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音乐扬琴流派传统作品育人元素发掘
2022-11-16刘娜
□刘娜
广东音乐扬琴是中国扬琴四大传统流派之一,其传统曲目是扬琴专业传统音乐教学内容的重要组成部分。教师应通过教授广东音乐扬琴传统曲目,追溯传统流派源流,把握广东音乐特征及演奏特点,并将文化传承引向深入,进一步挖掘音乐的文化品格及民族思维、民族精神,帮助学生获得深度的情感体验,建立文化自信,增强文化传承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发挥音乐教学育人的引领作用。
一、广东音乐扬琴源流
广东音乐扬琴是从民间器乐乐种 “广东音乐”中脱离并发展为独立器乐化的扬琴流派。广东音乐初始于岭南广府方言区一带,从当地粤讴、粤剧过场音乐及烘托表演的小曲中独立出来,还受到外地中原古曲、江南民歌、梆子、二黄、西皮、昆曲及当地的八音班、锣鼓柜、南音、龙舟等的影响,形成兼容多样的艺术特征。
1860—1919 年是广东音乐初步形成的重要时期,严老烈和沙湾的何博众同列粤乐“开基始祖”。严老烈率先尝试将扬琴音乐器乐化,依据传统小曲《到春来》改编扬琴谱《到春雷》,根据广东古曲《三宝佛》中第二曲《三汲浪》改编扬琴谱《旱天雷》,根据《三宝佛》第三曲《和尚思妻》改编扬琴谱《倒垂帘》,根据民间曲调《寡妇诉怨》改编扬琴谱《连环扣》;何博众创作传谱了《赛龙夺锦》《雨打芭蕉》《饿马摇铃》等。严老烈、何博众的这些器乐化作品是首批有署名的“广东音乐”曲目,标志着广东音乐从戏曲曲艺音乐及民俗表演中剥离,完成了独立的器乐化演变。严老烈创编的四首扬琴曲,创造性运用放慢加花、华彩加花、扬琴密打、衬音、坐音、顿音等技法和扬琴善于演奏大跳音程的特长,被粤界公认为扬琴主奏的佳作,既为广东音乐奠基曲目,也是广东扬琴流派乃至中国扬琴音乐的奠基性曲目,保留沿用至今。
1919 年丘鹤俦编著,1920 年出版,封面标有“粤调”的中国第一部扬琴教材《琴学新编》,是在广泛收集广东地区流行古调、民间乐曲、粤剧过场曲、小曲及已经出现的广东音乐器乐曲的基础上整理编写的。书中对乐曲做了不同的分类,其中有“八板头”“小调”“过场曲”“大调”“二簧”“西皮”“反线”“梆子”“恋坛”“南音”“粤讴”“梵音”12 种类别,共40 首,乐曲类别名称都源于粤剧和广东音乐。
20 世纪20 年代初至30 年代末,广东音乐取得飞跃性发展,进入黄金成熟期。代表性人物吕文成对广东音乐使用的乐器和编制进行大幅度改革,在二胡基础上改制出高胡(粤胡),继而改制传统扬琴,接着又改组广东音乐组合形式,开创以高胡、扬琴为核心的“软弓组合”(高胡、扬琴、秦琴或加入洞箫、椰胡)取代原来的硬弓组合(二弦、提琴、三弦、月琴、横箫)。由此,扬琴在广东音乐使用更为普遍,地位得到彰显。吕文成在广东音乐中所创的“变奏加花”,即衬音、滑音和花音,也称“加花三件宝”,是广东音乐独特的音乐风格之一,最初用于高胡演奏,后来对广东扬琴演奏产生极大影响,成为广东音乐扬琴流派演奏风格的主要特征。具体运用方法:演奏者根据音乐内容和情绪需要加入衬音,丰富扬琴演奏音色,灵活调整力度,使音乐更加流畅,表现力增强;采用左竹单手上下滑颤技法(有时右手帮衬)模仿高胡滑音,达到模仿自然界风雨声或动物叫声的音响效果;花音在演奏中对主旋律做级进音程范围内的变奏加花,更突出表现扬琴演奏灵活的特点,使音乐活泼、流畅。一系列改革的成功使广东音乐跨入一个新的阶段,在全国乃至海外迅速传播,广东扬琴音乐随之得到大力发展和推广。吕文成创作了约200 首广东音乐作品,除了脍炙人口的合奏曲《步步高》《平湖秋月》等,还有扬琴主奏曲《银河会》《岐山凤》等。他的创作大胆运用西洋作曲技巧,巧妙将古今、中西音乐融为一体。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一些扬琴演奏家和教育工作者将广东音乐传统曲目改编为扬琴独奏曲,如汤凯旋改编的扬琴独奏曲《雨打芭蕉》,在继承广东扬琴传统技法和音乐风格的同时,借鉴西方和声复调多声部手法,使音乐织体更丰富饱满。还有多位扬琴演奏家改编了不同版本的扬琴独奏曲《昭君怨》,在继承传统的同时又有新发展。如天津音乐学院谢玉虹教授改编的版本融入滑抹音新技法,以滑抹音技巧模仿高胡滑音,表现了浓郁的广东音乐韵味。在竹法运用上,20 世纪60 年代后不再执着于左竹法和右竹法单一化局限,而是根据演奏需要左右竹法混合使用,减少了演奏中琴竹交叉运行,结束了多年来关于左右竹法谁为正统的争议,以潇洒自然的表演风范赋予广东音乐扬琴时代风貌。
二、广东音乐扬琴的文化品格
广东音乐扬琴的文化气质源自“母体”广东音乐,广东音乐又扎根于岭南文化。岭南的自然地理环境、历史变迁都对人们的社会生活、思维方式产生影响,形成岭南鲜明的文化特质:敢为人先、开放兼容、重商务实、开拓创新等。这些文化特质无疑成为广东音乐、广东音乐扬琴所具有的文化品格,这些品格与今天文化发展的价值诉求相一致。
(一)开放兼容
孕育广东音乐的文化土壤“岭南腹地”珠江三角洲,地处祖国南疆边陲,从汉唐开始就成为沟通中西的重要门户,是“中国文化与世界文化最早的交汇区之一”,它还有着秦汉时期土著南越国文化的深厚积淀,又有外域中原移民音乐文化南迁带来的丰厚遗存,再加上近代五四新文化运动带来西方音乐文化的影响,形成岭南音乐多元的层次结构,呈现出古今文化、南北文化、中西文化汇流的特征。在这片土壤生长起来的广东音乐无疑具有开放、兼容的特性。
广东音乐的开放、兼容性表现为主动引进和拿来主义,对外域戏曲、曲艺、音乐等进行输入性本土化融合。如在丘鹤俦的《琴学新编》中,除了当地音乐,还有昆曲、中原古乐、江南小调、湖南丝弦、陕西秦腔等音乐元素,这些音乐元素也是书中丰富的曲调和音乐种类的来源。在创作手法上,《旱天雷》《倒垂帘》等乐曲大量运用的坐音技巧隐含了西方多声织体的复调因素。
(二)与时俱进
纵观广东音乐扬琴发展历史,从创作上、演奏上、理论上、乐器上都体现了以传统为本、与时俱进、敢于创新的精神。
(1)在曲目创作上,根据岭南人的社会生活、风俗习惯和审美趋向,对当地地方传统小曲或外来的老曲牌进行创造性改造加工,较原曲在曲目名称、音乐形式、内容表现上都有大的改变,使旧乐出新声。如严老烈改编了一些旋律较简单的曲牌,他将乐句起音、落音及旋律框架保留沿用,对原曲从旋律到节奏进行了深加工,使音乐线条更加饱满丰富,基本内容、情调律动、思想感情焕然一新。如将《和尚思妻》改编成自然雅致的《倒垂帘》,原曲描写青年男女对爱情的向往和追求,改编后寓意旧时代必将过去,新时代必会到来,彰显出强烈的时代气息;将古乐《三宝佛》中的《三汲浪》改编成明快热烈的《旱天雷》,强劲的节奏、跳宕的旋律表达了人们久旱闻雷,雨之将至的欣喜之情,具有振奋人心的感染力;将哀怨的《寡妇诉怨》改编成活泼的《连环扣》,运用调式交替、欢快的旋律和密集的竹法,洋溢出盎然的生机与活力,令人感受到那个时代文人所特有的家国意识和人文关怀。这些都与五四时期提倡的“平民文化”、“平民教育”、新文化思想相一致,是时代精神的反映。
(2)在演奏技法上,严老烈创造性地运用扬琴密打、华彩性加花、衬音、坐音、顿音等技法,并善于发挥扬琴演奏大跳音程的特长。相比传统音乐中的“加花”,广东音乐扬琴的加花更具独特性,主要添加的是旋律音附近的音,并大量运用装饰音群,辅以衬音、坐音等技法,无论旋律简单还是繁复,都能进行或密或疏的贴切润饰,将每个旋律音融入加花后形成的音乐线条中,成为广东音乐扬琴演奏技法上的显著特点。在演奏竹法上,丘鹤俦在右竹法已普遍使用的情况下,提出并倡导左竹法,在实践中形成与右竹法不同的运竹方式和旋律加花特点,在当时为广东音乐扬琴确立了“左竹法”和“右竹法”的竹法概念,丰富了扬琴的演奏技法及对旋律润饰的手法。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广东音乐扬琴演奏家们突破了传统左竹法和右竹法的局限,采用左右混合竹法,将竹法的应用拓展到新的高度。
(3)理论上,丘鹤俦编写的《琴学新编》(一集),是我国第一部扬琴教材,也是中国扬琴开始走向初步专业化教学的标志。书中首次提出扬琴演奏的左右竹理论和“竹法十度”理论,创造性总结 “顺打”“慢打”及“密打”技法,这些理论为中国扬琴传统技法体系的形成和完善奠定了理论基础。1920 年,丘鹤俦将“洋琴”改称为“扬琴”,标志着扬琴基本完成中国本土化进程。
(4)在乐器上,吕文成改制高胡成功后,为了使扬琴在广东音乐软弓组合演奏中与高胡音高、音色相呼应,对传统蝶式二码扬琴进行了改革。他将扬琴高音区的琴弦由原来的铜丝弦改换为钢丝弦,这一创新带来扬琴音色的巨大改变。扬琴中高音区音色更加清脆明亮,低音区仍使用铜丝弦,保持厚而亮的音色特征,使高低音的音色形成明显的区分,音域更为广阔,创造性地丰富了扬琴音色,大大提升了扬琴的表现力。
从广东音乐扬琴的革新之路可以看出,艺术是在不断地斗争中、突破中求得生存和发展的,没有严老烈等先辈音乐家的革新探索,就没有广东音乐的萌起,没有吕文成等一批优秀音乐家的创造精神,也不会有广东音乐的软弓组合,与时俱进的革新是任何时代、任何领域推动发展的必然客观动力。
(三)大众性
音乐是文化,音乐更是生活,广东音乐扬琴传统乐曲体现出广东音乐擅长描写平民百姓生活的大众化艺术特点,它传达了人间世俗的喜怒哀乐,映照出当时南方都市新型市民阶层和城乡平民百姓的生活风采。正如著名胡琴大师余其伟颇为深刻地总结:“此时广东音乐立足本土,吟唱生活,采撷自然……本土时代的作品题材上带有典型的农业文明气息,沙田万顷,稻谷丰收,鱼虾满船。水乡人弹琵琶、谱新声,自娱自乐,悠闲富足。粤人对权力不是很热衷,对世俗生活则津津乐道……传统的广东音乐没有很强的侵略性,也没有“做官”的意识,是鸟语花香中的一种哲学。”
如《雨打芭蕉》正是自然生活场景的再现,描绘初夏时节,微风中摇曳的芭蕉在淅沥雨滴的敲击中百态丛生,表现人们的欣喜之情;《到春雷》表现春回大地、百花争艳的景致,但没有鸟鸣、水流的声态,而是着力抒发人在春光环绕中那种与春共舞、与春同醉的心态和情境;《旱天雷》更是一首直抒胸臆的大众作品,表达人们久旱闻雷的欣喜。这些曲目都与生活联系紧密,表现了平民大众在自然中的感受,体现了人与万物沟通、与自然融洽相处的和谐精神,抒发人们对乡土、生活的热爱和乐观向上的态度。
可见,广东音乐扬琴传统曲目都是平民生活的写实之作,描绘了岭南大众喜闻乐见的情节内容,并以鲜明的标题和通俗易懂的旋律展现出来。这种表现大众生活,服务大众审美情趣的文化品格成为广东音乐扬琴创作的主要基调和重要特征。
广东音乐扬琴发展及其传统乐曲所展现的文化品格与当今的和谐精神、创新精神,以及艺术源于生活,还要回归生活,服务于人民的价值诉求相一致。扬琴音乐教育充分发挥民族器乐传承传统文化的功能和使命,不仅传承传统文化的“形”,还传承传统文化的“神”,达到传承与育人相辅相成、互相促进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