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港澳大湾区电影构建文化共同体叙事策略研究
2022-11-12温立红
温立红
(广东技术师范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广东 广州 510660)
影视文本及其意义,是文化软实力的重要组成部分。在粤港澳大湾区文化共同体建设视域下,研究湾区电影在叙事机制上重构观众主体身份、引导观众文化认同、完成意识形态询唤的叙事策略,是粤港澳“人文湾区”建设的重要分支之一,也是提升大湾区文化软实力,使其在中国文化版图中由战略要地变为战略高地的重要途径。
粤港澳大湾区电影最早可追溯至1914年的影片《庄子试妻》,20世纪三四十年代,香港电影迅速发展,粤语电影得以恢复与重建。此后的香港影业,粤语与国语两种语言有序并存,形成多元、开放、融合的独特电影文化。改革开放后,广东凭借区位优势、经济优势、创新优势,以珠江电影制片厂、广东电视台为主力,创作出如《南海潮》《七十二家房客》《大浪淘沙》《跟踪追击》《外来妹》《情满珠江》《公关小姐》《特区打工妹》《外来媳妇本地郎》等大量富有岭南特色的“广味”影视剧作,确立了岭南电影在中国影坛上的地位;而对于香港地区和澳门地区影视而言,其开放的外埠环境使得影视文化具备中外混搭的特征,香港地区的警匪片、武打片、无厘头喜剧片等风靡东南亚乃至全球,成为其辉煌时代的标志性符号。香港无线电视台推出功夫剧、喜剧、历史剧等多种类型的电视剧及综艺节目,崭新有趣的风格同样形成了独特的“港味”文化消费景观。相比较而言,澳门影视产业基础薄弱,发展相对较晚,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电影制作,并先后有多部独立电影亮相各大电影节,如《黄金屋》《枪前窗后》《横街窄巷》《在路上》等。电视剧《湾区儿女》是首部由澳门本土机构策划出品并在央视一套播出的电视连续剧,也是首部聚焦粤港澳大湾区建设的影视作品。总之,粤港澳大湾区各自区域内影视剧有着不同的历史发展景观,在整个中国影视剧体系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因此,提取出粤港澳大湾区电影叙事机制策略,才能更精准有效地引导受众伦理倾向,联系叙事与价值,沟通理论与实践,助力文化共同体建设。
一、询唤观众主体身份的粤港澳大湾区电影叙事时间编排
依据电影文本叙事结构中内蕴的叙事意图对观众的心理影响与价值渗透这一叙事伦理特性,提出有助于文化自觉、政治自觉意识建立的粤港澳大湾区电影文本叙事时间编排,是以电影文本询唤观众主体身份、构建文化共同体意识,进而提升湾区电影创作品质的重要路径之一。
电影叙事中的故事时间来自现实时间,是不可逆转的,但是叙事时间则可以根据叙事需要对故事时间进行艺术化、审美化的改造,即“在虚构叙事中对时间塑形”,重新缔造一个时间的秩序,便制造了叙事时间和故事时间的不协调。而影像文本的“结构之所以为结构,就在于它给人物故事以特定形式的时间和空间编排,使各种叙事成分在某种秩序中获得恰如其分的编排配置”。所以叙事时间决定影片结构、内蕴意义与功能,因此有“叙事时间同故事和人物具有同等重要的价值”之说。统观粤港澳大湾区电影文本的叙事结构,可见“顺叙性”一直占据主流地位;摒弃时间顺序的文本在进入新世纪之后大量出现,叙事主体试图将对多层叙事的衔接过渡权交给观众,以时间断裂补充情节的丰富性,增添所叙述人物的情绪饱满感,调动观众重新整合电影结构的主动性,丰富文本叙事形式。
(一)在顺叙中注入湾区人文精神,重构观众主体身份
依据经典叙事学理论考察粤港澳大湾区电影文本的叙事时间编排,“顺叙性”结构因其历史传统在湾区电影发展史中最为常见。这是因为,一方面,按照因果逻辑的先后叙述有其历史传统,有研究者认为可追溯至《左传》,“《左传》以历史事件为中心,严格的时间观念就是它的显著标志,以时间记载为线索,顺叙历史的发展,只有在交代起因和人物来历时才用倒叙与追叙的笔法”。如此顺叙渊源对电影叙事的影响,使顺叙成为中国电影叙事的叙述习惯。当一种文化到了习以为常的境地,方能沉积为民族群体的潜意识,而粤港澳大湾区电影普遍采用的正是这一叙事模式结构的历史传统。另一方面,顺叙的叙述习惯是受叙事目的操控,为达到某种叙事效果的必然选择。顺叙通过观众熟知的日常生活经验获取信任感与亲近感,进而引导观众身份认同和情感认同。
如20世纪90年代的文本《英雄本色》系列、《警察故事》系列、《赌侠》系列等“港味”浓厚的警匪片、罪案片等,以观众最习惯、易于接受和理解的顺叙结构在高效快节奏叙事中同化观众对正邪、善恶的道德观念与伦理意识;进入21世纪后港味影片如《叶问》系列,《追龙》《除暴》同样是顺叙性叙事为主。以《叶问》为例,该片以具有极强年代感的影像传达出强烈的时空变换之感,在有限的叙事时间内,用概要、省略等形式将远超出叙事时间的故事时间压缩,拾取叶问人生历程中的关键性节点事件:从叶问于20世纪30年代佛山开设武馆,叙述到日军入侵,躲避战乱后的香港生涯,以及来到美国唐人街后以正宗咏春拳弘扬中国武术,完成个体生命历程、家庭人伦关系、时代历史变迁的多重叙述;在纵向的历史变迁中叙述个体命运,构筑观众与历史的情感连接,引发观众在快速时间流转中反思民族文化积淀的根源,感悟中华传统文化世代传承的儒家伦理、民族精神与道德正义,从而塑造观众对国家和民族的集体记忆,潜移默化、引导粤港澳大湾区青年对中华民族身份的自觉认同。而《桃姐》《花椒之味》等影片则是利用叙事时间和故事时间无限逼近还原日常生活,在顺叙中,将亲情伦理、道德秩序等注入日常生活叙事中,强化影片现实主义和亲情伦理,达到了影响受众价值观念的叙事意图。
(二)利用倒叙满足湾区观众观影需求,引导伦理价值
已有研究者通过票房排名统计得出“广东电影观众青睐具有文艺气息的作品,且在经济发达、文化生活丰富的珠三角市场,观众选择更加多样化”这一结论,而“电影的形式取决于整个故事时间长短以及整个故事梗概中挑选那些关键的时刻”。针对粤港澳大湾区观众的观影喜好特征,以及时间对电影形式的决定性,可以利用“将结局前置”或“从中间开始,继之以解释性的回顾”的倒叙时间形式,探索多元艺术形式,增强叙述的曲折、突兀和顿挫,利用形式丰富叙事内容。在满足观众观影需求的同时,利用影像时间的可逆性与重复性,以及对叙事时长的控制与编排,重回主流价值观念,讴歌与赞颂具有普世价值观的人性情感、道义、道德与信仰,达到引导观众伦理价值的叙事意图。
倒叙使叙事时间与故事时间不协调,形成多层叙事,从而使故事时间得到了叙事时间的主体性烛照。创作主体可借此展开对时间的游戏,在叙事中广泛采用时间的断裂与接续的叙事方式,将有意味的形式与内容相融合,以明示或暗示的方式进入倒叙,如此便可以在(多次)往返于双层叙事时间中,今昔对比,以时间的断裂强化、凸显矛盾,再以时间的接续完成冲突的和解。依据经典叙事学理论,倒叙可分为两类:一类是将结局作为叙事起点极力突出事件最终结局,由此开始对人物关系“之所以如此”或“事件结果之所以如此”的细节叙述,以影像中可逆的时间来重申或提醒观众:现实时间的不可违背和命运的不可抗拒。第一人称因为具有公开的回顾性而被广泛用于作为画外音来衔接第一层叙事。如由广东粤剧院出品的《白蛇传·情》打破传统戏剧的顺序性模式,以明示的方式进入倒叙,将影片结局“白素贞被囚禁于雷峰塔下”前置,以其作为叙事起点,围绕“事件结果之所以如此”即“白素贞之所以被囚禁”的潜在问题,展开“钟情—惊情—伤情—求情—续情”的内情节叙述。大影像师借助电影时空转换灵活多变的优势,带领观众由现在回到过去。如此叙事既避免了平铺直叙的单调,又以影像中可逆的时间重申或提醒观众,在时空流变下人物命运和人伦关系复杂变化中,唯一不变的是白素贞对许仙的忠贞之爱,以此带领观众重回主流价值观念,引导观众对具有普世价值观的情理、道义、真爱的共情;此外,香港导演王家卫导演的作品《旺角卡门》中躁动断裂的时空,《重庆森林》以及《阿飞正传》中的拼贴叙事,均是创作主体利用时间形式的不连贯性展现生活的偶然性和情感的随意性;另外《无间道》系列,《意外》《天水围的夜与雾》都不同程度地使用了倒叙的手段,补充情节丰富叙事;而影片《如果·爱》中的倒叙、插叙等方式,使叙事时间在现实与过去中跳转,如此多重叙事手法的巧妙组接,既让文本结构复杂而丰满,又深切地呈现过往与今时的价值观念与人性情感转变。
另一类是从“中间开始,继之以解释性回顾”的叙事策略,即以某一个关键性事件的结局作为叙事起点,而这个事件结局的影响弥散在故事的全部过程,通过时间带领观众在历史与现在之间穿行。在时间的往复中,命运是唯一保持清醒的元素,在如此时间流动之中叙述人物命运和人伦关系的复杂变化。如文本《一念无明》叙事起点是患有躁郁症的儿子阿东出院后,住在陆港司机身份的父亲黄大海家中。创作者在“阿东为何患躁郁症”的潜在问题中结构影片,叙事时间在现在与过去多次往返中形成双层叙述、时间断裂。一方面扩展叙事范围:在向前回述历史中交代阿东为何患躁郁症的原委,通过回忆往事对父子关系之所以如此的再认知,清晰展现母与子的人物情感;回溯与未婚妻的离别,揭示阿东性格的深层原因;在对现在时间的叙述层中,通过对视角的控制,呈现了阿东、黄大海、阿东女友复杂的心理活动,建构真实又残酷的父子、母子、夫妻等人伦关系。以阿东再度踏入社会的境遇,对父亲抛妻弃子耿耿于怀叙述父子关系隔阂与相互救赎,强化阿东在独自照顾母亲时的压抑苦痛与无处诉说的情绪,为其的现实行为与父亲同在一个屋檐下却相对无言提供了心理依据。
(三)利用团块结构或复调叙事教化观众
以平行叙事或重复叙事结构创作文艺气息作品,是满足湾区观众欣赏品位的另一形式策略。前者是大影像师以并联的方式,以多个不同程度交织但又彼此独立的故事结构影片,多个故事时间上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先后顺序;后者则是叙述多次回到故事时间的某一节点,打破现实时间向度。如此对时间的处理,呈现出时间向度的颠覆和时空统一观的消解,所并置的是创作者以迎合现代观众“如果重来一次”“换一种生活方式”的思维方式,利用叙事时间编排引导观众对人生观、价值观多维度的感知与体验,凸现“叙述”本身的深层意蕴,进而达到引导和教化观众的目的。
如《20 30 40》和《倾城之泪》均是三段故事结构,段落故事之间彼此独立又相互关联,在时间上没有明显的先后顺序,而是按照大影像师的叙事目的重新编排,向观众展示个体生命历程中可能经历的情感体验。前者讲述女人一生最精华的三个阶段,引导观众对人生不同时期的爱情观、人生观的多维度感知,以及创作者对爱情、婚姻、同性之爱的理解,和对人生价值观念的多维度探寻;后者则是对爱情的多方位阐释;《人间·小团圆》(彭浩翔,2014)以四个彼此交叉的故事呈现现代社会中不同家庭角色个体的内心世界,以段落式结构有节制地营造个体纠结与压抑沉闷的情绪,在个人情感中注入社会议题,引发观众感悟思考。需要指出的是,影片中每个独立段落内部的故事依然按照因果逻辑或时间的倒错与接续叙事,由此也保证了艺术影片的可读性。
二、引导观众文化认同的粤港澳大湾区电影叙事空间建构
利用叙事空间建构策略内蕴叙事意图驾驭观众观影心理这一特征,以独特空间标志展示湾区地缘文化风貌,引导观众文化认同与身份自信。祖国辽阔疆土与区域差异,使得在文化领域上,尤其是“电影这种依赖于都市文化支撑的工业化产业形态中,形成了多种不同的地域文化表现空间”,建立在地缘文化基础上的叙事空间策略的提出,可以使粤港澳大湾区电影找到其影像依据,并成为其标志性形象。如中国西部电影荒无人烟的沙漠、激流奔涌的黄河;江南影片的小桥流水,碧波轻舟;西藏电影的高山与雪峰;新疆电影的草原与牧马;东北电影的雪山与林海,都是地缘文化的典型符号,而这在好莱坞电影中同样受用,如美国西部片中的荒漠、“纪念碑谷”成为西部电影的标志性想象而进入世界电影史册。鉴于此,粤港澳大湾区电影同样需要找到其身份的“代言者”,让观众在影像标志——地域电影——文化认同之间,建立联想。在此基础上,提出有助于建设中华主流文化、增强民族文化自信、指引观众尤其是港澳青少年国族身份认同的叙事空间策略,是以电影构建文化共同体意识的路径之二。
(一)以地域性景观建构社会空间,锚定集群城市形象
粤港澳城市群地理位置接近,都市圈文化同根同源,造就了这一区域相似的价值观和文化生活,而雄厚的经济基础、丰富的人文环境、开放的地理位置以及国家战略层面的政策扶持,均为电影创作以世界级的地域性建筑为空间标志锚定城市形象提供了先决条件。因此,提出“地域性”景观建构社会空间,可以更好地探讨基于广东、香港、澳门独特的资源优势、气候环境乃至自然景观与人文建筑对于湾区电影的独特作用,由此指明构建湾区电影独特气质的那些带有根本性、决定性、持久性的因素。
以独特城市景观作为叙事空间,在地理空间、城市与电影之间建立情感连接,让电影文本与社会文化互动,是以大众最易接受的娱乐形式——电影推广城市的重要手段。这在经典影片中屡见不鲜,如《午夜巴塞罗那》中带有强烈宗教风的巴塞罗那大教堂,以及老城区奥维耶多建筑与街景,无不尽情展示这座城市的曼妙风光;《爱在黎明破晓前》中导演让男女主角带领观众走过维也纳绿桥、玛丽亚广场以及古老的建筑河畔圣母教堂;而《布达佩斯之恋》让观众记住了风情动人、迷人而有浓郁味道的匈牙利首都布达佩斯。导演以一条幽静巷道内的高级餐厅为叙事空间,塑造了战争年代下的爱恨离合;此外,《情定日落桥》中的叹息桥,《罗马假日》中罗马的街头风景等都利用叙事空间与地理位置将之与情感连接,使其成为某种特定情绪的空间符号,进而使现实中的罗马、巴塞罗那、维也纳等成为观众探寻之地。
虽然粤港澳大湾区的文本中也有以城市标志性建筑为叙事空间拍摄的影片:如以广州公安消防支队为主体的影片《逃出生天》选择珠江新城CBD作为拍摄地,川流不息的人群和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呈现了广州市民生活的面貌。影片获得关注的同时,也为取景地带来观光效应的连锁效益,助力提升广州城市知名度;珠江电影公司出品的《秋喜》讲述1949年10月的广州。该片中,爱群大厦、海珠桥、沙面等都标志了广州“身份”;爱情片《单身男女》中香港的佐治五世纪念公园;《追龙》《毒·戒》中的维多利亚港、九龙城寨以及《拆弹专家2》中的赤鱲角机场、青马大桥、中环、旺角、庙街等叙事语境空间,彰显香港城市空间的独特历史与文化。但是必须指出的是,粤港澳大湾区影片中尚未出现如《午夜巴塞罗那》《爱在黎明破晓前》等那些能够在影片文本与城市空间之间有如此高关联度和高辨识度的文本。因此,借助上述影片经验,湾区内其他城市可以利用各自城市的标志建筑:如广州市的广州塔、大剧院、猎德大桥、海兴桥、五羊石像等;佛山市的坊塔、祖庙、通济桥、南风古灶、清晖园、南国桃园等;珠海的港珠澳大桥、中心大厦、大剧院、渔女等;香港的环球中心、中银大厦等均可作为叙事语境空间,以如此特定符号锚定城市形象,彰显城市独特的人文气质,引导观众在空间符号与城市属性之间建立形象逻辑连接,进而提升城市集群的美誉度和知名度。
(二)以地域性文化建构精神空间,打造“粤港澳风味”电影
电影的生成必定是在特定的文化基础上,脱离了客观的文化环境,电影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电影的地缘文化特质建立在文化地理的视域内”,粤港澳大湾区城市以广州和香港为主体,深圳、佛山等为核心,形成一种以广府文化、客家文化、潮汕文化为代表的岭南文化,湾区电影可借此天时地利,以文化为黏合剂,在创作中融入地方特色元素,利用影像叙事对传统地域文化进行现代性转化与创新式传播,凝聚世界级城市群的向心力,创作出接地气、有亲和力、有独特城市气质的“粤港澳风味”影片。
以强识别性的地方元素凸显湾区文化特色。从现有作品来看,湾区电影中以佛山功夫为叙事元素的影片最为成熟出色,如《精武门》(罗维,1972)、《醉拳》系列、《精武英雄》(陈嘉上,1994)、《叶问》系列、《一代宗师》(王家卫,2013)等。值得一提的是由张晓峰导演的粤剧电影《白蛇传·情》,以其地域“语音”体现出情感的细腻与缠绵,吐字归音有韵有律,即便不明其意,仅闻其声,便已融在声乐所营造的情景中;一击即中,在保留传统粤剧唱腔基础上,使用粤歌小调、流行粤语改编的新曲——主题曲《圆我的愿》通俗优美且描绘出故事梗概,表达了以“情”为重的心声;最大限度保留粤剧戏曲中经典手势、台词等,将唱、念、做、打融入叙事,水袖翻飞,节奏张弛,在以“歌舞演故事”为指导下,旧戏新编、赋予现代人审美与价值观。该片正是利用粤剧艺术韵味独特的本体粤语、灵魂曲调和独特唱腔等强识别性地域文化建构了精神空间,既黏合了广州和香港为主体,深圳、佛山等为核心的岭南文化受众,又以适应现代观众尤其是青年观众审美价值的叙事形式活化传统,成就影片独特韵味,潜移默化引导了粤港澳大湾区青年坚定文化自信与身份自觉意识。但是,湾区影像叙事并未充分发挥粤港澳大湾区独特地方文化,使之在影片中呈现或作为叙事元素参与剧情。基于此,提出应充分利用地方文化元素如粤菜、粤剧、佛山功夫、顺德美食、醒狮、陶艺、功夫茶、潮汕美食等传统文化,融入文本故事,建构地域文化的精神空间,打造具有鲜明城市标签以及浓郁地域特色的“粤港澳风味”电影,这既是讲好湾区故事的必要手段,也是实现重构观众对中华民族文化自信与文化认同的重要途径。
以生活习惯与思维方式等细节打造城市气质。以广州为例,其作为中国改革开放的第一站,于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便刮起了港台风,听港台歌,穿牛仔裤等走在时尚前沿;而广州自身又有着深厚的文化之根,广州人有先天的闯劲、柔韧,如此凝聚成该城市独特的生活气息与人文风貌。如黄梓导演影片《小伟》,以其个人经历为蓝本,聚焦患病家庭日常,向观众呈现了地道的“广东传统家庭”故事。其地道体现在:全片的场景均在广州,且以巷子与老宅为主要叙事空间,如此稍显破旧的场景恰恰凸显了浓厚的生活气息,让观众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南方潮湿与闷热;在人物塑造上,白话以及带口音的粤式普通话强化了真实感。李云波导演的影片《珍珠》故事背景同样设置在广州,以老城荔湾区为主要叙事场景,西关、滨江、东山口等广东人熟悉的大街小巷,沿江路的广场舞以及闲逛的人群都成为地道的广州景观。导演为凸显影片主角大龄单身女性的身份及其生活与精神困境,特意展示了女主居住的老旧复式楼梯房中摆满花草的阳台,这恰恰是以叙事空间场景叙述了珍珠作为南方女子的生活情趣;再次相亲无果后对针灸师傅半真半假的开玩笑,也是广州佛系生活态度与自嘲的最佳诠释;该片虽然也是粤语文本,但是其不同于香港电影,作为一个艺术片种,其完全跳脱出港片的工业化生产模式与叙事套路,而是以描述情绪为主,在表现女性的迷茫和游离中,又不乏对生活品质的追求,以大量实景空间和人文印记构建独属广州的烟火气息和生活节奏。另一部将故事背景设置在深圳的影片《回南天》,该片导演高明本人来自深圳,因此对这座城市气质的影像叙述也更为细腻到位。回南天作为南方独有的天气现象,发生于春夏之交,彼时阴冷潮湿、食物发霉、地面渗水等。该片以其为名,显然锚定其“南方”气质,更为重要的是片中两男两女关系的错位、暧昧情绪与回南天彼此映照,正如导演所言“在南方潮湿的季节里,为疲累所困的生活,找一个可能的通道”。
遗憾的是,上述艺术片阅读量低,影院排片极少,只能是通过各大电影节赚取好口碑。所以粤港澳大湾区电影在营造城市氛围感上责任重大,只有深入发掘城市独特气质并大力传播,才能打造独具特色的城市影像,塑造出具有人文气息的生活态度、思维方式和烟火气的文本,捕捉湾区城市的肌理和逻辑,创作出具备“粤港澳风味”的岭南文化电影。
三、履行意识形态职能的粤港澳大湾区电影修辞技巧
影像修辞是叙事主体为表达其叙事意图而呈现的艺术化的“话语方式”,将抽象的情感倾向、价值观念转化为视觉化的“形象诉说”。叙事主体以其叙事目的,按照特定的形式讲述故事,该过程就是对影像修辞的选择。“叙事不仅是故事,而且也是行动,某人在某个场合出于某种目的对某人讲一个故事”。所以大影像师以其叙事目的进行富有个性化的话语言说过程中,选择何种言说方式呈现伦理境遇遵循的恰是叙事主体价值观念、精神诉求和情感态度的选择。正因如此,通过修辞“呈现”,可以判断出叙事主体的价值立场,指明在价值领域内,大影像师站在何处的问题。“修辞是电影在场的迹象,是叙事者运用电影向观众的致辞”。所以影像修辞是打通叙事与价值、构成与鉴赏的重要中介。以湾区电影文本为例,可以从镜头内部的场面调度出发,以为突出某种人物关系、表达某种伦理价值所选择的镜头组织、所暗示的与观众距离、画面布局、画面内部焦点的选择等要素为切入点,恰当地应用表达独特叙事意图和追求特定感官效果的修辞技巧,利用影像修辞所构成的感性团块留在观众意识中的深度、强度和绵延度,直接引导观众的价值判断系统,调动观众情绪,完成对观众主体的身份认同、心理影响和价值渗透。
(一)利用视点的选择与控制引导观众建立视觉认同
视点在叙事中的决定性意义在于:“如果视点改变,一个故事就变得面目全非甚至无影无踪。”影像文本对视点的选择,影响着观众的价值建构与身份认同,它“决定着可见与不可见,决定着影像之间的关联性质,决定着影像的可见度与绵延,决定着影像在人的感官系统中投射的面积和深度”。电影文本中视点既涉及叙述主体的伦理倾向,也有影片中人物视点下对个体生命意义和价值的表达、道德理想的追求、理智情感欲望的思想活动等命题,以及观众在此视点下的同理心所引起的思考等多重意义。“视角是属于叙述者的”,视角虽然由人物的表演来呈现,但是其受控于导演的选择与控制,是导演设计了观众的观看视角,想象性地建构所聚焦人物在特定阶段的思想意识、认识方式、价值观念和道德判断。即让谁看,站在什么角度看,看到的是什么,看到之后的可能反应,这则完全受控于导演。视点镜头在叙事层面上的意义在于,叙事主体以视点镜头隐藏自身的视点或立场。但事实上,叙事主体的立场同样体现在机位、角度等镜头内部的诸要素中,“视点表达了叙事者对事件的判断……即作者对人物的看法”。换言之,视点镜头具有双重属性,既包含影像层面受观察者控制,带有剧中人物立场的观察者视点而呈现的“所叙之事”,同时也包含在叙事层面,受叙事主体控制代表其自身立场所呈现的叙事性视点。基于此,粤港澳大湾区电影文本创作主体可充分利用视点镜头借助观察视点引导观众视觉认同,传递其伦理倾向与道德立场。
如影片《小伟》中导演分别从母亲(慕伶)、儿子(一鸣)、父亲(伟明)三个人的视角出发,以父子关系、夫妻关系、母子关系,呈现一个患癌家庭的困境和希冀。“视角的选择和设定,往往带来事象的同异之辨”,所以不同视点下的叙述,在观众眼中引起的感觉、心中引起的思考自然不同。该文本中所叙之事所呈现的母亲、儿子、父亲三个个体的观察者视点都是在导演的控制之下所呈现的叙事者观点,利用对视角的选择传递其对所聚焦角色主观情绪和道德判断,因为“视点与叙述人有着怎样的立场和道德情感取向”有关,正如本片导演坦言“想借此跟父亲再次对话”,如此引导观众与故事中的人物具备同理心,建立视觉认同:母亲视角让观众看到母亲的伟大与坚强,当家庭遇到突如其来的变故时,面对病重的丈夫和叛逆的儿子,其内心的崩溃与隐忍;儿子视角下,是年纪尚轻无法接受父亲倒下的事实,身处患病的家庭环境与高三的双重压力后的逃避与成长;父亲视角下呈现的是其即便在病痛折磨下失去对生活的信心,但依然饱含对妻子、儿子内敛深沉的爱。
(二)以剪辑技巧创造“伦理境域”引导受众心理认同
叙事主体可以利用剪辑技巧创造出特定“伦理境域”,形成“在场感”,询唤接受者的价值判断系统。“让观众经历与故事中人物同样的道德选择,银幕上的叙事情景与银幕下的观众观看心理之间便形成了较强的感官反应场。在这样的反应场中,观众在情感上产生与影片主人公相同的心理反应,与主人公的伦理取向形成共振互换”。
利用连续呈现的镜头强化某种情绪,表达主体意象,将“不可言说”的内在情绪转化为无意识层面共鸣。如影片《美人鱼》开篇以工业烟囱、砍伐树木、污水排放、屠杀海洋生物等镜头衔接所产生的氛围、所彰显的伦理困境,引发观众对自然环境问题的思考;影片《珍珠》中,珍珠仓皇逃离了KTV,叙述场景由密闭空间转向空荡的街头,尔后再转入喧闹的天桥下,以如此镜头累积呈现空间变化,而这变化正是珍珠的心理投射:从慌乱、寂寞,到麻木、平和、接受,最后怡然自得。在这段情节叙述中,叙事主体以珍珠地理位置的改变,完成叙事语境空间的变换,以空间变换叙述心理变化,而深层次所表达的正是以珍珠所代表的大龄单身青年在传统伦理道德社会秩序中的格格不入(在相亲中,数次被指认“有问题”“不正常”“神经病”)。如此剪辑技巧造成观众与主人公的同视角,观众被整合到与画面中主人公的同等伦理境遇中,知其所知,感其所感,对主人公精神与生活的双重困境有效形成“在场感”,进而造成观众与主人公的心理认同。
在对城市空间建构中,利用镜头语言并置空间,凸显矛盾冲突、展示城市现代性特征。列斐伏尔强调空间的社会性,并提出“空间是社会和意识形态的产物”。空间并置中凸显着权力意识,城市空间的矛盾冲突从未停息。粤港澳大湾区城市发展迅速,尤其广州、香港这样的城市在现实生活中被指认为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已有共识,这些城市以其强大的向心力与现代都市特征,吸引了一大批来此实现梦想的外来者,尤其在过去30年内,中国社会发生巨大发展变化,与经济高速发展相伴随的是个体心态、价值观念、生命经历的转变。城市空间本身超出了其地理意义上的指涉,而成为社会性、历史性、文化性的象征空间。如影片《麦路人》以一系列镜头组接作为开篇:深夜香港街头的红绿灯、快餐店内手挽手的沉睡者、一排冒热气的咖啡、由暗到亮的香港街头、快餐厅内睡醒的阿博走向街头,镜头摇向他身后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这组镜头编排,一方面叙述的是香港底层群体生存侧面,构造情节;另一方面,镜头编排建构了特殊的伦理境遇:城市高耸的建筑、熙攘人群、豪华汽车等建构了一个瞬息万变的现代化都市空间,而麦路人置身于大都市内却居无定所。时代巨变带来经济高速发展,时代中的个体也相应付出了代价,处于这个时代中的每一个生命个体都被卷入巨变的洪流中,无人幸免:人性变得更为复杂、扭曲以及生存之艰难,阿珍带着女儿怀揣对异乡美好希冀,离乡背井;曾经如日中天的金融才俊阿博如今破产无家可归。在这样的空间内,呈现的是底层人群私人化的苦难境遇,以及被贫穷与不幸折磨的灵魂,痛苦与绝望,而如此情境下个体行为中的至美至善则更为可贵。
(三)长镜头营造意念引发观众无意识共鸣
叙事主体可充分利用镜头内部蒙太奇,通过控制人物的方位、前后景、在画面空间占比、画面亮暗对比等要素,来建构人物之间克制内敛的情感关系、权力关系,进而体现出明显的叙事者主体性价值:利用长镜头通过循序渐进讲述,逐渐酝酿生成情感,使观众在由认识到理解的过程中,渐进式地体会和感悟影片深层结构所内蕴的伦理境遇、情感内涵及价值倾向。
以香港电影《大事件》开篇的长镜头为例,影片开篇利用一个长达七分钟的高难度长镜头展开警匪之战的叙事,创作主体利用镜头内部场面调度、镜头运动呈现了激烈的警匪之战的开端、发展、高潮、结局。镜头由定格的天空开始向下移动至街头,各色人物次第登场,并且随着镜头的运动,有目的有意识地加入了叙事元素,如从房檐上落下的报纸,恰好落到藏着警察的车头上,引出有深意的台词:“可惜这报纸不是明天的,不然就什么都知道了。”由匪徒毫无任何征兆的射击交警开始进入此段叙事的高潮部分。这段长镜头的叙事魅力就在于,在不间断的时空统一体内,给观众营造足够的真实感,让观众如同事件亲历者,确信在香港的某街头确实发生过这一激烈的枪战,既为故事叙述做铺垫,又向观众传递出警察想方设法与悍匪对峙的决心,由此完成对观众的无意识形态询唤,进而挽回公众信心,重树执法部门形象。而娄烨执导的影片《风中有朵雨做的云》的片名便已体现出了深深的时代烙印,以广州冼村为叙事空间,叙述近三四十年社会巨变中,小人物在时代漩涡中的沉浮。导演将传统与现代的时间关系转化为共时的空间关系,影片以俯拍的长镜头下市中心的高楼大厦为叙事起点,向观众展示在被林立的建筑包围的废墟中,上演的城中村的暴力冲突:推土机的轰鸣、漫天的烟尘、燃烧的瓶子、从高空砸落地面的硕大招牌等,晃动晕眩的手持镜头带给观众强烈纪实感。如此长镜头不仅叙述了城市高速发展变化下的矛盾,更为个人伦理观念、价值判断、对爱与家庭的信念的转变做了铺垫。
结 语
提升粤港澳大湾区电影文化共同体建设意识,需将叙事形式和伦理价值相结合,从影像和镜头语言内部出发,提出讲好湾区故事的具体策略。廓清能够对观众产生心理影响的叙事结构,揭示重构观众主体身份与价值判断系统的空间建构策略,指明营造特定伦理境遇、调动观众想象并制造能够悄然控制潜意识能动效应、完成意识形态询唤的修辞技巧。这是利用叙事伦理批评理论,将叙事机制、影片文本、接受反应联系起来考察其相互作用的新思路,并在多主体间性关系中强调叙事主体的叙事意图对观众主体性的影响。
从粤港澳大湾区电影创作层面入手,针对集群城市地域文化特性和受众观影喜好,提出在叙事结构、叙事空间以及影像修辞技巧维度打造兼容两种不同政治制度的粤港澳大湾区文化共同体的电影叙事机制,旨在:一方面,在叙事机制维度将中华文化主流价值观纳为底色,创作出兼具多元文化色彩并能潜移默化引导港澳居民尤其是青年的中华文化认同意识的提升、民族身份自觉的影片,以期许其增强民族文化凝聚力,坚定文化自信,进而为战略层面维护国家文化安全贡献力量,具有重要政治意义;另一方面,构建文化共同体意识影片叙事策略的提出,能够助力创作“现实主义”“人文关怀”“精神力量”“艺术品质”为特征的高质量电影,响应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的《粤港澳大湾区发展规划纲要》强调打造文化精品,繁荣文化市场的目标,对提升湾区软实力和影响力,具有重要文化意义。更为重要的是,对粤港澳大湾区电影构建文化认同价值的叙事策略研究,可为创作者提供有效将政治性寓于形式之中、践行影片意识形态功能的战略战术,强化理论研究与实践创作的良性互动;有助于打通叙事形式与伦理价值,沟通理论研究与实践创作,优化粤港澳大湾区电影价值建构的路径与方法,提升湾区电影在叙事维度上重构与询唤观众主体性身份、引导观众价值判断系统的功能,进而为文化共同体建设视域下湾区电影“讲好中国故事”、创作高质量电影、建设文化强国、凝聚中国力量做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