的妇女可以在茶余饭后的任意场所里增减删改,创造了一个与日常经验生活无限贴近却又能隐匿自身的空间。傅守祥教授的论著《女性的天空:女性主义视域中的文学经典诠释》第一章详述了这种社会“变化”及其带给女性的“文学机遇”。
法国思想家波伏娃在《第二性》中也点出了女性对周遭气氛极其敏锐的观察能力,这是她们的优点,也是社会地位边缘化带给女性的唯一一点天赐奖赏。她们在日常会客时没有过多的发言权,能言善辩也并非理想的女性品质,于是她们安静地潜藏在一隅,尽情窥视,久而久之,描绘气氛、揣摩人性成为女作家的优势。英国女性文学在世界文学史上独占鳌头,乃是双元革命时代的产物。[4]伍尔夫曾说过,杀死一个“家庭天使”需要一笔钱和一间屋子,而经济迅猛发展、新旧阶级动荡交替的维多利亚时期,便为女性创作职业化创造了无限可能。
从自娱自乐创作的孤独贵妇人,到半是闲暇半是挣取稿费以赢得经济独立的普通中产阶级妇女,群体经验的累积在19世纪终于冲破“历史的地表”。女性作家以独有的女性意识和女性特征,勇敢地冲击传统上男性在文学领域的垄断地位,体现了早期女性作家在“适度”范围内对父权制文化的反抗,是对“文学——不是妇女的事业,也不应该是妇女的事业”的骚塞式批评的无声挑衅。她们以自身经历或周遭环境为基础,用细腻独到的笔触和温柔热情的情感,展现区别于男性期待视野下更为可信、更为细腻的女性世界。同时,审视女性作品中建构的男性角色,可与传统男性文学形成极有意义的对位式视角。
论著《女性的天空:女性主义视域中的文学经典诠释》明确指出,女性手中握住了笔,从此掌握了属于女性自己的文学话语权,诉说女性真实的理想追求和语言背后的困境与束缚。边缘性别成为文本中备受瞩目的中心人物,创造出超脱于“天使”“妖妇”更立体、真实的存在。尽管因囿于家庭与婚姻的故事内核而遭到文学界的非难,但新式女性对经济独立的呼唤、对平等爱情的追求与对自身价值的再思考,是罗曼司外壳包裹下的新锐武器。女性读者在情节中收获的欢愉,是无边的幻想搭建出的抵抗残酷现实的防空洞。
二、他者境遇的女性呼喊与女性困境的艰难化解
女性作为“第二性”存在于社会生活中,似乎是整个人类的既定认知,她们一直希冀也被迫活在男性的屏障之下。女性或许在当时的环境下是没有自我意识的,她们的天空邈远而模糊,男性的天空就是她们的天空。
时至今日,人们依然生活在一个男性旗帜高扬的世界中,很少质疑过创造了这个世界的法则和秩序。作为性别的“另一半”,绝大多数女性所做的不过是在各自的人生中懵懂地意识到自己作为女性的那种差别性遭遇与不公平命运,发出一声“If I were a boy”的叹息,然后继续顺从地接受自己的未来,满足于世人目光下那种有限的成就,随后转身走进那油烟四溅的厨房中继续为全家的晚餐和牛肉努力奋斗……绝大多数女人接受了这种命运,并渐渐将其内化为思想中根深蒂固、天经地义的存在,最后再将这样的思想传授给下一代。于是,男性话语书写下的关于女人的神话与历史就在这样的运作下得以一代代地延续下去。
然而,若以“女性的眼睛”审视这个世界(to observe this world with the girl’s eyes),在传统的男权文化书写中,女性形象几乎是按照男性的欲望创造出来的。从这个意义上说,文学同样是男性压迫女性的意识形态;而女性主义者创作的目的,正是通过对人性欲望的书写,冲破传统男权意识支配之下女性创作的各种束缚。“他者”境遇促使女性通过写作发出自己的声音,而男性话语权力的笼罩又往往堵住她们的喉咙。从“美学的、历史的观点”分析,女性作家始终被捆绑在“他者”的境遇中从事写作,她们的思想、她们的呼喊也都是在不断挣扎与反抗下所发出的嘶哑而微弱的声音。
另一方面,即使是处于女权主义不断升腾的今天,女性的天空依旧带有狭隘色彩。所谓的男女平等,无论是从心理还是社会地位上,在某种程度上都是难以实现的。几百年来的文明与开化,也许是在舆论上给女性提供了一片自我觉醒的天空,但在要求地位上的平等与人格独立的意识上,仍有提升的必要。
那么,如今“女性的天空”又是怎样的景象呢?从世界范围看,女性的现实状况和社会地位出现了严重的不平衡。对于发达国家来说,公然敌视、歧视女性都属于现代文明社会的“高压线”和“政治不正确”,民主的选举与司法的惩戒会让粗鲁、愚蠢的男性付出沉重代价。然而,对于亚非拉部分国家来说,那里依然弥漫着公然的、习惯性的性别歧视、性暴力、厌女价值观、家庭暴力、处女情结等现象,这些让女性犹如置身在18、19世纪的炼狱中。人们可以看到那里的女性进行了艰苦卓绝的抗争,以及如何一点小小的帮助就能改变她们的命运。但是,人们不得不承认,即便身处21世纪,女性的生存困境依然很多,整个世界对此困境的态度依然冷漠,而女性个体和群体的自我觉醒依然不够强大。譬如教育和赋权训练能够让女孩知道,女性气质不等于顺从,决断力是可以培养的,妇女可以为自己发言。[5]
或许你现在已经衣食无忧,却不能不关注另一个世界的艰难困苦,因为那个世界离我们并不远。也许正是无数女性以“沉默的牺牲”和“温柔的忍耐”给予这个世界以改善的机会,她们大多将绝望化为希望,勇敢争取生命尊严。论著《女性的天空:女性主义视域中的文学经典诠释》明确主张,现代社会中的女性解放与自由之路坎坷,唯赖“不欲—勿施”式的换位思考与深度尊重,以及公平正义的法制规范、才情差异的性别共识,三者综合施治,方有和谐之效。
注释
[1][英]弗吉尼亚·伍尔夫.论小说与小说家[M].瞿世镜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9:93.
[2][美]桑德拉·吉尔伯特,苏珊·古芭.阁楼上的疯女人:女性作家与19世纪文学想象(上)[M].杨莉馨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
[3]王琼.19世纪英国女性小说研究[M].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2014:27.
[4]近代史学家霍布斯鲍姆将1789年发生的法国大革命与同时期的英国工业革命称为“双元革命”,把1789年至1848年视为全欧性的革命时代。详见[英]霍布斯鲍姆.革命的年代:1789—1848[M].王章辉等译.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6:1.
[5][美]纪思道,伍洁芳.天空的另一半[M].吴茵茵译.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2013: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