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黑夜（组诗）

◎耿 爽

[当我们也开始谈论将老于何处]

草木漫山遍野，肆无忌惮地绿

更深处，爷爷奶奶的坟

挨着太爷太奶的坟

同在世时一样，他们

长守繁华边缘、寂静深处

沉默隐忍、一生负重的父辈们

相继成为这里最长情的守护者

每次回来，熟悉的山川与土地依旧

却不得不承认

我们已是一支自故乡射出的箭矢

是一条发源于故乡并只能

一路涌向远方的河流

是这片土地春风吹又生接天而去的绵延青草

而铺展在孩子们面前的

是更加无可预知的命运和远方

春种秋收，以及所有农事都将成为

他们日益丰富的人生词典中最生僻的字眼

有时候，我带孩子回乡

真的愿她

多认识一株植物发达的根系

[请允许我疼痛和哭泣]

肚脐发炎，想起十多年前

它在手术中受过刀伤

用手触碰，有一个硬结

我猜，是当时用来缝合的医用线

这十多年来

我结婚，生子，欢笑，哭泣

学一株稗草深深抓住土地

允许渴望的心像风筝一样努力接近蓝天

这么多真实鲜活的日子

我觉得它应该被吸收，或者

日益柔软

可是没有，它拒绝消失

直到这日回故乡

山还那么高，水还那么清

庄稼多么绿啊，还有那么多

童年熟悉的面孔，但青丝换作白发

笑容淳朴，皱纹横生

而捉襟见肘囊中羞涩仍像一个

古老尚待破解的魔咒

硬结还在，肚脐渐好。可是有时候

我仍想哭泣

只有我知道，我伤着

我还在疼

[也有这样的雪]

本应落于冬天的雪

终于在立春后赶来

覆尽千山万水

像是不想人看到

这一路历经多少艰难

冲破多少险阻

像赴一次明知道

拼尽全力仍注定迟到的约定

[穿过黑夜]

车速正好，肉眼可识

万物迎面而来，于身侧退却

灯火在远处，模仿群星散落

光亮和璀璨形同诱惑又不宜靠近

而刚刚，有车子以超过80 公里

的速度，留下渐行渐远的背影

感谢诸峰，在隆冬的暗夜

依然支撑着一个偌大的天空

感谢每条道路，以宽容之心

让每个夜行者各奔前程

我知道脚下的星球

拥有令我们的行踪周而复始的形状

我知道我们的马不停蹄

在浩瀚的星际运转中或只等同于

徒劳的蜗行，但请别笑我

愿意继续在这暗夜的中途长久执迷

并祈望每个摸索中行进的人

都遇见令他热泪盈眶的

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