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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古籍整理出版印刷工艺杂谈(二)珂罗版印刷

2022-11-11徐蜀

藏书报 2022年35期
关键词:石印影印印制

徐蜀

珂罗版能够保存图像的层次

珂罗版印刷系德国人J.阿尔贝特(Joseph Albert)于1869年发明,清光绪初年传入中国。珂罗版印刷是将含有重铬酸盐的明胶溶液涂布在磨砂玻璃版上,形成一层感光膜,感光膜上覆盖图像摄影后的胶片,经晒版,胶膜会因图形各处深浅的不同,产生不同程度的感光硬度,不同的硬度具有不同程度的吸墨性,因此形成层次丰富的图像。珂罗版印品的独特之处是没有网点,与依靠网点形成层次的铜版印刷相比,图像更加细腻、自然。

珂罗版可弥补石印的不足

珂罗版主要的优点是能够保存原书的层次,这一点当时的石印(包括金属版)是做不到的。平面印刷要想印制出有层次的图像,必须制作半色调网目印版,依靠不同密度的网点,模拟出颜色的浓淡深浅(层次)。民国时期的照相石印,网目版技术尚不成熟,只能印制无层次的黑白图像。这倒符合当时大众对图书的要求——白纸黑字、版面清爽。但多数古籍拍照后都会存在深浅不一的底灰,需要修图时将底灰去除,才能做出纸白字黑的效果。而品相太差的古籍,不适合去除底灰。故张元济寻找影印古书底本时,不但要求版本好,还要求版面尽可能清朗。版面清朗的具体表现是,纸张的颜色与文字墨色反差要大,且字迹清晰,这样就容易去除底灰。如果墨色过淡或纸色过深,去除底色后文字笔画就会模糊,甚至消失。珂罗版印刷可以解决上述问题。《张元济信札》(增订本)1929年12月3日致李凤高云:“承询并闻叶氏《相传集》原色太淡,无法影印,今已改印珂罗版,似可不致失真。(511页)”再有,对于批校本古籍,经常是字上有字,石印后上下之字就会重合成一体,无法辨识。张元济1930年3月14日致袁同礼信札谈到“也是园元明杂剧”的出版问题时,对此作了一个形象的说明:“原书经数人校過,校手或详或略,略者随笔将所校改之字蒙盖在本字之上。若用影印,则原字及所改之字并为墨堆,无从辨别;详者用蝇头细楷左右勾勒,若求清晰,非用珂罗版不可。(859页)”两段引文中的“无法影印”和“若用影印”,均指石印,可见当时影印似乎成了石印的代称。

珂罗版大多用于印制艺术类图书

由于珂罗版效率低,成本较高,民国时期一般古籍影印很少采用,只有艺术类的金石书画作品才大量使用。民国古籍整理出版物中,数量众多的金石书画图书为珂罗版印刷品,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有神州国光社的《神州国光集》《神州大观》系列,有正书局的《中国名画集》《中国名画外集》和金石碑拓系列。此外,文明书局、商务印书馆、中华书局、上海艺苑真赏社等出版机构,都设有专门的珂罗版部(或称玻璃版部),影印了大量古代书画、金石碑拓、法帖作品。其他如上海天绘阁、故宫印刷所、西泠印社、上海国华书局、上海惠文堂印局、上海天一珂罗版印刷社、上海昌艺社、北平彩华珂罗版印刷局、北平富晋书社玻璃版印刷局、北平启新制版局、北平大业印刷局、北平慎修书社、北平育华印刷局、北平怀一印刷所、北京和济印刷局、无锡理工制版所、河南文化传薪社、汉口中瀛照相馆、奉天萃斌阁南纸文具店、美丽珂罗版印刷公司、墨缘堂、上海申记印刷所、上海安定印刷所等,规模虽不大,但专业性丝毫不差。

珂罗版的优点是印制题材广泛,尤其适合中国书法、绘画、碑帖,以及所有的古代刻本、抄稿本。同时,珂罗版设备简单,从业门槛低,在没有电力的地方照样可以生产,非常适宜开办家庭式小作坊,这也是珂罗版印刷生命力异常顽强的原因之一。这一点从民国时期曾经出现过的珂罗版印制机构之多即可看出。当然,珂罗版的制版与印刷,主要靠手工操作,效率低下;印版的耐印度低,每版通常只能印100多页,故整体成本较高,制作周期长。这些都限制了珂罗版的进一步发展。

文献类图书中的少量珂罗版印品

民国时期的珂罗版印刷虽然以印制艺术类书籍为主,但也印制了少量文献类图书。民国时期能够采用珂罗版影印一般古籍的,多为与西方社会有较多联系的人或机构。例如董康在日本请小林写真馆以珂罗版影印了日本崇兰馆藏宋本《刘梦得文集》。著名学者罗振玉,除用珂罗版印制古器物图像、书画作品,如《古明器图录》《梦郼草堂吉金图》《龙高士山水册》外,还影印了不少敦煌石室遗书、珍本典籍等文献。例如《吉石庵丛书二十七种》,除碑石拓本、图册外还收录了《道书》残本一卷、《律音义》一卷、《尚书释文》残本一卷等珍本文献10多种。其中《道书》《尚书释文》《大唐三藏玄奘法师表启》《新椠大唐三藏法师取经记》等四种系珂罗版印制,富有层次,保留了底本许多细节。其他20余种为无层次印刷,可能罗氏认为底本清晰,黑白分明的页面更受读者欢迎。其实细观之下,《本草集注序录》《卜筮书》二书字迹略显模糊,《音注孟子》压字竖笔标记遮挡字迹,如采用珂罗版制作便会避免这些问题。令人欣喜的是,底本破损、褶皱、陈旧严重,字迹反差小的《鸣沙石室古佚书十九种》《鸣沙石室佚书续编》《鸣沙石室古籍丛残》三种丛书,共50种珍贵典籍,全部为珂罗版印制。这些年代久远的珍稀文献,如果印制成无层次的线图,将丢失掉许多细节,对学术研究工作极为不利。

凸显纸色信息的《寒云书景》

现存古籍,叶面上有两类颜色信息:一是印刷、书写、钤盖上的图文信息,包括原作的图文,以及后人题识、批校圈点的文字、符号,钤盖的印章等。二是纸色信息,即除去图文信息以外的可见颜色信息,包含纸张的颜色,污渍、破损、挖改、修复、装裱的痕迹等。清末民国时期的影印古籍,大多去掉了底色,实际上就是删除了叶面的纸色信息。珂罗版印刷的《寒云书景》,首次直白、形象地反映出纸色信息的重要作用。

《寒云书景》,系仓圣明智大学民国七年(1918)出版《艺术丛编》中的一种。寒云,即袁克文,字豹岑,号寒云,袁世凯次子,爱好藏书,收藏宋元明精椠多达数百种。民国六年(1917),邹安在《寒云书景》序言中说:“迨欧学流行,故家所藏多输海外,中秘之籍不到人间。学子莘莘同讥盲瞽矣。十年前,杨丈星吾刊《留真谱》于武昌,缪艺风先生赓续之,此学不绝如线。然皆迻写转刻,未能毫发无憾。袁君豹岑,曾读东观书者,以后百宋一廛所藏陈列学会,并编次各首页,慨然假影。所以嘉惠来学,表彰国华之意良挚。”据邹序所言,袁克文部分藏书曾在学会(仓圣明智大学)展陈,共6种:宋刻巾箱本白文《八经》、宋刻本《周易兼义》、汲古阁影宋写本《汉上易传》、宋刻本《古三坟书》和元刻本《书蔡传旁通》,展后即编辑出版了《寒云书景》。《寒云书景》收书很少,其主要价值是采用珂罗版影印,颠覆了摹刻印制图录的传统做法,弥补了“迻写转刻,未能毫发无憾”的缺陷。

我们用《寒云书景》中第一幅书影宋刻《八经》《周易》,与近年彩色摄影之同一书影进行对比即可发现,一百年前珂罗版印制的灰度书影,层次丰富、细腻,除了不是彩色、天头地脚略加裁剪外,其他所有细节,如书叶轻微的残损、墨迹的深浅,甚至纸面的纤维等,与现代彩印书影区别不大,令人叹为观止。

更重要的是,对比《周易》两幅书影,历史的变迁跃然纸上。《寒云书景》右侧边框外,被硬生生地剜去一块,好似在书叶上开了个天窗。剜掉的是袁克文“上第二子”藏印。袁世凯1915年12月25日至1916年3月22日改元“洪憲”,恢复帝制,袁克文藏书中便出现了诸如“上第二子”“皇二子”钤印。《寒云书景》发行之时帝制刚取消,为免遭世人诟病,便剔除了该印。问题是,以当时的技术,完全可以天衣无缝地去掉那方钤印,为何不做?这恐怕正是《艺术丛编》编者,或袁克文自己刻意保留的历史创痕吧。值得注意的是,剔除“皇二子”印的痕迹,系该叶面的纸色信息反衬出来的;如果采用之前《留真谱》影刻,或之后石印的工艺,去除了底色(纸色),这一刻意保留的遗迹将不复存在。这就是古籍纸色信息的重要性之一。《寒云书景》的这幅书影,在凸显古籍纸色信息的存在及重要性方面,具有标志性的意义。

《清仪阁所藏古器物文》的缺陷

也有一些艺术类名作,未采用珂罗版等印刷工艺,影响了图书的质量,例如1925年商务印书馆影印出版的《清仪阁所藏古器物文》。该书《预约样本》谓:“原书今藏桐乡徐氏爱日馆,重加整比,以全帙付敝馆覆印。摄影传神,无异真迹。”其实,商务的这一版《清仪阁所藏古器物文》,效果并不好,因为采用了“金属版”石印,将书中层次丰富的古器物拓本,印成了黑白图,韵味全无。此后众多出版社印行的《清仪阁所藏古器物文》,均以商务本翻印,效果可想而知。此书之所以没用珂罗版印制,恐与当时的出版方式有关。

商务印书馆民国时期出版的影印古籍,有一些是通过“代印”“代预约销售”等方式合作出版的。合作的对方均为古籍底本持有者,例如与张元济关系最密切的傅增湘,便是与商务合作影印古籍最多的个人,像《百衲本资治通鉴》《学海类编》,以及《百衲本二十四史》中的多种底本,都是合作出版的。再如1920年印行的《李文忠公全集》《越缦堂日记》,也是合作出版的产物。合作出版又分为商务出资和对方出资两种方式。如对方出资,印刷工艺、用纸、开本等,商务须尊重对方意见。即使商务出资合作出版的图书,支出的成本,也比付酬式借用底本要高得多(注:商务与傅增湘合作出版的书,傅得利润的六成,与朱文钧合作,朱得利润的五成;付酬式借用底本,一般是赠十部样书或支付图书预约价百分之五的酬金,前者所得酬金比后者高得多),因此印制等方面不免会压缩成本,采用较便宜的印刷工艺。

对于《清仪阁所藏古器物文》,《张元济日记》1919年10月6日载:“徐小霞托估《清仪阁金石款识》印价。(661页)”徐晓霞,即徐钧(1878-1955),字晓霞,浙江桐乡乌镇人。早年在上海开设钱庄,兼营房产,富甲一方。喜藏书,书斋名爱日馆。徐钧1917年重金购得《清仪阁所藏古器物文》稿本,余杭褚德彝为之编目,并题记部分器名。两年后,即1919年10月,徐钧便请商务估算该书印价,明显是想自费印行,此书当属合作出版。后来详情未见史料记载,但无论如何,此书幅面阔大,高36.5厘米,宽22.5厘米,篇幅多达10册400叶,若要快速回本盈利,成本和定价均不可过高。显然,成本高得多的珂罗版工艺,商务或徐钧都不会考虑。时下一些介绍商务版《清仪阁所藏古器物文》的文章,称其为珂罗版印刷,有误。1925年商务发布的该书《预约样本》,预约简章第一条便明言,“全书约四百叶,分装十册,夹贡纸金属版精印”。而且从《样本》所附书影看,确为无层次的金属版石印,与珂罗版印制的同类拓片,区别甚大。区别主要在于:金属版所印无层次,图像中许多墨色较淡的细节丢失了,只剩下干巴巴的框架;珂罗版印制的则保留了更多的细节(层次),看到的是一幅近乎完整的器物图。采用同样工艺影印的古籍文献,效果与此完全相同。如果底本较差的话,拍照、去底色后,墨色较浅的笔画就会消失,需要大量人工去修版补写,既增加了成本,还造成字形改变甚至出现错误。

“低档”碑帖是市场竞争的重要战场

其实,不仅是《清仪阁所藏古器物文》,民国时期出版的石印金石碑帖作品还有许多,总数大大超过了珂罗版印品。像神州国光社、有正书局、文明书局、艺苑真赏社、商务印书馆、中华书局等,均参与其中。文明书局、中华书局的“金属版部”,主要业务就是印制此类图书。

珂罗版、铜版(网目版)和石印制作的拓本,除图像上有明显的区别外,定价也相差悬殊:前者每册根据页数多少,定价多在一元至三元不等;后者则为一角至五角。那些大品牌出版机构之所以放下身段,去争夺碑帖的低端市场,是因为社会大众的多数不需要,也看不懂那些层次丰富的金石碑帖,花几角钱买一册“名拓”“名帖”,能够见识、学习,足矣。这个低端市场体量巨大,收益可观,自然不能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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