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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家:阅读创造了我,我想让更多人喜欢上阅读

2022-11-15谭睆予

出版人 2022年10期
关键词:林海雪原麦家故乡

记者|谭睆予

“写作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情,但是让更多的人喜欢上阅读,于我也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情。”

12岁时,麦家颇为偶然地读到一本书,他在书里发现了一个和身边这个让他感到孤独、贫瘠的乡村完全不一样的崭新世界。尝到文学魅力的他自此开始成为一个阅读者,在往后的10年里,读文学、读诗歌,如饥似渴地寻找一切阅读的机会。

22岁那年,麦家遇到了另外一本书,这本没有故事情节、完全依靠情绪支撑的小说让他大吃一惊:原来小说还可以这么写!我干吗不写?得到启发后,麦家模仿着写出了他的第一篇小说——《私人笔记本》,也因此走上了一条写作之路。

从读到第一本小说、第一次萌生写作的念头起,阅读和写作就注定成为麦家生活的一部分。阅读反哺写作,同时也为麦家在文学的世界里寻找到自己的坐标。这些年随着身份与心态的转变和创作经历的丰富,他的阅读不再局限于文学与诗歌,创作题材也由一贯擅长的谍战小说转向了对故乡和童年的挖掘。麦家坦承,在这个过程中自己获得了名利,也有机会通过写作与自己的童年和故乡和解。

“阅读改变了我,阅读也创造了我。”麦家曾经做过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的“全民阅读形象大使”,也当过京东和当当的阅读推广大使,对于大部分和阅读有关的邀约,他都不会拒绝。2013年,他干脆自己出资出力创办了一个只看书不卖书的麦家理想谷,继续“劝人读书”,后来又将理想谷搬到线上,做起了“麦家陪你读书”的公众号。

在一个周三下午的3点,原本开着车准备到健身房锻炼的麦家,在健身房的地下车库接受了《出版人》杂志的专访,和记者聊起阅读和写作,也聊到了他眼中的阅读推广。

“我的第一身份是读者”

《出版人》:作为一个作家,您向来是被读者阅读的那个人,我们不免会好奇,作为读者的麦家是什么样的。

麦家:我觉得我的第一身份还是个读者,一个作家他肯定是从读者走过去的,我也更喜欢我读者的身份。我一直希望我自己是个单纯的读者,但是很遗憾我变成了一个功利的读者。

读书分两种:一种是泛泛的读,我会读一些杂志上年轻人的小说;另一种是研究性的阅读,于我而言也是重温的阅读。最近半年,我一直在研究性地读胡安·鲁尔福,拉美的一个作家,他一生的全部作品就是《佩德罗·巴拉莫》《燃烧的原野》《金鸡》三本书。

后一种的阅读是为了写作,我希望在这种研究的阅读当中得到先人的指点,站到他们的肩膀上去。

《出版人》:在以往的媒体报道中您不止一次提到过,《林海雪原》是您读的第一部作品,这本书对您有什么样的意义?

麦家:那本书一定意义上来说是拯救了我。由于家庭的不幸,我的童年也变得非常不幸,没有同龄人愿意跟我玩,班上的同学都孤立我、歧视我,导致我从小就很孤独,内心特别荒凉。

在这种情况下,有一天很偶然地邂逅了《林海雪原》,我在这本书里面发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这个世界和我身边的世界完全不一样。

我觉得这本书对我的意义已经不仅仅是一本书了,它是一个人生的导师,它是你在成长路上的一盏明灯,它为你开山辟路,它为你披荆斩棘,你就有那种感觉。所以它虽然没决定我以后要当一个作家,但从此我心里有了一个新的世界,有一个新的力量要我离开这个乡村。

《出版人》:第一次萌生写作的念头是在什么时候?

麦家:我12岁的时候读到《林海雪原》,那时候我都不知道这是一本小说。我那个时候确实很无知,不光是我无知,是全中国乡下的孩子都无知,但是因为和《林海雪原》的邂逅,让我好像发现了一个富矿,原来像这样的书,它能够如此深地融化我。

从《林海雪原》开始我尝到了力量,感受到了文学的魅力,后来读初中、高中,乃至上大学,一有机会我就在阅读这样的书,包括后来开始涉猎诗歌。

大概一直到1986年,我已经22岁了,读了将近10年了。这个时候我遇到了另外一本书,这本书确实是决定我要当作家的一个台阶。那是当时的大学生都在阅读的一本书,我想今天的大学生也在读,就是塞林格的《麦田里的守望者》,这是一本成长小说,一本青春小说。很多年轻人都会在特殊的年龄阶段去阅读它,因为它非常真实地反映了一个年轻人的内心世界,他的烦躁,他的愤怒,他的脆弱,他的迷失,我觉得这是青春的一种特权,青春就是这么糜烂,这么脆弱,也是这么迷离的。这本书且不说内容,它的写法就让我大吃一惊,和我以前看的那些小说截然不同。

以前我看的小说,不管是巴尔扎克还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或者是鲁迅的,他们总是有一个故事,有情节有细节,然后一步一步地像造房子一样地,通过细节构成情节,通过情节构成故事,通过故事塑造人物,讲述故事,这么有板有眼、有规有矩的一个小说,但是《麦田里的守望者》是一个很奇怪的小说,它没有情节,是一个靠情绪支撑起来的小说,就像我们平常写的日记,没有那么多的结构,没有那么多的讲究,就是很真实地拓展自己的内心,我觉得这和我当时在写的日记是差不多的。所以这本书给了我一种感受:小说居然可以这么写。说得放肆一点就是,居然可以这么随随便便地写,我干吗不写?就像写日记一样地写,我干吗不写?我当时确实给自己提了这么一个问题。

其实日记这种方式也是有难度的,只不过看起来很随意是吧?它确实给了我一份胆识和勇气,我觉得我可以尝试去写一下。因为《麦田里的守望者》里表达的那种情绪,我当时也有,那样细腻地抒发自己的情感,我也曾经在日记里面多次尝试过,我觉得这本书确实是指引我走向文学、开始写小说的第一推力,如果没这本书,也许我后来也会写小说,但不会在那一年开始写。

就是看了这本书以后我开始写小说了。我写的第一篇小说叫《私人笔记本》,听名字就像是一种日记。它就是来自《麦田里的守望者》,情绪也好,写的方式也好,内容也好,都是从那儿得到了一定的启示和联想,就是这样。

《出版人》:可不可以说《林海雪原》和《麦田里的守望者》是您写作路上对您影响最大的两本书?

麦家:我觉得刚才说的这两本书,好像有点赶鸭子上架一样,把我赶到了文学这条路上去,但真正让我找到写作秘密的,是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的书。有很多人确实也从《解密》《风声》这些小说里面读到了我曾经和博尔赫斯深深拥抱的那种体温,这个作家一定意义上来说给了我写这一系列小说的灵感,包括一些技巧。

当作家回头看

《出版人》:阅读最开始是拯救了您,后来慢慢地您的阅读可能更多的是为写作而进行,在不同阶段,您个人的阅读习惯或阅读内容,有一个什么样的变化?

麦家:当然会变,肯定不是一成不变的,到现在为止,我想我阅读的书有五六千本,早期可能主要阅读的是文学,因为你喜欢文学,你想创作文学,那么首先要看类似的作品,我看了有两三千部小说。最近10年,相对来说我看的文学作品的比例在逐年下降,我更多在看一些历史、哲学甚至宗教的书,因为一个作家你是一定要去研究人的,你对人不了解,其实是写不好人的。

而文学说到底是关乎人心灵的一种艺术,你必须了解人。了解人的一种方式就是通过各方面的阅读,所以这些年其实我阅读得更多的是哲学和宗教、历史方面的书。

《出版人》:您写《人生海海》是跟之前完全不同的题材,这个是不是一方面来自您跟故乡的和解,想写一本关于故乡的作品,另一方面跟您在阅读方面的转向会不会有一些关系?

麦家:跟阅读转向没关系,跟写作本身的那种规律有关系。因为一个作家不可能老是盯着一种题材在写作,然后一个作家,如果他长年写作,甚至是一辈子写作,我想我就是立志要一辈子写作,他不可能不写自己的故乡,不写自己的童年。

你不可能抱残守缺,始终在塑造那种特别的英雄,有着残缺的美的那种天才,那种特殊的工作、特殊的生活、特殊的环境。《解密》《暗算》《风声》基本上是属于那一类小说,但我不可能永远写这种小说,人要求变,这是每个人都有的一种欲望。

同时,我确实有那么丰富的一个童年生活,很心酸,年幼的时候害怕去看,但随着自己年纪越来越大,阅历越来越深,我能够坦然地面对自己曾经的一些创伤。这个时候我来写我的童年,去回到故乡,重新来审视这个世界,甚至审视自己,也是一件比较自然的事情。

因为我和童年、和故乡、和时代一直是一种比较纠结的关系,我要通过写作去解放它,另一个意义上来说也是疗愈自己。写作它就是这样的,哪个地方打结了,很可能哪个地方就成为你写作出发的地方。

《出版人》:您现在正在写的这部作品与《人生海海》是同一个题材吗?

麦家:我正在写的作品也是跟故乡有关的,但情节跟《人生海海》没什么相关性,是完全不同的一个故事,人物也没有连续性。只不过,我想它表现的时代、人物的背景,包括我觉得一个作家对世界的那份感情,是有一定的连贯性,这种情感和我写《解密》《风声》时又是不一样的。

我的下一部作品肯定还会继续写跟故乡有关的,就像我开始写《解密》,一连就写了几部,《暗算》《风声》,甚至还有后来写的《风语》,我写《人生海海》也会有一系列的,因为当一片土地开垦出来,你在这个地方挖到了很甘甜的水,你肯定还会继续用。

古人说事不过三,但其实“三”经常是我们做一件事情的一种节奏,我想类似《人生海海》这种东西,我可能会至少写个三部。

成为“阅读推广人”

《出版人》:以作家这样一个身份,这些年您先是做了线下的麦家理想谷书店,后来又把理想谷搬到了网上,开办一个叫“麦家陪你读书”的公众号,您说您喜欢“陪人读书”“劝人读书”,您做的这些事情完全可以看作是在进行另一种形式的阅读推广,您本人认可自己的阅读推广人的角色吗?

麦家:我算是一个阅读推广人,如果说我还没达标,我愿意继续努力。

我非常乐意去做阅读推广,坦率地说我也曾经当过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的“全民阅读形象大使”,当当、京东的阅读推广大使、阅读推荐官,这是我特别向往也特别愿意去完成的一个角色。我自己真的有切身的体会,就是阅读改变了我,阅读也创造了我,我希望阅读的这份魅力,不仅仅属于我,也属于更多的年轻人,属于更多的他者,所以我愿意推广阅读。

写作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情,但是让更多的人喜欢上阅读,也是我很重要的一件事情。

《出版人》:阅读是需要推广、可以推广的吗?

麦家:阅读需要推广,尤其是我们国家人口众多,相对来说文化的普及率还没有那么高,尤其很多偏远山村,阅读的人只占很低的比率,所以我觉得我们国家在阅读方面需要做大量的推广工作。

打个简单的比方,对一个没读过书的人,突然有一次听到一个人在讲阅读怎么改变了他的生活、阅读有多少好处,他可能就会去尝试阅读。阅读有时候是一盏灯,如果在一团漆黑当中,没有人知道一盏灯的力量,但是有一天,有人在充当那盏灯的角色,他在黑暗当中点亮自己,告诉了别人,这就是阅读的力量、这就是阅读的功效的时候,被照亮的人可能也会让自己去尝试阅读的。

而且我相信当阅读的氛围越来越浓烈的时候,人们对阅读的追求也会变得越来越自然。

《出版人》:现实的情况是,大部分人可能自己不读书,但是非常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读书。您怎么看待这种矛盾?我相信这种矛盾在您和您的孩子身上肯定是不存在的,您会关注或干预自己孩子的阅读吗?

麦家:我几乎不关心,因为他们没有阅读的障碍,也不需要我去劝。他们已经成为一种自然的读者,不需要我去关心了。我最小的孩子现在在读幼儿园,每天晚上你如果不给她读书,她绝对不肯睡觉。

现在有一些家长的确有这个问题,特别希望小孩子阅读,自己却不阅读,这个确实是矛盾的。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矛盾?有时候人在阅读当中提取快乐的方式不是那么直接,阅读甚至是一件孤独的事情,而人天生想要逃避孤独,有一些快乐却是很直接的,比方说跟别人聊聊天、唱歌或者说吹牛,这些方式,时间就像沙漏里的沙子一样,很快很轻松就流过去了。

但阅读需要你思考,阅读甚至需要一定的经验。你要在阅读当中感受到快乐,需要去克服一些困难,所以它是一个有门槛的提取快乐的渠道。我们人天性是惰性的、是顺坡下泥的,如果有台阶往下走,人就往下走了,尤其是没有生活的重压、没有一些硬性要求的情况下,他往往就放弃了。但他依然知道阅读是一件好的事,阅读是一个人的美德,他自己没有了、丢失了,希望他的小孩能够拥有,这就是很多大人的心态。我觉得这也很正常。

《出版人》:您会希望自己的孩子们读某些特定的书吗?给他们选书也会把关吗?

麦家:我必须把关。和我的童年时代不一样,我和《林海雪原》是很偶然邂逅的,是在亲戚家里捡到的。那个时代我们没书可读,而今天这个时代恰恰是书太多了,可以读的书太多了,一年我们光原创小说就成百上千部,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叫《害怕读书》,里面提到有些书可能真的是不值得我们读的。

我们不要说书了,因为书有时候是一个偏门,没有那么直接,我们看影视剧,很多影视剧根本不值得我们看。尤其是我们经常说的抗日神剧,制作粗糙,面对历史不严肃,确实是不值得我们去看的。影视剧如此,很多文学作品也是如此,在市场经济面前就出现了很多良莠不齐的内容,它需要我们去鉴别。我本身有这种鉴别力,当然会给孩子把关。

那一个普通读者如何来选择,我也经常会被问到这样类似的问题。有一个非常简单的回避这种危险或者说回避这种伤害的途径,就是读名著。名著是被千万的读者淘出来的、洗出来的,它是一个经典的品牌,一定意义上它就是值得我们信任。

直播是一种顺势而为

《出版人》:在文学出版,乃至整个出版行业都偏消极的大环境下,现在的新媒体,尤其是直播,对于出版业、对于图书的销售有一个十分直接且明显的影响,您也上过东方甄选的直播,对这一点肯定有更直观的认识。您怎么看待直播?为什么会上东方甄选的直播间?之前除了董宇辉的直播,您还看过其他的直播吗?

麦家:社会在往前发展,你要完全去拒绝这个时代的洪流是很难的。我做这些事情就是顺势而为。

人家有这么大的一个红利平台,他们也给了我这个机会,这个时候正常的人都会去合作,我干吗要拒绝?但是有一点很明确,我不擅长去做这些事情,所以我从来不会主动去追求,主动去策划,甚至去赢得这样的机会。

我有一个非常充足的理由去跟他们合作,因为我觉得一个作家最大的利益来自他写出来的书被更多的读者阅读,一方面是对自己劳动的一种认可,另一方面,说得庸俗一点,也是你换来辛苦钱赢得版税的一个机会。就是这样的,我希望我的书被更多的读者阅读,这是我写作的一个非常直接的目的。

写作的时候,我相信我的书对读者是有意义的,如果有那么一个平台能够让你的书卖出更多,比方说那天一下子卖了十几万,何乐不为?

《出版人》:直播前,您知道董宇辉或者俞敏洪会问什么问题吗?有没有台本?

麦家:有的。俞敏洪是一只骆驼,老骆驼,他做事情真是亲力亲为,而且是兢兢业业,他亲自给我写了一个问题的提纲,洋洋数千字。有时候我都觉得他才是作家,写完以后还写了所谓的杂记,在他那个“老俞闲话”的微信公众号上,他写了一个总结性的东西。

不管是跟董宇辉还是俞敏洪合作都是很愉快的,同时我也从他们身上感受到了一个人成功的一些要素,就是努力、认真、公正。顺便插一句话,为了跟俞敏洪对话,我太太给我买了三本书,还是我点名买的,同时我看了200分钟的视频。

为什么我对他们印象很好,合作很成功,其实我们都是一路人,都是做事非常认真,有板有眼的,有时候也有笨拙的一面,但总的来说最后都有一种意外的收获,就是这样一种人。

《出版人》:那场直播您紧张吗?

麦家:我很紧张,他们都感到很意外,我怎么会紧张。我说我就是这么一个紧张的人,虽然曾经在电视台待过十多年,但我一看到镜头就紧张,遇见了陌生人就紧张。董宇辉比我年轻,甚至是我儿子辈的,但我见了他、跟他说话依然紧张;见了俞敏洪,他为了让我放松,我们先吃晚饭,在饭桌上他跟我喝酒,我依然紧张得语不成句。

后来做完直播以后,他又带我去吃夜宵,那个时候我就放松了,我看他后来写的杂记里面,他们也感受到了,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才放松,因为那个时候节目都已经做完了,一定意义上来说大功告成,彼此也很开心。不管从商业来说,还是从谈话本身来说,都比较满意,相当于直到吃夜宵的时候,他们才感受到了我比较自然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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