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工业视域下新主流电影的震惊体验与单元叙事
2022-11-13周书红王传领聊城大学传媒技术学院山东聊城252000
周书红 王传领(聊城大学传媒技术学院,山东 聊城 252000)
新主流电影作为超越传统“三分法”的电影新形式,已成为中国电影工业发展的主要力量,引起了学界学者的广泛关注。在近十年的创作实践中,新主流电影不仅通过《流浪地球》《中国机长》《我和我的祖国》等作品塑造了一种全新的电影类型,而且还将主流文化价值观、审美观与市场化运作、工业生产模式进行有机融合,在实现社会效益的同时也实现了市场效益,真正做到了“叫好又叫座”。关于新主流电影的具体内涵,陈旭光认为“新主流电影并非一个严格、规范的概念,因为它并无法明确界定什么题材什么主题什么心态或类型才是新主流”。但研究者普遍认为,它是超越了艺术电影、商业电影和主旋律电影的一种电影新形式,打破了“主旋律往往不商业、不艺术;商业片往往不主旋律、不艺术;艺术片往往不商业、不主旋律”的偏见,实现了电影在政治性、艺术性与商业性上的高度统一。新主流电影以传递正能量、爱国主义、集体主义等价值观为基本内容,以呈现震撼的大场面和逼真的影像视觉奇观为基本形式,并通过工业化制作模式,实现了口碑和票房的双丰收,值得深入关注和探讨。
一、银幕影像:视觉奇观与震惊审美体验
诚如安德烈·马尔罗(André Malraux)所言:“永远必须不忘记:电影是一门工业。”陈旭光教授也曾指出:“电影是艺术与科技结合的产物,与科技、工业关系非常密切。”作为大众文化工业的典型代表,电影的发展离不开现代数字技术手段的迅猛革新。同样,新主流电影在口碑和票房上的双丰收也并非偶然,其在一定程度上离不开现代数字技术(如CG技术、AI技术)给观众营造的视觉奇观效果。在自己的著作《景观社会》(La
Soci
ét
édu
Spectacle
)中,法国哲学家居伊·德波(Guy Debord)首先提出了“奇观”理论,他认为:“对资本主义社会来说,‘奇观’一直都是重要的特征之一:当代社会普遍存在生产条件,生命本身甚至以大量的景观积累的形式表现出来。”而在电影理论发展过程中,“奇观”的主要指向则是“非同一般的具有强烈视觉吸引力的影像和画面, 或是借助各种高科技电影手段创造出来的奇幻影像和画面”。在当下,大众文化工业的进步创造了多种可以用于电影制作的高科技手段,这些技术以合理的方式应用到新主流电影中,使得新主流电影成为具备一流视听效果并且广受观众欢迎的佳作。新主流电影通过虚拟技术所呈现的影像视觉奇观,使观众在获得情感宣泄的同时满足了审美的需要。如电影理论家列夫·曼诺维奇所设想的那样,电影可以利用数据库的模型结构进行创作。只要有好的想法,就可依赖数据库,制作出视觉上呈现奇观效果的影像。以电影《流浪地球》为例,影片既呈现了影像上的视觉奇观,遵循工业生产模式,又强调了“带着地球去流浪”这种对家园不离不弃的精神。在这部作品中,2000多个特效镜头不仅体现在被冰雪覆盖的地上城、冲向地球的行星以及随时会塌陷的山峰等宏观视觉场面的营造上,也体现在道具如空间站、运载车、木星等的成像上。比如在影片中多次呈现的引擎发动机,是运用More VFX技术制作的,通过近8万个模型、7037万模型面数以及1万多个腿部模型等制作而成,才最终为观众呈现出原本只存在于想象之中的逼真影像。这些基于电影工业化体系而产生的视觉特效技术通过极度真实的宏大场面不仅为观众带来了震撼心灵的视觉奇观体验,更让观众仿佛置身于正在发生灾难的地球环境之中。在《智取威虎山》中,影片既有通过特效制作的“子弹时间”,更有通过使用3D摄影机逼真再现的林海雪原、飞檐走壁、炮弹轰炸以及飞机大战等奇观场景。其中杨子荣遭遇饿虎的场景就是通过特效技术在电脑中演示制作而成,给观众呈现出栩栩如生的人虎搏斗场景,令观众如身临其境一般。在电影《中国机长》中,飞机飞过高原时挡风玻璃破裂、暴风冰雹恶劣天气下飞绕高原以及电闪雷鸣时穿越云层等场面也是通过虚拟技术的制作呈现出震撼的效果,使本来对空难陌生的观众迅速将自己代入到紧急场景中,既满足了观众的猎奇心理,又实现了对于观众视听感官的刺激。
《流浪地球》《中国机长》等在影像上呈现的视觉奇观,给观众带来视听盛宴的同时也给观众带来了“震惊”式的审美体验。通常来说, “‘震惊’ (Shock) 即人们面对突然来临的刺激产生的一种震动、惊颤的心理体验”。这种心理体验在高科技手段的加持下,不断刺激着人们包括视觉、听觉等在内的感官系统。正如本雅明(Walter Benjamin)所断言的那样,在机械复制时代,“震惊”已经成为现代艺术的基本审美经验范式。在此之前,传统艺术因其独一无二性而获得了“光韵”(Aura),并成为这些艺术作品存在的根本。而在机械复制时代,现代艺术因其标准化生产而丧失了艺术作品本应有的不可替代性和灵韵,但却也给人们带来了另外一种震惊体验。在本雅明看来,“一种对新刺激的急切需要使电影得以诞生。在电影里, 惊颤 (Shock) 式的感知成了一个有效的形式原则”。在当下,作为现代艺术的类型之一的电影可以通过摄影机拍摄并巧妙地运用镜头和蒙太奇的拼贴手法形成逼真震撼的影像效果,并利用千变万化的影像奇观给观众带来震惊式的审美体验,而新主流电影正是这一艺术类型的典型代表。
在电影《烈火英雄》中,很多关于火的场景都是利用特效通过蒙太奇拼贴手法制作而成。比如在给观众呈现火海般震惊视觉体验的园区油罐全部起火的片段中,只有几个场景是真实搭建的,其他都是通过Set Extension特效制作而成。不仅如此,影片还使用了很多对剪镜头,如江立伟去关阀门时,手部特写镜头与罐区全景火势镜头频繁对剪,使观众的情绪随着对剪节奏紧张起来。无论是管道爆裂、油罐区起火、消防员通过抽水干粉控制火势,还是消防员走在火海中去关阀门,电影中这些关于火的镜头都是使用每秒48格升格拍摄,然后24格正常放映,其中火的特写是每秒150格升格拍摄,24格正常放映。这种特殊的摄影技术和运动镜头的频繁使用在追求画面真实的同时使观众仿佛置身火海之中,在感受烈火焦灼炙热的同时更深刻地体会到消防员奉献牺牲的伟大职业精神。又如《攀登者》在关于1960年登山队遭遇雪崩的场景中,影片使用仰拍的手法表现雪山崩塌时的壮观,运用快速剪辑的手法并通过多景别(中景特写镜头)的切换带动观众的情绪。而在方五洲带领登山队员遇到雪崩时的场景中,影片采用平行剪辑的方式,通过全景和中景镜头展现登山队员面对滚落积雪时的奋力挣扎。这些在日常生活中并不常见的场景,通过多种镜头的复合运用以及不同剪辑方式的互相配合,最终为观众带来了震惊式欣赏体验。
综上,不难发现,无论是《中国机长》《流浪地球》《智取威虎山》,还是《烈火英雄》《攀登者》,新主流电影都致力于通过用电影制作的高科技手段和镜头蒙太奇的巧妙运用为观众呈现影像视觉奇观,并由此带来震惊式审美体验。当然,影像视觉奇观的逼真化、复杂化以及其与具备真实临场感的声音系统的完美配合也标志着当下中国电影工业的完善与成熟。
二、生产模式:工业化制作与单元式叙事
作为一种文化工业,电影一直都是大众文化理论中首要的批判对象。西奥多·阿多诺(Theodor W.Adorno)在谈及文化工业时就曾直截了当地指出:“文化工业的全部实践就在于把赤裸裸的赢利动机投放到各种文化形式上。甚至自从这些文化形式一开始作为商品在市场上为它们的作者谋取生存的时候起,它们就或多或少地拥有这种性质。”换言之,当文化工业产品作为可供在市场上销售的商品而被生产出来时,就已经丧失了文化的本质,制造需要、占领市场、获取利润也便成为文化工业首要考虑的问题。对于新主流电影而言,这一类型影片在具备传递正能量,宣扬爱国主义、集体主义和社会主义等价值观,诠释爱国、敬业、无私、奉献等优秀品格的同时,也兼顾了自身的文化工业属性,甚至可以说打破了高雅文化与通俗文化之间的二元对立,超越了艺术电影、商业电影和政治电影的传统三分法,使得当下电影工业的创作理念有了新的发展和突破。
新主流电影作为当代文化工业的重要产品之一,需要遵循工业化制作模式才能保证作品的顺利生产。与传统主旋律电影多由政府出资、缺少强烈票房诉求相比,新主旋律电影在工业化制作模式中始终遵循市场化原则,积极寻求商业合作,积极聚合各类优秀创作资源,在保证影片的主流文化属性和艺术质量的同时追求经济效益最大化。影片《战狼2》集合了包括14家出品方和7家发行方在内的21家公司参与创作发行,总投资额超过2亿元人民币,并邀请了国际一流武术指导团队。从剧本创作到前期拍摄,《战狼2》在各个方面都力求精益求精,最终获得56.8亿的票房成绩,位列全球票房榜第55名,获奖多达20余项,并成为当年国内票房总冠军,成功跻身全球TOP100票房影片榜。因此,自影片上映以来,《战狼2》就被很多人认为是“中国电影工业的重大进步”,这也是新主流电影探索工业化制作模式的成功范例之一。
在探索工业化创作路径的过程中,部分新主流电影所运用的单元式叙事方式显得尤为特别,这既是在本土电影工业化中所进行的大胆尝试,也为众多新主流电影特有的宏大叙事视角提供了较为可行的解决方案。单元式叙事又被很多学者称为板块式叙事、拼盘式叙事、缀合式团块叙事、众包式叙事、集锦式叙事等,主要是指“在一部影片的篇幅内包含若干个独立单元,各单元之间或存在某种共性的联系(比如主题、形式风格等),或仅仅是因为外部原因被集合在一起,在主题、人物、情节等方面缺乏甚至没有逻辑关系”。这种叙事形式将一部影片分为几个独立的部分,由不同的导演执导,最终汇合成一个形散神不散的影片。我国最早出现这种叙事形式的影片是《女儿经》和《联华交响曲》。近年来,单元式叙事影片出现得较少,但是2019年、2020年相继出现了《我和我的祖国》与《我和我的家乡》两部单元式叙事的新主流电影作品,这也为新主流电影作品在平衡宏大叙事与展现个体细节方面提供了有益参考。
影片《我和我的祖国》由傅若清担任总监制、陈凯歌担任总导演,通过将六名导演联合执导的六部短片进行有机组合,向观众讲述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年来普通百姓与共和国息息相关的故事。与此类似,《我和我的家乡》也集结了由张艺谋和宁浩分别担任总监制和总导演并联合徐峥、陈思诚等数位著名导演的强大创作阵容,将发生在北京、贵州、浙江、陕西、辽宁等地的五个极具代表性的精准扶贫故事呈现给观众,并以个人叙事与家国叙事融合的方式展现了家国情怀,展示了脱贫攻坚的伟大成果。这两部影片不仅在口碑上获得了一致好评,而且在票房方面取得了成功,改变了以往口碑与票房往往不平衡的现象。虽然这两部影片并非单元式叙事的首创,但《我和我的祖国》却是第一部将这种特殊叙事方式应用到创作之中的新主流电影。在此之前,新主流电影多采用“导演中心制”,即导演是整部影片的决策者和中心,这导致了导演的审美经验一定程度上决定了电影作品的艺术效果。而在《我和我的祖国》与《我和我的家乡》中,由总导演、总监制负责协调各部门,监督各个部分的创作质量,“客观上推动了一种制片人、监制、导演彼此制衡和促进的中国式‘制片人中心制’电影生产结构”。这种制片、监制、导演互相制衡的电影生产模式,充分发挥了团队其他创作人员的能力,能够有效地监督各板块导演的创作,及时发现问题并调整偏差,以使各部分在整部影片中最终实现和谐统一。更进一步来看,在叙事方式上的创新和探索不仅有助于新主流电影形成对本类型作品叙事结构的深刻认知,从而找到最能展现自身创作理念的叙事模式,而且还“能够使电影艺术叙事的实践得到理论上的梳理和深化,从而进一步把握住电影叙事构成的一般规律和创作途径”。可以说,这种具有中国特色的“制片人中心制”电影生产模式,为新主流电影的工业化制作模式做了大胆尝试,并提供了较为成功的实践经验。
由此可见,新主流电影一方面通过寻求商业合作、聚合各类优秀资源保证了影片的艺术质量,另一方面又通过积极探索新的叙事形式为影片注入了新的活力。在此基础上,新主流电影自觉遵循市场化原则,主动契合观众的审美喜好,从而获得了票房上的巨大成功。除此之外,影片《我和我的祖国》《我和我的家乡》还通过不同导演联合执导的新方式创新了新主流电影的叙事方式,形成了具有中国特色的“制片人中心制”。
结 语
新主流电影是近年来中国电影格局中一种新崛起的电影类型,它打破了传统三分法的电影界限,成为推动中国电影发展的一股重要力量。新主流电影在影像上通过现代技术手段和镜头蒙太奇的运用给观众呈现了视觉奇观并带来震惊式审美体验,在制作上遵循市场化原则、聚合各类优秀资源并通过单元式叙事结构探索了具有中国特色的“制片人中心制”电影生产模式,为中国电影工业体系的发展与成熟进行了大胆尝试。
新主流电影虽然实现了作品在文化性、艺术性与商业性上的较好统一,也在兼顾社会效益和市场效益上实现了双赢,但是这还只是整体发展的第一步,其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从这一角度来说,创作人员要平衡好影片各部分之间的关系,既要带给观众更加震撼的视觉奇观,更要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与此同时,新主流电影在追求商业利润的同时也要注重社会效益,在探索单元式叙事的同时也要防止叙事方式的同质化,并积极探索其他叙事手法的合理应用。因此,新主流电影要继续扩大创作视野和文化格局,取长补短,助力中国电影工业蓬勃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