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剿小广告
2022-11-21郭懿萌
小广告可能贴在树上、房檐,甚至你家大门上。泛滥时,过街天桥的阶梯上,一脚下去是重叠四五层的小广告。还有胆大的,在警车、城管车,还有康熙年间的文物上都留下了小广告的印记。而围剿小广告的背后是一场无声的较量。
围困
早晨6 点,裴延印又带着老伴何秋兰出门了。裴延印戴上手套,伸长手臂,举着半米长的小铲在电线杆上较劲。揭了28 年小广告,裴延印早就总结出了经验。
学校旁贴满了补习班和小额贷款的小广告,小区楼道里搬家、开锁、疏通下水道的小广告占据黄金位置,公交站牌上看不到路线,全是租房、办证的小广告,街边电线杆上被“根治牛皮癣”的神药的小广告裹得严严实实。
它们可能贴在树上、房檐,甚至你家大门上。泛滥时,过街天桥的阶梯上,一脚下去是重叠四五层的小广告。还有胆大的,在警车、城管车,还有康熙年间的文物上都留下了小广告的印记。
这些年,小广告的黏性越来越大,贴得也越来越高。裴延印把裁纸刀片缠上硬纸板,再用透明胶捆好。刀片经常刮坏,家里就放十多把备着。他还把可伸缩的拖把杆卸了,改装成1.5m 的长铲。
想尽办法的不只是他们,面对被刮花的玻璃和布满伤疤的铁器,环卫和城管用上了高压水枪、高端树脂雾化专业城市清洁机、能把钢铁打得锃亮的水砂枪,以及专门为胡同小巷设计的小三轮蒸汽清洗车……
志愿者进行小广告清理工作
原北京市市政市容委曾统计,1 张小广告的成本不到0.1元,但清理成本却达0.68 元。北京主要路段清理一公里每年就要花费约1.36 万元,仅西城区一年投入就要1300 万元。
较劲
小广告行业至少有三个层级:制作、监督、张贴。裴延印和其他热心市民所做的,是最直接的“治理”,面对的是张贴者。
小广告张贴者为了躲避城管和环卫,往往在凌晨出动。他们把矿泉水瓶扎个眼,里面灌满了胶水,抹一下背面随便贴下。白天,他们弯着腰一边快速前进,一边把涂好胶水的小广告撒在地上,用脚踩一下的同时,下一张小广告已经撒下,动作就像机器一样快速且娴熟。
有时,他们在前面贴,大爷大妈们就跟在后面一张张揭。双方没有言语,暗中角力。
与小广告张贴者较劲的不只是“撕爷”,还有官方的执法力量。
在天安门地区城管局工作过的资深队员韩东回忆说,小广告最泛滥的那几年,他负责的区域每个路口都有十多个小广告发放者,他们站成一排往游客手里硬塞,环卫工人前脚扫了,后脚游客又扔了。更别提贴在地上和指路牌上的,光是收集过往游客手中的小广告,一米多高的大袋子一天就能装四五袋。
在这场长期的猫鼠游戏中,双方关系变得微妙起来。他们既是陌生人,也是“熟人”。
和小广告打交道多了,韩东甚至一眼能看出哪个号码经常出现。有时正碰上他们散发,韩东支起伞遮住脸,大步走过去,一抓一个准。有的人向他求饶,第二天又被逮到。久而久之,贴小广告的人看走路姿势都能认出他来,狂奔到100 米外还扭头冲他笑。
有一段时间,裴延印和贴小广告的人达成一种奇怪的“默契”——每天下午4 点,有几个年轻人会在立交桥下等他,等监督的人走了,桥下树坑里多了个垃圾袋,里面密密麻麻都是没贴的小广告。
韩东也很无奈。很多小广告散发者都是些游手好闲的“小年轻”,从全国各地漂到了北京,晚上住桥洞,在公厕洗澡,白天就出来发传单、贴小广告。韩东查处过年龄最小的小广告散发者只有6 岁。
年轻的队员经常被他们问蒙,“发小广告违法吗?我没钱挣,得吃饭啊”!
小广告与社会问题纠缠在一起,使得本就一团乱麻的治理难上加难。
治理
管理者们逐渐发现,治理小广告要从源头开始,且要疏堵结合。
北京对小广告手机号进行连续拨打,用“呼死你”的方法使手机号“作废”。它的法律正当性饱受人们争议,贴小广告的也拿出邪招,呼叫转移到政府电话甚至110 报警台。
在多次尝试后,北京找到了一条路径。在城市的治理过程中,很多问题的第一发现者是街道。街道的统筹地位提高后,各部门便不能相互推诿。
当这些部门串联起来后,最直观的效果是处罚力度的叠加。以往面对贴小广告的人,城管只能处50 元罚款,多部门联合,数罪并罚可能需要拘留几天。
除了“堵”,“疏”也同样重要。有的区在繁华地区安了“便民信息岛”,也有人给社区做了网页、二维码,让小广告移到网络。
随着链条被逐级拆解,治理难题终于破题,这个恼人的城市顽疾开始大幅缓解。
但裴延印还没有停下来,他要继续追击“穷寇”。时间走过28 年,裴延印坚持下来的动力不只是闲来无事的消遣,更像是一种“瘾”。回味起那些与贴小广告者较劲的日子,成就感不仅来自城市变干净了,也来自一次次收获战利品时的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