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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直立象传说》的历史虚置维度与人性平衡

2022-11-13山西工程科技职业大学山西太原030619

电影文学 2022年2期
关键词:人性动画人类

李 林(山西工程科技职业大学,山西 太原 030619)

由中国与新西兰合拍的动画长片《直立象传说》在上映后获得广泛好评,并且成功入围了第93届奥斯卡最佳动画长片候选,被视为中国当代动画电影“走出去”,助力中国文化软实力输出的阶段性成果。而在《直立象传说》的诸多特别之处中,其在历史虚置维度上的匠心独运,以及在人性平衡上的艺术创生,是尤为值得后继国产动画效仿借鉴的。

一、统筹艺术性与商业性的历史虚置

有别于常常依托于文化原典,在时空上有据可查的中国学派动画,如《大闹天宫》《哪吒闹海》等,西方动画往往在故事的背景上选择历史虚置维度,这也就意味着,故事的时空框架被创作主体进行了架空处理。如迪士尼根据莎士比亚著名戏剧《哈姆雷特》改编的《狮子王》,将王子复仇故事移置到了狮子的身上,故事在空间上从丹麦宫廷变为非洲大草原,而时间则完全被虚化。由于电影中的动物们不与人类发生关系,因此辛巴的故事可以发生在任何时候。

《直立象传说》亦然。电影虚构了“桃栗象”这一生物,它们相对于大象而言,在外形上没有长鼻,雌雄的区别在于雄性长角。更为神奇的是,桃栗象能听懂人类的语言,因此它们被人类视为最便于驱使奴役的家畜,随着这一虚拟生物走上前台,时空背景也被艺术性虚化了。电影得以更好地迎合观众,实现商业目的。“利用架空世界的优势在于能够以不讲述具体历史故事的方式来表现历史观念以及现世理想,即不为历史事实乃至物理规则所囿。”《直立象传说》中的故事基于一定现实世界的原则展开,如人类需要畜力来协助开垦耕地,牵引车辆等;牲畜作为财产在拍卖会上被交易,而幼畜也会因被人类贩卖而与父母分开;在牧区农场,总有奸商游走兜售各类物品等。但故事中最主要的矛盾,即人象矛盾则完全不依托于确切史实,创作者可以将种种有趣的设定复合叠加于桃栗象身上。这样一来,对于无论儿童抑或成年观众而言,他们对故事发生的整体环境并不陌生,又无须掌握太多特定的历史或生物知识就可以走进桃栗象的喜怒哀乐之中,即时性地、沉浸式地获得愉悦。

同时,历史虚置并不意味着历史虚无,电影中的桃栗象故事实际上有着能促成观众思索的历史指涉。主人公木子李作为桃栗象,四脚着地,然而他却在儿子乐儿的意外发现中,看到了先祖的另一种面貌,即直立行走,拥有与人类一样灵巧双手的桃栗象。在苦苦追寻中,木子李来到了传说中的金沙城,看到了许多年迈衰朽的直立象。他们的语言、智慧和情感互通,然而直立象们建立文明,拥有属于自己的复杂社会体系,而木子李们却只能是人类的牲畜,忍受着鞭打和苦役。这里四脚桃栗象影射的正是昔日美国南方蓄奴制度下的黑奴们,他们的智力与情感并不弱于其他人种,却长期被买卖与奴役,忍受暴力和恶劣的生活条件。片中桃栗象的拍卖会,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买卖奴隶的市场,商人对桃栗象的品头论足,一如奴隶市场上对奴隶的推介。

而电影中的萤火虫和苹果则对应着传统文化,民族之魂与对自由、独立的热望。萤火虫既能指引木子李父子揭开直立象的真相,又能在赏金猎人射出致命一箭时进行干扰,帮助木子李继续前行。木子李在吃了苹果后便拥有了直立的身躯,这是心灵获得解放的外显。在现实世界,被视为野蛮、未开化的有色人种现在也逐渐走出被奴役和迫害的命运,这与他们争取自由的不懈努力分不开。在这样的设计下,跳出历史造就的娱乐性与指涉历史的思辨性交相辉映,观众既可以纯粹在木子李的冒险中娱目悦心,也可以根据自己的思考重构桃栗象的意指。

二、从失衡到平衡的人性书写

近年来,随着观众审美水平的提升,对动画长片文本深度与厚度的要求也随之提升。“美术片”时代针对童稚受众主题浅、篇幅短小的文本已难以成为主流。在新近出现的成功国产动画如《大护法》《姜子牙》等片中,都有着对人类道德边界的思考,对人性脆弱邪恶之处的暴露。可以说,以动画来表达对人命运以及人性的思考,以虚幻世界来照映现实生活,既是保证作品本身艺术价值的必由之路,也是吸引成年观众,拓宽市场的行之有效之法。这一点也已在皮克斯、梦工厂等的动画中屡屡得到印证。《直立象传说》亦是如此。电影的主人公是桃栗象,但实则“人”才是动画人创作的起点与终点,电影中种种激烈冲突或离奇情节,其实对应的都是人类生活的本相。

首先,小象乐儿让观众看到了一种并不完美,但所幸拥有美好结局的青春成长体验。动画长片之于儿童的教育与成长有着密切关系,因此电影中的儿童角色往往体现着一种指向日常生活或社会机制的成长体验。在《直立象传说》中,乐儿的成长实际上是拥有不确定性的,疲于劳作的木子李平时无法给予乐儿足够的关心,他回到家后最常说的话就是“我一整天都盼着倒在床上的这一刻了”“我全身酸痛,想躺床上睡觉了”;而母亲白娜因为身怀六甲,每日昏睡也难以陪伴乐儿,因此乐儿发现了自己的新藏身之地,发现了奇妙的直立象画像兴奋地要与父母分享时,难以得到回应。在平时的生活中,乐儿只好与小鸡为伴。而在父亲失踪后,乐儿不得不暂时扮演起“父亲”这个角色,照顾即将临盆的母亲,对于自己什么时候要勇敢倍感茫然。至此,乐儿的生活是濒临失衡的,他的人性也有可能走向迷失。所幸年迈桃栗象杜老成为乐儿的指导者。他除了在生活上帮助乐儿外,更高度肯定了乐儿关于直立象的猜想,避免了乐儿对自我的认知产生偏差。乐儿的结局是喜剧式的,但他的遭际指向了某种社会缺陷:成年人忙于工作而忽视了儿童的心理需求,让儿童失去了强大的精神支柱,这有可能导致亲子情感出现裂隙,甚至导致儿童走向悲剧之壑。

其次,以木子李为代表的四脚着地桃栗象,代表了一种成年人在生活重压下的自我救赎。木子李等其他也听闻过直立象传说的桃栗象,都选择了否定直立象的存在,接受自己身为牲畜,身为人类奴隶的命运。与乐儿不同,在拍卖会上就离开父母的木子李更早进入供人驱使,被人喂养的悲剧生存困境中,疲惫不堪的劳役使得木子李几乎完全丧失了思考与遐想的时间精力,他就此将自己限制在了人本位的世界观和象依附于人类的身份认同上,放弃了对直立象真相的追寻。如果不是为了解救儿子乐儿,木子李有可能终其一生都不会寻找直立象。人屈服于强大力量的控制,为满足基本生存需求而放弃将自己视为独立完整、有力量的个体,将归宿感与安全感建立在他人身上,这正是一种人性失衡的体现。值得庆幸的是,木子李最终在历险后也变成了直立象,带领全家从人类的控制下突围,夺回了对自己命运的主导权。他的变化不仅在于拥有了各有五个手指的双手和挺拔的脊柱,还在于一种强化了的本体意识。

最后,以西蒙和赏金猎人为代表的人类,他们与桃栗象间的冲突则让人看到资本对人精神的吞噬。与《狼行者》等动画类似,在以人兽冲突为主线的动画片中,往往兽一方被赋予了更多人性,更容易唤起观众共情,而人类则被刻画为失却了良心、思维与判断自由,或浑浑噩噩,或凶狠残暴的“非人”。《直立象传说》也不例外。电影中西蒙和赏金猎人都代表了压迫桃栗象的异己力量,而西蒙对桃栗象的奴役,逼迫木子李和白娜去开垦坚硬的荒地,赏金猎人则是跋山涉水也要射杀木子李,这都是出于金钱的诱惑。正是在对木子李的赶尽杀绝中,他们人性的丑恶晦暗渐渐暴露出来。不同的是,西蒙人性尚存(电影中以西蒙床头家人的照片做了暗示),最终与木子李一别两宽,而冷酷绝情的赏金猎人则是人性彻底泯灭者,最终迷失在了密林中。金钱“在人类实际生活中含有腐化灵魂的根本特性,但它又恰恰是人类生生不息进行追逐的目标。这是人类堕落的必然趋势,正因为它不可避免,人类才需要……人文理想等精神方面的追求,来抗衡内在的堕落趋势”。

三、文化产业语境下的《直立象传说》启示

我们有必要承认的是,当下动画电影的创作处于全球化与国家大力推进文化产业发展的双重语境中,“作为消费性的视觉文化和大众文化,动画因其自身特性而更易传播和为其他文化背景的受众所接受”。这也就使得在某种程度上,动画电影本身变成了可供消费的文化产品,而观众则自然便是具有一定话语权的消费者,动画人的创作环境相对于中国学派时期而言要更为严苛。创作主体的身份正逐渐由能尽情释放才华的艺术家向更为被动的工匠倾斜,他们“不能像过去一般随心所欲地创新、创造和探索,只能迎合消费者的需求而创作最适于销售的产品。原本以虚构为突出特色的动画在市场的压力下丧失了想象力,对产业‘规律’的过度重视制约了动画‘意义’的发挥和对动画艺术的真正追求”。

而《直立象传说》恰恰通过前述的历史虚置与对人性平衡的探求完成了遵循产业规律与发散想象力,建构有意味的文本之间的平衡。在历史虚置维度中,虚拟生物、虚拟故事情节可以得到妥善安放,从而较为顺利地为观众制造本雅明所说的机械复制时代中的“震惊”。这一点在《魁拔》《新神榜:哪吒重生》等电影中已可见一斑。而即使是在一个架空世界中,电影依然可以建构起道德底线与价值判断,依然可以进行人性问题的探讨,虚拟生物们也可以建立如人类般的家庭关系、雇佣关系等,上演和人类并无二致的爱恨与斗争。它们的遭际,完全可以用以映射当代人在生存环境与心理空间日益逼仄,生命意识和信仰等逐渐消沉黯淡等抽象问题。

而尤为值得注意的是,《直立象传说》中的这两点恰恰都是具有可复制性的,它们所体现的正是动画创作的关键所在:即对现实恰到好处的变形。在历史虚置维度下,真实历史与现实被碎片化(如人被分化为奴隶与奴隶主的历史,老龄化社会难以为继的现实症结等),剪接、拼凑于一个新时空中,用以凸显人物个性,或配合人物跌宕起伏的命运。而人性的复杂、脆弱,人容易遭遇的道德或生存危机等,也能在夸张、变形,甚至是在背离现实秩序的语境下得到表达,在这一点上国产动画也都有所尝试。同时动画电影与现实互联度的弹性,也使得其让种种失衡复归平衡并不突兀,其变悲剧为喜剧的剧情走向更易为观众接受。在这一思路的指导下,中国动画人完全可以摆脱高度依赖于《西游记》《封神榜》等古典小说撰写“番外”或“前后传”式文本的思维定式,从历史与现实着手,开辟出更广阔的创作空间。

《直立象传说》想象奇特,逸趣横生,在赢得票房的同时也收获了较好的国际声誉。电影以一种历史虚置的架空世界观安放了桃栗象的冒险故事,同时也借由桃栗象完成了某种对人类历史的回溯和对人性失衡危机的探察,让动画人看到了动画素材和价值观的多样化,以及平衡深度和趣味的可行性。公允而论,《直立象传说》并不完美,但其对国产动画创作实践的指导性意义却是不可忽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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