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FMCG学习——对南京江心洲集装箱学校快速建造的再思考

作者：钟华颖 (南京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副研究员)，翟玉琨 (北京林业大学园林学院讲师)，陈晨 (南京大学建筑规划设计院冯金龙工作室主创建筑师)，徐梦薇 (南京大学建筑规划设计院钟华颖工作室建筑师)

江景和建筑鸟瞰

南侧鸟瞰

从办公看连廊

轴测图

从操场看西侧教室

从走廊看西侧教室

从操场看教室

项目与影响

南京江心洲集装箱学校（以下简称“江心洲学校”）由南京大学建筑规划设计研究院钟华颖工作室于2020年设计。这座临时安置学校总建筑面积2,872平方米，预计使用时间三年。一方面，解决名校南京金陵中学建设用地腾挪产生的学生安置需求；另一方面，作为一次临时建筑设计实验，帮助创作者思考快消品时代生命周期较短建筑的设计方式。快速建造的时间限制、校园的精神性、建筑的物质性是设计探讨的主题，快消品时代建筑设计的价值取向则在校园建成后的讨论反思中逐渐变得清晰。

设计着重在场地布局上做出突破，以消除集装箱建筑的廉价感。新建的临时中学共有12个班，业主要求在满足学校常规教学使用标准的前提下，严格控制投资。江心洲学校的运动场地将与南侧小学合用，校园内部的活动场地选择一体化，“几字形”校舍围绕着中心活动场地布置，方便课间往返两个校区的师生。这种布置方式突破了集装箱建筑布局单调的特点，顺应场地而营造出非典型的校园环境。

江心洲学校着重塑造了校园建筑的物质性与精神性。考察基地，设计师发现工地附近的临时工棚正是集装箱临时板房。如果照搬，显然无法成为一座教育建筑：问题不在于集装箱本身，而是集装箱的使用方式。对经典的永久性校园建筑的分析显示，只有当建筑的建构特征得到清晰呈现，其物质性特征暗示出纪念性的感染力，校园方能成为教育的场所。教室单元模块水平排列于一层，并增加了二层办公单元，教室单元的重置排列强化了校园的序列与秩序；集装箱体加高，立面比例强调竖向感，暗示一种纪念性。

学校生命周期很短，直接受众仅有三届学生。借助大众媒体，江心洲学校的建设经验传播出去，受众不局限于直接使用者。同时，江心洲学校设计改变了业主对于集装箱临时建筑的看法；与周边临时板房相比，江心洲学校有更丰富的景观和场景化表达，这也让业主改变了三年就要拆除的想法，认为可拓展使用至五年。

不见江景的临江校园

江心洲学校基地距离长江江岸很近，离江370米，长江、江岸、江上活动可能成为学校设计的推动力量。但学校仅有一层且被遮蔽在大堤之下，成为一座看不见江景的校园。江滩还有一定宽度，水面可达性很弱。如何塑造临江感成为这个项目的挑战。

集装箱板房的廉价感，很大程度上来自于空间营造的缺乏。江心洲学校受限于建造成本，临时学校可用的空间营造手法不多。走廊置于教室箱体之前，标示出空间序列，分散视线对集装箱箱体的关注。校园层级，学校有意采用“围合式”集中场地而区别于常规校园“鱼骨式”或“院落式”，错动的“几字形”代替“行列式”布局，斜向空间在正交方向之外提供了更多视线的可能性。与业主多次沟通后，我们力争增加几个额外箱体作为独立廊道，加设在校园教学、行政两区的交接部位，增加校园空间层次，是校园特征形成的关键。

校园西侧江岸是自然的存在，东侧则是网格状城市道路。江心洲学校的“几字形”校舍介于两者之间。“几字形”可诠释成“L形”、或“L形”加“Z形”的构成，这让建筑群获得类似河道的曲折形态，使建筑既有轴线关系，又有弯折变化。人群顺着这个空间流动，在人为构建的秩序中感受到自然的空间变化。

场景化是当今建筑设计的一个方向，其直接的感染力有利于受众接受。当建筑本体与场景建立起内在关联，设计便能够兼备建造的物质性与在地的场景感。临江建筑常用景观亭台造型，通过植入休息平台等大尺度水平构件，强化水平向错动的体量特征。江边读书、吟诵江上的传统文人研读情境得以浮现。江里船只极多，组成细长的同向航行序列，江心洲学校建筑也以水平向线性展开，其自身也暗示堤岸和码头等特别场址，与南京城内、秦淮河岸、河中画舫的形状和尺度并不一样。

快速建造

江心洲学校建筑的建设分为设计、加工和建造三个阶段。建筑设计时间七个月左右，厂家加工生产为三个月，现场搭建三到四个月，生产和建设阶段部分重叠。设计周期明显长于加工和现场建造时间。场地基础完成后，集装箱厂家铺设箱体，最后由总承包商完成管线和装修等内容。江心洲学校的设计周期对比永久性项目，同样需要多轮的方案汇报和审批过程。集装箱快速建造体系可利用厂家节点详图节省设计时间，但快速建造并不等同于设计用时短。

施工阶段与工厂加工阶段的重叠提高了整体建造效率。前置了构件加工部分的工作，大部分预制构件的生产直接在工厂完成，为现场安装节省了大量施工时间，箱体厂家已有常规构件的充分使用，减少定制备货时间。总承包单位并不具备模块化建筑经验，而集装箱厂家又不具备总承包资质，因此建筑师的协调整合尤为重要。

设计尽量减少对场地的影响。缩减地坪以下部分的开挖量。植物避免选用入地大型乔木，改用花箱种植。考虑回收利用，包括植物、预制混凝土铺装和建筑箱体均可转移并重新利用，集装箱模块的使用寿命约十年。

跑道鸟瞰

操场鸟瞰

教学区与办公区鸟瞰

连廊鸟瞰

活力岛

东南侧走廊

班级标识

从操场看活力岛

参数化思维

集装箱快速建造体系本质上也是单元式建筑的一种，也是预制拼装建筑工业化的体现，这一类建筑体系特别适合BIM建筑信息模型作为设计平台，对设计成果进行描述，并将其传输至加工建造端，提高设计的准确度，实现设计加工的一体化。但仅靠BIM平台并不意味着设计的高效率，作为一种设计结果的呈现工具，如果设计本身是庞杂的，过多冗余的细节，完全反映为BIM模型是费时费力的。因此将复杂的设计现象用统一精简的方式进行描述，是设计推演过程，提升设计效率的关键。这种方式正是参数化设计思维。通常参数化设计用于复杂形态建筑，其操作方法的实质，是对设计对象及其连接关系的数理描述，这一思想，可以移植用于单元装配式建筑体系。

江心洲学校的基本单元分为三类，分别是教室单元，办公单元，连接单元。单元与单元之间的连接关系，简化为并置与转折两种，设计决策过程是将单元形态、连接关系与实际的功能空间需求进行适配，以尽可能少的单元类型和明确的连接关系，建立两者之间的关联，并将这种关联以类数理化的方式做清晰的描述。设计关系的清晰，为设计结果有效率的呈现在BIM设计平台当中，提供了良好的基础。如果将这一设计操作过程提炼为设计管理流程，则是一种类似蛙跳的方式，取代线性往复的方式，蛙跳的节点是设计类型，设计关系，设计特征的描述，以尽可能少的对象代替全面的设计信息进行设计推演，以一种更为抽象的方式形成设计思维，结合BIM设计平台，达到更高的设计效率。

向快消品学习

江心洲学校作为临时性建筑，与“建筑是一种永恒的艺术”在时间维度上是一种否定。如何寻求临时建筑自身存在的价值与标准，则需要放到时代背景下进行探讨。如果将临时建筑看做一种短期存在的制成品，则在属性上与当代商业社会的快速消费类商品有着进行类比的基础。

现代商业社会商品的溯源是“量产”即大量生产（Mass production），19世纪机器的发展、铁路交通的进步，现代概念的“量产”开始蓬勃发展，通过采用标准部件和广泛的分工协作，人们得以用低成本生产大量产品。随着商业社会的形成，市场扩大便只能通过增加消费频次来实现，由大量生产的商品演化为快速消费品（FMCG）或称为包装消费品（CPG）的概念。这类产品销售迅速且成本相对较低，例如包装食品、饮料、服装、化妆品等消耗型用品，它们存货周转率高并以限时优惠或特别表演作为营销突破口，并启发了“快闪”活动（FlashMob）。“快闪”是英文“FlashMob”的中文翻译，最早起源于2000年3月美国纽约的曼哈顿。采用这种行为艺术形式的销售方式与现代社会年轻人强烈的“探索心理”以及寻求体验感相契合，并逐步成为其日常生活与流行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快消品常用的营销手段，例如限量、联名等，在不增加太多成本和基本使用功能的前提下却能极大的提升销售价格，并引发追捧炒作等行为，这些现象和行为通过网络媒体的广泛传播进一步推高了此类商品的热潮。分析这些现象，快消品时代商品的两大基本属性：使用功能与价格，已经发生了游离与偏移。传统意义上的商品价格与使用功能不再一一对应。

江心洲学校的设计特点将巨型的夸张的标识系统置于建筑的本体之前，以强烈的色彩与几何构成，赋予建筑一种新的表情。从手法上看仅仅是一种标识标牌设计的表现形式，更深层次的设计考量则是用一种符号作为可代指建筑本体的LOGO，借由网络媒体的传播，在更为广泛的非使用者人群中有意宣传一种“快闪建筑”意向，以一次快闪设计行为致敬快消品时代流行文化。除了在建筑的本体与有限的使用人群，以及短暂的存留时间之外，寻求在网络的虚拟空间中更长时间、更大范围的存在价值。即使设计周期五十年的永久性建筑，存在的时间也不是永远，高光时刻也许只是在媒体关注的有限时间内，建筑存在价值的偏移与延展，在临时性建筑中更为明显。这种现象或许也适用于当代永久性建筑。

向快消品的商业模式与快闪行为学习，将建筑由静态雕塑转化为流行文化的秀场。以场景化的方式呈现出线上线下人群共同的体验与心理诉求。在建筑的本体以外寻求其价值的延展。在快消品时代及媒体时代商业与流行文化的强大洪流之下，快消品对建筑与建筑创作正在施加其无所不在的潜移默化的影响，甚至对建筑存在的基本定义带来改变。集装箱学校的创作显性的技术部分隐去之后，浮现出的对流行文化的再思考或许更为接近创作的初衷。

结语

西南侧入口

联系南北教室的连廊

集装箱学校鸟瞰

入口标识

一层平面

教室横墙标识

剖立面

校园建筑存在于一个人的儿童和少年时期，潜移默化中影响了人的认知。作为承载精神的场所，建筑的物质性需要得到坚持，由物质性派生的建构逻辑是其核心品质的体现。建筑是永恒的艺术，但其永恒性在今天需要重新定义，临时性建筑经常被主流建筑学所忽略。将其视为流行文化表现的契机，也许能带来超越其存在时间的影响力。

临时性建筑的数量占比是少数，社会生活中，建筑所承担角色的多样性与重要性也随着建筑市场的变化由增量转为存量，临时性建筑的数量在未来可能会大大增加。重复利用及利用率的提高则是减少资源消耗的紧迫要求。在低造价条件下，通过设计管理整合设计资源，提高临时性建筑的品质与完成度。通过场景化的设计手法，形成有传播力的建筑体验，则是在布局、空间、造型、景观、标识等物质系统之外，转化为承载当代流行文化的表现机体。此次江心洲学校设计实验规模小，所受限制与制约条件也较少，因此得以在常规的校园设计理念之外植入更多对于当代建筑自身演化的再思考。完成一座看不见江景的临江校园，也许是对当下创作者自我认知完善过程中种种错位的一种反讽。

东侧鸟瞰

西南鸟瞰

总平面

东南侧教室入口

从跑道看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