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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与自然和谐的诗意书写
——评格日勒其木格·黑鹤的《驯鹿六季》

2022-11-16徐梦祎赣南师范大学江西赣州341000

名作欣赏 2022年32期
关键词:驯鹿原生态诗意

⊙徐梦祎[赣南师范大学,江西 赣州 341000]

格日勒其木格·黑鹤是当代蒙古族作家,幼年的草原成长经历为其动物题材的小说创作提供了诸多素材,出版的《狼灌河》《黑焰》曾荣获第七届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我的写作源于对童年生活的回忆。我的草地,更多就是我的记忆、内心中最温暖的一部分。”①正是基于这样的成长经历,黑鹤笔下的动物,无论是草原上的狼、马,还是森林中的驯鹿、熊,往往都保持着原生态的活力,拥有着野性十足的力量。《驯鹿六季》延续了黑鹤一贯的原生态写作风格,从诗意的叙述风格到成长的故事人物,人与自然以一种和谐共生的姿态栖息于同一片森林。

一、诗意的自然描写

中国的现代动物小说从开端到现在,经历了从“人本位”到“动物本位”的转变。不同于沈石溪《狼王梦》中旨在表现动物心理变化和成长,并具备着功能性隐喻的审美形象的写作方式,黑鹤的动物小说摒弃了人类社会镜像式的创作,立足于动物本体,多描绘人与动物、人与自然的关系,展示自然界中的本真状态。侯颖评价为:“指涉自然、本性、未来,探讨自然之道的不可以人为化。”②《驯鹿六季》延续了黑鹤以往的叙述风格,文字清新动人,语言质朴细腻,同时在“我”的主体叙述下,始终以一种原生态的目光看待自然万物,整体上呈现出诗意浪漫的叙述格调。

《驯鹿六季》中,主要借“我”的视角去展现自然景物和动物,有大量书写森林万物的篇幅,从一天中的风景变换、乘着船在花海中徜徉、目睹了各类生灵的栖息、邂逅了林中的几万只蝴蝶等,大量的场景描写如同一幅幅精美的画卷,展示着自然的奇观和静美。在“我”与秋鸟去“看风”时,透过“我”的眼睛,森林秋景以红、橙、黄、绿几种颜色简单勾勒出来,语言清新自然而又极具画面感,秋景的绚烂仿佛跃然纸上。同时,小说的自然描写极其注重细节,大自然的花、风、火、动物乃至万事万物都充满了诗意,叙述风格整体上呈现出一种自然的诗意美。除了对自然景物的场景描写,小说还细腻地描绘了一朵蘑菇、一声鸟鸣。从火到风乃至一缕阳光,黑鹤的笔触近乎贴着自然的脉搏,在文字的一呼一吸间,自然万物也在文字的叙述中诗意栖息。如写风的,“风吹过,我看到对面山坡上的丛林巨木出现了微小的颤动,就像巨兽皮毛的脉动”③,无法被“看”清的风被比作“巨兽皮毛”,文字描写细腻生动,形象贴切,喻指中颇具意象性,风的痕迹如同森林的律动,在文字描写中以原生态的面貌呈现出来,极具画面感。有写邂逅生灵的,“这一次,它的头从水中浮起时缓慢而极富仪式感,像大洋中浮出水面换气的鲸,缓缓地升起,水从它的背脊上寻找着隆起肌肉间的凹陷处留下,被浸湿的棕红色皮毛贴伏在它的身躯上,凸显出那巨大的肌肉”④。黑鹤的动物小说通常会充分保留动物的本真状态,正是秉持着这样的写作方法,水毛茛出水的一刹那姿态能够以细腻的文字语言生动地描绘出来,字里行间仿佛能看到水毛茛出水时的神态动作,捕捉到自然生灵的原生态模样。总而言之,无论是写自然景物还是动物,小说的语言极具诗意,作者往往能够通过调动不同感官,以视觉、听觉、触觉乃至想象恰当生动地刻画出自然的光影、声音、色调,徜徉于其中的“我”乃至读者,也仿若与自然的诗意融为一体。

文字平静叙述的背后折射出一种主体性态度,即对自然万物的尊重。在小说的具体写作中,经历了“六季”的历法,“我”看到了广袤的针叶林、成群的驯鹿、静美的风景以及潜行的各种生灵,从始至终“我”对森林中的万物都保持着一种平等的态度,真正地从自然立场出发,以一种尊重自然、敬畏自然的态度去看待眼前的万事万物,正如学者所评论的:“它们具有天然的野性与力量,独立于人而存在,和人有着平等的地位,在整个生物链条中占据着重要位置。”⑤这也是自然“诗意”呈现的首要因素。

二、自然关怀中的成长

纵观整篇小说,若将动物和自然的描写看作小说的主体框架,“我”的成长则作为贯穿其中的茎叶脉络,构成自然书写下的暗线。小说开篇,经历母亲的意外事故后,巨大的心灵创伤使得“我”封闭了内心,为了治疗心灵创伤,“我”跟随着父亲来到大兴安岭,“我”在森林中偶遇秋鸟,并在与秋鸟共同度过了一轮驯鹿六季后,最终走出了封闭的内心世界,获得了精神的成长。

值得注意的是,小说中“我”的成长是在自然环境中发生的。进入森林前,“我”的精神世界一直处在封闭逃避的状态,但在遇见驯鹿后,封闭状态出现了裂缝,“我”开始注意这些自然的精灵们。在秋鸟的营地里,通过拿着“托克鲁克”,“我”拥有了召唤驯鹿的魔法,被这些自然生灵簇拥着,“我”封闭的内心有了松动的迹象。而后秋鸟带着“我”经常在大自然中穿行,“我”坐着桦皮船看过花海、野鸭、马鹿,看过成千上万的蝴蝶群,也看过风的痕迹和野外的各种生灵。大自然的美触动了“我”封闭的内心,“我”不由自主地开始微笑,发出声音,同时妈妈的回忆也在与自然的接触中一次次被唤醒,并最终在深切的思念中释然。可以说,正是自然中蕴含的包容一切的力量让“我”重新获得了生命的慰藉,这种温暖的关怀牵引着“我”的生命不断向上。

在“我”成长的过程中,秋鸟如同成长的引路人一般,正是在他的照顾和帮助下,“我”渐渐学会了野外生存的技能,同时秋鸟身上对自然的尊重以及面对人生的态度也构成了“我”的生命镜像,丰盈着“我”的精神世界。在秋鸟的帮助和照料下,“我”和海德薇一同在森林玩耍,一同成长,“我”逐渐明白绑在头上的红布特有的作用,掌握了驯鹿鄂温克人特有的行走方式。在这个过程中,秋鸟还带“我”熟悉森林的环境,并教会了“我”多种生存技能,“我”获得了能力上的成长。此外,秋鸟对自然尊重和敬畏的态度也深深影响了“我”,“我克制住了自己想要接近它的那种冲动,我了解那种重要的东西——距离,这种距离是对这片丛林的尊重,这是我在这里生活而学习到的东西”⑥。秋鸟对自然发自内心的尊重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我”,“我”也学会了尊重自然,守护自然。在秋鸟受伤后,“我”肩负起了照顾秋鸟和鹿群的责任,“我”用医疗包包扎秋鸟的伤口,灵活运用了书本上学习的知识帮助受伤的母鹿。面对困境时,“我”勇于与入侵的熊对峙,并制作出能对付熊的长矛以守护营地和鹿群,“我”开始填埋那些挖下的陷阱,自发地保护森林。在小说结尾,“我”已经由一个心理自闭的男孩逐渐成长为坚强、有责任担当的男子汉和森林保护者。在小说中,与“我”的成长构成了一组双线互动模式的则是海德薇,在自然的竞争和人类的捕猎中艰难生存下来的海德薇重新回归后,它也由一只懵懂弱小的驯鹿成长为成年强壮的驯鹿,海德薇的回归隐喻着“我”的成熟。正是大自然的抚慰和海德薇的陪伴成功让“我”打开了封闭的心扉,“我”最终接受了妈妈离去的事实。“但是,我想自己真正的成长是接受妈妈的离去。她已离去,就像森林中的风,可是,只要我爱她,她就会永远在我的记忆之中。”⑦面对曾经难以割舍的分别,如今“我”也能够坦然面对,最终与爸爸和解。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我”都已经真正成长起来。

“驯鹿六季”,既是书名,同时也出现在小说的每一章节标题之下,它既代表着驯鹿鄂温克人的自然历法,同时隐喻着人生的六季,伴随小驯鹿海德薇的成长,“我”也不断战胜自我,坚强起来。

三、自然的精神隐喻——人与自然关系新书写

在黑鹤以往的动物系列小说书写中,“城市”往往被视为反面的象征,与自然相对立。无论是《鬼狗》中城市娱乐扩张侵占了以草原为代表的自然空间,还是《黑狗哈拉诺亥》对工业文明中人类日渐膨胀的物欲的批判,人与自然的关系都呈现为紧张的状态。而在《驯鹿六季》的具体书写中,关于人与自然的关系,作者实现创作艺术和思想的不断突破,“他把对自然生态的关注从部分转向全局,引导人们从生态平衡的角度考察自然界中的生死消亡,展现人与动物、人与自然复杂关系的全貌,从而突破生与死、人与动物的二元对立,最终指向是希望构建自然生态新的和谐局面”⑧。人与自然不再是对抗关系,自然在另一个层面上也被赋予了特殊的精神隐喻。

《驯鹿六季》之中,人与自然的关系呈现为和谐共生的状态,以秋鸟为代表的森林生存者,其身上寄托着作者关于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理想,他由曾经的猎人变为现在的森林守护者,行动敏捷、处变不惊、沉默孤独,有着丰富的森林生活经验和野外生存经验,年复一年守着自己的驯鹿群在广袤的原始森林中过着纯净无瑕的生活。在生活上,他遵循自然的历法,根据古老的鄂温克生活经验制作弓箭、滑板、太阳镜等用具,他以独特的方式与自然“交谈”,并以一种特有的潜行方式自由穿梭在森林中。对“不速之客”猞猁,他只是驱赶而不伤害,人与动物在广袤的森林中和谐相处,同时面对入侵森林的其他人。秋鸟尽可能填补他们留下的陷阱,默默地保护着森林,总而言之,面对自然中的生灵,他始终保持着敬畏之心,与自然万物和谐共存,正如他的名字——秋鸟,他本身就属于自然的一部分。而在文中与之构成对比的人物——老白,无论是在行为和思想上都与秋鸟截然相反,他肆意捕杀森林中的动物,对森林中的生灵毫无敬畏之心,一切都以利益为上,灭绝式的捕鱼,偷猎鹿群、山鸡等,故事结尾他也为自己的贪婪付出了生命的代价,通过两个人物在行为、观念上的对比,小说在赞扬秋鸟的同时反向批判了这种利欲熏心的生存态度,进一步呼吁人与自然要和谐相处。

此外,《驯鹿六季》还将现代与原始、城市与自然的关系进行了再书写。现代文明不再是原生态的破坏者,它帮助和保护着原始森林的存在。在小说中,多次提到父亲的援助,父亲多次带来食物、医疗用品、维生素和“我”的生活用品,这些森林中所没有的物质帮助了“我”和秋鸟在森林中的生存,同时父亲的另一重身份——保护区工作人员也同样颠覆了城市与自然的对立,正是有这些保护区工作人员的巡视和保护,原始森林中的万事万物才得以自由成长,类似于老白之类的猎人在巡视之下也不敢过于猖狂。另一方面,作为外来城市代表的“我”同样不是森林的闯入者,而是一个求救者。“我”在城市生活中受到了心灵创伤,却无法被现代医疗手段所救助,而当“我”踏入森林的一瞬间,就被这种幻想般的世界所吸引,通过与秋鸟在原始森林中生活,自然的诗意美、万物有灵的生存状态深深触动了“我”的心灵。风的痕迹、蝴蝶的重量、驯鹿的陪伴等治愈了“我”的内心,大自然中万物平等的包容状态重新刷新了“我”的身体感受和生命经验,生命也在“六季”轮回的成长中焕发出新的生机。故事最后,“我”独自守护着营地和驯鹿群,并运用现代知识和物资来面对困境,最终成长为一个坚强勇敢的少年。从这个角度来看,城市与自然的对立被进一步消解,自然也被赋予精神原乡的隐喻意味,“《驯鹿六季》揭开了这个天道,自然,是动物与人类永远的精神原乡,而且,他们之间的关系从未走远”⑨。自然作为包容万物的存在,以特有的方式治愈了人类的精神创伤。正如海德格尔在《筑居·思》中提到有关人的栖居,其认为人类的拯救离不开大地、天空、神性和道德“四重存在”。这种整体性的生态观念贯彻在作品的行文写作中,构成了小说在艺术书写和思想表达上的新突破,自然也被赋予了新一层的含义。

四、结语

黑鹤的动物小说立足于动物本体的原生态,诗意书写着自然中不加雕饰的美景和生命状态,蕴含着人与自然和谐共存的观念。同时,隐藏在《驯鹿六季》原生态描绘之下的是一个少年的成长历程,伴随着自然的神秘脉动,封闭的心灵重新打开。此外,在艺术和思想表达上,作者也不断突破自我,以往的城市与自然对立的关系在书写中进一步升华,在“我”的治愈过程中,自然被赋予另一层含义——人类的精神原乡。而在现代自然不断遭到破坏的背景下,《驯鹿六季》中蕴含的对人与自然关系的重新思考,对儿童的成长能给予积极的启蒙和引导。

① 陈洁:《黑鹤:草原之子》,《中华读书报》2011年第12期。

② 侯颖:《新世纪动物叙事文学的转型——以格日勒其木格·黑鹤为例》,《文艺争鸣》2011年第15期。

③ ④⑥⑦ 格日勒其木格·黑鹤:《驯鹿六季》,明天出版社2017年版,第111页,第135页,第146页,第225页。

⑤ 孙璐瑶:《海勒根那、黑鹤生态文学作品中的民族情结》,《品位·经典》2021年第11期。

⑧ 司国庆、李晓峰:《生命生态文化:格日勒其木格·黑鹤动物小说面面观》,《榆林学院学报》2020年第5期。

⑨ 侯颖:《黑鹤和他的〈驯鹿六季〉:回归人类的精神原乡》,《中华读书报 》 2017年11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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