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响时代主旋律:影像书写的中国记忆
2022-11-13刘泽溪王子叶中国人民大学北京100872
刘泽溪 王子叶(中国人民大学,北京 100872)
文艺是时代进步的号角,最能代表一个时代的风貌、引领一个时代的风气。作为现代社会大众传播的流行媒介,影像文本凭借具象直观的传播方式,参与社会主义意识形态塑造,而主旋律电影,更承担着传递国家意志、弘扬主旋律的政治职能。从时间序列分析,新世纪以来的主旋律电影不仅是在特定历史纪念日的集体缅怀,更是对中国历史记忆的书写。古老的中华民族和年轻的新中国,其漫长历史难以为一代人或独立个体完全掌握,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全面实现脱贫攻坚和建党百年的历史节点,影视文本的创作也应推陈出新,契合当下受众的审美特征,实现叙事框架、视角和结构的创新,在当代观众意识中书写民族国家主体的集体记忆,建立身份认同与价值认同。
一、主旋律电影的国家仪式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初,就面临着东西方两极对立的世界格局,意识形态层面的话语交锋成为国际舆论场的鲜明特征。即便冷战结束,东西方之间二元对立的意识形态色彩依然留存,影响着当代国际格局和国际舆论走向。随着我国精神文明建设水平的不断提升,社会主流意识形态不断被梳理、整合形成一套具有内在价值逻辑和层次结构的意识形态体系。
意识形态往往蕴含一定的层次与结构,处于其核心地位的价值体现了一个意识形态体系的性质,作为该意识形态体系中的“主旋律”与其他意识形态体系区分开来,受社会权威主体认可与推行,为一定范围内的个体遵循并尊重。在长期的活动实践中,主旋律电影的创作已固化出稳定的仪式流程和信仰内核。
新时代条件下党和人民正在进行具有新历史特点的伟大斗争,在我国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决胜阶段、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的关键时期,意识形态工作极端重要,它关乎旗帜、关乎道路、关乎国家政治安全。
不同于传统电影题材“先实践,后定型”,“主旋律电影”概念源于国家主流意识形态,秉承国家意志、服务特定政治目标,在学术层面不断被赋予存在合法性,这种现象在世界电影史上极其罕见。1979年全国文学艺术工作者第四次代表大会上,邓小平在祝词中指出“我国文艺工作者要同其他相关同志相互配合……在全社会树立优良的道德风尚,用社会主义思想教育人民”。随着社会主义建设迈入新时期,“主旋律电影”概念的边界逐渐外延,能够表达国家主流意识形态与主流价值观、传递积极正向国家民族形象的影片,均可进入主旋律电影行列。
二、主旋律电影的历史溯源
“主旋律电影”概念正式确立于20世纪80年代,但是作为一种电影题材,主旋律电影最早可以追溯至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的中共中央文委地下电影小组。20世纪30年代,电影作为舶来品涌入中国市场,从主题创作到拍摄制作均由资本主义国家及其控制的电影创作集团垄断。由新文化运动激起的爱国意识与民族意识,蔓延到电影制作行业,激励了大批具有爱国主义情怀的电影人。中国共产党也开始意识到电影作为宣传工具的传播效果,尤其注重通过电影作品传播意识形态,大批具有浓烈反帝反封建色彩的电影作品登上银幕。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后,电影作品作为一种大众化的传媒产品,受到我党宣传事业的高度重视。除了电影艺术审美功能外,电影还作为意识形态承载工具,被纳入到社会主义文化宣传事业中。该时期电影作品故事题材集中于社会主义革命,但叙事话语却聚焦于平凡人物,旧社会中茫然无措、孤立羸弱的渺小个体,在共产党的领导下,投身革命事业中,拥有了坚定意志与革命信念,实现了人生的华丽转型。该时期电影作品塑造了大量集体主义精神的英雄模范形象,独创出一套充满政治激情的电影语言系统。
新时期影视作品依然被赋予“弘扬主旋律、传递正能量”的文化价值职能,但故事题材、表现手法和叙事视角上进一步创新。对历史题材和现实主义题材深入拓展,除了《建军大业》《战狼》《八佰》《金刚川》等革命军事题材外,还涌现了一批以《中国机长》《烈火英雄》《我和我的祖国》和《我和我的家乡》为代表的当代现实主义题材作品,在保证价值内核的同时凭借优质内容,获得了观众与市场的肯定。
三、新时期主旋律电影中的英雄形象构建与书写
新时期主旋律电影的创作需要与时代社会风貌紧密结合,除了要坚守传统的革命、抗战、解放题材,还要与社会发展、舆情热点紧密结合。新时期主旋律电影的题材不再局限于军人、警察等脸谱化角色,在更为广阔的国际地带将视野转向维和、缉毒、撤侨和救灾等具有国际共性的主题上,挖掘现实主义题材。甚至于连科幻电影也可以作为主旋律的表达场域。
虽然是宏大叙事,当代主旋律电影却采用更加细腻的叙事视角和话语切口,聚焦于个体人物。这其中,既有领袖精英、革命英雄,也有平凡个体。尽管平凡个体只是遵循着大众化生活轨迹简单生活,但是在危急关头依然能表现出高尚的道德风范和崇高理想信念,在关键时刻奏响主旋律、弘扬正能量。
十七年电影时期的脸谱化的塑造方式,随着受众审美方式的变化而变得生硬。随着信息闭塞的突破、影视题材多元化和影视作品多元化,传统主旋律电影中的“高大全”角色已经无法满足受众多元需求,个性鲜明、真实立体的人物形象日渐受到观众欢迎。新时代主旋律电影打破了传统正面人物形象塑造的扁平化、脸谱化,人物形象的呈现更加贴地化、自然化,故事情节展现、人物肢体语言与体态特征也更加真实理性。
新时期观众审美趣味也呈现出多样化趋势,电影艺术理念与创作实践不断更新,主旋律电影在形象塑造上也不断突破创新,摈弃了“高大全”的模式化叙事。塑造英雄形象的手法不再局限于正面讴歌、符号化处理,而是在呈现集体行动的基础上尊重个体差异,通过英雄群像之间的摩擦、磨合、扶持等互动形式勾勒出鲜明的性格差异。
《我和我的祖国》作为献礼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的主旋律电影,对七大历史事件进行拆解,每段故事都采用平民化视角,聚焦于事件背后的平凡个体。《我和我的家乡》在2020年扶贫攻坚的背景下,延续了《我和我的祖国》“以小见大,以微见全”的群像式小人物的表现手法。作为两部电影中唯一的联动单元,《北京好人》承接了《北京你好》的人物线,张北京为帮助没有医保的老舅张衡水免费看病,上演了互换身份瞒天过海的闹剧;《天上掉下个UFO》采用了《疯狂的外星人》和《唐人街探案》的原班人马与角色设定,围绕着贵州黔南阿福村的“神秘UFO事件”展开调查,却发现UFO只是农民科学家黄大宝为跨越山川阻隔而发明的交通工具;《回乡之路》讲述了昔日校友在归乡途中偶遇。油腻中年男乔树林看似油腔滑调、负债累累,却将青春与热血奉献在毛乌素沙漠的种植业,引领家乡脱离贫瘠样貌;《最后一课》作为故事中唯一悲情故事,讲述了小范联合望溪村村民帮助身患阿尔茨海默病的教师老范圆梦的故事。为了帮助病重父亲回到30年前的乡村支教时光,望溪村村民上演了一场“时空穿越”;《神笔马亮》则讲述了当代艺术家马亮隐瞒妻子回乡创业而上演的闹剧,凭借精湛的稻田画艺以及赤诚之心,马亮赢得了妻子的理解与支持。
这种群像式表现手法依然是坚守集体主义内核的,在叙事方式上突破了传统的“牺牲个体成就大众”的集体主义叙事,相比传统“义无反顾献身”的脸谱化叙事,当代主旋律电影回归实际,兼顾集体主义与个体价值的平衡,在塑造人物形象、表现人物性格的时候,留出大量篇幅描绘个体的思想动态、心理活动。
相比《我和我的祖国》,《我和我的家乡》故事背景没有和家国命运紧密捆绑在一起,人物性格和故事剧情更加贴地化、平民化,没有生死关头的牺牲,也没有家国情怀的悲壮凯歌,却从更加常见细腻的亲情、爱情、师生情出发,讲述平凡人物在日常生活中的苦乐悲喜。这种情感描写告别了早期宣传式电影的道德说教,呈现出层次丰富的人物群像,令影片更具人文情怀和艺术感染力,文本的叙事视角也从宏大民族国家主体回归微观个体。
四、主旋律电影的职能拓展
近年来,主旋律影片的叙事基调已经从“家国情怀”转向“个体命运”,贴地化的生活场景、大众化的角色还有鲜明的个性取代了传统的标杆化、脸谱化叙事,传统主旋律中的政治属性也因为情感包装实现柔性传递。
(一)思想政治教育
作为中国特有的电影类型,主旋律电影诞生初期就被寄予了意识形态引领和思政教化的特定职能。也就是通过角色塑造、历史回溯、故事叙述和情节再现,向观众传递特定的价值观念,提升思想道德、价值观念与审美情趣。
随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迈入新时代,时代主旋律也被赋予了更加丰富的内涵。作为主旋律传播的重要载体,主旋律电影文本也成为思想政治教育的重要形式,承担起思政教育职能,通过视听符号诉诸于受众视觉与听觉感官,用一个个生动鲜活的中国故事塑造受众的政治取向、价值观念。
电影文本的价值传递和观点塑造具有隐性传播特征,其人文价值内核的传递多以含蓄、隐蔽的方式进行,使受教育者在有意无意间受到触动、振动、感动,从而实现提高受教育者思想道德素质的教育效果。以电影、电视剧、戏剧为代表的视听传播文本,其价值传递与意识形态塑造通常在一种开放的、轻松的传播氛围中进行,文本内核的呈现与传递多以贴地、开放、自然的方式传播。
(二)记忆唤醒的怀旧职能
怀旧现象超越了个体的心理范畴层面,成为一种普遍意义上的社会文化景观,是整个社会文本中十分值得关注的段落。现代社会的高速运转导致距离感、孤独感、焦虑感占据了现代人的现实生活,引发当代人展开对过去的怀想与重建,以获得全新认同。
根据特定历史事件制作的主旋律电影,通过对特定历史时期的回溯,在特定经历的受众群体中间形成了一股怀旧倾向,这种怀旧式的情绪渲染不仅是对历史记忆的还原与再现,也是根据当代社会发展的现实需要展开想象与重构。就抗战题材的主旋律电影来说,故事背景、战争进程均符合历史记录,但涉及微观的故事情境和情节再现,则需要生产者结合不同来源的事实记录,将过去的社会意识和时代元素重新排列组合,形成新的集体记忆。
除了《北京你好》和《北京好人》之间角色背景的联动外,《我和我的家乡》还埋藏了多重彩蛋等待观众发掘,在保安亭中张北京一句“我看行”台词,将观众记忆拉回20年前葛优代言的中国移动广告语。《UFO》篇章中的农民发明家黄大宝,人物原型取自网红发明家“手工耿”;被村长吐槽演员不好看的公映电影《疯狂的外星人》,正是由黄渤出演;来到村里调查走访的《再进科学》,联动了央视科教节目《走进科学》;节目组的“小秦和老唐”,其出场方式和台词修辞,完全遵循《唐人街探案》系列的秦风唐仁;《最后一课》中学生大钟一句“憋的呀”,联动了2001年春晚小品《卖拐》中“忽悠梗”;《神笔马亮》中故事背景依然设在西虹市,马亮在向日葵丛中对妻子秋霞的告白,兑现了两人合作影片《夏洛特烦恼》中夏洛对马冬梅“送你一屋向日葵”的承诺。马亮常去的“夏竹小卖部”,则契合了另一部由沈腾主演电影《西虹市首富》中恋人的名字。
制作于不同时期、基于特定典型历史事件的主旋律电影,反映了政治主体在凝聚价值信仰上的积极实践。通过仪式传播书写民族国家主体诞生的集体记忆,并将其凝聚为个体对民族国家主体的合法性信仰,再将这种信仰变化为民族国家主体的存在合法性。
(三)传播仪式观下的集体记忆
个人记忆受时空转换、记忆力衰退等因素的影响,在回溯与呈现的过程中注定导致事实要素的流失以及完整真相的残缺,也导致了集体记忆的碎片化与不稳定。这种记忆传承特征注定了集体记忆的保存与延续有赖于各种抵抗遗忘的复现机制,或是借助于特定媒介载体,以符号文本的形态固定下来,或是借由传播行为融入到群体的生活方式中,固化为一种周期性的传播仪式。仪式是联结个体与信仰的通道,也是个体信仰的具象化呈现。个体通过观影仪式形成对信仰的高度自觉,而这种自觉又反向作用于个体,进一步强化对民族国家主体的崇拜。
由主旋律电影凝聚的传播仪式链,通过大众传播在受众思维意象中形成集体记忆。在本质上,集体记忆可以被视为当前主体基于特定目标对个体记忆的整合和重构,个体作为集体的组成部分,能够在物化实践活动或物质形式中找到集体的身影。
集体记忆的建构关系到民族国家主体的稳定以及集体与个体间的关系维系。国际舆论场间不同国别媒体的话语交锋,其背后是受国家利益主导的意识形态对抗,亦可视为不同立场的记忆书写。不论是在社会层面还是民族国家主体层面,记忆都是斗争的重要因素之一,对群体记忆的控制直接影响到个体行为的脉络。
主旋律电影建构的集体革命记忆,可以归纳到“红色记忆”范畴。传统红色记忆源于对革命事业英雄事迹的发掘,其传播路径大致为首先经由官方话语渠道树立正面典型,随后通过大众传播渠道凝固为经典。随着社会发展与时代变迁,当下的历史书写者与记忆建构者会根据时代特征和社会语境对固定历史事件进行多维度诠释。
每个家庭、宗教或者国家都有特定的集体记忆,在解释共同事实的过程中,它们形成并且确认了集体情感和集体意识,并在追寻共同历史或记忆的过程中凝聚了群体。集体记忆的形成需要依附于特定载体,主旋律电影作为承载并再现集体记忆的载体,集体观影的传播仪式下产生民族国家群体意识,并通过这种群体意识将陌生的个体联结于一体,分享关于过去的共同回忆。
(四)集体记忆凝聚的身份认同
所谓“认同”通常指对特定事物的认知与赞同,就主旋律电影凝聚的身份认同而言,既有作为民族国家主体的宏观认同,包括对民族历史、文化传统、价值观念、国家主体地位的认同,也包括国家主体范围内的个体民族身份与情感归属。
国家认同的实质是个体确立民族国家身份归属,国家认同是维系国家与个体之间的重要情感纽带。
现代社会的高速流动性以及全球化的高流通性,突破了传统社会生存范围的时空壁垒,信息流的持续冲击、身份标签的不断转换成为现代社会的常态,民族国家体系被打破,作为人类政治生活核心共同地位的“民族国家”范畴受到削弱。
对于中国这样一个多民族构成的人口大国来说,维系并强化个体对民族国家主体的认同感,关系到国家政治生态稳定以及整个社会的稳定,高度的国家认同感有助于维护国家统一、社会稳定和民族团结。
随着执政主体的地位巩固、执政合法性确立以及集体记忆的稳固,民族国家主体逐渐变为“想象的共同体”,生活在特定文化国界内的个体虽然素不相识,却能根据集体记忆团结在一起。建构集体记忆是权威主体对群体施加影响的前提与手段,因为,集体记忆的建构总是会受制于各方权力主体以及主体间的话语、利益、权力或政治博弈。建构或者重构群体成员的集体记忆,能够强化权威主体的存在合法性。随着客观环境的变化以及群体利益的需要,关于集体记忆的书写不断被修正。
结 语
生产于特定时空背景下的主旋律电影,其故事题材、文本主题和精神内核虽有差异,但都体现了政治权力对国家历史和社会集体记忆的策略性建构机制。传统主旋律电影的叙事框架具有鲜明的二元对立机制,在呈现群体间立场、话语与利益冲突的过程中可能忽略其他要素。而在现代社会,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改革导致受众群体多样化、社会价值观多元化,主旋律电影的书写也开始遵循实事求是原则,逐渐真实化、贴地化。但无论主旋律的具体呈现方式如何变化,其政治文化职能始终不变,正面人物形象的再现、集体记忆的塑造与建构还有各种仪式的操演,都是对集体记忆的重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