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到的陈述和言辞
——论李雪写作的个性化魅力
2022-11-14邢昊
◇邢昊
从随笔,到读书笔记,再到影评。从《重返校园》,到《读<基督山恩仇记>》,再到《<蜗居>海藻和宋思明》。李雪的写作划出了一条优美的曲线,她在凸现自身独特魅力的同时,也映照出语言空间的色彩斑斓。她的语言干净利索,简洁明了,精致秀逸,委婉起伏,隐含着一种游刃有余的轻巧。她的写作如同漂亮的绒线编织品,源源不断地从一对灵巧跳跃的棒针之下涌现出来,而又不乏波涛一般十足的张力。
从《我拿什么祭奠青春》这篇短章的语言表达风格中,可以看出李雪最初的语言,是那么情深意切,那么撼人心魄。“少年眼光”的李雪就其实质来讲,是成年的她为叙述找到了一个鲜活的良好开端。她的这些青春期的短章,虽然反映形态上千姿百态,但她的文风却是凝练集中,短小精悍,有着自己不凡的角度。非常难能可贵的是,李雪刚一起步,便凸显出其自身把握事件的叙述及表达方式。
2006 像一部没有结局的电影,剧情再唯美也成过往,渴望待续。
所以,故事延伸向新的一年。
你也许没来得及思考,过去的这一年里,你收获了什么?又遗失了什么?可是,2007早已来临。
——《猪年快乐》
真挚,干练,一切都是那么顺其自然,一切都是那么水到渠成,毫不拖沓,也没有废话。虽然还透出一丁点儿青涩,但明亮的双眸已有了自我的发现。
到了《闷》,李雪似乎要故意放弃和打破那种“少年眼光”了,她的形式意识开始觉醒,渐渐能够深究细挖事物的本源。仿佛不能创造令人耳目一新的东西,她就不会去写。李雪的语言表达开始变得有了深度和力度,达到一种自然诘问的状态。
夏天,很闷的温度,很闷的心情。
为什么东西都卖不上价,偏偏一块两块地甩也甘心?
为什么冷面里会有小虫,换了一碗还能吃得下?
为什么寝室还有那么多蟑螂,我们却平静了许多也懒得管了?
为什么大家要喝那么多,还逞强说自己没醉?
为什么我劝别人别哭的时候,自己却跟着泣不成声?
为什么歌听多了会耳鸣,我还放那么大声?
为什么连逛街也变成一种负担,没有收获也无所谓?
为什么这个夏天这么闷,连出去玩的心情都没有?
李雪力求想通过这种排比式的发问,向这个时代发问。李雪的嗓音显得有些喑哑了。我仿佛看见她一边哭泣着,一边奉劝着别人。一边骨碌碌翻动着睿智的眼球,朝四周察看。一片蜘蛛网像胸环靶一样悬挂在宿舍一角,黑色的蜘蛛攀缘在一根细长的丝线上,像钟的下摆在微风中晃动。一只蟑螂慢慢挪动着脚步,而李雪却完全没有了当初的大惊小怪和大呼小叫,而是心无旁骛地自顾自读她的书,听她的歌。其实,她表面上无所事事,内心却急流翻涌。那抛出的一个个问号,就是她对万事万物的反思和反省。
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了,乱得让人开始回忆几亿年前的安宁。如果有一天,地球回到最初诞生时的状态——一切被海洋湮没,也许它才会回复真正的安宁——死一般的寂静。但是,在诞生到毁灭之间,世界永远不会终结动荡与骚乱。
因为,人,永远享有争夺的本领。从罗马帝国的辉煌与覆灭到殖民者的野蛮统治,从朝代更迭的血雨腥风到世界大战的轰轰烈烈,从自给自足的农耕时代到集约高效的工业生产,人从来没有停止过争夺属于自己的战利品。
——《这世界怎么了》
多么悲凉的局面和氛围,多么恐惧而可怕的场景。从最初的单纯,到逐渐的复杂。从最初的美好,到慢慢的残酷。李雪的语言变得越来越苛刻和尖锐,让你欲哭无泪,让你不断警醒。这个天性爱美,爱照镜子的女孩,内心本来如镜子一般明晃晃的。可战争的乌云,突然就把这面镜子给遮蔽了。其实镜子是一种极其笨拙的比喻,李雪的感官和心灵如果真像镜子,那还有什么创造可言?所谓深刻地反映,其实就是深切的反思。
我站在阳台往下看,石板砖上的水晕,行人飞奔的足迹,伞边的泪,为什么?总在夏末浮现。夏,不应该有这样忧伤的旋律,因为藏不起忘不掉的始终是最幸福晴朗的夏。
转秋,无音,听不到秋风瑟起,看不见黄叶满地,只有半点凉意,慢慢飞入衣袖。静,如雨偷袭,带走夏的尾巴,送我一个不经意间微凉的清晨。就这样,一杯热茶相伴,又是阴天。
到了《秋至无音》,李雪的想象力终于开始发挥效应,天马行空般无所凭依,她用诗化的语境,给我们传递出一个滴泪的盛夏。在神奇语言构建的独特城堡中,少女的影子并不是天真浪漫的同义词。在语言的秋风里,美好的少女时光无情地远去。黄叶满地,风卷衣袖。一个本该追求梦想的年龄,却在思考着季节的转换和世间的悲凉。妙曼的少女之梦最终被语言的刀刃蛮横地拦腰斩断。此时的李雪,开始用巧妙的语言,残酷地营造出一个个苍凉之境。显然,她已经更多地观察和审视到天空所隐藏的团团迷雾。这充分体现了李雪的语言对于人性的深刻洞察和体验,尽管这也许是以牺牲她语言的清澈和细腻为代价,但这样的代价是非常值得的。在苍凉的语言氛围笼罩下,李雪的内心是那么纠葛,她终于在渐渐告别青春之际,看穿了世界的荣辱纷争,终于发出深彻的凄叹,给予我们一种沉思后的悲美。这种忧伤、怪诞、无奈和顾影自怜,无不投射出一种“窥透”的状态。她的语言对于人性的挖掘,对于季节变幻的图景的再创造,是那样出人意料,却又是那般合情合理。
我不是一个乐观的人。可不知怎的,在悲观世界里,我乐观了。也许就像那首词“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也许在别人眼里,我这点愁都不算什么,我有时也觉得我根本就没空感性,可一旦我感性了,又像是酩酊大醉后的疯子,往事像电影一样刷刷地过,眼泪像别人眼里的造作,唰唰地流。很久很久,我没空想你了。
那天螺蛳粉把我吃辣了,我想起冰箱还有你走之前没喝完的啤酒,拿起一顿灌,勉强压下去了胃里灼热的辣,却发现陪我喝酒的那个人不在了。你不在很久了,你知道吗?
现在有一种很好喝的酒,叫微醺,如果我说想喝,你一定会说买。
——《乐观到天亮》
李雪结婚了,成为两个孩子的妈妈,李雪的思想也随之趋于成熟。她的语言又特别了许多,变化了许多。夸张、荒诞的成分锐减,更偏重于内心的独白。李雪竭力调动起自己的身心体验,更加强调个人感受在语言表达里的作用,开始运用细致微妙的写实手法,通过再现真实,来表现其独到见解。
快早晨的时候,我在梦里纠缠,知道要醒了,还是忍不住哭出声来。睡在一旁的女儿说:“妈妈,你怎么了?”我说:“没事,做了一个噩梦。”然后,去了卫生间,没想到竟哭了十几分钟,才缓过来。
像一个黑洞,有人为了维护自己的面子对我谩骂指责,有人为了不给自己惹麻烦将我狠狠推出去,更有直接的冷眼和笑话,轻蔑从她的脸上划过,似乎在警告我不要挑战她的权威。还有看似很要好的朋友,不过是你以为的朋友,背地里说你的坏话,那窃窃私语的样子让人反胃。在这个黑洞里,我看见了人性的丑陋,我喃喃自语“太丑陋了”,然后洗脸刷牙,开始新的一天。然而这一切都是我所经历过的,我身边的人,也许是太过亲近,所以观察细致。以至于对这个世界灰了心,以至于让我想起那个最亲切的温暖的怀抱虽然很远很远,但毕竟是真切的。
——《黑洞》
对于变化的李雪来说,这是一个好事,变来变去最终变出了真正属于她自己的写作风格。她执拗地,自在自为地向前推移,向灵魂的黑洞延伸,从而创造出一种深邃境界,这也使她的文字越来越有分量。
从《重返校园》中,李雪第一次找到自己的语言感觉,从自己的经验出发,创造了一个单纯的情感世界。到《孩子比我想象的勇敢》的时候,她又发现真实记录现实生活,也许比炽热的情感更能打动人。而到了《黑洞》《读莫言的<红高粱家族>》《阿喀琉斯:我只信奉自己》这样的作品,李雪则将更多地从个人生命内在体验的方面思考而对待语言。她独特的语言陈述里,有一种自我独立的美感。陈述句式构成纲领性叙述,然后是无所顾忌的描写和放任自流的倾诉,解放的语言在叙述中自由漂流,又像是一次极其冒险的滑行。对语言陈述方式的不断重建和颠覆,意味着李雪在写作之路上的不断成长和成熟。写作永远没有自己真实和固定的起点,当然也就没有它永久不变的形式了。
李雪在写作之路上,就这样默默地走着,就这样脚踏实地,一步一步地前行。非常可喜的是,她的叙述和表达,正逐渐从单一走向多样,从狭隘走向广阔。尽管还有禁锢,但她毕竟获得了语言构建的解放和拓展。相信在今后的写作中,她会越来越豁达,越来越睿智,越来越酣畅,越来越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