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十七年”文学史上的一个复杂的存在
——赵树理的双重身份与农民立场及创作意识探究

2022-11-15于树军

文艺评论 2022年1期
关键词:赵树理农民

○于树军

山西省长治地委试办初级社伊始,赵树理便从北京返回山西农村亲自参加指导试办初级社的工作。同时,他以长期下乡体验生活、所见所闻所感为素材,发表了一系列宣讲互助合作化优越性、批评教育变质退坡干部“革命到顶”与自私落后农民单干发家、投机取巧等小农经济意识的作品《表明态度》(电影故事,1951)、《三里湾》(1954)、《“锻炼锻炼”》(1958)、《老定额》(1959)等。即便在 1958-1962 年间,他都是很自觉地以国家政策宣讲员、集体利益代言人的身份意识与创作姿态从事文学创作,他当时称这种基于认同感而自觉的创作为“自动”写作。[1]

赵树理最早描写合作化题材的作品为《表明态度》,它既反映了合作化运动之初的农村社会生活与农民思想状况,又流露出了他当时对合作化运动的真实态度。1950 年秋,赵树理回晋东南农村体验生活期间,长治地委正在拟订试办初级社事宜,他为了“赶任务”而创作了《表明态度》。这则故事“原写的是试办合作社,后来北京对合作社有争论,不让写,才改为互助组”[2]。作品讲述的是退坡干部村武装主任王永富闹退组、受到批评以至被开除党籍留党察看,在经儿子儿媳、亲家轮番规劝与批评教育后,终于幡然“悔悟”并重新回到互助组的故事,教化意味非常明显。土改结束后,王永富经济上日益宽裕,儿子也娶妻结婚,人手多了,他“便觉得革命成了功,因此又觉着这时候参加互助组和担任干部工作都成了累害,背着个进步名号,有些退坡的话不好说出口来”[3]。无论是对待互助组开会、制定生产计划等事情都是态度冷漠、抵触、厌烦,甚至还反过来批评“一年尽开会,什么也不用办了”[4]。当互助组借王永富家牛和车拉石头时,他坚决不肯,担心牛和车被用坏了,与互助组争吵一番,就连县里布置的全村民兵会议都忘了开,因此受到了上级领导的严厉批评,被撤了职,后又因闹退组而被村党支部开除党籍。与之相反,儿媳腊梅不仅是全区模范团支书、劳模代表,还向全区各村互助组发出挑战,开展“结合抗美援朝开展爱国主义生产”竞赛……从这部作品可以看出,此后很多合作化小说的主题、故事情节、人物塑造的基本模式都与《表明态度》相类似。

同样,在此后创作的《三里湾》《“锻炼锻炼”》和《老定额》等小说中塑造的一系列先进与落后、立场反差鲜明的人物形象及其关系来看,蕴涵于其作品中的思想内涵——“提倡什么,反对什么”已经一目了然。同时,赵树理在《三里湾》中也以“写明天”[5]的创作手法宣传农业合作化的优越性,以及展望农村的美好未来。不仅如此,他还将《三里湾》改编为电影《花好月圆》和秧歌戏《开渠》。这种“写明天”“唱赞歌”的创作立场无疑是赵树理作为宣讲员身份的形象而深刻的诠释。

关于合作化的优越性,赵树理在《论“吃社果”说法的错误》[6]《回忆历史、认识自己》等文章中作了解释和宣传。他指出,合作化可集体经营土地、让土地休养生息、合理制定生产计划、提高生产效率,增加粮食产量,还有利于统一人力物力,以及科学的土地基本建设(如修建水利设施等)。

赵树理非常钦佩当时闻名全国的家乡劳模郭玉恩,在为他写的小传中介绍了其响应号召带领村民成立互助组,再到成功试办初级社的先进事迹。他尤为推崇郭玉恩的工作方法和经验,譬如善于分析农民思想状况、耐心教育说服落后群众,接受新事物快、计划性强,同时,在使用推广新技术、新工具方面,善于钻研改进,富有成效。[7]在公社化时期,赵树理还计划以劳模武侯梨的先进事迹来宣传集体化的优越性。[8]

此外,赵树理也在有意识地纠正当时不少农村知青群体对体力劳动的传统偏见与歧视,动员农村知青返乡务农,支援农业科学技术的推广普及,为集体化事业、农村教育事业(扫除文盲)贡献力量。在1957 年前后发表的《青年与创作:答为夏可为鸣不平》《答夏可为的信》《才和用》《“出路”杂谈》等公开信或文章中,赵树理尤其注意对那些升学失利而又鄙夷农业生产的农村知青加以思想教育,规劝他们要摒弃——务农等于没出息、只有进城当工人、当干部、考大学才是出人头地的错误观念,劝其放弃“工人梦”“大学梦”“城市梦”的不切实际的想法。

赵树理认为,农村知青要立志扎根农村,安心劳动生产,为将来消灭工农业的差别而做出贡献。他在《愿你决心做一个劳动者》(《山西日报》1957 年11 月1 日)的信中极力劝导女儿赵广建高中毕业后回山西农村入社务农、参加劳动生产。1962 年,他针对当时一些中学生“非常想当一个伟大的作家”的想法创作了短篇《互作鉴定》,再次阐明农村知青应支援家乡、献身合作化事业的重要性。

事实上,赵树理在合作化小说中正是在相当自觉地遵行“教育农民”的主流话语导向(毛泽东在《讲话》《关于农业合作化问题》中多次提到“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的观点)。他在合作化运动期间所扮演的宣讲员角色,凸显出了其对主流政治意识形态的主动迎合而非被动屈从、紧跟政治的创作姿态。即使在“大跃进”初期,他依然自觉地保持着这种国家政策代言人与宣讲员的身份意识,就连未完成的历史题材长篇评书《灵泉洞》也是为了“响应大跃进号召而写的”[9]。甚至在他出访朝鲜期间,看到“《人民日报》登载的阳城炼钢放卫星的消息,(还)向朝鲜作家宣传了一番,并作诗把‘千里马’和‘大跃进’用文字交织起来歌颂了一通”[10]。(此时赵树理尚未意识到“大跃进”的严重弊端)

正因赵树理最早将《讲话》中的“政治标准第一”的文艺政策有效地落到了实处,即将文艺政策从理论层面转化为创作实践,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讲话》精神的正确性、可行性,因而在当时被树立为“样板”和“方向”[11]。一定意义上,赵树理在小说中彰显出来的乃是其代表集体利益与国家立场的身份意识。他从一开始就对主流政治持认同与迎合的创作立场,以“普及”为第一要务,甘当为服务农民大众这一“革命机器”的“齿轮与螺丝钉”。

然而,随着赵树理在农村生活体验不断加深,他也看到了合作化运动的另一面。由于赵树理对农民实际生活状况与真实诉求非常了解和关切,一旦看到农民切身利益遭到漠视甚至损害,他就直言不讳地提出意见或是反映问题,其20 世纪50 年代中期之后的小说主题重心也因此发生了悄然微妙的变化。应该说,赵树理在宣传合作化优越性的同时,也在有意识地揭露批评合作化运动中的某些“阴暗面”,并献言献策,扮演着“宣讲员”与“谏言者”的双重角色。

全面高级化之后,赵树理就注意到了有些地方制定的政策脱离实际,尤其是乡社干部在贯彻执行上级政策的过程中存在诸多严重问题。他为此特地写信给长治地委,指出沁水县嘉峰乡高级社存在的诸多久拖不决的问题的严重性以及亟待解决的迫切性——诸如因供应粮食不足、缺草、缺钱、命令太死板、买煤难、建设基本要求太急、农业生产被耽误等问题,不仅直接影响合作社的生产计划、农民的生活保障,还导致了诸如地荒、麦霉、“草比苗高,麦子垛在场上沤着”[12]等本末倒置现象的发生。

其中,最令他无法容忍的就是领导干部对农民切身利益的冷漠与无视,对于乡社领导干部的官僚/教条主义与只唯上、不为农民负责以致造成干群关系紧张的局面,深感忧虑。“如何能使群众热爱社会主义呢?劳动比前几年紧张得多,生活比前几年困难得多,如何能使群众感到生产的兴趣呢?有一次因为发粮不及时,群众几乎要打乡长……这一些小事都可以说明,群众对公家、对干部、对社的情绪。”[13]对于某些基层干部无视农民的诉求而一味推诿扯皮之举,赵树理非常不满,他“希望迅速改变这种事实”,纠正错误观念和做法,“以挽回群众在转社时期的积极性”[14]。

在极易因言获罪的特殊年代,赵树理曾直言统购政策对农民吃饭问题与物质生活造成了直接冲击,主张要改变自上而下的只讲强迫命令、脱离实际生产条件而主观盲目制定计划指标的错误做法,提出要充分重视农民的吃饭和基本物质需求与消费问题,保障农民切身权益,做到“一手抓生产,一手抓生活”[15]。无疑,赵树理冒着丢掉干部身份与写作权利的风险而义无反顾地维护农民的切身利益之举,尤其令人尊敬与感佩。

1959-1962 年间,赵树理根据自己长期在农村生活体验与实际情况,深入调查研究,查清问题的“病源”所在,并将思考成熟后的针对性整改意见和建议逐级上报,甚至曾直接上报至当时的中央农村工作部。赵树理在《写给中央某负责同志的两封信》(1959 年8 月20 日)中指出,不能简单传达上级指令,生搬硬套地执行相关政策,而是要根据当地实际生产条件从事生产和制定计划,兼顾国家、集体利益和农民群众的切身利益。[16]同时,他强烈反对某些公社干部硬性下达“一刀切”式的数字指标的主观盲目的工作作风。在《高级农业合作社遗留给公社的几个主要问题》(1959)一文中,除了建议制定生产指标、布置国家市场供应份额要实事求是之外,他还指出,上级主管部门不要管得过多过死,而要留给基层生产单位一定的自由度,让其“自负盈亏”以提高农民生产积极性。在《公社应该如何领导农业生产之我见》(1959 年8 月20 日)中强调“办公社”要遵循其“内在的规律”[17],认为生产与管理上应该“由生产单位自行规定”,反对僵化教条地照搬苏联模式。[18]他告诫道:“公社”“尽量不以政权身份代替”,以便“腾出工夫来把必要管的事管好”[19]……

1961 年9 月4 日,赵树理在长春电影制片厂电影剧作讲习班的讲话中,对公社化期间国家只强调作为生产单位而取消消费单位的做法提出了质疑,认为“采用现在的大锅饭形式,即使到将来恐怕也行不通。将来凭劳动所得的货币,什么也能得到,衣服、日用品、食品等等,但混在一起吃饭,总还是不行的”。[20]1962 年8月,在大连召开的“农村题材短篇小说创作座谈会”上,赵树理在向上级部门反馈农民生活中的真实困境的同时,还提出了缓解矛盾的切实举措。他不顾当时异常紧张的政治环境的重压,敢于说出真话,认为“(19)60 年的情况是天聋地哑”[21],严厉批评了“大跃进”“公社化”期间“五风”盛行、农民遭殃(农业生产效率急剧下降、产量骤减、农村口粮短缺、生活物资供应极端匮乏)的严峻社会问题。

即便是在形势愈发紧张、处境愈发危险之际,赵树理依然义无反顾地摆事实、讲真话,坚定地站在农民的立场上,以赤诚之心积极献言献策,将作家的道德良知与“谏言者”的担当意识诠释得淋漓尽致。

与赵树理在现实生活中积极地献言献策形成鲜明反差的是,“大跃进”之后,他的小说创作一度处于低产期。此前“唱赞歌”“写明天”的《三里湾》也并未续写。其实这与赵树理在高级化之后,尤其是到了“大跃进”、公社化时期,他逐渐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与农村的真实现状有直接关系。

不过,随着公社化时期出现的愈发严峻的种种问题,尤其是“五风”盛行与三年困难时期给他造成的强烈冲击,促使他创作了小说《套不住的手》(1960)和《实干家潘永福》(1961),批判“五风”与当时的社会问题。其强烈的社会责任感从这两篇小说中可见一斑。

《套不住的手》(《人民文学》1960 年 11 期)中的年过六旬的老人陈秉正虽然年事已高,但却是个劳动能手、老劳模,一直闲不住那双坚硬而灵巧的手。老农陈秉正的原型正是来自于著名劳模郭玉恩的父亲,他不贪图安逸享受、吃苦耐劳的精神品质,无疑正是盛行“浮夸风”、弄虚作假的公社化时期很多农民所严重缺失的。

最值得称道且具有“谏言”意味的小说当属《实干家潘永福》(《人民文学》1961 年 4 期),赵树理坦言这是一部完全出于“自动”写作而非“赶任务”的作品。潘永福是一个先进劳模和干部,从过去到现在一直保持本色。凭着一身精湛的劳动技能、崇实与实干精神,舍己为人、一心为民办事,深得群众的拥护和支持。

潘永福平易近人,丝毫没有官架子,与农民一同劳动,一起积极想办法克服实际困难。尤为是,他凡事都坚持一切从实际情况出发的原则,因地制宜。不仅在群众中具有很高的威信,而且也确为农民群众带来了实惠,极大地激发了农民劳动生产的热情。

从小说的小标题“慈航普度”“干部新风”“经营之才”,可以看出赵树理对潘永福的高度评价和赞扬。在“经营之才”一节中,赵树理细致讲述了潘永福带领农民群众开辟农场、修水库、“移矿近炉”、节约成本等为民造福的事迹,尽显其管理组织才能和善于因地制宜、想方设法克服实际困难的聪明才智。无疑,潘永福正是赵树理心中好干部的典范,尤其是他“喜欢实干”“坚决反对虚伪的俗套子礼节”的性格与工作作风,[22]最令他赞赏有加。

这篇传记小说极富深意,可被视为赵树理为“大跃进”、公社化时期的那些专爱浮夸、说空话、弄虚作假的“乌合之众”,尤其是对农民切身利益受到损害视而不见、只对上级负责的乡社基层干部们造了一面镜子。让人们从质朴聪明、真抓实干、一心为民、崇实重利的好干部潘永福的身上找出自己的差距和不足。小说也表达了赵树理急切地希望在“天聋地哑”的年代里能够更多地涌现出如潘永福般的实干家。某种意义上,《套不住的手》《实干家潘永福》即是赵树理为“疗治”畸形异化的社会心理和精神病容开出的一剂良方。

赵树理之所以甘当“谏言者”,替农民传达真实心声,与其农民立场密切相关。赵树理的集体/国家立场与农民立场之间也时常会发生龃龉,令其左右为难。“文革”之初,赵树理在第一份检查材料中表达了他曾一度徘徊于政府与农民立场之间的两难境地。“个体与集体”之间长期存在的矛盾,以致让他无法进行创作反映公社化优越性的小说,因为不知道自己该站在哪一方。[23]

赵树理所面临的两难困境的缘由在当时是客观存在的,比如,丰产区在增产后,国家征购的粮食指标也随之上调,致使农民虽然增产却并未享受到相应的实惠,想多留、多吃一点粮食也无法办到。赵树理认为增产和增购之间的比例失衡,严重伤害了农民的生产积极性与切身利益,此时他更加倾向于站在农民的立场,常常“为农民争口粮”。然而,“当农民对收购过多表示不满时”,他却又极力“说服农民应当如何关心国家”[24],为大局着想。

诚然,农业生产与粮食问题,既牵涉到国家工业化建设的长久大计,又直接关系到农民的吃饭问题。因此,在“大跃进”与三年困难时期,赵树理一直处于纠结、两难的境地。他认为,解决问题的关键在于,要既能保障国家建设所需,又能激发农民生产积极性。为了让农民群众在增产之后知道自己能够得到多少实际收益,赵树理建议在征购之前就应该事先把征购任务定死,“而把争取多产的无限数字让给生产单位自己去争取,以鼓励其积极性”。在他看来,没有实实在在的“物质刺激”“物质基础”作保证,而只讲让农民发挥生产积极性无疑等于一句空话。[25]

需要指明的是,赵树理的双重身份立场乍一看去,貌似相互矛盾、难以调和,而实则是对立统一的关系。一方面,赵树理有着国家干部、体制内作家的特殊身份,必然要站在集体与国家的立场;而另一方面,赵树理在内心中从来都以农民自居,这种农民情怀、乡土情结一直贯穿于他的一生。

无论是从赵树理的出生成长学习以至他进京后的诸多“异常”表现,皆可看出。他虽然身居城市,但是内心深处却一时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家乡农村。赵树理的乡土情结与农民立场与其家庭环境、性格心理,尤其是青少年时代的读书生活经历有非常深刻的联系。1906 年9月24 日,赵树理出生于山西省沁水县尉迟村的一个中农家庭。尉迟村在当时属经济贫穷落后地区,当地农民大多以编簸为副业来维持生计。当地流传这样一首民谣:“有女不嫁尉迟庄,卜绳磨下嘴皮疮。”(意为因编簸搓卜绳,不断用手沾口水,致使嘴唇磨出了皮疮,劳动强度很大)足见尉迟村农民生活之艰难困苦。

赵树理11 岁时,祖父离世,赵家为了给老人料理后事而将土地押了出去一部分后,背上高利贷致使赵家从此家道中落,沦为贫农。1919年,赵树理的结发妻子马素英产后不久病亡,又押出去三亩地为其料理后事。1931 年,赵树理续娶关连中,再次押出去四亩地借高利贷。至抗日战争爆发之际,赵家已经背上了好几百块大洋的债务。

在其家境实在艰难窘迫,被连年逼债无力偿还的情况下,赵树理的一个妹妹被父母忍痛送了人。这种家境与生活的重压,尤其是曾被逼债长达十几年以及为他人代写过几百张欠条的经历,对赵树理此后一生的阶级意识与贫农立场产生了深远影响,这种苦难经历也让他对贫苦农民的悲苦命运更为深切同情与怜悯。赵树理承载着父亲的殷切期望,到长治第四师范学校读书,以图将来能谋一条出路。受“五四”新文化思想的指引,赵树理在此后与王春等人一同踏上革命道路。之后的几年,在艰难时世中几经流浪逃亡辗转奔波、遭到学校辞退以及被捕入狱等一系列坎坷经历,让赵树理终于“明白了只有整个中国社会得到改造,才能有广大受压迫者的个人出路”。[26]出狱后,在左翼思想与文学思潮的影响激励下,赵树理更加自觉坚定地站在了无产阶级大众的立场上,并开始尝试写作。最早显露出其平民意识的是他于《读书·做人·革命》(1930)中谈到的“民生”观,他认为,“人生”“民生”,即求生存是第一位的,也是革命的基本前提。“民生史观告诉我们说:‘人类以求生存是社会进化的原动力。’求生存的目的,就是‘求生存’的本身。”[27]这篇杂感体现出了赵树理的平民意识与人道主义情怀,这或许可被视为赵树理一生所秉持的农民立场与强烈社会责任感的重要标志。

1931 年 1 月 14 日《北平晨报》的《北晨艺圃》副刊上登载了赵树理(署名“野小”)的一首揭露批判军阀混战的《打卦歌》,这篇被视为赵树理最早的文学作品其实就已开始凸显出了他的农民立场(准确地说是贫农立场)。而这也是其此后的《李有才板话》《邪不压正》等小说中所流露出来的对地主阶级的警惕、戒备心理与反抗意识的思想源头所在。

1937 年,赵树理在阳城参加牺牲救国同盟会工作,正式加入革命队伍。1941 年,赵树理在他的题为《平凡的残忍》一文中怀着愤激之情,言辞激烈地驳斥、批评了某位同事对底层农民极端低下的生活水平的鄙夷与嘲讽之举,更为清晰地表露出了他的农民立场。文中说到某年旧历的年关,赵树理同革命队伍行军途中谈起了吃菜一事,他提议买金针海带,然而此言一出,立即遭到了某位同伴的嘲笑。

某同伴几乎笑掉了牙齿,冷冷然曰:“看吧!山西菜又出来了!”

某同伴一见到吃南瓜或和人提起吃南瓜之事,总要反复说明在他的故乡只能喂猪。

某工作人员,叙述平顺人所喝之汤曰:“一把玉茭面,调一点臭酸菜,每顿剩一点在锅底,第二顿把水添进去。”他还说:“这是正经味。”

……

金针海带在山西如我等人的心目中,确实……可以过年:南瓜据说在某些地方确实不是人吃的东西;平顺人所喝之汤……喝起来也觉着不大可口……(虽然他们)说的也是实话,只是在态度……好像有点残忍。

对于山西农民极端艰苦的生活条件,赵树理深有感触。然而,作为革命同志,某些出身高贵的革命同伴却对山西农民吃南瓜、喝酸汤、仅凭海带就能过年的生活窘况竟如此大肆地加以嘲讽,甚至一再重复说南瓜只能喂猪……这无论如何是赵树理所不能接受的,他为此特地写了这篇文章以表达心中的不解和愤慨。他提醒那种有失道义感与同情心的同事——革命的目的恰恰是要将那些让他所鄙夷嘲讽的、深陷贫穷愚昧苦海之中的底层民众拯救出来,而非将他们作为嘲讽的对象,以显示自己物质生活的富足和出身的高贵。

把金针海带当作山珍海味,并非万古不变的土包子;吃南瓜和酸汤,也不是娘胎里带来的贱骨头。作革命工作的同志们,遇上这些现象,应该引起的是同情而不是嘲笑——熟视无睹已够得上说个“麻痹”,若再超然一笑,你想想该不该呀?

……

目前正在我们抗日根据地吃南瓜和酸汤的同伴们,正是建设新中国的支柱;而以金针海带当山珍海味的我,还马马虎虎冒充干部,为将来新中国计,何忍加以嘲笑?[28]

赵树理深切同情那些吃南瓜、以金针海带作为过年吃食的贫苦农民,对那些自视高人一等的“文明人”产生了深深的厌恶之情。赵树理的平民意识与农民立场从中可见一斑,而这也折射出了此后的赵树理与城市文明、上层知识分子(乃至某些官员)之间,其实早已产生了隔膜,这种抵触心理与隔阂感也一直深深地烙在他心中。即便是进京之后亦是如此,如赵树理放下胡乔木指定的经典书目而“借故下乡”以及在市文联聚餐时竟独自跑到街边小店喝老豆腐、跟人聊家常等事件便是明证。[29]

土改运动前后,赵树理一心维护贫农的切身利益,对地主富农始终保持警惕戒心,提防那些出身地富或流氓的投机分子混入乡村基层干部队伍中,继续对老实弱势的贫农欺凌、侵害他们的正当利益。同时,对于农村中的某些干部特权思想、多分多占、专断作风、打击报复群众、置贫雇农利益而不顾等现象和问题都毫不避讳地提出了严厉批评。从《李有才板话》《邪不压正》以及《我们执行土地法,不许地主富农管》《休想钻法令空子:研究土地法第十六条》《穷苦人要当家》《干部有错要老实:评晋城马坪头“劳资合作”》[30]等小说与文章中,即可看出。

土改至合作化期间,赵树理对农民陷入生活困境(如口粮短缺、生活消费物资供应严重匮乏)深切关注与同情,为了缓解底层农民生活上的实际困难,他特向当地乃至国家有关负责部门领导写信呼吁,替农民发声,提出应该尽快解决农民群众的生活困难。当赵树理看到某些贫雇农因天灾人祸、婚丧嫁娶等现实原因而被逼借债以至卖地卖房、濒临破产境地等现象出现时,他心中极为焦虑不安。他对农民感情至深,即便是进京工作安家后,他每年都要回山西农村长住,甚至将自己的稿酬拿出来无偿援助家乡办互助组、合作社。

合作化运动开始后,赵树理一面在宣讲合作化政策的优越性,教育动员农民放弃单干发家思想的同时,一面依然在为农民正当利益受到损害而鸣不平。1956 年,赵树理写信给长治地委批评有些地方干部对农民群众实际利益漠不关心,仅仅把农民当作完成上级交给的任务的工具而已。对此,他言辞异常激烈地批评道:“我觉得有些干部的群众观念不实在——对上级要求的任务认为是非完成不可的,而对群众提出的正当问题则不认为是非解决不可的。又要靠群众完成任务,又不给群众解决必须解决的问题,是没有把群众当成‘人’来看待的。”[31]这句话说得很重,足见赵树理对那些脱离群众、无视群众利益的干部不良作风的愤怒,以及对处于弱势地位的普通百姓实际权益的深切关注与极力维护的农民立场。

对于统购统销政策在客观上造成农民口粮短缺的敏感问题,赵树理并未对其视而不见,而是如实地摆出了他亲眼目睹的事实。“国家对农产品是否购多点了呢?有没有粮食不足之感呢?据我了解,这种‘感’是有的……”[32]为了农民吃饭问题能够得到保障,赵树理顶着巨大的压力、冒着风险讲出了真话,替农民表达了对粮食征购政策的某种质疑。

在20 世纪60 年代初期,随着赵树理对“大跃进”、公社化的弊病有了越来越深刻的了解和认识之后,他的农民立场体现得就更为明显了。在《挤三十:农村旧话之一》《作家要在生活中做主人》《笔记一则》[33]等文章(尤其是在“大连会议”发言)中,赵树理要么是不顾自身安危、仗义执言、为民请命,要么将矛头直指急躁冒进、严重脱离实际的左倾错误思潮的要害,而对于农民维持基本生活保障的吃穿住用等方面的生活消费及物资供应的极度匮乏(以致过年连火柴、红纸都买不到,只能将就对付)等社会问题,表达了深深的忧虑和关切。“物资保证没有,只凭思想教育是不行的。辛辛苦苦一年,过年过不成,那是说不过去的。”“最缺的是穿,吃的东西马马虎虎过得去,穿有时过不去。土布现在农民又织起来了,不织过不去。”尤其是在亲眼目睹“五风”刮满天、农民饿肚子的现状之后,竟然使得赵树理甚至对那些瞒报真实粮食产量以留出口粮的“顶风”干部予以了认同和支持的态度。“近几年,对‘五风’顶得住的干部,群众真看到实效的,对集体还是关心的。”“干部好,顶风也是自然的。如果他是勤勤恳恳建设社会主义,他总是要顶的。软顶硬顶,能顶多少定多少。有的想出风头,就放什么卫星”[34]。

赵树理始终心系乡村农民群众,他与农民群众亲密无间,没有身份与思想观念上的隔阂。对农民现实中的艰难处境予以了深深怜悯同情,敢于顶住压力,竭力维护农民的实际利益,这一切即是赵树理的农民立场的深刻诠释。

1951 年,赵树理被毛泽东“钦点”为“互助决议草案”初稿征求意见作家代表,他直言不讳地表示了与“决议(草案)”初稿中提出的“农民有互助合作的积极性”这一观点恰好相反的意见——认为“现在的农民没有互助合作的积极性,只有个体生产的积极性”[35]。这一表态乃是基于赵树理的长期下乡体验生活,深入农民群众所获得的重要事实依据和真实体会,而更深层的原因则源于赵树理崇实、求实的精神品格使然。

无论是在现实生活抑或文艺创作中,赵树理一向遵从实事求是的原则。妻子关连中曾说过:“老赵就是太实惠,太死心眼,信奉什么,一条道跑到黑。”[36]赵树理于“文革”期间曾多次无奈地感叹:“近年来,我几乎没有写什么,因为真话不能说,假话我不说,只好不写。”[37]显然,说真话、不说假话成为了赵树理做人与为文的一个根本的道德底线与原则立场。因此,在赵树理的小说中,几乎很少有违背事实真相一味地迎合政治而去“唱颂歌”“写光明面”等概念化的弊病(除了《三里湾》中的某些概念化的痕迹)。

赵树理敢于讲真话,充分彰显了他实事求、坚持正义真理的道德良知与精神品格。有研究者认为,赵树理的这种精神品格从某种角度上讲,与三晋地区的“崇实”“唯实”“重实利”的地域文化品格[38]有很深的内在联系。“三晋大地,土瘠民穷,其俗朴质、敦厚”“贵在真淳轻华丽,崇尚务实不虚玄”[39],是三晋文化品格的重要表征。恰如赵树理在《实干家潘永福》末尾处所表达的对潘永福的由衷敬佩之情那样,他极为推崇潘永福的崇实与实干精神。“经营生产最基本的目的就是为了‘实’利,最要不得的作风是只摆花样让人看”,潘永福在从事经营和生产时,“没有一个关节不是从‘实’利出发的”,“凡与‘实’利略有抵触,绝不会被他纵容过去”。“这是从他的实干精神发展而来的,而且在他领导别人干的时候,自己始终也不放弃实干。”[40]实际上,这段文字乃是赵树理借潘永福的先进事迹与大加赞赏的态度场而传达出了他压抑已久的真实心声。

诚然,上述观点有其一定道理,不过,赵树理这种实事求是的精神品格除了源自三晋文化的浸润外,深层动因还是源于他与农民之间的至深感情,让他在对上级负责与对农民负责二者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出于对底层农民的深厚感情,赵树理在步入文学创作道路后,不图功名利禄而甘当“文摊家”,以农民喜闻乐见的民间文艺传统和表现形式创作小说、剧本、快板、评书,改编电影、秧歌,全心全意为农民大众的“翻身”“翻心”而创作。他之所以放弃“五四”新文学传统而一直大力提倡民间文艺传统,目的就在于要让农民看得懂、听得懂、喜欢看,同时政治上起作用。为了让农民买得起书,他还有意压缩作品字数,让其尽量薄,并交给通俗读物出版社出版,以降低成本,宁可自己少拿稿费。

进京后,赵树理依然保持农民作家的本色。这绝非孤僻、做作,而是赵树理出于真情实感,他总以农民作家自居,从不鄙夷自己的“乡巴佬”身份。他在精神、心理层面始终没有离开过家乡农村,即便是在北京安家、当了领导干部,每年他仍旧要回家乡长住几个月甚至大半年以体验生活,与农民一同劳动生活、打成一片。这虽是为了创作,但同样是缘于对家乡、对农民的深厚的感情使然。

有论者认为,“十七年”文学创作在今天来看,对政治的从属性太过明显,以致“对某一时期(1958-1962)政治失误的漠视”,“民间写作似乎也是如此”。相比那些敢于针砭时弊、仗义执言的民主党派人士,在那些“打着现实主义的旗子”的“十七年”文学作品中“却几乎看不到对这一现实的哪怕一丁点的正面反映”。即便是被称为“十七年”“最具现实主义精神的作品”如赵树理的《老定额》《套不住的手》《实干家潘永福》等小说,在今天看来,依然与“当时农村的真实景象和人们的普遍心态(有)巨大差距”[41]。

这种观点在今天较为流行,当然,也有一定道理。然而,若就赵树理及其小说创作而言,此种判断似乎有“脱历史化”或者说不够客观辩证之嫌。有必要指出,在20 世纪50 年代末60 年代初,赵树理敢于冒着巨大的政治风险、置自身名利安危于不顾,坚持摆事实、说真话的实事求是的精神品格,以及对合作化期间底层农民艰难的生存困境的深切同情,极力维护贫苦百姓切身利益的农民立场,甚为令人感佩。

从土改经由合作化、再到“大跃进”“公社化”,以及三年困难时期,赵树理对农村、农民真实的生活境况再熟悉不过了。对此间出现的民生疾苦、大饥荒等严峻的社会问题,赵树理从未闭上眼睛视而不见。从前文中所提及的赵树理的一系列质疑批评与“谏言”之举,即可看出。

坦率地讲,至于“大跃进”期间经济政策制定的失误所导致的严重问题,因限于其作家身份与知识结构(非经济学家或社会学家),所以未能更为深刻地意识到经济失误的根本之源在于当时的错误思潮。

然而,若结合赵树理这一时期发表的具有“谏言”意味的文章、公开信以及在“大连会议”上的大胆发言,恐怕就不能完全以这种后设眼光或是脱离特定历史语境来臧否赵树理及其文学创作的独特、重要的价值。

需要强调的是,尽管赵树理言辞激烈地批评某些损害农民利益的诸多不良现象并给出相应的整改建议的同时,他始终对这个新生的国家抱有认同感、期待和信心,并未持以对立甚至攻击的姿态和立场。当赵树理看到苏联的某些“解冻文学”“干预生活”小说中“暴露黑暗”、甚至诋毁国家政权合法性的自由主义思想倾向时,明确地表达了他的根本立场。

1962 年底,他在一篇题为《做生活的主人》的文中指出:尽管“我们的生活中”有“挫折”与“缺点”,有令人“不愉快的”东西,但是,作家在表现生活时,出发点“首先要看这对革命事业、对人民有利还是有害,下笔要讲究分寸”。他认为,与19 世纪批判现实主义作家所处的时代不同,他们与“当时的社会是对立的”,可以不顾一切地暴露和批判。“但我们今天不同,我们的作家要对向上的、向幸福方向发展的社会负责,对党负责,对人们负责。‘咱的江山,咱的社稷,遇上了尚未达到理想的事物,只能打积极改进的主意,不许乱踢摊子!’”[42]可见,赵树理并未因实事求是、农民立场而走向国家、集体的对立面。批评也好,谏言也罢,前提是“不许乱踢摊子”,这乃是一条不可逾越的政治红线。

诚然,赵树理始终将个人的实事求是、坚持真理正义的精神品格、敢讲真话的个性与责任担当(尤指其国家立场与农民立场),抑或说将“宣讲员”与“谏言者”的双重身份与创作意识深深融入了他的生命与创作中。

在此意义上,赵树理的文学创作恰恰彰显出了“十七年”文学所普遍缺失的复杂性与丰富性,无论是文学史意义和思想意义都是值得肯定的,不能简单地以今天的后设视角抑或“道德绑架”式的眼光来抹煞其重要价值。

[1][2][9][10][23][24][25]赵树理《回忆历史、认识自己》(摘录),《赵树理全集》第 5 卷[M],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00年版,第383-384页,第379 页,第383页,第 381 页,第 322-327 页,第 380 页。

[3][4]赵树理《赵树理全集》[M]第 2 卷,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00 年版,第 30 页,第 32 页。

[5]在《三里湾》中将“过去”“现在”“明天”的三里湾这三幅画并置,通过对比来突显农业合作化将会带给农村的巨大变化,在“明天的三里湾”一幅画中,农业机械化、农民在不久的将来定能过上美好富足的生活。

[6]赵树理《论“吃社果”说法的错误》,《政治学习》[J],1955 年第 3 期。

[7]赵树理《郭玉恩小传》,《赵树理全集》[M]第 5 卷,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00 年版,第223 页。

[8]赵树理《当前创作中的几个问题》(系赵树理于1959 年3 月13 日在山西省文联理论研究室召集的座谈会上的发言,曾在《火花》1959 年6 月号发表),《赵树理全集》[M]第 4 卷,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00 年版,第 421 页。

[11]陈荒煤《向赵树理方向迈进》,洪子诚主编《中国当代文学史·史料选:1945-1966(上)》[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2 年版,第60 页。

[12][13][14][15][16][17][18][19]赵树理《给长治地委××的信》(1956 年 8 月 23 日),《赵树理全集》[M]第 5 卷,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00年版,第250页,第251页,第 334 页,第 322-327 页,第 328 页,第 331 页,第333 页。

[20]赵树理《在长春电影制片厂电影剧作讲习班的讲话》,《赵树理全集》[M]第4 卷,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00 年版,第 491 页。

[21]赵树理《在大连“农村题材短篇小说创作座谈会”上的发言》(1962 年 8 月 3 日至 16 日),《赵树理全集》[M]第 4 卷,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00 年版,第 502-514 页。

[22]赵树理《赵树理全集》[M]第 2 卷,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00 年版,第 443 页。

[26]黄修己《赵树理评传》[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81 年版,第 22 页。

[27]原载《自新月刊》1930 年第 12 期,1930 年 4 月 30日出版,署名“赵树礼”。《赵树理全集》[M]第5 卷,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00 年版,第5 页。

[28]赵树理《平凡的残忍》(原载《华北文化》1941 年第2卷第 3 期,《赵树理全集》[M]第 5 卷,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00 年版,第 158-159 页。

[29]赵树理进京后,主管意识形态的胡乔木批评他没有写重大题材,关注的大多都是太过具体而又实际的小问题,写的不大、不深,不能振奋人心。因此,要他仔细阅读苏联以及其他国家的经典作品,并列出了五六本书目,让他放下一切工作尽心地去读,从中学习借鉴。然而,当赵树理拿过这些必读书之后,只读了几页便读不下去,于是“借故下乡去了”。参见董大中《赵树理评传》[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86 年版,第279 页。另外,在康濯眼中,赵树理“性格有些孤僻,对知识分子气味较浓的文化人有成见,不愿接近”。参见李士德编选《赵树理忆念录》[M],长春:长春出版社,1990 年版,第123 页。再如,一次赵树理在参加北京市文联委员全聚德的聚餐时,竟跑到街边一家回民小店铺,坐在长凳子上一边喝着老豆腐,一边同人聊家常,这一幕恰巧被会餐结束后回家途中的市文委书记李伯钊撞见。事后,李伯钊对赵树理的这种做法提出了告诫,认为他身为党员作家和市文联副主席,应该通过各种场合、各种方式去和党外的知识分子作家多沟通多交流,去团结他们,而非抵触、回避他们。李伯钊认为赵的这种做法有失职之嫌,态度严肃地对赵树理提出了口头批评:“老赵,你有时不大愿意跟知识分子作家们一起吃吃饭、聊聊天,可不大对头哇!”对此,赵树理只好笑着连连“嗯嗯”地点头。参见高捷等《赵树理传》[M],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82 年版,第 130-131 页。

[30]赵树理《我们执行土地法,不许地主富农管》(原载1948 年 1 月 7 日《新大众》报);《休想钻法令空子:研究土地法第十六条》(原载《新大众》1948 年1 月14 日);《穷苦人要当家》(原载 1948 年 1 月 14 日《新大众》);《干部有错要老实:评晋城马坪头“劳资合作”》(原载 1948 年《大众报》,同年 1 月 15 日《新华日报》太行版转载)。参见《赵树理全集》[M]第5卷,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00 年版,第177 页,第 178-179 页,第 180-181 页,第 183-184 页。

[31]赵树理《给长治地委××的信》(1956 年 8 月 23 日),《赵树理全集》[M]第5 卷,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00 年版,第 251 页。

[32]赵树理《公社应该如何领导农业生产之我见》(1959年 8 月 20 日),《赵树理全集》[M]第 5 卷,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00 年版,第333 页。

[33]赵树理《挤三十:农村旧话之一》[J],原载《人民日报》1962 年 2 月 4 日;《赵树理全集》[M]第 5 卷,第343-347 页;《作家要在生活中做主人》(据 1962 年11 月 25 日)《赵树理全集》[M]第 4 卷,第 553-556页;《笔记一则》,《赵树理全集》[M]第 5 卷,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00 年版,第354 页。

[34]赵树理《在大连“农村题材短篇小说创作座谈会”上的发言》(1962 年 8 月 3 日至 16 日),《赵树理全集》[M]第 4 卷,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00 年版,第504-505 页。

[35]转引自罗平汉《农业合作化运动史》[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4 年版,第63 页。

[36][37]李士德编选《赵树理忆念录》[M],长春:长春出版社,1990 年版,第 4 页,第 310 页。

[38]朱晓进《“山药蛋派”与三晋文化》[M],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95 年版,第 165 页,第 251 页。

[39]刘纬毅《三晋文化的特质》[J],《山西师大学报》(社科版)1998 年第 1 期。

[40]赵树理《赵树理全集》[M]第 2 卷,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00 年版,第 455 页。

[41]朱晓进等《非文学的世纪:20 世纪中国文学与政治文化关系史论》[M],南京: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 346 页。

[42]赵树理《做生活的主人》[J],《广西日报》1962 年 11月 13 日。

猜你喜欢

赵树理农民
对比示范,才是打开农民心结的“金钥匙”
小酸枣打开农民就业增收路
耕牛和农民
赵树理传经
赵树理传经
农民
赵树理折磨年轻人
赵树理折磨年轻人
我国农民专业合作社成员已达1200万(等10则)
赵树理“认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