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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的快感和烦恼

2022-11-10□川

文学自由谈 2022年2期
关键词:天乐体量路遥

□川 湄

文学阅读是我日常的消遣,文学创作是我永远的工作。我以为,作品要得到读者的认可,是颇不容易的事。只有那些能全方位地满足读者情感需要和语言追求的作品,才能赢得读者床头枕上的优先地位。

当代文坛的长篇小说年产数千。我不担心读者,倒有些担心评论家。因为读者有选择自己口味的权利,而搞文学批评的人则很难得到阅读的快感。在评论家面前,随时摆着号称珍馐佳肴的筵席,他们已经训练出了格外偏颇的个人口味,凭他们个人的口味直觉,如何能够公正评价一个厨师作品的好坏呢?看情绪!情绪,是写作的动因。同样,情绪也是阅读的动因。作品如果不能激起读者警惕或者愉悦的情绪,很可能就是平庸之作。评论家只要放下身段,从一个读者的情绪出发,应该就能做出相对客观和准确的选择。

我的小说阅读兴趣,首先是建立在题材这个基础上的。传统抑或现代,虚构抑或写实,作品题材与创作手法都是紧密相联的。我是通过阅读作品的内容简介来寻找阅读对象的。就阅读兴趣来说,我从来就喜欢阅读世界著名作家的传记,因为类似罗曼·罗兰的《名人传》、毛姆的《巨匠与杰作》等,这样的传记本身就具有很强的文学性,而绝不只是史实记录和刻板评论。最近读完厚夫写的《路遥传》(人民文学出版社,2015年1月第1版,2016年7月第8次印刷),我有一种超乎阅读期待的满足感。

路遥是一个偏才,读书求学时期,他的数学成绩远不如语文好,很早就崭露了文学才华。延安大学毕业后,路遥做了《延河》杂志的前身《陕西文艺》编辑部的小说初审编辑。他热爱文学创作,作品屡屡获奖。他的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就把一个普通农民写成了时代英雄,写出了自己作为一个普通劳动者的感觉。

路遥小说的农民立场或者说一种农民心肠,读者都能感觉得到。《平凡的世界》演播者、年轻的李野墨说,路遥作品之所以能产生巨大的感染力,是他在演播过程中自己能感受出来的:路遥在作品中表现了农民坚忍不拔的精神,那不是高高在上地俯视农民,或者或多或少地审视农民,而是把自己放在农民中间来感受和观察。(《路遥传》第279页)

路遥的一百万字现实主义长篇巨著《平凡的世界》,诞生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先是有点被人看轻了,但是最终并没有湮没在各种西方文学思潮浇灌出来的文学作品之中。《平凡的世界》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每天播出半个小时,连续广播四个多月,产生了继获奖中篇小说《人生》之后的又一个轰动效应,并最终赢得了陕西文学界的第一个茅盾文学奖。

《平凡的世界》我只读过小说,没听过广播,1988年路遥这部小说开播的时候,我正在应对高考。高考结束后,我开始读《红楼梦》,因为高中学业紧张,没有多余时间,一年大约只能读一两部长篇小说。及至到了大学中文系,我的生活忽然又被翻译作品占据了,小说、美学、哲学无所不读,读书和抄书占据了我主要时间。一部长篇小说读完,眼睛似乎就要近视许多,然后不得不休息几天,看些短小的诗歌和散文来调节。有时候我感觉,那些短小的作品,反倒能带给人更多的阅读快感,因为它们大多反映了我们所熟悉的社会生活,而不像某些长篇小说那样致力于描述过于宏大的时代画卷。对于有些在我看来堪称“伟大”的长篇小说,缺少写作雄心的作家不但不能写,而且也不能读。我想,即使过了几十年,今天这个道理也是一样的。

构思一部长篇小说像指挥一场战役,想起来是一件了不起的事,做起来也有千难万难。作家不但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而且还要有赖以写作的客观条件。

路遥每一次创作长篇小说,几乎都要凭借兄弟或朋友的关系,找到一处独立工作室,也就是说他需要最基本的写作条件:一间书房,一张书桌以及餐饮供给(还有香烟咖啡,他觉得它们是写作仪式感的一部分)。这样的闭关写作是我们许多业余作者无法想象的。因为琐碎的工作会带来种种的烦恼,比如时间的零乱之感、人生的琐碎之感、表达的无力之感,都使我们的作品难以形成该有的体量。这种体量是思想情感的体量,是完整个性的体量,但是我们头脑中那些体量足够的作品,似乎从来都只在生长之中,而这过程又面目模糊,肢体残缺,多少万字也不能形成理想的体量,多少本书也不能。理想的体量是变动不居的,当它没有形成个体存在时,它就是不存在的幻影。虽然说,书本只是灵魂的幻影,但是当灵魂的幻影变成了书的实体,生命的实体也就让位了。颠沛流离在幻想之中,无所作为于现实面前,我们已活成失魂的幻影。

我偏爱的文体是思辨性的哲学和美学。《路遥传》在我心里引起的情感和思想的回响,由远而近,由小及大,甚至大过了《平凡的世界》本身。我重新发现了本来已经淡忘了的、原来属于共性的道理:想要征服世界的男人,是不会局限于个人情感的。路遥经历了永恒的苦难、欢乐和辉煌,他浓郁的情感和充满使命感的人生,如同一支宏伟的英雄交响乐,带有迷人的传奇色彩,激励着青年人的奋斗精神。在那么多获茅奖的文学作品中,路遥的《平凡的世界》是不是最接近《约翰·克利斯朵夫》的英雄气质呢?

人们对于文学的态度是各不相同的。崇拜往往是“距离产生美”的结果。写作者对于文学的尊崇程度也有所不同。路遥兄弟俩对于文学的感情就不尽相同。弟弟王天乐是由爱而生恨,爱而远之。当哥哥路遥变成了文学的信徒,弟弟分明看到了哥哥作为文学信徒的悲惨结局:他会像夸父逐日一样累死在文学之路上。当路遥憧憬着有一天兄弟俩一起去领诺奖的时候,弟弟王天乐有一大段关于文学的表白使路遥落泪了。王天乐拷问哥哥说:“作为儿子,你不让父亲享几天大福,我觉得干出再大的事业也是虚伪的。”(《路遥传》第254页)由此我想到,文学既是一个神圣的殿堂,也是一个无形的祭坛,祭坛上摆满了人类供给的牺牲,那就是人的本身。

路遥的弟弟王天乐是《路遥传》里的一个重要角色。传主厚夫笔下的王天乐是路遥的三弟,高中毕业后在农村教过一年小学,他不甘心在农村苦熬,就辞掉工作去延安城里揽活。路遥看出他的志气和勇气,后来给他找到一个到煤矿当工人的工作,随之又把他调到《延安报》这个更高的发展平台。(《路遥传》第181页)王天乐是路遥几个兄弟中与路遥关系最近的,是路遥随时可以差遣的弟弟,是路遥的知音和“私人秘书”。王天乐无怨无悔地帮助路遥构思小说,体验生活,保障供给,提供情感支持和生活经验。在厚夫用路遥兄弟绵密的生活事件编织的这本传记里,我可以读到这样一种感觉:没有这个弟弟王天乐,路遥的《平凡的世界》也许根本就不会写出来,或者有可能无法顺利地完成。《路遥传》呈现的王天乐是感人而温暖的:“王天乐是路遥创作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的直接原型。”(《路遥传》第181页)

可是不知何时,路遥的弟弟王天乐在我的印象中变成了一个矛盾的存在。我早先读过一些文章,知道路遥有一个似乎永远滞留在西安火车站台的弟弟。《路遥传》再现了那个场景。厚夫写到路遥去领茅奖这个事情,说路遥去北京领奖之前给弟弟王天乐打电话,说自己身上只有路费,需要一笔钱去北京,并且需要购买一百套《平凡的世界》送人,弟弟王天乐借来五千元钱赶到西安火车站交给路遥。《路遥传》里的兄弟关系只有和谐,没有龃龉,不像一些小说故事里的名人兄弟。

名人兄弟故事,最典型的是陈忠实先生的短篇小说《作家和他的弟弟》。这篇小说刻画了一个油滑可笑、农民习气特别重的名人弟弟:想借哥哥的字条去找县长打招呼到银行贷款,结果被好一通忽悠,就报复性地把县长的新自行车配件全换到自己的旧自行车上。故事当然是虚构的,但是影响却是实实在在的。《作家和他的弟弟》这个短篇小说,几乎一度让我以为小说里的弟弟是路遥那个到车站给他送钱的弟弟。其实家中有弟弟的陕西名家那么多,我为什么会想到路遥呢?一是因为在我这样无知的读者印象中,到火车站给路遥送钱的弟弟是唯一的名家的弟弟,所以极容易胡乱联想。二是我早先读过一些说路遥兄弟不和的文章,以致我读完《路遥传》,仍然感到一丝疑惑和烦恼:在路遥的兄弟关系这个问题上,为什么说法不一?

恰巧这个时候,我读到《文学自由谈》2021年第3期的一篇文章《路遥研究的失范与荒唐》,了解到了兄弟失和说法的来龙去脉,便有些把自己从阅读的烦恼中解脱出来了。

看来,阅读需要勤奋,更需要宽泛,因为有些书的观点是能够相互印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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