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爆》:灾难类型电影叙事的理性向度
2022-11-13仝广辉西北大学文学院陕西西安710127
仝广辉(西北大学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127)
灾难类型电影作为一种品类丰富且有古老传统的叙事结构,以“人类共同体与自然的毁灭性形式对抗”为最常见。在此叙事中,电影将常态化的局面爆发为令人信服的死亡形象,以“普遍性的、壮观的破坏”来呈现大自然的威力,并由此呈现出英雄人物和人类集体拯救人类自身行动的理性向度。中国电影中的灾难叙事,从20世纪80年代的《特急警报333》,到20世纪初的《惊涛骇浪》《紧急迫降》,再到当下的《流浪地球》《中国机长》《中国医生》等电影,奇观叙事学下的技术理性、价值理性以及制度理性的张扬,呈现出迥异于好莱坞电影的鲜明脉络和独特价值观。同样,《峰爆》这部讲述了中国铁建人在极端地质自然灾害下,在一天之内拯救处于极度危险之中县城16万人的故事。基于科学技术之上的现代化工具的救援行动,对于生命价值的尊崇以及制度理性的呈示,筑基成《峰爆》畅酣淋漓的电影叙事的河床,铁笔誊写了新时代的中国力量和中国精神。
一、技术理性的倚重
中国铁建人的前身为中国人民解放军铁道兵,这支为中国革命建设立下汗马功劳的部队以“英勇顽强的革命精神、不畏牺牲的献身精神、迎难而上的创造精神以及不惧艰辛的吃苦精神”而著称,也成为电影《峰爆》的当下命题。《峰爆》系李骏的第四部电影,对这位以“中国硬汉制造者”著称的导演而言,该片延续了他一贯的风格:节奏紧张、人物硬朗、叙事果断。电影采用多线索叙事结构,将同一时间维度内的中国铁建人救援行动分解成三个不同的空间予以表现,从而丰满了主线的肌理,叙事张力更为紧绷。同时,《峰爆》在电影叙事上侧重于技术理性的表达,昭示出当代国人对于科学工具的运用这一理性主义的更进与内化的自觉。
技术理性崇尚理性知识,专注于功能效率的逻辑,以逻辑和数学原理构造的理论和由系统实验得出的资料使得“世界可以被把握”,由此人们的行动逐渐确立了目的上工具合理性取向的定式。通过这一取向,理性知识的精神落实到社会行动上,即通过手段—目的之间的联系来高效地实现目标。
电影《峰爆》叙事首先所倚重的是决策理性,即韦伯所说的“以完全理性的考虑并权衡目的、手段和附带后果”为特征的理性行动。在《峰爆》中,叙事冲突爆发点首先是如何在山体滑坡的情况下,保住三个月后即将通车的隧道和大桥,保证国家的高铁建设未受拖延。铁建人给出的解决方案是利用“炸山清方”的科学手段,即根据地质岩层的结构,运用定向爆破技术,把云荡山“危害大的那部分山体诱导到安全的那一面来减少损失”,并立即开始行动。随后,由岩层结构突然发生改变使得爆破朝向县城方向。这时,《峰爆》的叙事冲突开始变更为保护县城,保护生命为至高要务。如何利用现有条件来对抗行将到来的 “50方量、3000万立方米、重5000万吨,会冲击县城和郊区化工厂”的巨大地质灾害?通过科学分析和数据论证,“利用爆破隧道的地震波,让鹿獐山形成路障”,使得云江县城得以被保护。这无疑是场理智与情感的较量,高铁隧道就像自己的孩子,而云江县城有着16万群众,中国基建人没有别的选择:“只能选择救人。”
叙事的冲突点在《峰爆》中第三次转向为洪氏父亲获救后,洪翼舟通过数据计算和分析,发现在牛冠山横向大裂缝上放置炸药的办法最为合理。 这个方案的理性决策依据是牛冠山大裂缝深不见底,非常适合爆破,“只要把炸药送进去,成功率是90%”。相比于之前炸隧道的45%成功率,显然胜算率倍增,高铁隧道因此也可以保全。由此,《峰爆》的叙事由此开始叙述洪翼舟主动请缨进入牛冠山大裂缝里投放炸药,这正好呼吁了影片开头他在给传感器换电池时所看到的地震引山体裂开的场景,并成为影片叙事的高潮点和最具震撼人心的时刻:因为岩石层太软,锚钩不上去,洪翼舟只能攀岩而上,父亲洪赟兵知道儿子自己一个人完成不了这个艰难的任务,决定利用自己的身体给儿子“当脚底”托起他爬上洞口的平台,最终导致自己跌入深谷而死亡。影片在此使用了极为罕见的升格拍摄,给予洪父面对自我死亡时看似极端非理性但却是极端理性的决策而致敬,叙事张力就因此绷紧到极致,洪赟兵自我牺牲精神所产生的崇高感也因此极具感染力。
手段理性则是指科技生产力的实践与应用。对于自然灾难类型片叙事而言,“救援行动”是其根本出发点,借助于人类用理性所创造的工具,在与自然的对抗中展示人类的价值所在。电影《峰爆》中我国现代化、科学化工具的介入,如卫星、工程直升机、水下雷达、测风仪、无人机、锚枪等也成为叙事奇观之一。这些专业测绘仪器、抢险设备和现代化指挥中心结合在一起,不仅展现了中国现代化技术手段的程度,同时也展示与《烽火列车》等电影“肩扛背负”的原始状态中脱胎换骨的进步,使得观众获得窥视奇观的满足和钦佩。电影中一些小型当代科学工具的“在手性”,使得电影中的手段理性成为显见的符号表征:洪翼舟作为全国地震灾害协会会员,在云荡山上布置了许多传感器,这些传感器在灾害定位、定量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他利用冲击钻在溶洞穹顶上打孔、安装绳钩形成救生绳链,来搭救父亲和大巴车上幸存的旅客;利用随身携带的工程笔记本电脑,准确地接收、分析数据并发送决定性信息等。这些电影中密布的科学工具,是《峰爆》硬朗的工程美学来源之一。
二、价值理性的尊崇
韦伯认为价值理性“决定于对某种包含在特定行为方式中的无条件的内在价值的自觉信仰,……只追求这种行为本身,而不管其成败否”。纯粹价值理性的取向,其范例就是不计代价地去实践由义务、荣誉等所要求的信念。价值理性呈现出人类对于生命尊重的终极价值向度,可以说,价值理性决定了电影人文思想的高度。
《峰爆》浸润着生命至上原则,这种价值理性“视生命具有最高价值,要求人们珍爱生命、护卫生命”,可以看作是中华文明的精神内核和实践准则。作为一部灾难片,《峰爆》叙事的逻辑重音在于对生命的拯救过程,而不是对于财产的拯救,这与《烽火列车》等铁道兵影片有着明显的分野。对于处于极度危险之中的云江县城16万生命和建设了十年的高铁隧道相比较,尽管有反对声音,但丁雅珺的价值判断丝毫没有犹豫和含糊,她承认对隧道的感情和大家是一样的,“但是我们只能选择救人”。《峰爆》尊重生命、“好生之德,兼善天下”的民族伦理传统遍布整片:如舍身救人的消防员、在泥石流中护住尚未来得及撤走的小学生的教师等。这些平凡而伟大的民众,呼唤出“命运与共、生生不息”的人民之声。习近平指出,“生命至上”“是中华文明人命关天的道德观念的最好体现,也是中国人民敬仰生命的人文精神的最好印证”。
同时,《峰爆》还凝铸着集体主义原则。在集体主义价值观中,个人间的凝聚力和群体优先于自我。当集体内所有个人的利益受到侵害的时候,理论上集体主义的优越性将无与伦比地体现出来,即“民齐者强”。因此,集体主义的优势在灾难电影中尤其显著。《峰爆》里,中国铁建人的快速动员和保障有力,形成紧张的叙事节奏。在开头处理隧道渗水一场戏中,集体力量来对抗快速上涨的水流,撤离、排水、断电,各司其职又有条不紊。同样,在决定炸隧道后,航拍镜头下工程部及救援车辆同心勠力,紧张有序。另外,国家救灾指挥中心的重视和组织到位、消防队对地陷时云江镇人民的救援,县长在组织县城撤退时的井然有序等,都显示出国家集体主义精神的伟大。因此,这种流淌在国人血脉中的集体主义自觉,是洪翼舟舍生忘死将高爆炸药送到牛冠山大裂缝的动力,是洪赟兵将生命置之度外推动儿子攀缘上关键位置上的死力,也是高铁隧道建设部这个小集体勇于自我牺牲来挽救云江县16万人生命的推力。不可否认,《峰爆》中有着如洪氏父子这样鲜明的个人英雄主义形象,但是其叙事话语有着鲜亮的当代转向:承认个人英雄主义的存在必要性,但这种英雄主义是集体主义行动中的尖兵,是集体主义的一部分。因此这种叙事风格就与西方灾难叙事中“个人拯救世界”的话语显出明显分野,勾勒出中国价值中“舍己为公”“公而忘私”“大公无私”的独特价值理性表达。
三、制度理性的承继
在人类对抗自然灾害的关键时刻,由集体主义所生成并赓续的制度理性尤为重要。有学者认为,“制度理性是作为思想观念的政治理性和作为社会关系社会结构的科学的组织体制的结合”,主导着技术理性与价值理性协同发展的重要作用。制度理性下的制度稳定性与制度顺畅化可以看成电影《峰爆》内在的运行机制。
制度稳定性对于电影中的组织体制而言,其为电影叙事中“人的关系”提供了可以讲述的根基。《峰爆》中洪翼舟因为母亲之死而与父亲心存芥蒂,在“穿越溶洞水域”一场戏中,父亲因为“隧道塌方、需要抢险救人”未能回家,结果导致儿子骑车带着去看病的母亲,因避让而致使母亲落水溺亡。在这场伦理诘问中,制度稳定性的导向浮出地表:人类理性具有社会性和协作性的特性,在小家与大家之间存在分歧时,“舍小家保大家”,从而得以使人类得以延续,同时洪赟兵这种看似不近情理的行为也得以在电影中被赦免和赞同。因此,存在于影片之中的集体主义原则以及其所衍生的制度理性,得以凭借制度稳定性来获取叙事的合法性。同样,在“丁雅珺雨中说服大家炸隧道”一场戏中,她得以说服同事们的原因就在于铁道兵“顽强拼搏的革命精神、不畏牺牲的献身精神、坚忍不拔的英雄精神”依然流淌于高铁建设者的血脉中,并获得情感共振。回望并比较《烽火列车》《铁血大动脉》等影片,铁道兵形象薪火相传、代代守护,制度稳定性得到不言自明的状写。
制度顺畅化则有助于命令的传递和信息的反馈,这使得基于个人的理性活动更加有效果,同时使得组织的运作流畅。《峰爆》中组织结构在空间上分为三类:国家救灾指挥中心、云江县和高铁建设部。在这三个空间中,命令的下达即时而有效。例如,在云江县地震发生后,依靠技术理性的力量和价值理性的判断,国家救灾指挥中心立即高效运转起来;同时,云江县开始积极安排有序撤离,高铁指挥部则准备自救和救灾。尽管影片中对于隧道的炸与不炸有些许争议,但是一旦取得共识以后,工人们立即行动起来。同样,洪翼舟对于“炸掉牛冠山当路障”等信息的及时反馈,何工、楚钟等工程技术人员的信息即时处理等,都证明电影中的体制运转流畅有效,使得电影叙事节奏快速、有力。
“盖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峰爆》“灾难—拯救模式”颇为成功的英雄叙事昭示出电影在讲好中国故事的过程中,对于中华民族核心价值观坚守的必要,一同与近年来《紧急迫降》《流浪地球》《中国机长》等灾难类型电影书写了“胸中有大义、心里有人民”的血性胆魂的艺术群像。通过铁建人“基建狂魔”快速有效的响应,《峰爆》展示了非凡的中国速度和中国力量,也展示了中国铁建人“尊重科学、生命至上”的伟大担当,是“铁道兵精神”在新时代的一次继承和发扬。电影《峰爆》以其有温度、有筋骨、有担当的影像生成,彰显出“团结一心、自强不息”民族独特的精神标志,这可看作影片的终极意义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