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博马舍戏剧中的戏弄手法——以《塞维勒的理发师》和《费加罗的婚礼》为例

李丽芳

（安徽师范大学 文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2）

博马舍是18 世纪启蒙运动时期法国最后一位剧作家，他主要活动在法国大革命爆发前后的历史时期，他的一生都在同封建贵族势力进行顽强的斗争。在他生活的历史时期，虽然封建专制制度处于分崩离析的前夕，但依然有着不可小觑的势力，费加罗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封建势力，无异于以卵击石，因此，他以舞台为讲台，宣传其启蒙思想，号召广大第三等级团结起来，推翻封建专制制度。“费加罗三部曲”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被创作出来的，尤其是前两部《塞维勒的理发师》和《费加罗的婚礼》，更是第三等级冲击封建堡垒的最强音。但在斗争的一生中，费加罗屡次被诬陷、被没收财产，甚至被投入监狱，承受了常人难以承受的痛苦，这令费加罗的处世更加世故、圆滑，创作更加谨慎、小心。为避免贵族势力的打击报复，博马舍在戏剧中回避了强硬的正面冲突，而采用以柔克刚的戏弄手法于嬉笑怒骂间给封建贵族势力以沉重的一击。

戏弄的本义为轻侮捉弄，是一种常用的戏剧表现手法。戏弄往往通过戏弄者对被戏弄者机智、巧妙的捉弄，来达到某种目的。它通常有三个特点，即戏弄双方实力悬殊、戏弄手法灵活多样、戏弄结果大快人心。接下来，本文将结合《塞维勒的理发师》和《费加罗的婚礼》两部喜剧来探讨戏弄的这三个特点。

一、戏弄双方实力悬殊

戏弄者和被戏弄者往往地位和实力悬殊，因而，戏弄者不可能采取强硬的正面冲突，而迂回使用戏弄手法来实现自己的目的。

《塞维勒的理发师》叙述的是阿勒玛维华伯爵追求意中人并喜结良缘的故事。在这部戏剧中，众人围绕着贪财好色、愚蠢无知的霸尔多洛展开了多重戏弄。贵族少女罗丝娜为寻找自己的爱情，试图躲避监护人霸尔多洛的严密监管，并对霸尔多洛进行了戏弄。在这重戏弄中，一方是被监护人——一个柔弱无力、顺从乖巧的年轻女子；一方是监护人——一个顽固不化、自私卑鄙的老头。为断绝罗丝娜与其他年轻男子的接触，霸尔多洛把罗丝娜禁闭在房中，甚至把禁闭她的房间的百叶窗都上了锁，对此，罗丝娜无力反抗，因此，双方实力悬殊。罗丝娜别无他法，只能对霸尔多洛采取戏弄手法，来追求自己的幸福。阿勒玛维华伯爵为接近意中人罗丝娜，利用假身份对霸尔多洛进行了戏弄。在这重戏弄中，一方是罗丝娜的监护人，他有严加看管、禁止陌生人靠近的权利，并有迎娶罗丝娜，从而得到其丰厚财产的企图；一方是罗丝娜的爱慕者，有靠近、结识和追求罗丝娜的愿望，双方的敌对立场使他们不可能和睦相处，戏弄霸尔多洛从而实现自己的目的是伯爵的明智之举。费加罗为帮助伯爵进入府邸与罗丝娜见面，利用理发师的身份对霸尔多洛进行了戏弄。在这重戏弄中，一方是专横霸道、生性多疑的雇佣者，一方是嫉恶如仇、乐于助人的被雇佣者。双方地位的悬殊使聪明机智的费加罗不会采取正面硬碰硬的方式，而是选择使用戏弄手法，这样一来他既达到了目的，也不会伤了和气。直至最后，霸尔多洛面对自己被戏弄的局面虽然感到气急败坏，但也无计可施，只能无可奈何地承认并接受罗丝娜和伯爵的婚姻。

《费加罗的婚礼》叙述的是伯爵和罗丝娜婚后的故事。在这部戏剧中，伯爵从真诚可爱、思想开明的正面形象转变为喜新厌旧、狂妄愚蠢的反面形象，剧中的费加罗、苏珊娜和罗丝娜等都对之进行了一系列的戏弄。费加罗为维护自身的权利和男人的尊严，苏珊娜为维护自身的清白和对未婚夫的忠诚，都对企图霸占苏珊娜初夜的伯爵进行了戏弄。在这两重戏弄中，一方是主人，是蛮横粗暴、虚伪卑鄙的伯爵，是对仆人有着生杀予夺大权的贵族；一方是仆人，是地位低下、对主人俯首帖耳的第三等级。在社会地位上，双方有着天壤之别，这使得费加罗和苏珊娜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以柔克刚的戏弄手法，这样一来，他们既维护了清白、保全了自身，又惩处了作恶多端的伯爵。伯爵夫人为惩罚喜新厌旧、朝三暮四的丈夫，也对之进行了一番戏弄。在这重戏弄中，一方是在婚姻中占据主导地位的男性，一方是在婚姻中毫无地位的女性。双方不对等的社会地位，令伯爵夫人不能当面质问伯爵对爱情的不诚、对婚姻的不忠，即便她已从苏珊娜的口中得知丈夫内心龌龊的想法，也只能采取幻化于无形的戏弄手法，这样既惩处了背叛婚姻的伯爵，又保全了婚姻。戏剧最后，伯爵虽然明白了众人对其展开的各种戏弄，也只能自认倒霉。

在这两部情节相互关联的戏剧中，博马舍为批判封建势力分别对代表封建力量的霸尔多洛和伯爵进行了多方位、多层次、多角度的戏弄。在这些戏弄中，戏弄双方的地位、实力都有着或大或小的差距，针锋相对的较量或势不两立的碰撞都会导致难以预料的后果，因而，温和戏谑的戏弄手法是他们的首选，这种方式不仅达到了四两拨千斤的效果，也使得剧情跌宕起伏、笑料百出。

二、戏弄手法灵活多样

因戏弄者目的和身份的不同，他们所采取的戏弄手段也灵活多样。他们各自从不同的目的出发，采取了符合各自身份的个性化手段。

在《塞维勒的理发师》中，众人戏弄霸尔多洛的方法各不一样。伯爵在霸尔多洛家的客厅中，趁霸尔多洛不注意递给了罗丝娜一封信，尔后离开。之后，霸尔多洛有所警觉，要罗丝娜交出这封信。罗丝娜为保护她和化名为兰多尔的伯爵之间的秘密，肯定不能把伯爵的信交出来。但霸尔多洛如果不能如愿得到信件就不会善罢甘休。熟知霸尔多洛多疑性格的罗丝娜没有和霸尔多洛硬刚到底，而是采取了偷梁换柱的方式，趁霸尔多洛不备用其表哥的信件调换了伯爵的信件。果然，看过信件之后的霸尔多洛不仅打消了对罗丝娜的疑惑，而且对其心怀愧疚，致使后来罗丝娜提出要让化装为大学士的伯爵给自己上钢琴课时，霸尔多洛也一一应允。伯爵数次用假身份——喝醉酒借宿的士兵、钢琴老师巴斯勒的学生——进入霸尔多洛家和罗丝娜会面。在这里，伯爵采用了瞒天过海的招数如愿进入府中。入府后，伯爵改变了策略，他用钢琴老师的身份做掩护，表达了对罗丝娜的思念，而罗丝娜也用歌声传递了与伯爵的情谊。此时，二人采用的方式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不仅互诉了衷肠，还令霸尔多洛对伯爵信赖不已，心甘情愿地配合众人将自己的得力帮手巴斯勒劝回了家，从而掉入了伯爵预先设计好的圈套中。费加罗利用理发师的身份给霸尔多洛理发，其间他多次采用调虎离山的计谋把霸尔多洛支开，以留出空间给伯爵和罗丝娜二人密谈。在理发期间，伯爵和罗丝娜在一旁窃窃私语，令霸尔多洛疑窦丛生，他数次想走上前偷听二人，又被费加罗以各种话题引开，这又是一招暗度陈仓。戏剧最后，众人还采用李代桃僵的计谋，借霸尔多洛和罗丝娜结婚的由头，让伯爵和罗丝娜签订了婚约。虽然发现真相的霸尔多洛气愤不已，奈何木已成舟，他也只能接受这一既定事实。

在《费加罗的婚礼》中，众人戏弄伯爵的手段也多种多样。费加罗联合众佃农，故意盛赞伯爵三年前为表达对妻子的爱而废除初夜权的举动，还说要将这一美德宣传开来，让伯爵为了这一美德而保全了苏珊娜的贞洁。伯爵当众之下说出“我答应了”，实则伯爵的意思是当初答应了，但伯爵刚说完费加罗就带领众佃农高呼“万岁”，绑架了伯爵的意图，令伯爵高呼“我上当了”。费加罗的这一招上屋抽梯，断了伯爵的后路，所以伯爵急急忙忙把马尔斯琳找来，以便拖住费加罗，为自己实施阴谋赢得时间。苏珊娜在伯爵误以为躲藏在化妆室的人就是伯爵夫人的情人时并不现身，也不发声说明事情的真相，而是任由伯爵误会，等到伯爵火冒三丈、打算破门之际才开门出来，令伯爵尴尬不已，再三因自己的无端猜忌向夫人道歉。苏珊娜在这里使用的是反客为主的招数，令本来不利于伯爵夫人的情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逆转，不但使自己掌握了主动权，还打压了伯爵的嚣张气焰。最后，伯爵夫人为惩治背叛爱情和婚姻的伯爵，联合苏珊娜对伯爵进行了一番戏弄。她们二人互换衣裙、互换身份，由伯爵夫人装扮成苏珊娜前往花园和伯爵见面。好一招李代桃僵，令伯爵当众出丑，并亲口宣布了费加罗和苏珊娜的婚事。在这一幕中，伯爵夫人不仅运用了李代桃僵的计谋，还同时运用了美人计。通过美人计的使用，伯爵夫人不仅找回了伯爵曾经对自己的爱恋，还促成了费加罗和苏珊娜的婚事如期举行，使有情人终成眷属。伯爵亲手把苏珊娜送到费加罗的身边，虽然有懊恼、后悔、遗憾，但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表面上还得满面笑容、欢天喜地。

可见，博马舍在《塞维勒的理发师》和《费加罗的婚礼》中使用的戏弄手法并不单一固化，而是灵活多样的。这就使得戏剧不仅剧情妙趣横生、波澜不断，令人捧腹大笑，还生动塑造了霸尔多洛和伯爵两位令人厌恶反感的反面人物，充分肯定了正面人物费加罗的聪明机智、正直勇敢。

三、戏弄结果大快人心

不论戏弄双方的地位和实力差距有多大，也不论戏弄者采用何种方式，戏弄的结果都是惩恶扬善、大快人心，都是恶人得到惩治、好人得到好报。

在《塞维勒的理发师》中，围绕着封建大家长霸尔多洛，形成了一个放射状的戏弄网络。不管是罗丝娜对霸尔多洛的戏弄，还是伯爵对霸尔多洛的戏弄，或者是费加罗对霸尔多洛的戏弄，结果都是霸尔多洛这个卑鄙自私、贪财好色、蛮横无礼的老头妄图通过赢取罗丝娜得到她全部财产的阴谋没有得逞，而且得到了应有的惩治。而罗丝娜和伯爵这一对拥有新思想、追求自由爱情的年轻人有情人终成眷属，费加罗也被免除了对霸尔多洛的债务。

《费加罗的婚礼》也是如此。在这部剧中，令人厌恶、人人喊打的角色变成了伯爵，他成为封建贵族势力的代表。围绕着伯爵也形成了一个放射状的戏弄网络，不管是费加罗对伯爵的戏弄、苏珊娜对伯爵的戏弄，还是伯爵夫人对伯爵的戏弄，结果都是伯爵这个喜新厌旧、朝三暮四、愚蠢粗暴的贵族得到了惩治，他妄图密谋在苏珊娜身上收回他早已放弃的初夜权的阴谋不仅没有成功，反而当众大出洋相。而费加罗和苏珊娜这一对不畏强权、不慕富贵的年轻人，最终如愿以偿结为夫妻，伯爵夫人也找回了丈夫当初对自己的爱恋。

可见，博马舍在剧本中采用戏弄手法的目的是惩恶扬善。不管是霸尔多洛还是伯爵都表现得蛮横专断、为所欲为，他们作为封建大家长的代表，是剧作家惩处和批判的焦点，而剧中的其他人物，如费加罗、罗丝娜、苏珊娜等则是剧作家肯定和赞扬的对象，他们追求自由恋爱、幸福婚姻，并为之不懈努力，最终得偿所愿。通过戏弄手法，博马舍进一步深化了作品批判封建专制制度、宣扬启蒙思想的主题，也令剧中人物的性格特征更加鲜明生动。

《塞维勒的理发师》和《费加罗的婚礼》是博马舍的代表作，这两部戏剧均采用了戏弄手法，于嬉笑怒骂间批判了封建专制制度的腐败黑暗，给了行将没落的封建贵族以致命的一击，无怪乎统治阶级异常恐慌，认为它们会“毁掉巴士底监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