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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裂的情感体验与书写实践
——格非江南小说论

2022-05-31吴亚丹

文艺评论 2022年1期
关键词:格非江南想象

○吴亚丹

格非是一位集忧郁与沉静、感性与理性、智慧与浪漫于一身的江苏籍作家。经十年人世沉浮和创作沉寂,不惑之年的格非返回长江南岸的出生地江苏丹徒,以想象的村庄——普济、儒里赵为世界中心凝望历史的“残余”,先后完成了“江南三部曲(《人面桃花》(2004)《山河入梦》(2007)《春尽江南》(2011))”和《望春风》(2016)等四部以江南为底色的小说。格非的“江南想象”[1],始终关注震荡时代江南个体孤立无援的处境和悲剧性命运,隐含着主体断裂的隐痛和疗救的意志,表现出作家情感化的生命体恤和感性的人道主义立场。关于这四部小说的诸多阐释,中心话题乃在如何理解格非对20 世纪中国知识分子精神困境或“灵魂得救”问题的探究。[2]至于格非缘何借助江南家族故事来想象乌托邦的辩证?又是如何建构对江南的文学想象?江南在怎样的意义上为主体提供解决生存困境的资源?其限度在哪里?此类问题均未得到应有观照。在生活荒谬、个体统一危机日渐加深的时代,格非从地方历史记忆中寻找理解与超克生存困境的方法,这就为地方个体是如何介入人类现代化进程提供了讨论的契机。

一、断裂与求解:“江南想象”的缘起

作家面对地方,是经验也是执取。江南之于格非,是时间的存储器,也是生存的试炼场;格非之于江南,是原乡的认同,也是现代的反思。这种似近实远、似亲实疏的矛盾性乡愁,激发了格非对江南的回忆和想象。按照卡尔维诺的理解:“在路过而不进城的人眼里,城市是一种模样;在困守于城市里不出来的人眼里,她又是另一种模样;人们初次抵达的时候,城市是一种模样,而永远离别的时候,她又是另一种模样。”[3]在精神危机时刻,江南作家往往重返故乡寻找永恒和谐。在书写江南的当代江苏作家中,相较于陆文夫、汪曾祺对江南扰攘庸俗现实生活的坚执与深情,赵本夫、苏童、毕飞宇偏从民间视角重构历史,表现出地方身份的自信与针砭时弊的权力意识,“京漂”格非始终是一位特立独行者。当他以文学的方式回望大运河畔的故乡时,自有一份爱恋与认同,但更多是悬浮的不安与追寻的怅惘,这与我国晚近30 年的社会变革及知识人普遍的断裂情感体验有关。

内在统一性断裂,是格非重回江南寻求疗救的重要动因。格非是个沉静的人,体现在偏于独处和常陷孤绝的两歧。对于格非而言,孤独既是主动选择的结果,也是努力超克的对象。格非心悦佛老,号喜独处,曾坦言“不喜欢共谋和合作,喜欢冥想而倦于人事交往”[4]。在这点上,格非与其推崇的废名可谓灵魂之交了。而独处的“代价”,是他者关系的断裂。困扰格非前半生的,便有这种断裂带来的不适感。《人面桃花》出版时格非正好40 岁,处在由痛苦、迷惘的青年时代向心境平和的晚年过渡的转捩点,中年危机和孤立无援处境使其倍感绝望。在小说和访谈中,格非多次描述一种如坠“无物之阵”(鲁迅语)的孤绝:

她不止一次地对我说起过,每个人都是海上的孤立小岛(这个比喻来自《奥德赛》),可以相互瞭望,但却无法相互替代……[5]

每个人都是被海水围困的小岛,孤立无援。其实个人的基本命运就是孤绝,没有办法挣脱,甚至语言都无法实现人与人之间真正的沟通和交往。这种孤绝哪怕是你最亲的人也无法帮你排解。可以说这是每个人的宿命。从这个意义上讲,所有的环境都可以变成自己的囚牢。[6]

有论者指出,格非笔下的“孤岛”意象是一种比喻的修辞话语,诠释了人与人隔绝封闭后的精神处境[7]、人的内心孤独或存在主义孤独。[8]这些看法不无道理,就此要补充的是,无论是沟通的隔绝还是价值的枯竭,均指向统一性的断裂。“孤岛”的表述,源于格非独特的世界观和情感结构。在教学与创作中,格非广泛阅读并深入研究了大量外国哲学和文学著作,并从中获得了新的对现实的理解与认知结构。格非的“孤岛”意识与古希腊史诗《奥德赛》、麦尔维尔的小说《白鲸》、穆齐尔《没有个性的人》的启发不无关联:“每个人的心灵都是被恐怖的海水所包围的‘塔希提’小岛”[9],描述了人类在经验世界与超验世界之间心灵遭到封闭的困惑。格非认为:“我们在某种意义上仍然是那个可怜的亚哈,我们孱弱的心灵的塔希提小岛仍然为海水所围困,我们的焦虑和疯狂甚至比亚哈还要深刻。”[10]其中,“塔希提岛”只是统一性断裂的空间赋形,现代文明导致的焦虑、绝望、疯狂才是主体精神上典型的东西,即“后塞壬时代的悲哀”[11]。这种分裂经验和无所适从的心理体验,也是格非这一代知识分子普遍的精神困境,是其在“江南想象”中努力寻找和把握的内容。

在时代风潮裹挟下,知识分子与社会现实、情感与理性发生了割裂和乖离,心理定势错位成为个体难以克服的问题。1989 年海子之死成为那个时代的一个事件、一种现象,其释放出来的巨大能量影响了格非这一代知识人对生存本质及存在的探究。20 世纪90 年代以来,格非也被焦虑、忧郁、恐惧感紧紧缠绕。尤其在胡河清、王润东等亲友相继离世后,格非滑入了虚无的泥淖:“他死了,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12]当意识到死之必然,生的意义便引起了重视:“我发现,疾病,通常是不治之症,构成了很多人反省自己,甚至希望重新生活一遍的契机之一。所谓‘眼前无路想回头’,这当然是悲剧,令人浩叹。”[13]“我们固然不能看到明确的希望,但绝望本身却已暗示了希望的存在”。[14]可见,格非并不是绝对的悲观主义者,对深陷现实虚妄的人类,他仍抱有救赎的意愿。重返江南,便包含格非寻找肯定的意向,即从个体生存论层面寻求“灵魂拯救”。

对于离家远行的游子,故乡(母亲)代表着稳定和永久,是认同的依附和可靠的居所。按照人文主义地理学家段义孚(Yi-Fu Tuan)关于人类地方经验的观点,人类有意识构造的意境地图(mental maps)是其在陌生环境中寻找道路的倚仗。[15]在现代文学史上,鲁迅、沈从文等乡土小说作家都曾走异路、逃异地、寻找别样人生。在游历了四方后,他们都选择重返故乡找寻生命的滋养。从格非的生命经历看,从丹徒乡村到北京,从象牙塔、理想国到现实的职场,从人子到人父,栖居地的辗转腾挪和社会身份的转换,意味着个人世界观和价值观的动荡。“当下这样的生活不再提供像《望春风》那样比较具有完整性的故事和人物。我们面对的是一个碎片化的,或者说细碎的、繁复的城市生活。”[16]当孤绝于都市陌生环境中平衡感日渐丧失,17 年农村生活经验和乡愁情感牵引便启动了:

如果一定要给这三部书一个统一的名称,我个人倾向于将它称为“江南三部曲”。书中的人物和故事都取材于江南腹地,同时,对于我而言,“江南”不仅仅是一个地理名称,也是一个历史和文化概念。另外,我全部的童年生活,都在长江南岸的一个村庄里度过。它是我记忆的枢纽和栖息地。[17]

……

我真正觉得对这个地方有责任感。我突然觉得有一种冲动,想要把正在消失的这些人记录下来。他们的存在,对于解释我的生活和生命,仍然非常重要。[18]

在格非的“江南想象”中,京杭大运河构成了他对江南记忆能力和联想状况的地图,也是回望历史、感知现实、探寻未来的地缘背景。从普济到鹤浦、从儒里赵到南京所形成的动线,一定程度上与20 世纪80 年代以来江南地区由乡村到城市的政治、经济、文化力量转移现象构成了对照。不同于诺瓦利斯意义上的怀旧,格非的寻找发生在个体在城市失败后,从江南寻找肯定力量的行动意志。小说中至亲亡故、幼年坎坷、亲情淡薄的姚佩佩(《山河入梦》)与庞家玉(《春尽江南》),失去双亲、伶仃半生的赵伯渝(母亲“失踪”)与赵德正(《望春风》),皆为失去父母庇佑、漂泊于世的孤儿、孤女。在梅城、鹤浦、南京,这些形象经受的卑微与琐碎、孤独与惶惑均被容纳。在这个意义上,普济、儒里赵与花家舍是均质的,是格非以想象他者生活来构筑的一个梦幻,并以此来解释生命、反思现实。《人面桃花》中陆侃、陆秀米、赵孟舒居住的阁楼,《山河入梦》里谭功达、姚佩佩向往的无人岛,《春尽江南》中绿珠和李秀荣奔赴的香格里拉与西藏,均是作家应对现实问题的一种想象性解决,包括对现代性的某种反思。

恋乡还表现为恋旧。当格非重返江南寻找统一时,却发现记忆中的乡村早已坍圮为荒原。内在统一性断裂、乡村记忆或情感纽带断裂交织在一起,促使格非以想象的方式重返江南,寻找自我存在的合法性。历史记录着人类概念化自身情感构成及认识与其本性相协调的社会与政治秩序,[19]对“过去”的社会性建构,是主体确认自身合法性、正当性的一种有效方式。[20]格非坦言:“对历史的兴趣仅仅在于它的连续性或权威性的突然呈现的断裂,这种断裂彻底粉碎了历史的神话。”[21]从后现代社会的集体经验看,当资本逻辑代替道德和司法伦理,重利轻义的社会价值对乡土文化性情造成一定冲击,文人观念面临断裂。20 世纪90 年代以来,反思与校验现代主义、重视“生存现实和本土文化根基”[22]日益成为江南作家在创作上的“默契”或“共识”。如毕飞宇、余华等江南作家纷纷转向对现实的叩问,追寻和重建个体的价值与意义。江南承载着格非最坚实的故乡情感。在这场反思的集体行动中,格非自身的地方记忆被唤醒,江南成为他记述时间的物象:“在描述城市生活或者你所说的当下经验方面,乡村记忆仍会起作用”[23]。由此看格非的江南书写,既有从历史与记忆中寻找自我合法性努力,也有矫正“是非、人心、风俗”[24]的抱负和担当。这种地方个体介入历史的努力,又不可避免会受格非江南文化记忆原体的规约。

作为历史遗留物,江南诗性文化吸引历代士大夫寄寓诗情与寻获心灵解放,形成了“江南认同”的社会文化心理。[25]六朝以来江南“士风崇文”,“逸”“隐”“闲”是江南士人的理想生活类型。在现实压迫的苦难境遇中,士人往往以“出世”或“隐”疏离社会政治,从而获得存在或个性的自由。经几千年传承,这种地方智慧已潜入江南人的集体无意识,成为一种社会文化心理,并以师承方式在知识人之间传递。[26]从周作人至俞平伯、废名,从沈从文至汪曾祺,均具有这种文人心象。格非在建立知识结构时,一度对西方现代文学和理论资源青睐有加。而随着写作和研究深入,中国传统文学,尤其是废名的哲学和美学追求引起了他格外关注。在博士论文《废名的意义》中,格非详细阐释了废名对乡村的呈现与中国人传统诗意情怀的关联,并对其“诚笃”与“真实”的价值观、诗意与美的小说内核给予了高度评价。[27]在教学、研究、创作中,格非更多次提及废名思想,欣赏和认同之情溢于言表。从生命经验看,格非的故乡镇江位于长江与京杭大运河交汇处,智慧、灵动、善变是该地区的文化特质。得益于水,镇江在历史上是一座有名隐士文化之城。招隐山的招隐寺、招隐坊,吸引历代士人追思和向往。格非对于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显然有一份自觉与爱恋。当时代转轨、颓败击心,这些江南的文化记忆便潜入其心。智性、圆融的江南品格,更规制着他对世界的理解和表达。在《望春风》尾声,当“我”站在儒里赵的残垣断柱前,发现斯人已逝、唯留记忆。由此,一个凝滞、历史阐释的世界——江南,便向主体敞开了。

二、质询与解构:“江南想象”的逻辑

在“江南想象”中,格非始终聚焦个人意识与社会现实错位的挣扎、情感与理性割裂的苦闷。如陆秀米在意义世界的迷失、姚佩佩与他者关系的滑脱、庞家玉从时代的出局、赵伯渝从都市的逃离,均是这种割裂与乖离的文学表达。格非对江南知识人精神困境的探究,即“乌托邦”的辩证。评论者多作如是观,皆言之有理。[28]事实上,乌托邦荒原上的江南地景,是阅读格非更重要的线索。同为江南后裔,相较于叶兆言、苏童对主流历史叙述的怀疑,格非对江南的态度暧昧,既以外乡人立场考证着江南内部的隐秘,又对乡村文明衰落深感困惑和忧虑。在重返寻找和自觉疏离的两歧中,格非审视着江南和谐的过去和危险的现在。这种解释意味着,整体检视“三部曲”到《望春风》所形成的动线,隐含着质疑断裂、探寻疗救的意向,具有反理性、反社会异化的意味。这一思维与行为路径,可从格非心仪的外国文学作品《安娜·卡列尼娜》《卡拉马佐夫兄弟》《都柏林人》《包法利夫人》《没有个性的人》《矢岛柳堂》《暗夜行路》《白鲸》等中看到。在格非的江南书写中,从“欲望价值”到“江南意义”,从社会信仰到神圣土地,叙述者在与江南内部意识的对话中开展质询和解构。

纵观格非的“江南想象”,叙述者始终以一个上帝的超级视角俯瞰着个体在现代社会经历的破碎,包括自我与社会存在、个人趣味与社会异化、远离江南与重返江南、肉体与精神、情感与理智的断裂,由此质询断裂的发生和欲望的价值。在心理原型上,格非是一个极端内倾者,眼睛向内看多于外观。“塞壬的歌声”是其精神结构中的一个重要意象,[29]落实到人类身上,即本能的欲望。在经历了先锋实验创作阶段后,与欲望对话成为格非的潜在叙事动力。小说《欲望的旗帜》(1996)中,格非以欲望为关键词来解释个体在世纪末的精神困境。欲望起源于情感的颓废,当思想贫困和失败导致生活与情感的失败,欲望填补了空洞的内心,成为人类存在的最后一面旗帜。至于个体如何摆脱欲望辖制有尊严地活?格非在小说中并未回答。直到重返江南,该问题被再次提出,得以继续追问。

在江南文化心理的规制下,格非对现代社会中的虚伪、无意义生活深感不适,并表现出悲观、超脱和规避的态度。表现在“江南想象”中,即对欲望之合理性的质询。追求官能欲望的放纵,尤其是色欲满足,是江南文人独特的生活方式。在格非笔下,“江南”是承载欲望的空间。在“三部曲”中,个体往往因耽于某种欲想而在“入世”与“出世”的两难选择中进退维谷、焦灼难解。《人面桃花》中陆侃、陆秀米、王观澄等执念于营造乌托邦世界,《春尽江南》中庞家玉坚持与世俗世界殊死搏斗,但他们均以失败告终,成了徘徊在生与死、过去和现在、此在和彼岸、理想与现实的中间物。不同于苏童、莫言等先锋小说家对欲望的迷恋或批判,格非对于被欲望辖制的个体始终怀有一种理解的同情。

在格非笔下,欲望的内涵被进一步扩大,社会信仰和精神生活皆被视作欲望。依据塞壬的寓言,欲望既代表着希望和诱惑,也是将个体带向倾覆与毁灭的力量。见证乡村历史的私塾先生丁树则(《人面桃花》),建造人民公社的郭从年(《山河入梦》),拒入世、被放逐的王元庆(《春尽江南》),移山造田的“当代愚公”赵德正(《望春风》),皆是代表人间清醒与理性的上帝形象。在上帝视角统摄下,欲望的崇高或卑微皆被质疑。庞家玉深陷恪守道德的焦虑与放纵肉欲的苦闷,陈守仁饱受在世的无奈与痛苦,皆是受欲望辖制的结果。王观澄的桃园梦、郭从年的大同理想,则被视作更高层次的欲想。格非借叙述者之口,对欲望的意义提出质疑:人的欲念不会有节制,花家舍和桃花梦一样,都是海市蜃楼、天方夜谭的幻想。[30]此外,王元庆和赵伯渝,是被母亲张金芳和章珠强行带进城的乡下人。面对现代都会过度的信息交流,他们都感到无所适从、焦虑不安。用穆齐尔的话说,他们本身就是现代社会中的孤岛,困于“不安或危险的现在”。为拯救这种当下性,格非将他们分别安置在现代化精神疗养中心和远郊图书馆,使其游离在世俗之外。同时给他们披上了高尚、圣洁、清雅的“黄金甲”,即意志决断力和道德自律,使其免受欲望的裹挟和塑就。当被欲望辖制的庞家玉和赵礼平日渐走向分裂时,独有元庆获得了检视和质疑现实的“上帝之眼”。佛家有云:“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在上帝视域中,人与动物并无本质区别,个体在世的挣扎与奋斗、悲伤与喜乐皆为欲望的代价。“一切法无所有,毕竟空,不可得”。当欲望的意义被消解,个体才有可能抛却执念、重获统一,世界才有机会重回公正和秩序。在元庆看来,情欲、物欲与美德、修养是同质的,流转的欲望、蹿藏的臆想皆为虚妄。“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疯我独醒”的疯癫呓语,竟成为去伪存真的至圣妙言。从这个意义上看,主体的返乡之旅,也是摆脱欲望辖制的过程。至于真相与虚假的悬疑、灵与肉的冲突、精神上的两歧,不过是永恒的宁静。进言之,从“三部曲”的欲望拆解到《望春风》的欲望自证,与其说是“乌托邦”的辩证,毋宁说是格非对现代文明的一种反思和批判、对20 世纪90 年代以来民族精神问题的独特思考。

其次,“江南意义”是格非书写江南的深层疑惑。无论是地域还是文化上,江南均是一个构造的对象,即以长江为地理坐标的大致地理范围和文化类型。文学“江南想象”在借用这个相对化的命名时,也带上了某种不确定的含混。格非笔下的“江南想象”,内部就充满了无法统一的矛盾。在想象江南时,格非可以利用的基本经验主要是17 年的乡村生活记忆以及史书材料,并自觉以外部与江南内部公共意识展开对话,这就决定了他对江南记忆的想象和改造少了习以为常的淡漠,多了些反思和叛离的警觉:

带有乡村背景和没有乡村背景的人来描述同一座城市,结果是完全不同的。因为你知道乡村是什么样子,你就更加知道城市是什么样子,一个始终生活在城市里的人,身陷在城市的包围之中,反而看不清楚城市本身。从乡村来的人是从“外部”进入的,对文学来说,“外部进入”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视角,在对比中你比别人多了一些东西。[31]

由此,在何种意义上理解“江南”?便成为解释格非建构“江南想象”的关键。一方面,江南作为一个容纳,承载着个体脚踏实地的认同。江南文化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女性化的柔弱妩媚。“在父权制建立了暴力压制与刚勇尚武的新规范以后,受到心灵创伤的文明人更容易回忆过去的美好,渴望回归温柔仁慈的母亲怀抱。”[32]当个体深陷绝望时,从江南母亲的怀抱中寻求安全,几乎是江南文人的一种本能意愿。在格非小说中,当姚佩佩、谭功达、赵伯渝在现实环境中发生心理和精神的郁闷、挫折和危机时,都曾大声呼唤母亲,希望归投母亲怀抱来寻求怜爱和和谐:

“妈妈。妈妈。你的佩佩在叫你,你听得见吗?”[33]

……

妈妈,妈妈。他默默地叫唤着她,眼前出现了母亲花一般姣好的面容,她永远都是十九岁!永远都那么漂亮、多愁善感。[34]

……

“妈妈,妈妈呀,你究竟去了哪里?你会不会像老福奶奶说的那样,到了春天,当河边的野蔷薇全都开了的时候,你就会‘一下子’出现在风渠岸的春风里?”[35]

“妈妈”既是个体的血缘母亲,也是生于斯长于斯的江南,均指向一种生命的根性。段义孚认为:“对中心的追捧非常普遍。每个地方的人都倾向于认为他们自己的家乡是‘中间的地方’或者世界的中心。”[36]在格非的小说中,江南被作为人的生命外化部分来描述。其中,“乡村的河流是它安身立命之所,一草一木都和人有关联,所有的动物都跟人和谐相处”[37]。长江和京杭大运河交汇的水系构成江南地标,构成主体地方意识与忠诚的依托。普济和儒里赵,合成了主体依附乡土“同中心”的圆心。所谓叶落归根,人终究是要还乡的。秀米和佩佩逃离“江南”和重返“江南”的行动轨迹,谭功达在狱中绘制的“梅城规划草图”,均是格非的江南心理地图。在《望春风》结尾处,“我”与春琴成了现代荒原上的伏羲女娲、新村庄的始祖。当“我”站在废墟上,想象着母亲出现在“明丽的春光里,沿着风渠岸边的千年古道,远远地向我走来”[38],格非在超现实层面补充了故乡江南的完整。按照美国人类学家戴蒙德在《寻找原始人——对文明的批判》中对“原始”的定义,格非想象江南时秉持的是“原始/文明”价值模式与思维模式,“江南想象”由此具有了文化寻根的意义。从这个意义上讲,格非笔下的人物呼唤母亲,亦是皈依地方、回到母体子宫的需要。有论者因此将格非的小说《望春风》称作“乡土中国的文学传记”[39]。对此格非并不认同,“我反对把《望春风》看成为乡村立传”[40],并解释这是一次奥德赛意义上的“返乡”。

另一方面,格非在建构“江南想象”时充满了疑虑和紧张。从整体上看,江南地区发生的每一次震荡都与20 世纪中国现代化历史进程有关,个体理想主义的混入更加剧了内部不同力量的矛盾和冲突。格非笔下的“江南”并非是一个完全闭合的空间,而是一个开敞的结构,看似和顺、平静的图景中充斥着异质性的力量。如“三部曲”中蜩蛄会的民主革命思想,谭功达的超前改革观念,王元庆拯救时代的疯言疯语,《望春风》中赵德正推平磨笄山的抱负,都给地方的舒适、安全和稳定造成剧烈冲击。但反过来看,这些思想又是从江南内部生长出来的。在普济和儒里赵的乡村伦理中,这些虚幻、浮绔的观念或行为,均能找到合理的解释。由此,“江南”便不仅只是纸上的故乡、想象的归宿,更是后现代个体的写照。此外,地方作家在书写地方时,往往采用方言来加强作品的地方色彩和表现主体的地方认同。而格非在建构“江南想象”时,却有意拒绝了江南的吴侬软语,而选用标准的现代汉语。语言是精神的载体,如果方言写作表现出作家对地方文化传统的坚守意识,那么现代汉语写作,则隐含着作家对现代人的现代思想与观念的自觉认同。在小说《人面桃花》中,陆秀米的禁语是对革命理想的反思和否定、对生命的体悟与忏悔。在创作上,格非的禁语(方言)体现了他在文化心理层面对地方的自觉规避、对现代文明欲却还迎的矛盾态度。

概言之,社会震荡带来的是整体断裂之殇,当主体在现实压迫中既无价值信仰也无法归乡时,便只剩永恒的虚空与绝望了。格非在“江南想象”中对“欲望价值”和“江南意义”的质询,对断裂之殇的问诊,既是在怀疑中重建肯定、在破碎中寻找统一的实践,亦是对社会整体在文化思想上迷失的反思和为人类寻找未来的努力。

三、寻找奥德修斯:“江南想象”的归宿

如何重建整体、重获自我肯定,既是格非想象江南的结论,也是一个关于人类“如何活”的重大命题。在小说中,格非构造了一个全新的理解结构:以普济和儒里赵代表浩瀚尘世与幽静庙宇(《卡拉马佐夫兄弟》中佐西马长老的修道院)。在前者,个体被置于江南社会历史变革中,经历着诸种幸或不幸;在后者,个体走过漫长旅途后重返江南侍奉上帝,终获拯救;前者充满危险,后者意味着安全;前者是黑暗的,后者是光明的;前者寓示远离江南的旅程,后者象征重返江南的终极意义。如果说奥德修斯是将自己锁在桅杆上,才得以免受塞壬之歌的诱惑。那么格非在两极中寻找中项、在破碎中建构统一的疗法,亦可视作是对奥德修斯躲避诱惑、超克断裂方法的致敬。由此反观格非笔下的“江南想象”,寻找奥德修斯,质疑断裂、建构统一的路径,构成了想象江南的最后归宿。具体到小说中,格非在“时间”与“空间”两个层面,实践着对统一的想象性建构。

“统一”有赖于过去与现在的综合,在时间层面接近奥德赛,是格非建构统一的策略之一。格非是一个驾驭时间的高手。从先锋时期的时间剪贴拼凑式写作开始,时间对于格非而言不仅是一种叙事策略,更是对抗现代性焦虑的重要方法。在格非的时间观中,时间是循环与停滞的展现,而非变化与发展的合奏。在历史化的“江南想象”中,解构现代的线性时间、重构历史的循环结构,是格非构造统一和完整的重要策略。对此,有评论者指出:格非善以“循环论”的时间观来构造叙事,表达中国式的悲情而又彻悟的、绝望而又洞悉的主题。[41]事实上,这种循环不仅体现为格非的主体意识,还表现在小说中所建构的综合结构上。在小说中,格非突破了鲁迅等作家书写江南时“离去—归来—离去”的叙事模式及相关的开放结构,而以“江南”为“世界的中心”[42]、宇宙时间的终点,将生命重新置于时间永恒的绵延中,以此完成对断裂的超克。在“三部曲”和《望春风》中,长江南岸的亡者不断被带入持续向前运动的当下,叙述者借此来感知、怀疑和反思现实。其中普济和儒里赵是承载过去和未来的世界中心,个体的行动往往在时间、空间上圈画了一个圆形轨迹。《人面桃花》中,秀米从陆家阁楼到花家舍、日本横滨、梅城,后重返普济老家的阁楼上终老;经历了从知书达理的江南闺秀到压寨夫人、革命党人、单身母亲的身份角色转换,最终重回普济女儿(江南的肉身形象)的身份,在忘忧釜融化的冰花中回望生命的过去和现在。《山河入梦》中,谭功达从出生地普济到梅城县委大楼、胭脂井、花家舍,最后重返普济陆家老宅被捕;身份角色则经历了战士、县长、巡视员、阶下囚的多次转变。《春尽江南》中,李秀荣从招隐寺到鹤浦、成都普济医院,社会角色也经历了大学生到律师、母亲的变化,最后重回李秀荣的身份。谭端午从梅城到上海、招隐寺、鹤浦;社会身份则经历了从学生与诗人、职员与作家、丈夫与父亲的转变。《望春风》中赵伯渝从儒里赵走到了南京,最终又重返儒里赵终老;身份角色从赵云仙之子、孤儿、章珠之子到春琴丈夫,最后回归儒里赵的后裔。这些形象都以肉身方式走出了一生的圆满,而这种圆的结构代表了“和”与“中”的意识,弥合了断裂带来的割裂与乖离。此外,小说中人物之间似有似无的血缘与文化心理上的关系,如秀米与陆侃、谭功达与秀米、王元庆与谭功达、绿珠与谭端午等,使历史连续性不断被怀疑。在这种情况下,地缘关系成为相对可靠的情感联结。作为江南地标,陆家老宅的阁楼、儒里赵的变通庵,以地缘母亲的形象与江南后裔紧密联系在一起,显影着生命的过去和未来。由此,格非完成了对永恒崩溃或瓦解当下的拯救。在叙事上,格非还选择方志与人物志写法,进一步打破了真实与虚构的界限,使过去更真实、时间更完整。

此外,为建构时间的综合,格非历史化想象江南时还采用了一种并置结构。作为一种修辞和结构方式,并置叙述将历时的时间转为凝滞的空间,取消了真实与虚幻、静止与流动、变化与发展的界限。在“江南想象”中,母与子、个体与地方的稳定可靠关系是主体行动的方向与意义。在现在、过去和未来裹挟一起向前滚动的历史进程中,格非为自己设定了一个思考与观察的基点,即“后之人”。如江南之子的谭端午、赵伯渝,均以“后之人”视角追忆着“江南”一个世纪的民族革命历史进程、几代人的精神游弋旅程、一个地区的社会变迁史。由此,母辈时间不断被召唤到当下,“江南”的现在和过去依次排列同一条时间线上,一种历史的总体性得以确立。在这个总体叙述中,格非将内在异质性分散到每个人物身上。小说中小东西、姚佩佩、绿珠、赵伯渝,均成为格非自我与现实格斗的肉身代替,分担了主体的各种精神痛苦。概言之,格非始终没有放弃统一和概括的努力,在直面现实复杂性与建构多声部议论中,格非重新找到了自己,实现对分裂的整合。另一方面,在空间层面接近奥德赛,也是格非建构统一的一种策略,具体表现为一种“居中”的存在意识。“居中”的谭端午即是例证。有论者指出,格非塑造的谭端午形象,是延续了19世纪俄国小说中的“多余者”[43]。这固有道理,而若从格非的阅读经验出发,可以发现谭端午更接近穆齐尔笔下的“乌尔里希”、志贺直哉笔下的“柳堂”等一类形象。这些人在现实中无路可走时,都遵循着一成不变的线路:离开大城市,搬家、远游、隐遁到远离尘嚣的乡间或去深山之中,这与江南士大夫的生命观和价值选择形成映照。由此反观格非的小说,将历史上“居中”的“江南”作为个体隐身之所,是再合适不过的。在历史上,江南也曾经历了萎靡和败落的跌宕命运。作为士文化中心,江南在明清历代君王的博弈中,成了最大失败者。从中心跌落至边缘的江南,常陷入社会变革的漩涡。这种拧巴、夹缝的生存状态,正如谭端午的自我意识:既在风暴中心,又在风暴之外。在小说中,20 世纪80 年代理想解体后,谭端午即被时代宣布出局,成为失败者、边缘人,内心敏感而脆弱。张清华称这种心理为“泛哈姆莱特性格”[44]。退回江南鹤浦编县志的谭端午,以居中的姿态安心立命。这种“居中”的生存方法,格非一直延续到了《隐身衣》《月落荒寺》等小说的创作中。值得注意的是,无论是《望春风》中荒原上的儒里赵,还是《山河入梦》中寂寂无名的普济,均指向20 世纪50-70 年代的江南乡村,也是格非所认同的自然人世界、道德的理想国。

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为对抗断裂的痛苦、迷惘,格非在小说中还构造了一种介于生死之间的境界(幽冥空间),从而将个体对存在导向宗教超脱理性状态,达到神秘的绝对。在格非的笔下,死既是一种毁灭,也是生的开始。在“三部曲”中,格非为笔下的“脆弱者”安排了不同方式的死亡。单纯善良的小东西(普济)为救母亲秀米而被流弹击中,倒在水沟里孤独地死去;张季元被发现死在河里,尸体被冰块包裹;被厄运缠身的“可怜的孩子”(格非语)[45]佩佩被枪毙后,尸体被制作成标本;癌症晚期的庞家玉在绝望中选择了自杀;在商海树敌太多的陈守仁,最终惨死在仇家的刀下。这些江南荒原上悲剧个体,寄寓了格非对生命脆弱和无意义的悒郁,但终究意难平。“(《春尽江南》)最大的局限性在于没有办法给我们生活在苦难、看不到希望的人提供一些安慰……《望春风》里我想让悲剧性的人物散发出一些肯定性的力量”[46],因此,《望春风》中老牛皋之死使“身”的除灭具有了新的意义。当“我”重返变通庵,在对彼岸、天国甚至道德理想国的想象和信仰中凝视着永恒和谐的大地,生命意义的焦虑随之消解。换言之,在将死未死之间的幽冥境界,主体完成了对绝对否定的超越。由此,格非以抵抗虚无的方式,为人类存在的完整性寻得一条出路:谦卑者,当隐身。

四、结语

如果不是离家远游的断裂体验,如果不是在命困顿匮乏之时重返故乡,格非不会注意到江南连绵的废墟和颓败的阴气。这种切入生命的体验造就了格非笔下“江南”的衰气弥漫、满眼荒芜。在重返江南的旅途中,格非对于“江南的意义”、“我”与江南的关系,乃至人类和文明的危机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在江南的时间和空间里,“我”真正得到了拯救。

“我不会再回故乡了”。《望春风》出版后,格非将江南的回忆和情感聚合为一个巨大的感叹号,置于“江南”的结尾。从此山高路远,江南不再是“我”的归途。但这是否意味着格非与江南的相关性真正断裂?事实上,江南已镌刻在格非的文化基因,他对当今时代文化和生存困境的每一种情感和思考背后都有江南“在”。换言之,格非想象江南的仪式尚未完成,文学的地方建构仍将继续。

[1]想象,是一种文学书写方式。王德威曾以“想象的乡愁”综论了沈从文以降文学乡土逐渐显露出来的美学自觉。1998 年,在《南方的堕落与诱惑》一文中,王以苏童的南方小说蓝本,阐述了文学地理上的“南方”想象及苏童笔下“南方”(江南)的堕落奇观。本文即由此出发,分析和阐释格非回望故乡的地理位置、捕捉与置换原乡的叙事策略。

[2]张清华《春梦、革命,以及永恒的失败与虚无——从精神分析的方向论格非》[J],《当代作家评论》,2012年第2 期;孟繁华、唐伟《面对百年中国的精神强攻——评格非的长篇三部曲》[J],《南方文坛》,2012年第 2 期;梅兰《格非小说论》[J],《文学评论》,2016年第4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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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解志熙《乡土中国的文学纪传——〈望春风〉漫谈》[J],《文艺争鸣》,2017 年第 12 期。

[41]张清华《知识,稀有知识,知识分子与中国故事——如何看格非》[J],《当代作家评论》,2014 年第 4 期。

[43]刘月悦,陈晓明等《向外转的文本与矛盾的时代书写——格非〈春尽江南〉讨论》[J],《小说评论》,2012年第1 期。

[44]张清华《春梦,革命,以及永恒的失败与虚无——从精神分析的方向论格非》[J],《当代作家评论》,2012年第2 期。

[45]孙甘露《历史与想象:关于“春尽江南”》[A],《在思南阅读世界第2 辑》[C],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17年版,第277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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