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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灵奇旅》中的海德格尔存在哲学探析

2022-11-13张靖博

戏剧之家 2022年5期
关键词:乔伊爵士乐海德格尔

张靖博

(上海戏剧学院 上海 201112)

一、存在问题的提出

“存在”是西方哲学中最古老的词语之一。海德格尔的存在哲学赋予人的生命实践以哲学的基础地位,并对二十世纪大众文化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存在主义远远超出西方哲学的学术和思想范围,成为二十世纪时代精神的一个表征。

动画电影《心灵奇旅》是导演彼特·道格特继《飞屋环游记》和《头脑特工队》后的又一惊艳之作。梦想成为爵士钢琴家并为此付出多年努力的乔伊,在自认为即将开始全新的人生之际,失足掉进了一口井中,几乎丢了性命,肉身濒死的他以灵魂的形态来到了处在生与死之间的“生之来处”。这是影片虚构的一个生前塑造人格的虚拟世界。在这里,乔伊遇到了已经在“生来之处”活了几千年,却始终不希望在人世走一遭的二十二号灵魂。此时,二十二号带乔伊回顾了他的一生。他生活中一个个落魄、郁闷的场景出现在眼前,他才发现自己这步履匆匆的人生竟是如此乏善可陈。乔伊失落地得出结论:我的一生毫无意义。影片就此提出了那个古老的哲学问题:人存在的意义是什么?苦苦追寻人生终极目标的乔伊通过自己肉身濒死的事实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死的思想涌现,即海德格尔所说的“向死存在”。沉迷于爵士乐,在追逐梦想的道路上一意孤行的乔伊失本离真,即“非本真的存在”。《心灵奇旅》通过展现乔伊如何实现从“非本真的存在”到“本真的存在”的转变,最终以“向死存在”的乔伊寻找到了真正的自己、回归自身为结果,深度挖掘人之所以为人的真正意义。从海德格尔存在哲学的视域出发,分析影片,有助于人们理解影片所探讨的核心思想。

二、非本真的存在状态——“常人”

海德格尔认为,存在者的本质在于“去存在”,在存在中表现出将要展开自身、呈现自身的意味。正如他所说:“玫瑰在绽放中显像而又在显像中保持其为自身。”并且,海德格尔将人的日常存在状态划分为两种:“本真的存在”和“非本真的存在”,即是否丧失了自我的存在。非本真存在的日常形式称为“常人”。常人就是流行的价值标准、规范和公众意见。它在抽象的一般化的平均基础上,抹平一切特殊存在的可能性。

乔伊对于爵士乐痴迷与渴望的表现似乎在努力挣脱“常人”的束缚,去追求理想的自己。其实不然,影片实则运用欲抑先扬的手法,先对这种普罗大众所谓正确的生活态度予以肯定,再逐渐揭示它的困境。当乔伊向往着“忘我之境”的愉悦,并同情那些迷失的灵魂时,“风之月”告诉了乔伊真相:“尽管‘忘我之境’的灵魂很愉快,但他们和迷失的灵魂没有什么不同,当快乐变成沉迷时,人们就会与生命脱节。”影片巧妙地利用两种看似截然不同的生活状态呈现了人的非本真存在状态,乔伊自认为达到“忘我之境”是演奏音乐的最高境界,殊不知痴迷于自己毕生的梦想只是他忘记自己本真的存在的另一种表现方式。影片运用海德格尔对存在状态的解释,通过乔伊和风之月简短的一段对白,提前铺设,使乔伊演出后的怅然若失之感也出现得顺理成章。

乔伊认为的自己只是从其他存在者角度看到的自己,想要回归到本真的自己就必须拆穿自身的伪装。尼采也认为,“他应听从他的良知的呼唤,成为你自己!你现在所做、所想、所追求的一切,都不是你自己。”此时,对于“忘我之境”本质的触碰并未使乔伊理解自己追逐梦想的执念与母亲的意愿本质上别无二致,仍然关注作为什么存在而不关注“去存在”的过程,所以最终结果都是与生活脱节、迷失自我,进入存在的非本真状态。

三、回归本真的存在状态

如何才能不再沉沦,找寻自己并回归本真的存在?在海德格尔看来,“畏”这种日常被看作负面的基本情绪不仅是积极的、有意义的,而且是引回本真的存在的唯一途径。“畏”不同于“怕”,“怕”通常有可以逃避的具体对象,而“畏”好似将存在者置于一片黑暗之中,使存在者无处逃避,只能面对自己的存在。

乔伊在爵士乐舞台上大放异彩,实现了自己毕生的梦想,他的母亲也由衷地为他感到骄傲。他认为生命已经被赋予了存在的意义,自己存在的方式会有所改变。然而,他却发现接下来自己要做的只是第二天晚上再来演一次。同时,他也意识到,他为之奋斗一生的目标实现了。但这并未令自己的生活发生任何变化,新的人生并没有开始。此时,影片通过地铁和黑暗的家中环境两个场景低沉的视听语言来外化乔伊“畏”的情绪。

首先是气氛压抑的地铁上,乘客们身着暗沉色调的衣服,面容忧愁沉闷,乔伊宝蓝色的新西装在画面中央显得极为突出,暗示着他表面上与众人格格不入却无法摆脱作为其中一员的境遇。“畏”袭来,笼罩万物,其他存在者全体消隐,乔伊在地铁的车窗中凝视着自己的倒影,“畏”褫夺了他从生活中周遭事物来领会自身的可能性。人之为人存在的真正意义再次困扰了乔伊,被理想困扰着、纠缠着、屡屡逃避生活不肯直面自己的乔伊此时无从逃避。

其次是回到家中,此时家中如此黑暗,与影片第一次出现乔伊家这一场景时的阳光明媚形成强烈对比。光效的变化表现了乔伊的心境,黑暗进一步深化了乔伊“畏”的情绪,并逐步让他回归自己本真的存在。影片用一段回忆表现了乔伊观念的动摇,他先前在“生来之处”回顾自己一生时的情景也变得有意义了:独自坐在餐厅不是孤独失落而是感受美食给味觉带来的愉悦,作为中学音乐教师时不再是烦躁无奈而是分享音乐的快乐和孩子们天真的目光。此时的他才意识到,存在的意义并不是追求什么具体的目标,而是在追求、在活着,是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面对着一个活生生的世界。二十二号灵魂最终借助乔伊的身体填满了“地球通行证”上的几千年来也没能获得的“火花”,拥有了到人世间走一遭的资格。这也向观众传达了同样的理念,那“火花”不是别的,正是让自己存在起来的态势,是活着的希望。尼采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中说到:“生命自己授我这秘密‘看哪’,它说,‘我就是那必须一再克服我自己的东西。’”“去存在”的态势再也不附着于某件事的时候,“去”本身的意味才显现出来。

四、向死存在

海德格尔指出,死亡不是一个对于生存漠不相关的终点。死作为终结乃是人一生中最确定的、不可逾越的可能性。当一个人意识到自己必有一死并且无人可以代领属于自己的死亡时,他就要决定自己当下如何为自己而生存。死亡的线索一直贯穿影片始终,影片探讨人存在的意义、在生存意义上领会死亡的最终结论,即海德格尔所说的“向死存在”。影片在两个场景中着重刻画了乔伊对死亡态度的转变:其一是乔伊从影片伊始便在逃避自己跌落井底几乎丧命的事实,但在最终拯救二十二号灵魂时,却交出了自己的地球通行证,这意味着他放弃现实的生命,选择了面对自己的死亡。二十二号对乔伊的行为感到惊讶和担忧,但乔伊却回答:“没关系,我已经做到了。”其二是乔伊在开始与结尾以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两次站在去往“超度”的路上,即面对着影片所设定的肉身和灵魂真正的消逝,乔伊从最初的惊慌逃窜到最终坦然面对。乔伊对二十二号灵魂所说的“已经做到了”,也不仅仅是实现了成为一名爵士乐演奏家的梦想。佛家讲:“迷闻经累劫,悟则刹那间。”顿悟式的“畏”令乔伊的意识先行到死。死亡作为终结的不可逾越的可能性使他认识到了自己的存在是一种有限的时间性的存在。视死如归不能升华他一生的所作所为,却有赋予他人生以完整性的意义。当他获得再次返回人世间的机会时,被问起:“你将如何度过一生?”乔伊回答:“我不确定,但我知道我将珍惜每一分钟去活着。”影片并没有用多余的情节或动作来表现乔伊的重获新生,只是运用了一个从脚部特写到面部特写的摇镜头作为全片的点睛之笔,刻画了乔伊走出家门的每个细节。观众对于乔伊的关注点也随之从乔伊的身外之物回到了乔伊的内心。向死而生的乔伊回归了本真的存在状态,完成了自己的蜕变。他明白了每个人都是一个一次性的奇迹。他每块肌肉的运动都是他自己,并且只是他自己,这种唯一性使他像大自然的每一个作品一样新奇而令人难以置信,绝不会使人厌倦。

《心灵奇旅》将晦涩的哲学概念寓于形象与感性的文化形态中,完成了塑造人物形象、推进人物关系和阐释主题的使命。哲学作为坚实的理论基础,兼顾艺术性的同时又不失逻辑上的严谨性,以此展现了乔伊从非本真的存在回归到本真的存在的过程,深入探讨了人之所以成为人和人活于世的意义。虽然它令每一位普通人直面自己的人生,但它并没有让观众带着对生活的迷茫和焦虑走出影院,而是给出了自己的答案:珍惜这个独特的自我并把它实现出来,是每个人的人生使命。正如尼采所说:“谁也不能为你建造一座你必须踏着它渡过生命之河的桥……世上有一条唯一的路,除你之外无人能走。它通往何方?不要问,走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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