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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殖民视域下《一粒麦种》中穆苟的身份认同

2022-11-22岳倩文

宁波开放大学学报 2022年1期
关键词:殖民者肯尼亚身份

岳倩文

(云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云南 昆明 650000)

《一粒麦种》是恩古吉·瓦·提安哥最为重要的著作之一,主要讲述了肯尼亚人民在独立日前后所发生的故事。主人公穆苟被认为是家乡的英雄,受邀请参加独立日大会的演讲,故事也由此展开。作者通过不同人物的自述与回忆揭露了殖民地人民在独立前后所存在的问题:普通民众从被殖民至独立,身份转变,但在思想却缺乏彻底的独立,作为肯尼亚国家的代表穆苟,他也逃脱不了对自我、民族身份认同的困惑。沉默寡言的穆苟背后隐藏着出卖组织的黑暗秘密,他为保全个人,背叛民族英雄基希卡,向英国人告密,并遭到殖民者的严刑拷打。最终,在民族意识的觉醒下,他替被压迫的村民受刑,并在独立日的庆祝大会上坦白了自己的罪行,接受了国家的审判。作者借插叙的手法,把白人奴役黑人的罪恶、茅茅运动追求独立与自由的进程、以及基孔由与梦碧的爱情融入其中,将黑人国家肯尼亚在独立之前的混乱状态呈现于读者眼前。

随着当代后殖民理论的兴起,一些学者关注到《一粒麦种》中所体现的后殖民思想,并从后殖民主义的视角对作品和人物形象进行解读。后殖民主义着眼于宗主国和前殖民地之间的关系,反对西方中心主义和文化霸权,强调身份认同和民族意识。《一粒麦种》便充分体现了宗主国与前殖民地之间的矛盾关系,生动地表现了被压迫的黑人渴望自由的强烈愿望,揭露了英国殖民者的暴力与文化霸权对当地人民的深刻影响。

目前,国内外对《一粒麦种》的研究集中于对作品的整体解读,而对穆苟这一人物形象的分析则侧重于心理创伤视角。但笔者认为,穆苟作为肯尼亚国家的一员,除了自身的心理创伤外,还存在着宗主国对其精神的压迫,使他丧失了对自我和民族的认同。本文从后殖民思想中的身份认同和民族认同出发,具体分析这一人物身上所体现的对自我身份的追寻与认同,探索国家独立后民众的自处方式,为国家建设中个人的自我认同、民族认同提供有益的思考。

一、迷失的自我认同

(一)对“合法自我”的认同

卡洪指出:“没有名字、没有语言、没有文化,我们就不知道有人。自我与他者、我们与他们之间的区别,就是在名字、语言和文化之中形成的。不管如何认为自我是发现出来的,终归是一种建构的结构,永远不会与他人按独特方式所作出的判断完全脱离。”[1]280因此,自我身份类似于角色,是社会制度、组织建构起来的社会位置,个人的角色与身份定位产生于个体与其处身的各种社会关系之中。自我认同是个体主动进行的意义建构,若要确定自身的意义来源,便只有将自身的社会角色作为自身的意义来源,主动将社会角色内在化并加以接受。

穆苟对自我身份的构建与认同一直处于迷失状态,从非正常的生活环境到受殖民的国家环境,都对穆苟的自我建构产生了消极影响,从而导致了他对看似“合法”实则错误的社会角色之接受。他从小失去父母,是冷漠的姑妈将其抚养长大,面对姑妈的酗酒与打骂,他只是默默忍受痛苦与折磨。缺乏爱与沟通的成长环境使得穆苟丧失了与人交往的能力与信心,由此脱离了各种社会关系,找不到自己的价值。姑妈的离世,加剧了他的孤独与空虚,于是他开始下地干活,企图通过单纯的劳作来寻求自己的人生价值。而“通过劳动发家致富,得到社会的认可。”[2]8的价值观便“趁虚而入”,成为他主动接受并构建自我的主要支柱。

看似平庸的梦想背后却隐含着殖民者赋予穆苟的“安分守己”的“合法”社会身份,殖民者进行殖民的方式有很多种,有直接的武力掠夺,也有巧妙传播殖民者文化来达到控制的目的。而劳动发家致富的梦就是通过制造美好愿景来获得对殖民地人民的控制。土地、温饱等这些基本的生活条件对被殖民者来说具有深深的吸引力,殖民者便可借“画大饼”式的思想来控制殖民地。因此,一个人如果迷失自我,那么在寻找自身价值的迷茫与慌乱之时,便会很快接受殖民者赋予的这一身份。

穆苟对这一“合法”身份的接受,便是他确定自身意义的方式。他每天往返于自己的田地和小屋之间,不与任何人交往,也不卷入任何事件之中。他甚至向白人揭发了为肯尼亚人民奔走的基希卡,希望以此获得悬赏,实现自己的发家梦。殊不知,殖民统治者的丑恶与凶残只是将他和基希卡推入深渊。

(二)对“反抗自我”的认同

随着茅茅运动的发展,穆苟对最初寻找到的“合法”身份产生了质疑。霍尔认为:“主体在不同时间获得不同身份,再也不以统一自我为中心了。我们包涵相互矛盾的身份认同,力量指向四面八方,因此我们的身份认同总是一个不断变动的过程。”[3]40因此,尽管穆苟极力不与村民发生任何联系,把自己独立于社会关系之外,但随着时间推移,殖民者对肯尼亚人民的迫害加深,茅茅运动的反抗也随之深入,他目睹了多次血腥案件之后失去了内心的平静,被迫卷入了宗主国与被殖民者的对抗,对最初的发家致富梦产生了怀疑。

在紧急状态时,他被关押在拘留营,殖民者为了找出茅茅组织的核心,对拘留营的黑人严刑拷打,这迫使他放弃了一贯秉承的旁观姿态,加入了以绝食抗议拷打的领头队伍;在挖沟壕时,他再一次突破了“安分守己”的老实人身份,为被殴打的黑人妇女婉布库挡住了鞭子,一次又一次看似主动实则迫于无奈的反抗行为促使穆苟的“反抗自我”初步成型。

同时,在阴差阳错之下,穆苟对白人殖民者的反抗成为肯尼亚人民眼中最具抗争精神的代表。在肯尼亚独立前夕,国家迫切需要具有奉献和斗争精神的人作为国家的代表去发言、去团结民众。于是,在国家独立的关键时刻,穆苟成为独一无二的代言人,村民纷纷要求他在独立日庆典上发言,并作为他们的领导人,带领肯尼亚人民走向自由的道路。在他对“合法自我”质疑,在迷茫中被迫加入反抗殖民统治的运动时,部落村民赋予他的“反抗自我”的身份使他重新找到了存在的意义。

因此,在村民崇拜的眼神与言论里,他不断在内心强化自己的英雄身份,甚至在梦中,面对民众祈求拯救的呼声,他也讲到“主啊,我在这儿。电闪雷鸣中,驾着希望的云朵,我来了,来了,来了”。[2]136他将自己化身为救世形象,企图通过大家的评价来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英雄形象。但穆苟对基希卡的背叛始终蚕食着他的心,使他不能从根本上认同自己的“反抗自我”。

(三)对“真实自我”的认同

村民因穆苟的反抗事迹而对其充满敬意,但实际上穆苟却拥有令人唾弃的背叛行径,这使得穆苟陷入了接受村民拥戴、实现自我价值与揭露事实、接受审判的双重矛盾之中。萨特认为,自我与他者是互为主体的,自我与他者之间除了互相承认的主体性之外,是存在着冲突与斗争的。他者既是自我存在的前提条件,同时他者对自我的凝视又具有摧毁性的暴力[4]30-38。因此,穆苟一方面渴望实现自我存在的意义,另一方面又为这种公共形象与自我内在深层动机的背离产生焦虑与恐惧。但是,萨特强调,打碎他者的凝视是争取自身解放的重要一步。因此,穆苟要想打破这种表里不一的英雄形象,寻找到真正的自我,就需要打破作为他者的村民对他产生的具有英雄光环的凝视。

穆苟真实的自我是善良坚韧的,基希卡也认为他是一个自力更生的人,一个经受得住磨难的人,所以才会选择穆苟做领导人去村子里建立反抗殖民者的地下组织。但穆苟辜负了基希卡的信任,也辜负了基希卡的民族热情。他对自己所做的错事充满愧疚,所以面对茅茅组织的演讲请求,他内心充满了矛盾并最终拒绝了组织的请求。当梦碧再一次请求他为人民演讲时,他再一次对塑造出的“反抗自我”进行了颠覆,他向梦碧坦白了真相。得知茅茅组织找错了背叛对象,预备在独立日大典上批判卡兰贾时,穆苟终于意识到一个真正的人不应由别人来替自己背罪名。在经历良心的拷问之后,他鼓起勇气向所有人表明真相。而“他终于可以放下多年来的积压在心头的负担了。从这一刻起,他就是一个自由、稳健、自信的男人”[2]245。

在此之前,穆苟冲不出他者为自己塑造的“反抗自我”,逃不出自己建筑的英雄身份,一直生活在阴影之中。坦白之后,他终于跳出了束缚与阴影,找到了真正的自我。穆苟的这一坦白使得小镇村民对民族英雄产生幻灭感,但他曾经的背叛与当下的坦诚同样也启发人民全面看待民族英雄,思考个人在民族主义的舞台上所扮演的角色。

二、缺失的民族认同

(一)与民族成员的淡漠关系

卡拉和雷格奈德把民族认同界定为个体对本民族的信念、态度、以及对其民族身份的承认[5]92。由此可见,民族认同与个人密不可分,被殖民地人民只有将个人意识觉醒与民族认同相结合,才能为民族解放与自由做出贡献,而穆苟不仅尚未建构完整自我,而且缺乏对民族的认同。

民族主义认同的特征之一就是产生构成一个民族的所有成员的有机关系。而穆苟则是极力避免与任何人的接触。他奉行的准则就是“人只要不和邪恶打交道,邪恶就不应该来找他;人只要不和外人来往,外人也不该来打扰他”[2]205。穆苟从小生活在缺乏交流与爱的环境中,使他丧失了对周围事物的兴趣与信任,因而拒绝与任何人接触。而正是这种拒绝使得他与民族成员的关联割裂,成为游离于民族认同边缘的人物。所以,当他年少时,听到基希卡在大会演讲提到的黑人被压迫事件时,他对事件本身无动于衷,而一味地嫉妒基希卡在大会演讲中成为佼佼者,得到部落村民的关注与崇拜。

穆苟与民族成员有机关系的分离最明显地表现在他对基希卡的背叛中。一开始,穆苟活着的目的就在于希望通过劳作来实现发家致富的梦想,而基希卡的突然闯入,打破了他原本的生活。关于革命、关于自由,他没有过多的思考,只希望好好活着。当作为逃犯的基希卡要求与他进行关于革命的对话时,他想到的不是为真正的自由发声,而是担心由于窝藏逃犯而遭到白人的杀害。他已经完全忽略了自己与基希卡息息相关的命运,忘记了自己是肯尼亚人民的一员,应当与肯尼亚人民统一战线。于是,穆苟最终选择了保全个人利益,向殖民者告密。

穆苟总是将自己独立于部落之外,与村民的交往不咸不淡,对部落的革命不闻不问,而事实上,在民族独立的浪潮中,无一人可以幸免。与民族成员淡漠的关系既是造成穆苟背叛基希卡的原因之一,也是穆苟迟迟未能追寻到“真实自我”的重要因素。

(二)对民族信仰的断裂接受

肯尼亚人民的殖民历史使得人民对本民族文化与信仰的接受产生断裂,削弱了民族的核心凝聚力,这也是造成穆苟缺乏民族认同的原因之一。殖民者的基督教文化深刻地影响到了穆苟及吉库尤部族,文化渗透使得吉库尤部族的大多数人忘记了如何向传统的神请愿,忘记了古老的民族传统,因而在民族信仰和人生价值观的寻求方面陷入困境。正如穆苟找寻不到自我的身份和价值,只得接受《圣经》中摩西和以色列子孙的故事,强化自我的救赎者身份。

茅茅组织对殖民者的反抗融合着个体对民族、国家独立的热切渴望,表达着反对殖民主义,渴望民族平等的诉求。但是这样的民族精神并没有体现在穆苟身上,他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成为茅茅组织的一员,而精神上始终没有强烈的民族信仰支撑他,仅仅是内在的恐惧和外在的局势在推动着他。

在基希卡与穆苟的对话中,基希卡的说辞慷慨激昂,指明了战胜敌人最强大的武器就是内部团结,而一个民族如果有坚固的共同信仰,那将坚不可摧。而穆苟面对这番说辞,心里却默默认为基希卡是疯子,无论基希卡对穆苟说多少关于革命与自由的话,他始终在害怕着民团的人将自己抓走。因为在他心里并没有关于民族信仰的概念,自然就接收不到所谓力量强大的民族凝聚力。

英雄的过去、伟大的人物、昔日的荣光都是民族思想赖以建立的重要基础。穆苟生活于肯尼亚人民中间,但却被西方宗教信仰所浸染,在他身上看不到热切的民族情感,对外在世界的恐惧才是支撑他的核心信仰。民族信仰的缺失表明民族独立的真正含义不只在于为民族独立本身,而且更在乎于民族独立之后的民族意识觉醒和民族精神的传承。因此,作品最后对穆苟这一英雄形象的颠覆便更具有了意味深长的含义。

三、对身份的追寻与超越

张宝成在《民族认同与国家认同》中指出,身份虽起源于个体性,但最终要归于群体性,只要形成一定的社会,构成这一社会的人就必然会涉及并提及“身份”问题,也只有实现自我身份认同才能与“有意义的他人”进行社会互动,从而理解自我所在的文化,并将其中的深层内容加以内化[6]81。因此,穆苟对自我身份的寻找与认同、对殖民者所强加的被支配地位的超越,激发了他民族意识的觉醒,促使他理解了民族信仰和民族凝聚力的重要作用,从而为肯尼亚国家的精神独立奠定了基础。而穆苟的成长也引发了肯尼亚人民对自身、对民族的深刻思考。

当穆苟经历挣扎,突破自我,选择坦白自己背叛事实的时候,或许他才真正具有了民族意识,意识到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独立不应该建立在谎言之上,更不应该同族互相残害,自己却袖手旁观。穆苟对“合法自我”、“反抗自我”的超越,最终促使他在独立日大会坦白,真正实现了对被殖民身份的超越,成为一个全新的由内而外的独立的人。自我的重塑使他找到了自己作为肯尼亚人应该承担的责任,即真诚地为民族、为国家贡献自己的力量。而他的做法更如毛毛细雨播撒在所有肯尼亚人的心中,为他们思考民族、国家的独立之意义点燃了星星之火。因此,在独立大会冷却之后,瓦瑞的发问才显得如此意味深长:“我被他的眼睛骗了,但我又问自己:为什么在壕沟和拘留营里,他会做出那些事情呢?”[1]252要知道,民族英雄身上的矛盾不是个人的矛盾,是肯尼亚人民根植于内心的矛盾,只有真正意义上的精神独立,才能调和个人与民族利益的冲突,也只有集体的精神独立,才能使得国家真正独立,真正向前。

总之,个人对自我身份的追寻与超越某种意义上也是对民族精神的探索与重塑,只有个人实现自我认同,并将民族文化真正内化,一个民族才能形成民族感召力,才能具有强大的力量,才能实现一个国家的真正独立。国家认同和民族认同互相依赖存在,没有民族也无所谓国家,国家以民族为基础,民族以国家为存在形式,只有精神独立的民族才能产生完全独立的国家,穆苟作为肯尼亚人民的代表,他在寻找自我的过程中逐渐将民族意识内化,这才是促使国家真正独立的力量,而他身后的千万肯尼亚人也必定会踏上对自我与民族之认同的追寻之路。

四、结语

恩古吉通过对穆苟这一人物形象的塑造,从侧面揭露了殖民主义的罪恶,也揭示了个人的自我认同在民族认同中的重要作用:只有实现了对自我、对民族的认同,才能构建具有凝聚力的民族主义精神。然而民族精神并不是民族独立的完成,国家和民族成功的独立依然需要人民在民族主义成型过程中不断形成民族认同来实现身体与精神的双重独立。

穆苟对自我身份与民族身份的寻找与认同也充分揭示了殖民主义压迫下民族独立的艰难,从而反映了反殖民主义的抵抗过程中人们淡薄的民族观念。通过穆苟最终的坦白,也促使人们意识到在这场革命运动中认清自我,以及个人向本土文化转向的重要。一切荣光都是民族意识的基础,穆苟坦白的真正含义不只在于为民族独立本身,更在于民族独立之后的民族意识觉醒和民族精神的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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