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 旷野之野
2022-11-11◎安蓝
◎安 蓝
野 火
不知是谁放的。
呼啦啦地, 烧过了一丛又一丛枯草。
也不知照亮过谁的冬夜, 驱散过谁的寒风, 灼痛过谁的脸颊,舔干过谁的泪水。
放火的人已不知去向。 那火, 便成了无主的野火。 兀自燃烧着, 噼噼啪啪地唱着歌, 听上去, 既像是悲伤的哀鸣, 又像是欢快的呻吟。
一朵微火, 若是遇到心怀善意的风, 便徐徐地熄灭了, 趁早结束这没有结果的燃烧, 好使枯草们安下心来, 顺着风, 顺着自己的命运, 安安静静地荣荣枯枯。
倘若遇到不怀好意的风, 便推波助澜, 怂恿着火, 一路东奔西突, 愈燃愈烈。 一场燃烧演变为毁灭。 最终, 只留下黑糊糊一片灰烬, 触目惊心地悔恨着。
不可避免的, 一生中总会有被点燃的时刻。 熊熊火焰, 跳荡着, 相拥着, 痴缠着, 亲吻着, 像要把对方吞下去, 又仿佛要把自己彻底燃烧干净。 这纯粹而充分的燃烧, 是生命中最宝贵的经历, 它使我们的中年安于平静、 淡泊和安稳。
回首青春, 总像在看一个个火灾现场。 但谁也不能干预什么。
倘若再来, 也许, 我们还是甘愿沉溺于那样痛苦而幸福的燃烧中, 野火一般热烈、 孤独、 虚幻。
野 树
常常一个人走向旷野。
旷野荒凉, 除了无尽的荒芜和寂寥, 似乎也无甚可看。
有树若干, 不知植于何时。 面相冷峻, 姿态迥异, 犹如艺术家精雕细琢的艺术品。
三月初春, 挺拔的钻天杨, 树色渐转, 青色枝干上, 累累芽苞, 看上去充满希望。
凝神静听, 树干内, 春水向枝头、 向蓝天汩汩流淌。
喜欢仰着头看在蓝天映衬下, 粗壮的枝干上被阳光照亮的叶片。 叶片闪着光, 斑斑点点, 像极了蝴蝶的翅膀。 想飞, 又不能飞, 如此契合我的心情。
从夏天的碧绿不慌不忙活到秋日的金黄, 它们始终直挺挺地站着, 即使在狂风暴雨中, 也不会弯一下腰。
这, 让我格外衷爱, 像衷爱着我心里的诗歌王子一样。
几棵面目沧桑的榆树, 站在不远处。 秃枝老干上皱纹纵横,像是经历了凄风苦雨的洗礼, 又像是久被情所困。
相比夏秋的繁茂和喧闹, 我更喜欢它们冬日的淡泊和宁静。
有雪的日子, 我总会踩着嘎吱嘎吱的积雪, 缓步慢行来到那处离它们很近的沟渠边上, 点燃一支烟, 静静地欣赏着它们。 虬劲的枝干, 错综细密的枝条, 零落的枯叶, 偶尔飞临的鸟雀……像是一幅水墨画, 茫茫雪原, 因为有了它们, 而显得生动又俊秀。
在沟渠边上转身向西, 可见两棵并肩而立的槐树, 一高一矮,一胖一瘦。 五月, 它们开满洁白而芳香浓烈的槐花, 此时, 虽已落光了叶子, 但依然枝条挨着枝条, 根茎握着根茎。
时常, 它们化作我诗歌中相亲相爱的伴侣。
一起迎着风, 一起沐着雨, 一起生死轮回。
野 风
二月。 那尚未被教训过的青春期的风, 开始蠢蠢欲动。
在旷野里撒欢, 像一匹刚刚学会奔跑的马驹。 试探着, 冲突着, 跌倒又爬起。 偶尔, 还冲着虚空, 嘶吼上一阵, 表示不服气。
三月。 风, 成群结队地经过旷野, 像是吹着口哨骑过广场的少年。 挥舞着青春的旗帜, 闪耀着青春的光辉, 哼唱着青春的歌谣, 将人间吹拂得花花绿绿后呼啸而去, 既无心机, 更无忧愁。
四月, 情绪依然不稳定。 刚刚它还轻柔地抚摸着麦苗和梨花,还在树梢上荡秋千, 转眼就变得狂躁起来, 抓起黄沙, 就往人脸上扔。 它使劲地摇动着旷野里那几棵命运多舛的树, 像蒙克画里的那个呐喊者。
野风, 这西北的汉子, 浪荡成性, 狂野不羁。 裹挟着北方大漠的黄沙, 以摧枯拉朽的气势浩浩荡荡而来, 瞬间, 就将天地搅得一片混沌。 过不了多久, 它便软沓沓倒下来, 昏昏然地睡起了大觉, 第二天, 便又是一个响晴天。
有时候, 也像西北的婆姨, 热情又豪爽, 盲目又冲动, 热辣辣地吹过来, 直把五月的旷野吹得晕晕乎乎地沉醉着, 像是喝多了甜酒酿。
什么也挡不住野风的脚步。 见墙翻墙, 见洞钻洞, 见山头就爬上去。 常常是, 它悠悠荡荡甩着衣, 不知去了哪里。
久困水泥丛林, 不禁生出叛逆之心。 常常也想学一学这野风,放下一切, 远天远地地走上一遭, 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但, 野却是骨子里生就的, 学不来。
我只能安于现实, 继续读书、 生活。
野 地
天空的蓝有些困倦。
风, 不管来自哪个方向, 都已经放下了刀子, 扑在脸上, 凉丝丝的, 像小羊羔冰凉的舌头。
旷野依然荒凉, 但我知道, 睡了一冬的虫蚁和小兽们早已舒展热乎乎的身体, 爬出洞穴, 悠闲而警觉地翻晒着春日的阳光。
向阳的田埂上, 水渠边, 黑色的灰烬里, 野草们率先发表了嫩绿的诗行。
那初露的锋芒, 是否戳痛了春风柔软的手掌呢?
阔广的田地里, 细密而匀称的犁沟, 像春风吹开的涟漪, 轻漾着希望的喜悦; 又像初为人母的少女所怀的甜蜜与咸涩。
这永不厌倦的母亲啊, 从不抱怨生活的乏味, 也不悲叹日子的单调。 该休息时, 就安安静静地修养; 该劳作时, 就勤勤恳恳地劳作。 热爱每一个季节, 也衷情每一次日升月落。
更多的荒地被抛弃了。 嶙峋的石头就要撑破憋闷的胸腔。 荒草们昂首挺胸, 仿佛凯旋的战士。
野地里, 高大的榆树见证着一切, 它从来不言不语, 偶尔随风唱着歌儿, 既像是祝福, 也像是追忆。
又或许, 只是一些无词的谣曲。
我们在这三月的田野上走着, 仿佛被命运抛撒的种子。
人到盛年, 才渐渐明白: 无论走到哪里, 都是走在自己心灵的田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