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四作”家具的风格特点浅析

周 耀，芦玉杰

(沈阳建筑大学设计艺术学院，辽宁 沈阳 110168)

一、清代家具风格特点概述

中国传统家具制作工艺的历史源远流长。宋代就已经出现了蜈蚣刨等铁制工具，元代又出现了罗锅枨、霸王枨、托泥、展腿式等多种造型语言。在明代，家具形制继承和发展了宋元风格，并在此基础上设计、制作出了更加精美的家具作品。清代家具则传承了前代的生产工具和工艺技术，大大增加了中国传统家具的品种和生产数量，并在一些大城市形成了家具生产中心，如苏州、广州一带。明清时期，中国家具制造业规模宏大，焕发出生机勃勃的行业景象。明清家具代表了中国传统家具制作的最高水平，并留下了许多传世之作。

清朝初期，家具形制沿袭了明式风格，造型和结构都没有太大变化，此时的家具依然被称作“明式家具”。直到18世纪中叶，即康熙末年至嘉庆统治时期的百余年间，清朝的政治、经济达到了空前繁荣的状态，这也是清代家具发展的顶峰时期。

清代家具融合了明代家具的形制结构，又吸收了各地独特的地域文化和外来文化，形成了别具一格的清代家具风格[1]。清代家具制造地点主要分布在苏州、广州、北京、山西一带，因各具其地方风格，又被称为苏作、广作、京作和晋作(以下简称“四作”)。不同地域的家具形式代表了不同的文化和精神。清代“四作”家具极大地丰富了中国传统家具的内涵，展现出中国家具文化的多样性。例如，苏作工细、俊秀，广作豪迈、厚重，京作富贵、庄重，晋作朴实、含蓄，它们都表现出浓厚的当地风格特色[2]。

二、清代“四作”家具的制作工艺、造型和装饰特点

1.苏 作

苏作家具就是指在江南苏州一带所形成的传统家具造型和制作工艺。它形成于明代，当时社会稳定、经济繁荣，手工业和商业飞速发展，这种历史环境使苏作家具可以追求更加精巧、考究的设计。清代苏作家具主要继承了明代的传统制作工艺和大部分造型特征。

(1)制作工艺

明代初期，苏作家具出现了3种不同的制作工艺形式，分别为漆木家具、硬木家具和杂木家具。其中，漆木家具主要为京城的皇室及官僚阶层所使用；硬木家具则是在江南一带的文人、画家及有闲阶层的赏玩和使用中发展起来的[3]；而杂木家具以日常使用为目的，多见于平民阶层。此后，随着硬木家具制作技艺日渐成熟，漆木家具逐步失去主导地位，硬木家具在发展历程中形成了日趋完善和系统化的制作工艺。但由于当地优质硬木资源较少，工匠通常有着“惜料如金”的传统，根据木材的天然纹路和形状进行严密的设计，从而制作出清秀简洁的家具成品。

在选料方面，明代苏作家具常选用当地盛产的榉木。在清代废除海禁政策后，苏作家具开始选用优质硬木作为原料，如花梨木、紫檀木、乌木、楠木等。其中，紫檀木常用来制作精美小件，为当时的达官贵族所使用，如几座、屏架等。清中期以后，紫檀木逐渐稀少，除皇室贵族外，各地几乎不再使用紫檀木制作家具[4]。

苏作家具的工艺流程十分严谨，具体包括“造型设计、工艺设计、木材干燥、材料选择、合理配料、精确划线、严格开榫、木工组合、精雕细刻、髹漆打磨等”[5]。榫卯环环相扣，连接紧密，经久不衰。这对工匠的综合技艺要求极高，体现了苏作家具工艺之繁复、制作之精细。

(2)造 型

厦门大学历史系教授吴诗池先生曾这样评论苏作家具：“设计简练、风格典雅、朴实大方、无繁琐冗赘之弊端；结构科学，榫卯精巧，框架结构上窄下宽，稳固牢实；比例适宜，造型优美，长、宽、高的比例、局部与局部及局部与整体的比例适宜，使用舒适；追求线条美，通体讲究方中有圆，圆中有方，结构一气贯通而又有小的曲折变化，使整体造型显雄劲挺拔，线条流畅。”[6]总的来说，苏作的特点可以概括为精巧、雅致、坚挺。

以苏作中较为典型的黄花梨圈椅(见图1)为例，其背圈的弧度半径与末端弯曲部分的比例约为2∶1，扶手部分伸出，线条流畅，延长了纵向视野，平衡了较宽的横向视觉效果。背板是一块单板，弧度符合人体腰部的曲线，增加了舒适度，视觉效果稳定。弧线与直线的配合，体现出和谐的美感。椅子表面不髹漆，展现出木色的天然脉络，色调饱和度低，整体呈现出娟秀雅致的风格。

图1 黄花梨圈椅

(3)装 饰

苏作家具多为素面、不髹漆，以结构合理、装饰简洁著称。其雕刻面积较小，但要求工匠刀法卓越、浑厚，苏作家具十分重视造型神韵和细节。雕刻手法有线雕、平雕、浮雕、透雕等。苏作家具的雕刻图案种类繁多，具有极高的审美价值。装饰题材以松、竹、梅等名人画稿为主，常见图案有草龙、鱼草纹等，枝繁叶茂的花卉图案随处可见，这些装饰大多寓意吉祥。

2.广 作

广作家具指清末出现在广州一带的家具样式。广州是中国重要的通商港口城市，因其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逐渐成为中国对外贸易的重要窗口。清朝末期，西方建筑、雕塑、绘画等艺术形式传入中国，这对广州当地的家具风格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广作家具大气奢华，带有浓厚的西方风格，造型敦实厚重，装饰繁复华丽。

(1)制作工艺

广作家具多使用紫檀木、红酸枝、花梨木等贵重的硬木材料制作。因其地理位置优越，是我国优质木材的主要出产地，制作材料非常充裕，所以工人在制作家具时用料大方，讲究材料的一体性，习惯完整地用一大块木料制作出造型厚重、结构坚固的家具成品。广式家具制作有“三分做工，七分打磨”的说法，一些紫檀木家具甚至是由竹片一点点刮磨出来的。这种打磨工作需要十分精细入微，绝不能留下一点空白，即使有一些小而深的凹痕，也会被打磨得非常光滑细腻。

(2)造 型

由于受到西方文化的影响，广作家具在风格上吸收了洛可可和巴洛克的特点，呈现出一种豪华、富贵之气。加之地方工匠在制作时对材料毫不吝啬，故而广作家具的体量较大，风格豪华尊贵。同时，它也十分注重实用性，家具造型符合人体工程学原理，融入了轻巧的曲线条贴合人体，既拥有中式家具的端正稳健，又具备西式家具的奢华优雅。再加上广作家具在色彩设计上饱和度较高，家具整体呈现出鲜艳浓烈之感。

以紫檀雕花嵌珐琅扶手椅(见图2)为例，背板部分一改往常朴素秀气的装饰，增加了大量的雕刻和镶嵌，上部用黄杨木嵌雕磬纹，中部镶掐丝珐琅缠莲纹面心[7]。扶手椅整体几乎没有尖锐的边缘，宽大厚重，结构稳定，再加上高饱和色彩，使其显得豪华而高贵，这种别出心裁的色彩搭配与造型体现了当地工匠精湛的技艺和无穷的创造力。

图2 紫檀雕花嵌珐琅扶手椅

(3)装 饰

从装饰雕刻来看，广作家具雕刻繁缛，以浮雕、透雕和圆雕为主。其中，浮雕的用法最多，雕刻面积宽广而纵深，在一些家具中甚至达到了近乎满雕的程度。广作家具十分钟情于镶嵌装饰，如镶嵌铜鎏金錾花片、画珐琅片等，这种工艺尤其受到宫廷和达官贵族阶层的喜爱，宫廷造办处曾设置独立的广木作，为皇家服务。

3.京 作

京作家具是指在京师(即今北京)生产制作出的家具样式。它本属于宫廷器物，随着宫廷造办处在全国招募能人巧匠，京作家具的生产工艺、造型特色等也融贯了各地特色，最终形成了别具一格的京作家具风格。京作兴起于明朝中后期，在清代康乾盛世年间发展到了高潮，由于其是为统治者和贵族阶级所打造的，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他们的审美爱好和使用需求[8]。

(1)制作工艺

京作家具吸收并发展了苏作和广作的制作技艺，融合了古铜器与汉石刻的艺术风格。它作为清宫家具的“正统”继承者，制作工艺极其复杂，兼顾了家具制作的实用性和艺术性，综合运用木作、雕刻、烫蜡(指在家具表面撒上蜡屑，烤化后磨平，可增加光泽)等一系列制作工艺，水磨和烫蜡则是京作家具的特色技艺。在材料上京作家具多用黄花梨、楠木、紫檀木、红酸枝等多种珍贵硬木，用料极其讲究。

(2)造 型

京作家具的造型风格介于苏作的清秀雅致与广作的奢侈浮华之间，因其为皇室贵族所享用，用料富足且珍贵，注重彰显雍容大气的皇家气派。从体量来看，京作相较于苏作要更加追求庞大、厚重的造型，而相较于广作来说则稍显精致，生动展现了不同地域家具风格的融合。从造型来看，京作家具更加接近广作，同样敦厚宽阔，展露出皇室典雅高贵、庄严正统的气质。

以清乾隆御制紫檀雕云龙纹宝座(见图3)为例，它通体以紫檀木制成，整体造型庄重，纹样精致细腻，雕刻难度极高。椅面下有束腰、拱肩、内翻马蹄、带托泥，七屏风式座围，背板等部位均有云龙图案浮雕，工艺精湛。

图3 清乾隆御制紫檀雕云龙纹宝座

(3)装 饰

与苏作和广作家具相比，京作家具更加广泛地使用了雕刻和装饰纹样，且与家具结构关联极少，在椅凳、床榻、箱柜等家具中普遍运用大量的雕饰，可谓“无处不纹饰，处处有雕琢”。京作雕刻以古朴的龙凤纹、简约流畅的几何纹和花草纹为主。为了彰显皇家气派，龙纹的形式更加多样，整体风格雍容浑厚。花草纹则吸收了广作纹饰的特点，大量运用了西番莲纹、卷草纹等。此外，清代京作家具的雕饰纹样更倾向于具象化和生活化，经常绘有山水景色、动植物和反映人文风情的一些场景，体现了劳动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9]。

4.晋 作

晋作家具即具有山西风格式样的家具。明朝初期，山西晋商凭借过人的智慧、诚信仁义的经商理念和吃苦耐劳的精神，迅速积累起大量财富，使得山西成为当时相当富饶发达的地区。到了清代乾隆年间，随着经济的发展，人们的生活质量得到了提高，对家具的审美和需求也随之改变。在供需关系的驱动下，工匠们开始研究制作新的家具造型和样式，久而久之，晋作风格逐渐形成。

(1)制作工艺

由于山西地处内陆地区，交通往来不便，相较于苏作、广作、京作来说缺少珍贵的硬木材料，家具用料通常就地取材，以本地常见的木料为主，主要有核桃木、榆木、栎木、槐木、桑木等，其中，又以核桃木、榆木为主要代表。由于晋作家具多用杂木制成，故多在家具表面髹漆，具有色泽明亮、不易腐坏、耐磨耐用等特点。

(2)造 型

在造型上，晋作家具保持了明代家具比例精准、造型简练的风格，并吸收了当时较为流行的装饰纹样和主题，形成了独具特色的家具款式和风格[10]。

以清代的晋作玫瑰椅(见图4)为例，椅背较低，扶手与椅背的高度相差不大，扶手、靠背、椅腿均为圆棍形。椅背装饰取雕花板垂直于座面，背板纹饰精美。横枨中取矮老作支撑，减轻了椅背过矮的沉闷感。整体造型丰厚俊美，是晋中地区玫瑰椅的杰作[11]。

图4 核桃木玫瑰椅

(3)装 饰

晋作家具常以寄意祥瑞美满的图案作为装饰，表达了劳动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憧憬。此外，还有通过托物言志的方式表现文人对君子高洁品质向往的装饰图案，如出淤泥而不染的莲、傲气凛然的竹，都在晋作家具中有所应用[12]。晋作家具在一定程度上还受到民间文化的影响，如民歌、泥塑、剪纸等艺术形式，家具材质质朴无华，风格旷达奔放，形态伟岸，独秀一方。

随着生产力的发展，晋作家具在后期已不满足于镂、雕、描等普通的装饰技法，开始在床楣板和椅背板等部分使用镶嵌的手法，选材大多用牛骨、玉石、石材、象牙等材料，尤其在玻璃等新材料出现后，晋作家具的装饰形式得到了进一步发展。

三、结 语

清代“四作”家具风格的形成取决于很多因素，其中，人们的生活需求是根本，风俗和地域是条件，材料和制作工艺是基础，在这些复杂而多样的因素共同作用下形成了各有千秋、不分轩轾的清代“四作”家具。它们蕴含了深刻的文化内涵和审美价值，充分反映了中国清朝时期的社会风俗习惯，对现代家具设计也有着极其重要的影响及指导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