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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西道数枝梅

2022-11-10陈世旭

文学自由谈 2022年1期
关键词:杨帆文学小说

□陈世旭

君自故乡来,

应知故乡事。

来日绮窗前,

寒梅著花未?

——王维

深秋,从客居多年的岭南回到阔别的城市,无暇于“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而几位晚辈女性小说家,风采各异,绰约有姿,让我凝神。

阿袁的穿透力

阿袁是教授,高校自然成为她才情纵横的舞台。

她的中篇《婚姻生活》的题材再常见不过:两棵“分属不同科目”“彼此有着完全不同属性”的“植物”,从结合、交往到成家,有着不同的喜好、情趣和价值取向,暗中对立而表面迁就。

巴黎大学设计专业的硕士周黍用“被动的主动”套路,让理工男海归博士季尧不知不觉陷入了她的圈套,一步一步接受了她的“其实不喜欢看书”,而看家居用品像看博物馆文物一样专注;接受了她“在食馔方面的一掷千金”,挑选桌旗、餐具的极尽精致和“对待一口汤锅忠贞不贰”;接受了“书房被周黍变成了餐厅厨房的一部分”,放弃了自己对一间朝南的、光线较好的书房的向往;接受了她把家里变成了隔三差五宴客的场所,放弃了“我与我周旋”或“我与书周旋”的“最喜欢的生活状态”。

季尧内心有过挣扎,甚至“有点儿憎厌她的贤慧”,但他“一边憎厌着,一边又沉溺着”,直至被“一种魔法般的神奇美和力量,把他变成了桌边一棵长了根须的植物”,习惯了过“只负责吃”的婚姻生活。不仅认可了“婚姻生活总会把男人变得没教养”,而且发现“没有比活在别人的尊敬里更累的事了”,“比起让别人尊敬,他情愿别人不把他放眼里”。周黍“用蠹蛀蚀书的方式,几年如一日的,终于把他从一个学者,变成了一个酒囊饭袋”。

一场没有硝烟的两性战争以双方都满足的结局告终。没有失败者,只有胜利者。

与此相照应,阿袁同时绘声绘色入木三分地写到了其他几对高知夫妇的婚姻生活,庖丁解牛般地揭开了婚姻生活的重重曼妙绡纱,裸呈出生活的本来面目。“却又不失温情”(李敬泽语)的张爱玲式的辛辣讥诮语句比比皆是,领悟之精到堪比格言。然而所有这些,只不过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其中另有玄机存焉。

比较《婚姻生活》中的“周黍天生的牝性”,《左右流之》中的周荇世俗得更为彻底。

周荇住进八号楼之前,每周二的晚上,单身男老师们一般都会在“众女嫉余之蛾眉兮”的女教师苏小粤的房间扎堆。这是一个精致的沙龙,“有一种很小众很精英的虚荣,是有魏晋风度的东方的布鲁姆斯伯里”。谈文学、谈音乐、谈绘画、谈电影,整个就是一部《谈艺录》,连喝茶也是艺术:你们不觉得看花草茶在玻璃壶里慢慢盛开的过程,就如同听了一曲《还魂记》?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单身男老师们一个个像候鸟一样,迁徙到了周荇的房间。

周荇其貌不扬,二流大学毕业的研究生,身上有一种家庭妇女的气质:房门门腰用图钉挂块花布,总是穿拖鞋,捡零碎,在“诗意”的栗子树拴上尼龙绳,洗洗晒晒;走廊桌子上除煤气灶外,是一长溜油盐酱醋各种调料的瓶瓶罐罐,谁都可以把调羹或筷子伸进她盛菜的碗盏或锅里。

男人在苏小粤那里的教养,一到周荇的房间就全没了。渴了自己倒水,饿了就去翻她的书架——最上层有几本书,其他几层,放的全是杯盘碗盏,常常会有剩菜:几块红烧肉,半碗腌萝卜,撩开布帘,“哇哇”大叫,端出来直接用手就解决了。吃饱喝足之后,继续呆着,或躺或坐东倒西歪,有的就在她的“床上坦腹卧”。周荇“面软,从不逐客”,“始终带着佛殿里观音似的笑意”。她有求必应,身上有一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软弱。

高雅的文艺话题早就不谈了,原来在苏小粤处那种“一觞一咏”意味的聚会,现在变成了“一饮一啄”。

八号楼彻底沦落,变成了小市民的窝。

周荇后来没嫁给已经把她追到手的博士后陈亥,却嫁给了电工,后又被抛弃。她搬到了学校后面“又破烂又危险”的后街,也叫“堕落街”。大家谈起她的时候,语气唏嘘:如果当初嫁给了陈亥,现在就该住在清华园了。从陈亥家到朱自清写过的荷塘,不过十来分钟。

但独身的周荇仍然是“爰得我所”的安乐欢喜,她“真是太能繁衍了”,“那么丑那么破烂的房子”,让她一住,就有一种“老树着花无丑枝”的情态:阳台水泥栏杆上,好几个花盆开着洋葱嫩黄色的细花朵,水池边的木桶里,养了黄豆芽。她的“面色也好得出人意料,是那种粉白的珍珠色”——也许因为她“是圆脸,圆得像荇菜的叶子……看着喜气,是福相”。

至此,小说的指向图穷而匕首现。

周荇是以塑造人物为中心的小说谱系中一个没有引起特别注意却值得探究的形象。她没有心机、算计、防范、求索,没有怨怼、沮丧、感伤、遗憾——干脆说,没有自我;她只有付出,不期待交换;她不伤害任何人,任何人也伤害不了她;她从不凄凉,无需怜悯;她随遇而安,随物赋形,“参差荇菜,左右流之”。她从不琢磨别人,别人却必须琢磨她。她没有人生哲学,她本身就是一种哲学。

两部题材相近的小说,没有大悲大喜,大善大恶,却让人觉得无由地扎心。

以一般的认知,知识分子常不屑于世俗、市侩、烟火气,而乐于标榜层次、品位、格调。但阿袁小说对此的揶揄显而易见。“对我而言,小说是哲学层面的事情”。阿袁以女性的细致、机敏和含蓄,向我们展示了一个特定群落的无从简单定义的复杂样貌:高雅与庸俗,深刻与浅薄,自负与无聊,温情与冷漠,喧嚣与空虚。与其说其中有着某种“反知识分子品质”,莫如说是一种对人的存在、对生活本质的重新审视。

正是这样的审视,让我们看到阿袁犀利的穿透力及其洞察丰富人性的深度。这样的穿透和洞察,是我早年涉及高校题材写作时不具备的。

我尤其羡慕阿袁的写作姿态。她喜欢小说到了“没有小说你可怎么活”的程度,与此同时,她又说写作是“游于艺”“吾爱小说,吾更爱生活”。2001年发表处女作,之后每年发表的小说数量“只在二个到四个之间”,“从没有很多作家有过的井喷式写作”。

这多少有一点儿玩票的作派。这是才子作派,“云无心以出岫”的那种飘逸。在文坛多年,我见识过不止一位以勤奋刻苦著称的作家:他们带着狠巴巴的心劲儿,把写作弄得像是一场复仇,咬牙切齿要靠写作出人头地,耀祖光宗,为此特能吃苦,特能玩命,这辈子要不闹出个石破天惊的响动,进了棺材都不踏实。结果英年早逝,令人扼腕。

然而,即便是“游于艺”,这些年来,阿袁出版的长中短篇小说以及散文,数量已相当可观,且质量上乘,被各种选刊转载,上各种排行榜,获名刊大刊的各种奖,广受好评。作为前辈的同乡同行,看到阿袁成就出如此一番天地,我打心里高兴。

杨帆的远航

杨帆仿佛是为文学而生。一生倾心小说、文论的父亲给她留下的基因,让她从大学美术专业毅然转向小说写作。我供职省作协时,某次召集青年作者笔会见到她的时候,她还是大三学生。那之后,作为她父亲的故交,我收到过她关于文学方面的来信。我自然是居高临下的谆谆教诲,往往多是“话须通俗方传远,语必关风始动人”之类的老生常谈。

将近三十年后,出现在我面前的杨帆已然是一个备受赞赏的成熟的小说家:

杨帆的小说仿佛一份现代危机生活中人的精神“心电图”。她的笔触那么细腻,感觉那么敏锐,一种“惘惘的威胁”不期而遇,又在温情中被悄声化解……作家在投注人世以深刻的凝视后,又给予了温柔的抚慰。(张柠)

它有一个美好的肯定和指向……是我愿意看到的不那么简陋和单一的“正大”之作——那些有志于宽阔的、平易的、温暖的、良善的乃至道德的写作,也许可以从中得到参考。(徐则臣)

就语言来说,杨帆是一个“华丽的暗杀者”。(吴义勤)

杨帆从情感方面入手,可以说找到了一条路径……在处理和掌握这些人物关系上,拿捏得很有分寸,而且每个人性格都很鲜明。(孟繁华)

杨帆是一个很特别的作家……感觉非常丰富和敏锐……她有强大的感性思维……不满足于客观讲述一个故事。这样的小说才真正能成为小说。(贺绍俊)

我之所以引述诸多方家对杨帆几乎众口一辞的肯定,有我个人智力上的原因。

似乎是从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开始,我的保守的、陈旧的小说观念逐渐固化,以至于对新锐的新鲜的新颖的充满朝气和异样色彩的小说失去认知能力,阅读逐渐无法进入当下的小说世界,越来越不能清晰地把握包括杨帆在内的这一代作家作品的表达和内涵。

每次回复杨帆时,满满的自信下面是隐隐的不自信;只是我不愿意承认罢了。

近几年,历经不止一家刊物的连续退稿,我的写作被一再证明已经不容易进入读者的视野,以至湖南一位80后小说编辑很委婉地向我推荐了一些当下公认的优秀作品,以便对当下的阅读有一些新的认识。我终于清楚地知道,是放下前辈和教师爷身段的时候了。

我在杂冗的俗事中静下心来阅读杨帆,首先读了被有些人激赏为“2021 年最好的短篇”的《欢乐宾馆》、小说名家徐则臣“前后看了三遍”的《瞿紫的阳台》。我不得不承认,杨帆小说叙述的飘忽,“其过程复杂、暧昧、含混,充满了粘稠的陌生经验”(徐则臣语)对我的阅读经验是极大的挑战。感觉像是坐上杨帆驾驶的航船,进入迷雾笼罩的海面,礁石、岛屿、灯塔、飞鸟、岸线、城市的轮廓、过往的船只和人影,明明暗暗,隐隐约约,时有尖利的风、寒冷的浪花扑面而来。这样的阅读,需加倍地振作精神以不致迷失。

杨帆“是任性的,她向往的空间有许多自由的小飞侠。她清楚自由这硬东西非强者不能消化。”(饶丽华)

她将感性思维发挥到极致……关注那些非正常的人物情感……叙述上讲究非口语写作……(贺绍俊)

小说承载着所有真实的痛苦,也包容着梦幻的失落……(张柠)

杨帆同时又是坚定的,对自己所选择的叙述方式毫不怀疑。她最早的专业是绘画,对造型和色彩有着专业的敏感和训练,这给她的小说带来了无可忽视的影响。形象的夸张、变形、扭曲、错位,色彩的朦胧、神秘、晦暗、明亮,正满足了她异常丰富的感觉和擅长的情感性表达。

在《欢乐宾馆》中,当歪小姐的生活被抽离后,接下来所有的情节,都是在一张“梦的画布”上完成的。梦里没有声音,只有黏稠密实的图像,所谓“声音”只是梦境引发的感官想象而已。画布上堆叠而起的颜料就像一个个沉默的精灵,在歪小姐梦境巡游的道路上层层铺染出精准的底色。先是普蓝,那是希望的颜色,是沉静中的辽阔,是无边无际的大海和天空,是歪小姐对对先生“船长”角色的先验预设,而后是或深或浅的黄。

《瞿紫的阳台》是一部有关疑难和追问的小说。一群心理有病的人出没其中,大家的疑难在于破不了那个“执”,背叛者永生“背叛”,失爱者无力再得,救赎者总是错过了机会,恍惚的人死得不明不白,人心的乱象仿佛原罪般如影随形。所以这个世界动荡、可疑,所以人人自危找不到安全感,所以他们不懈地寻诊和自救,他们希望能追问到“为什么”。

杨帆是关心时代的,她崇拜托尔斯泰的“宽阔”,她的创作谈说“我不确定处于一个什么时代”,恰恰表明她对时代的焦虑。只是她把自己的目光集中在那些常常被无视的人群身上,努力去听这些声音,并试着发出声音,与那些声音发生回响和共鸣。“我看到的,正在发生的,引人忧思的,势必成为我创作中回避不了的死角。生意人、乞丐、手工艺者、小偷、艺术家、诗人,体力劳动者、发廊妹、心理医生、交际花、忧郁症患者,我想写买房的人,身染绝症的人,中年不得志的人,老年想成家的人,想写车床工的歌唱,陪护工的自我救赎……我能写到他们的地方,也是我目前能体会到他们的地方。”

杨帆笔下的色调看似偏于灰暗,方向却是善意的,她试图抚摸心灵,在灰暗中燃起一丝光亮。(秦万里)

表达自身,发现疑难,照亮那些幽暗未知的角落,深入我们自身可能具有的复杂性。在这个意义上,疑难和追问比认同更可靠,它们才是文学宽阔的保证。(徐则臣)

本文接近收束,读到杨帆刚刚完成的新作,不动声色的叙述中,静水深流惊心动魄。标志着她的写作进入了一个更加开阔更加饱满更加扎实有力的全新阶段。很是为之振奋。

杨帆扬起她的有些异样的风帆,在茫茫的人间世漂浮,冷静而执拗,让我想起莱蒙托夫的《孤帆》。她不喜欢热闹,但她并不孤单。许多人在热切地瞩望着她的远航。

陈蔚文的灵气

好多年后我才突然发现,那个从来都是无声无息地走过院子、上楼下楼的邻家小女孩接近了文学。之前,与我同在一个系统就职的她的父母,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他们的这个女儿以及她的文学爱好。

那次她是来帮外省的一家文学刊物让我答题:什么是幸福?不记得我具体回答的是什么了,但清楚地记得当时明显没好气的情绪,绕来绕去不得要领。

我本来应该是很幸福的:一篇小说的发表,结束了我的乡镇生活,回到阔别将近二十年的省城,去时尚是少年,回来已拖家带口。崭新的道路就在脚下,但是我却举步维艰。面对“专业写作”之名,却难有写作之实。铺开稿纸,一整天一整天憋不出一个字来。报上在点名谈论我的“苦闷”,质疑我的“过早离开基层”;私下的非议就更让人绝望:“只生一个好”“开始就是结束”之类,万般无奈却又无可逃逸。人生面临着巨大的压力。这个关于“幸福”的提问,仿佛是对我的一种嘲弄。

我以为她只是一个受人委托的“文学志愿者”,而且我也认定,一个花季少女面前有无数花团锦簇的道路可以选择,不至于非选择文学这样一条艰辛、险恶、充满了嫉恨和无谓争斗的逼仄的羊肠小道,我自己就坚决不让已经上中学的儿子有一点点从文的念头。于是,很快就忘记了这个瘦弱苍白腼腆应该尚不谙事的黄毛丫头。

再次郑重地听到陈蔚文的名字,是在王安忆那儿。至少是六七年以后吧,我出差路过上海,王安忆夫妇留我午饭,席间她很认真地问我:认识你们省的“陈蔚文”吗?并很详细地说起在《上海文学》看到的陈蔚文的一个小说,很肯定地说:她很有灵气。

我知道王安忆不会随便这样夸人,心里颇欣慰,毕竟江西的文学没有多少值得这样骄人的话题。

那时我在省里的文学社团供职,心里很虚。不时传来社团改制“断奶”的消息,风雨飘摇,泥菩萨过河,遑论其他。等到陈蔚文调进我所在的文学社团,我已经退休多年,远徙他乡。

这时的陈蔚文,早已羽翼丰满,在文坛声名鹊起。数百万字的小说、散文广见于《人民文学》《十月》《钟山》《天涯》等重头刊物,收录于多种选本并获多种奖项,出版个人专集十多本。

陈蔚文的小说多写城市人或者生活在城市里的人。这是一个有着明显难度的选择。

城市,规模经济的连片地理区域和网络系统,欲望与利益的共同体。高楼入云,大厦如林,车水马龙,熙熙攘攘,衣袂蔽日,挥汗如雨,人面千般,风情万种,文化多元,水火兼容。坦途与坎坷,追求与失落,欢乐与悲伤,智慧与愚蠢,奋发与颓废,成功与失败,美好与丑陋,光明与阴暗,善良与邪恶,温暖与冷酷……构成每个人不同的命运图景。千百年来,城市不知打动了多少敏感的心灵,在世界文学中留下了多少天才的篇章。

然而,因为乡土文学相对稳固而深厚的传统,以及改革开放带来的城市发展的巨大变化,对其进行准确把握和立体呈现的难度,如何开掘城市现实生活这座文学富矿却是一个难题。很长一段时间,中国当代文学中卓有影响的作品,多出自乡土文学,而少有城市文学作品。这种状况近年来有了很大的改变,不少作家尤其是青年作家,推出了不少表现城市生活的力作。城市已然成为文学书写的一个颇为突出的新焦点。

陈蔚文是其中之一。不同的是,她写城市,其实是别无选择的。她在城市中出生长大,她的创作主体只能是城市题材。“城市像一个复杂的巨型装置”,个体极其渺小,只能作为一个零部件存在于这个装置中。“我的生活半径很小,单位——家——健身房,主要是这三个地方。我个人经历也平淡,那么如何从平淡中去提取、书写我眼中的这个装置呢,更多是从小部件着眼。”

短篇新作《磨损》篇幅不长,情节也并不复杂离奇。相反,非常日常:一家裁缝摊,住着一家三口。摊主是位寡言的大姐,有个大学生儿子。从走进那间幽暗简陋的屋子的那一刻,陈蔚文脑子里就有了《磨损》的雏形——“在繁花锦簇的城市里,这样一个家庭过着怎样的生活?贫与富会给不同人群带来什么样的命运?财富真像人们奉行的那么孔武有力,具有拯救一切的力量吗?”“也许这些都是无意义的追问,而我总容易陷在这类‘无意义’中,我不能忽略这些。那些无意义,总会莫名刺中我。”

这种电光火石般的“刺中”,这种独特的感悟、审视和思考,显现出陈蔚文的“灵气”。

陈蔚文依凭这种“灵气”,从日常出发,在琐细的经验中思考包括人的孤独、疾病、死亡与存在的种种形而上问题,揭示城市迷宫中多元化生存的具体的人,呈现人与城的内在契合和独特关联,经由个体映照出普泛的人的处境与命运。写出“人”的城市:传统沦落,新旧变迁,阶层隔阂,贫富差异,体面背后的孤独,愿景的达成与生活的悖谬,等等,相比于某些宏大的现实,更注重微观的现实,更在意那个可感知的自我。她认定好小说无关乎长短规模,无关乎“时代关键词”,无关乎“主义”标签。表达内容才是核心。正因如此,她笔下的城市文学才气质鲜活生动真实。

“长篇也好,短篇也好,只要是特定的人物和事件相互影响,最终会构成有深意的叙事……有些人,他们一开始就不想写故事,而是想为某个抽象的理念搭架子。他们关心问题,却不关心人,关心宏大议题,却不关心每个人存在的肌理。关心历史上的案例和所有能引起社会反响的事件,却不关心真正构成人类在世上的处境以及那些切实的生活细节。”(弗兰纳里·奥康纳)

而陈蔚文“更愿关注那些幽微的、普通的世情……我希望成为那种可以小中见大的作家。”

陈蔚文有足够的自信,不急功近利:“如果你的才情注定不是天马行空,怪力乱神那类,那就老老实实地去表达你最关注的人与事。”“真正的好小说只关乎是否质实。即使是只麻雀,但它温热,有颗在小胸脯下跳动的心脏——小说的灵在那里!”

陈蔚文以她的“灵气”,发现了“小说的灵”,让她的写作同样成为了一片耀眼的风景。

后记:江西的文学,是一片似乎悠远的田园。正是这样的地方,产生了《桃花源记》。人们自在地耕耘播种,作物自在地开花结果。几位女作家尤像勤勉的主妇,操持文学如同炒菜做饭,洗衣浆衫,不焦不躁,不趋不时,无意浓妆艳抹,讨好卖乖,忠实于生活,忠实于内心,执着,沉静,从容,一如“非常和平的田园诗人”陶渊明前辈,“还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是何等自然。”(鲁迅《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探究江西三位女作家写作的过程,是一个颇受鼓舞同时受益良多的学习过程。

三位女作家有许多优秀的共同点,最大的共同点是纯正。这是她们能够走得长远、不致为过眼烟云的重要保证之一。

本文杀青,时已入冬。忽然想到梅花,总是绽放于寂寞之地,萧瑟之时,因以为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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