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筛”水
2022-11-10陈忠华王井怀
陈忠华 王井怀
2019年11月20日,山西省翼城县南梁镇南岭村打井现场。
电钮一摁,一股清泉从400米的井下喷涌而出,59岁的汉子张奎言双眼湿润了……从这一天起,百年“旱井村”有了自己的深水井。
“像筛面一样,喝水前要筛一筛水”
2019年春夏时节,大旱。
南岭村张家的那口百年旱井也见底了,井底布满龟裂的泥块。
“井是我爷爷打的,养活了家族5代150多口人。”村支书张奎言感慨道。
南岭村有245户786口人,这里沟壑纵横、山高沟深,10个自然村分布在七沟八梁上。附近的山上林木郁郁葱葱,当地人称之为“小江南”,可唯独南岭这一带挖不出一滴水。
挖旱井,成了村民的生存所需。旱井一般选在低洼处,深挖三丈,但不出水,主要用来存水——夏天集雨水,冬天存积雪,供人畜使用。
旱井里面的水是“死水”,舀上一碗,肉眼都能看到水中细小的颗粒漂浮物,要等好一会才能沉淀到碗底。“像筛面一样,喝水前要筛一筛水。”张奎言说。
张家的这口百年旱井,就像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默默地守望着小山村,也见证着祖祖辈辈“为水困,因水穷”的生活。
集雨场上的不甘
面对现实,南岭人无奈过,抱怨过,但从未认过命。
多年来,村民除了从外面拉水,还要四处找水源、挖旱井、修集雨场,想尽一切办法与水“斗”。
以前,南岭村也动过打井的念头。20世纪六七十年代,政府为了解决村民吃水问题,派来水利专家勘探发现,南岭村地质构造中几乎不可能含有大量地下水。
“没办法,人们只好把主要精力转到修建集雨场上来。”70多岁的村民任其桐回忆。
集雨场是旱井的配套设施,在旱井周围选出一片平整土地,中间有小沟渠与旱井相通,为的是让更多的雨水流入旱井中。不过,近年来,不少集雨场土质变得疏松,慢慢难以汇集雨水。
直到张奎言和乡亲们盼来第一书记。2015年8月的一天晚上,南岭村村委大院的办公室内,新上任的驻村第一书记王晓华与村干部和村民代表见了面。
在会上,干部群众反映最多的是“吃水难”问题。“解决不了吃水问题,我就不走了!”年轻的王晓华作出承诺。
其实,村民的要求并不高,“把集雨场修一修就行”,但村民住得分散,卡车只能把水泥等物料运到山下。王晓华就领着村民,一袋一袋背、一块一块扛,沿着崎岖的山路,把物料一件件运到旱井旁。
等村内47个集雨场全部重修完毕时,不料又逢大旱,村里的旱井几乎全干了。
吃水难,依旧像一柄重锤悬于村民心上。
集雨场。詹彦/新华社
“临死前喝上一口好水,值!”
2017年底,新一届村“两委”换届,张奎言担任村党支部书记,和新任村主任任立国商量,“要打个深水井!”
得知村干部们的想法,王晓华和驻村工作隊决定大力支持:大家一起努力,打个深水井!
打井的消息传出,全村热情高涨,任其桐还从其微薄的退休金中拿出500元作为捐款,他说:“临死前喝上一口好水,值!”
2018年底,王晓华、张奎言向上级部门争取到35万元专项资金,打井的事终于有了着落。
打井要运设备,张奎言带着村干部手搬肩扛;打井需要用水,任立国开着三轮车一趟趟往回拉。而任其桐仿佛忘了自己的年龄,一直在工地上忙活着。
2019年7月22日,水井打到280米,打井队决定试水。
王晓华、张奎言等一大群人围着,眼睛不眨地盯着井口。
“出水啦!”不知谁喊了一声,一股黄浆流了出来!
人群一阵欢呼。任其桐走到水管前,弯下腰捧起水,送到嘴边尝了一口,咧嘴一笑:“好水,好水,就是有点泥腥味。”
然而,没等大家高兴完,水流明显变缓,20多分钟后水停了。
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了。张奎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当时我都想跳下去”。
“旱井村”打水井,哪有那么容易?王晓华和张奎言没有放弃。
当时,项目中的钱只够打到300多米深,在县领导和有关部门的支持和鼓励下,打井队决定继续往下打。
8月12日,井打到337米时,工程队决定再试一次水。“如果还没水,这口井可就悬了!”有人泄了气。
这次试水出水仅仅13分钟,这就意味着,此次打井从技术上已宣告失败。
当天晚上,张奎言一宿没睡。第二天早晨,这个把自家装修房子的钱偷偷拿来填补打井资金缺口的汉子哭了,“花了那么多钱,打了个‘黑口子,怎么向村里人交代啊!”
“放弃之际”的反转
第二次试水失败后,打井队停工了。站在凌乱的工地上,看着空空的水管,不少人想放弃,可回家后看看落满枯枝败草的旱井,大家又不甘心。慢慢地,人心又聚了起来,300多米没有水,那就打到400米!
可是钱的问题最难办。县领导得知后决定特事特办,先打井后补手续,在他们看来,让南岭人吃上干净的深井水,不正是党员干部的初心吗?
2019年10月13日,井打到了403米。任立国从外地请来专家评估。坐在井口,这位专家直言:就算打到900米也难打出水!
所有人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
下午3点,王晓华召集村干部、驻村工作队和村民代表开会,正式宣布“打井失败”。
全场一片沉默。
仍不死心的张奎言此时并不在会议室,他正蹲在打井工地上。“死马当活马医,干脆再试一下。”张奎言让工程队的师傅拉闸抽水。
“能淌半小时,就够最近的两个自然村吃的了。”张奎言心里盼着,不一会儿水就流够了半小时。
“流够1小时,就不算‘黑口子,也算能交代了。”抽了1小时后,张奎言心里重新又燃起了希望。
“能再出半小时吗?”水抽到一个半小时,张奎言开始按捺不住激动,悄悄给正在开会的王晓华打电话。
几经失败后,王晓华心里也没底,“先不要声张,看看再说”。
张奎言激动地在工地上守了一夜,水也流了一夜。“应该算是成功了吧?”此时张奎言仍不敢相信。
“会不会是打井时注入的水?”第二天,有人提出来。
那再等等看。王晓华、张奎言他们就蹲在井口等,30个小时、50个小时……终于,水抽了170个小时仍然没有断流。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兴奋地抱在了一起。成功了,成功了,南岭村终于打出了深水井!
2019年11月20日,在阵阵锣鼓声中,南岭村男女老少拿着水桶、矿泉水瓶、水杯甚至自家的脸盆,依次走到井口,美美地喝了一大口。
70多岁的村民代表崔景德,一甩农村人的羞涩,当着县乡干部和全村父老的面,拿起了麦克风:“我们吃了几辈子旱井水,现在终于吃到深井水啦,甜啊!”
这甘甜的井水,是“斗”出来的。
(摘自七一网 七一客户端/《工人日报》)
在打井工程竣工仪式现场,村民围在水管边排队接水。詹彦/新华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