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隐喻的“陷阱”
2022-11-21底雅馨
底雅馨
(武汉大学 外国语言文学学院, 湖北 武汉 430072)
一、相似性与隐喻
雅各布森在研究了语言学中的纵聚合与横组合关系之后,根据语言学研究成果,明确指出所有联想首先应该被划分为两类:相似性与相近性。法国文学批评界试图使相似性与相近性两组概念更加专业化,便借用修辞学术语,将相似性定义为隐喻,将相近性定义为借喻。
以烟斗为例,对于相似性即隐喻而言,我们联想到的会是与之形状相似的物品如香蕉、锤子或奶嘴;但对于相近性而言,我们想到的则会是与之逻辑性相关的如火柴、烟丝甚至是常拿烟斗的人,如福尔摩斯、斯大林等。可以看到,相似性即隐喻似乎更利于感情宣泄,因而更具有主观色彩;相近性离不开时间与空间,并多少带有点认知推理的色彩,因此,相对来说更具有客观性。
隐喻不只是一种语言现象,更是一种人类的认知和思维方式。莱柯夫认为:“隐喻在我们生活中无处不在,它不仅仅存在于语言中,也存在于我们的思维和行为中。我们赖以思考和行事的日常概念系统本质上都是隐喻性的。”[1]特别是对于一些抽象的事物如爱情、亲情、生、死等,复杂的事物如生活、战争等,或者一些看不见摸不着的现象如时间、电等,人们更喜欢用隐喻的方式去理解并解释他们。具体的例子如“死亡是一段旅程的终点”“没有物质的爱情就是一盘散沙”“时间如白驹过隙”“时间就是金钱”等。可以看到,隐喻通常会以直接经验为主,人们会通过亲身经历过的事情或亲自感受过的事物来隐喻某个抽象的事物。
二、隐喻的“陷阱”
但隐喻在使人能够更加容易认识事物的同时,也因其经验性和主观性常常具有误导性和片面性。因而隐喻思维也同时存在陷阱,因为隐喻给人们提供的只是一种认识的可能性与方向,但它却有可能指向一条错误的通道(Epistemic Access)[2],从而给我们的认识活动设置“陷阱”。
第一,人们有时会把隐喻的世界当做客观的存在。上面谈到,隐喻通常是人们根据自己的经验建构出来的,而且是相对于某一文化群体而言,因而它并不是客观的实在。这类隐喻“陷阱”通常会出现在政治话语特别是政治演讲等极具煽动性与意识形态浓厚的场合。如美国前总统特朗普在葛底思堡演讲中的一个隐喻为“国家发展是体育竞赛”。“I know how they’ve rigged the rules of the game, If you look at the lists, and you’ll see Sweden, Norway, Denmark, Chinadifferent countries at the top…We’ve at the bottom of the list.”[3]在这句话中,特朗普将美国隐喻成一位落后于人、位于最后的赛跑选手,而中国及其他欧洲国家则是靠破坏规则上位的无良选手。但是,美国为何会“at the bottom of the list”,是否真的有数据表明美国确实在国防、经济、教育等各个方面已经处于世界的底层?为什么说中国等其他国家破坏了规则?这种所谓的规则是谁制定的?其他国家的发展是否真的违背了某些规则?对于我们而言,当我们看到这句演讲词时,会认为是毫无根据,且带有夸张色彩的。但是特朗普演讲的受众首先是美国人民,美国的发展对于美国人民来说当然是至关重要的。体育竞赛的隐喻首先带给群众的便是紧张感,当听到美国在一场比赛因为其他国家破坏规则上位而落后时,民众已经自然而然代入现实从而理解为“美国目前的发展状况已经落后于欧洲国家甚至中国许多,已经不再是规则制定者”,继而产生激昂甚至愤慨的情绪,也不会去纠结这种隐喻的真实性与客观性。听者虽然无意识掉进了隐喻的“陷阱”,但演讲者却达到了其宣传与鼓动的目的。
第二,隐喻其实具有一种部分映射的特征。也就是说,隐喻通过喻体强调了本体的某些特征,但同时也掩盖掉了一些其他特征。对于隐喻强调的那一部分,人们会深表赞同或深得启发,但同时可能也忽略了隐喻所掩盖掉的那一部分特征。被掩盖掉的那一部分特征有时也许不那么重要,有时却很重要,但发出隐喻的人却并不想让人注意到这一部分特征,从而选择了强调另一部分。
以2018年美国国情咨文为例,前总统特朗普在国情咨文中采用了“国家是一个人”“国家是家庭”的概念隐喻。“All of us, together, as one team, one people, and one American family”[4],不得不承认,在突出国家的整体性和目的性的统一性时,国家与个人、与家庭确实存在相同的特征。家庭成员之间的血脉相连对应美国人民的同胞之情,国家的繁荣对应家庭的幸福美满。但这种隐喻也在一定程度上忽视了国家内部结构的复杂性,如阶层、种族、党派、军方以及财团资本家等。所以当美国在叙利亚发动战争声称是为了维护国家利益时,在“国家是家庭”这一隐喻前提下,“实则是为了谁的利益”这一问题实则被掩盖了,因为大家似乎都被统一在了“家庭”这个概念之下,看似站在了同一战线之上。但上前线的是平民,战争中伤亡的依旧是美国平民,作为一个“家庭”,下层人民的利益真的被维护了吗?政治家用“家庭”这个简单且具象的概念映射到“国家”这个遥远抽象且复杂的政治术语上,成功地利用隐喻“陷阱”将自己的政治理念与意识形态强加在了普通民众身上。
第三,隐喻的使用具有随意性。当对一个对象的认识尚不清楚时,人们就往往会根据已有的经验或直觉把已经认识的现象和事物映射到未知的事物或现象上。这种情况下,人们可能会无意识地使用对自己有利而对别人不利的隐喻。因为利己是人与动物的本能,在利己本能支配下便会产生一种看似客观实则具有双重标准,极具欺骗与诱导性的隐喻“陷阱”。
最典型的例子便是“三角形具有稳定性”这一命题。众所周知,在几何学中,这一命题无疑是真命题。但一旦把这一命题作为喻体投射到现实生活中,它依旧是一道真命题吗?比如一对决定丁克不要小孩的夫妇碰上了想要抱孙子的公婆,公公婆婆就会这样劝他们:“三角形才具有稳定性,三口之家才是最稳定最幸福的。”乍一看确实很有道理,三角形确实是几何中最稳定的,但来到现实生活,三口之家就一定会比两个人更幸福吗?事实上确实有可能更幸福,但现实生活中也有许多有了小孩但婚姻却依旧不幸福的例子。这一切对于夫妇两个人来说实际上都是未知的,婚姻是复杂的,要不要小孩,幸福与否,这些问题从来都不是一道几何定理可以解决的。三角形与三口之家的隐喻只是长辈为了达到自己目的掩盖了一切例外,并选择了隐喻中对自己最有利的那一点对对方进行说服罢了。
三、结语
隐喻在我们日常生活中无处不在,因而也时常存在着隐喻“陷阱”。但隐喻本身其实无所谓对错,即使是“陷阱”也存在着其合理性。这也是政治话语往往与隐喻密不可分的原因,因为政治家往往可以抓住隐喻本体与喻体中即使很细小的共同点,含而不露地将观念或观点恰如其分地传达给民众。但我们在使用和接受隐喻时依旧需要谨慎,从多方面看待问题,因为一个本体实际上可以对应很多个喻体。隐喻有时也只是突出强调了其本体特点的某一部分。Shon提出框架意识(Frame Awareness),意思是面对问题,应该注意的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而是问题形成的背景,即框架。[5]因此,由于受文化背景、受教育程度以及意识形态等的影响,人也许在无意识中就受到了某个隐喻的束缚,一旦接受了某个隐喻,人的思维就会受到此隐喻的严重影响。如果这个隐喻是一个“陷阱”,那就很难再从其中跳出来。为了跳出圈子,还须多角度看世界,进行多隐喻认知,加强与不同知识与文化背景的人的交流,增强隐喻意识,努力挖掘隐喻话语中背后隐藏的真正含义,以防坐井观天,一叶障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