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及两汉时期的楚文化呈现
2022-11-21熊杰
熊 杰
一、先秦时期的楚文化
(一)先秦时期的楚文化特点。楚国从生到亡的国家命运贯穿于先秦时期,从筚路蓝缕的艰苦岁月开始,到跻身春秋五霸、战国七雄,最后命运不济败亡强秦,一路走来,创造了特立独行又丰富多彩的楚文化。这种文化的感染力之大,即使在亡国之后,也能影响后世至今,可谓中华文化之中流砥柱。
先秦时期,是楚文化的积累和形成的阶段,在与南方的蛮夷民族文化的融合和与北方诸夏民族的文化交流中,楚文化找到了自身的精神依托,并将这种依托构筑了其文化的核心基础。从整体上看,楚文化至少在两个方面奠定了其核心基础,一是“火文化”,另一个则是“道文化”,这两种文化的交织,延伸出围绕“火”与“道”的众多具象表现,使楚文化形成刚猛与浪漫并存的文化性格。
“火文化”源于楚人先祖的“火正”社会身份(“楚之先祖出自帝颛顼高阳。高阳者,黄帝之孙,昌意之子也。高阳生称,称生卷章,卷章生重黎。重黎为帝喾高辛居火正,甚有功,能光融天下,帝喾命曰祝融”《史记·楚世家》),从而将楚文化烙上勇敢、顽强的“火”的印记。
“道文化”源于集古代先贤智慧而自成思想体系的老子,以及后世进一步光大其思想的庄子。楚国的发展,在当时,算是一个奇迹,饱受“诸夏”的冷落后,依然能忍辱负重,厚积薄发,最终得成一霸,应该说得益于“道文化”给予楚人思想上的“放空”,而楚人在现实中,又以类似“存在主义”的人生态度,将“自我”用无拘和浪漫,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
“火文化”与“道文化”相交融,是先秦时期楚文化的最核心特点,这一时期诞生的楚文化,构筑了坚实的信念基础,使“楚国虽亡,文化不灭”得以实现。
(二)先秦时期的楚文化代表。祝融是楚人共祀的先祖,也是传说中的“火神”,人类掌握了火的应用,也就掌握了利用与改造自然环境的利器。在与艰苦自然的斗争中,楚人尚用“巫事”来祈福辟邪,按照《说文解字》所言,“祝”即是掌管巫事的男巫,“融”则从“鬲”这种国代煮饭的器皿,也就是说,祝融的名字与“民生”有着原始的联系。《管子·五行》有言,“黄帝得六相而天地治、神明至。……祝融辨乎南方,故使为司徒……”,按《周礼》中的官制序列,司徒为地官之首,汉代以“司马、司徒、司空”为“三公”,其中“司徒”掌管民生,由此可见祝融在历史上的定位。祝融与共工的冲突,就是一场“水火不容”的斗争,最终以“火神”的胜利结束,但是聪明的楚人对“水”是不会排斥的。
提出“上善若水”的老子,开启了楚人对“道”的认识,也开启了楚文化水火共融、刚柔相济的构建。老子用一本《道德经》阐释了“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自然逻辑,又用“道常无为而无不为”为楚文化营造了一幅玄幻莫测的背景。后世的庄周,继承老子的思想,以《南华经》中的“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的思考,给楚文化插上了想象的翅膀,又用“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为楚文化赋予了忘却自我,而敢于挑战权威的勇气。
老庄的道家思想对楚文化的影响是根深蒂固的,先秦时代的一批楚国文人,正是在这样的思想浸染下,形成了与北方《诗经》文学交相辉映的《楚辞》文学。《楚辞》运用楚地素材、方言声韵和风土物产,地域色彩浓厚,不同于当时北方文学的“严谨”、“古朴”,句式灵活,思想丰富,无拘无束,加上大量意识流运用,营造了文章的玄幻浪漫色彩。屈原和宋玉是楚辞的代表人物,以“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屈原·《九歌》);“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宋玉·《高唐赋》),写意了“香草美人”的浪漫;以“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屈原·《离骚》)感慨,为楚文化注入了探索的精神,以“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宁赴湘流,葬于江鱼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屈原·《渔父》)的决绝,为后世留下了追求真理的勇气。
这样一种精神和勇气,成为楚文化的一部分,连普通庶民也能有所表现,“卞和”就是其中之一。“和氏璧”作为后世传世之宝玉,被楚文王以玉石发现者“卞和”的名字来命名,其现身过程充满了悲情,也充满了楚人对真理的追求精神。
楚庄王是先秦时代,绕不开的经典人物。即位之初,无论内忧外患,他一概摆出不闻不问的姿态,纵情声色田猎,直到大夫苏从旁敲侧击地试探,才道出“三年不蜚,蜚将冲天;三年不鸣,鸣将惊人”(《史记·楚世家》)的决心,从此将心中之城府大开,激起了一段平定内乱、开疆拓土的辉煌历程。楚庄王一代,集中了先秦楚文化之大成,韬光养晦、忍辱负重、雷厉风行、勇敢顽强、甚至放荡不羁,敢向周朝“问鼎中原”,却又在“绝缨宴”上流露出多情重义的柔情。先秦的楚文化就是这样,“火文化”与“道文化”给了他丰满的性格。
二、两汉时期的楚文化
(一)两汉时期的楚文化特点。秦灭六国之后,楚国在“张楚”“怀楚”“西楚”的交替下,一直延续到刘邦建立刘氏汉家天下。而身为楚地人的刘邦,毫无悬念地将楚文化带到了历史的新起点。
两汉时期,“道文化”依然扮演者楚文化的推动者,从思想上在政治领域和生活领域发挥着持续的影响。此外,楚文化中对自然的认识以及对自由的追求精神,形成了楚文化强大的“创造力”,成就了两汉时期众多的物质文化表现。
从这一时代开始,楚文化与先秦时期旗帜鲜明的呈现不同,开启了潜移默化地渗透模式,虽然不再有楚国的实体存在,但是文化特质依然延续,楚文化的精神继续侵染楚地之人,也继续在华夏文明中,发挥着引领作用。最突出的表现就是,“道文化”对“儒文化”的渗透,董仲舒虽然将“儒文化”推到了历史的最高点,但是也需借助“道文化”的自然论,来改造和修饰“儒文化”,才能被一身“楚文化”的汉朝帝王们所接受。而东汉末年时期出现的各种以“道”为旗帜的宗教组织,更是将“道文化”推向了宗教的层面,在众多信众的拥趸下,实现了“道文化”向民间的普及。
至于先秦楚文化中的“浪漫主义”,两汉期间,继续在文学、音乐、舞蹈、服装、建筑等生活领域得到发扬,汉赋的文学形式继承了楚辞的很多表达元素,而舞蹈也从楚舞中得到更多的启发,汉代的建筑风格也能隐约看得到楚建筑的影子。
(二)两汉时期的楚文化代表。两汉的楚文化,要从刘邦说起。汉朝开国皇帝刘邦,沛郡丰邑(今江苏丰县)人,沛地原属宋国,齐、楚、魏灭宋后,楚得沛地而设县,秦统一天下后,刘邦仕秦朝,授沛县泗水亭长职。“战国后期,徐地既是道家主流派的思想领地,又是沟通和传播南北黄老思潮的文化通道。发迹于徐沛地区的西汉开国君臣,多带有道家黄老的思想印记”(2001,王健)。不同于秦朝严苛的法家治理思想,汉朝因为从一开始就是一帮所谓“难兄难弟”结伙打下的天下,“自由散漫”的行为习惯更容易接受“道文化”中的“无为而治”,也顺应了民众在秦朝暴政后渴望精神舒缓和休养生息的需求。
到文景二帝时期,其清静自然的作风更加明显,对于连坐之法,汉文帝认为“法者,治之正也,所以禁暴而率善人也。今犯法已论,而使毋罪之父母妻子同产坐之,及为收帑,朕甚不取”(《史记·孝文本纪》),倡导罪责不及无辜亲属;另有记载,“孝文帝从代来,即位二十三年,宫室苑囿狗马服御无所增益,有不便,辄弛以利民”(《史记·孝文本纪》);及至汉文帝临终遗诏也表达出“朕闻盖天下万物之萌生,靡不有死。死者天地之理,物之自然者,奚可甚哀。当今之时,世咸嘉生而恶死,厚葬以破业,重服以伤生,吾甚不取”(《史记·孝文本纪》),将生死融入自然,如庄周的生死观是一致的。司马迁对文景之治的评价是“汉兴,孝文施大德,天下怀安,至孝景,不复忧异姓”,显然“道文化”促成了文景二代的清明政治。
到汉武帝时期,在董仲舒的建议下,以“罢黜百家,表章六经”的举措,将儒家思想放到治国理政的最高点。但是,为了将儒学的“仁、礼”观赋予形而上的渊源,董仲舒吸取“道文化”中的元素,形成儒学的天道观。
其他文化领域,楚文化对汉文化的影响也是可见的。汉赋,是在汉代盛极一时的一种有韵的散文,其散韵结合,专事铺叙。与楚辞一样,汉赋多见辞藻华丽,手法夸张,以及铺陈叙事中对神祗鬼物的暗喻,西汉的“骚体赋”更是完全以楚辞的形式写作,如司马相如《长门赋》中,“刻木兰以为榱兮,饰文杏以为梁。罗丰茸之游树兮,离楼梧而相撑”。另外,汉乐府诗中,也有楚文化的影响,如《郊祀歌》,被鲁迅评价为“实则楚声之遗,又扩而变之者也”
长袖折腰舞是楚国特色的舞蹈,而汉代的舞蹈从很大程度上吸收了这类舞蹈形式。有学者在对徐州汉画像石中反映乐舞的场面进行研究,得出这样的结论,“长袖舞是汉代最常见的一种舞蹈,又称翘袖折腰舞,这是一种楚舞,徐州是楚国故地,因此这种舞蹈在徐州汉画像石中表现最多的题材之一”(2005,李爱真,刘振)。
楚人为祝融之后,祝融的火正一职,有观象授时的任务,因此精通历法。汉武帝时,因采用秦厉而多有天象错乱,“遂诏卿、遂、迁与侍郎尊、大典星射姓等议造《汉历》”(《汉书·律历志》),而“其中大天文学家唐都(祖先是楚国史官)、大历数家落下闳(巴郡隐士)是主要的造历者”(1978,范文澜),楚人在汉历的设计编撰中发挥了重要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