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树作品《1Q84》人物形象特征

胡小洁

基金项目：2021 年安徽中医药高等专科学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重点项目“村上春树小说《1Q84》的多元叙事特征研究”（RWSKZ202102）阶段性研究成果。

《1Q84》是村上春树小说中最长的一部，村上以其惯有的简洁笔触和富含寓意的对话创造出一个以追寻为主题的冒险故事，故事中受过不同形式伤害的人物，不论是天吾和青豆、牛河、Tamaru、柳宅老妇或者亚由美，他们各自在艰难困苦中开创自己，以不同的方式寻找救赎，寻求生存的意义。

一、与以往村上小说人物的比较

《1Q84》中的角色人物与村上春树其他作品中的人物相比有许多共同点。第一，男性形象通常为村上小说中的主角。身份平凡、热爱音乐、善于家务、勤于思考，常常脱离主流社会系统。小说中的人物通常都拥有简单的人际关系，与外界保持着疏离、淡漠的联系。《1Q84》中家庭不幸的青豆和天吾，在不同的经历背景下，都有自己内心的孤独与迷失。表面上的生活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但内心深处却无法找到心灵的归宿。第二，小说人物少年时期的家庭生活对其成年后性格塑造的影响。《1Q84》中的天吾、青豆、牛河、深绘里都有着不幸福的童年生活，村上对于他们的成长经历和青春期的心理变化有很多的描写，如《海边的卡夫卡》中15 岁的少年田村卡夫卡，描写其青春期在希望和绝望之间激烈摆荡。以上人物都是以孤立无援的状态与家庭对抗，走进粗暴的成人世界，再以自己的坚定意志来对抗外界伤害的力量。村上对这些年轻的灵魂充满同情、体谅与关心。

同时，《1Q84》中的角色人物也有自己的独特之处。第一，女性形象的转变。女性形象在村上小说中通常是内心失衡的、沉默的、缺乏自主性的，是辅助男主角认识自己或是男主角与外界联系的窗口。例如《挪威的森林》里的直子，《发条鸟年代记》里的久美子，《海边的卡夫卡》里的佐伯小姐。而《1Q84》中的主角青豆是一个勇敢坚强、独立自主的人物，具有健身教练和杀手双重身份，有强健的体能、坚毅勇敢的性格、理性谨慎的处事态度和对内在信仰的敏锐和执着。年少时痛恨在宗教组织证人会影响下的家庭生活，在10 岁时毅然离开父母逃离家庭，这一设定赋予了青豆以个人力量反抗社会体制不满的坚定信念和勇气。而对大冢环、亚由美、受深田保性侵的小翼充满怜惜与不舍，对浴缸里的小金鱼和客厅里的橡胶树又不忍其孤寂，这些设定使青豆既具备了男性的气质，又兼有女性的温柔和优雅，形成独具一格的人格特质。第二，角色人物的社会关系更加紧密。与村上早期作品不同的是，中后期村上将书写层面由个人扩展至家庭、组织、社会，作品中角色人物的疏离感渐渐淡化，甚至加强了人与人之间的联系。例如《1Q84》中女主角青豆和老妇人因失去至亲的共同经历而相互依赖，与Tamaru相知相惜，对挚友大冢环和女警亚由美的怜惜和疼爱。男主角天吾和深绘里、疗养院的护士之间的亲密互动，赋予了该角色特有的温情。这些人物与社会关系的联结反过来推动了青豆和天吾对彼此的追寻。第三，父亲形象的出现。村上以往的作品中大多缺失家庭中父亲的角色，而《1Q84》中村上花大量篇幅描写了不同父亲的样貌，包括深绘里的父亲、天吾的父亲、青豆的父亲和Tamaru的父亲。他们都在不同程度上对子女造成沉重的伤害，他们身上有邪恶的因素却又不是完全的恶。在村上的作品中，父亲的形象并不仅仅代表着生物学上的父亲，“父亲”反映着日本社会体制的束缚，不同角色如何从父亲所带来的精神束缚创伤中复原并成长，正是小说想要表现的重要主题。

二、追寻者与引领者身份的塑造

以追寻为主线一直是村上作品的特质。《1Q84》小说中追寻者的形象主要为青豆和天吾。两人是小学同班同学，在短暂互动并经历失落孤独的童年之后，他们在接近彼此生活的圈内拥有各自的独立生活，但始终无法相遇。一个空气蛹的故事将两人带入一个神秘的世界，在这里他们更加强烈地感应到彼此的重要性，追求彼此的心愿就像是夜空中的月亮一样清晰而明确，最终通过深绘里、深田保及牛河的牵引，在危机中重逢，牵着手逃出1Q84。村上一直以来都是以这种感应的方式来说明，人物心灵的力量是可以超越现实的，强烈的意志是能够改变自己或他人的命运的。

《1Q84》小说中引领者的形象主要包括深绘里、安达久美、深田保和牛河。深绘里是一个外貌出众却少言寡语的少女形象，是一位像女巫一般的感应者和引领者，她能够感应小小人的动静和想法，能感知青豆和天吾之间的距离，能发现自己被牛河监视，在小说中是最典型的引导者角色。安达久美是天吾父亲疗养医院中的年轻护士，通过给天吾准备了不同形式的幻影，表述带有很强烈的启示和引导作用的话语，推进青豆和天吾彼此靠近。深田保是《1Q84》中具有核心意义的反面人物，他拥有特殊能力，传递着小小人的意志，能够读出青豆的过去和未曾走出内心的一切，具备引导者的特质。他的形象塑造动摇了读者心中对善和恶的分辨，甚至引领我们去感受这个人物的神圣和伟大，这也影射出现实社会中那些邪教教主，能够让广大信徒敞开心扉、无条件地崇敬和信仰的强大能力。牛河则是小说中最重要的配角，甚至在BOOK3 中占据了和青豆、天吾同比例的篇幅，相貌丑陋的牛河拥有坚毅的性格和敏锐的观察力、高明的社交技巧，是一位为达目的不惜任何手段的律师和侦察者。这样的牛河受到了各种黑暗组织的青睐，他在小说中的任务是找到青豆并交给先驱教团处置，讽刺的是他高超的追查能力反而促成了天吾和青豆的重合，从另一个角度起到引领的作用。

三、表现人物特质的技巧与元素

1.采用第三人称叙事视角凸显人物特征。受到喜爱的国外作家及翻译经验的影响，早期村上的作品大多以第一人称撰写，例如1979 年《听风的歌》及1999 年《人造卫星情人》，第一人称的叙事观点令读者产生视线同化的作用，读者的阅读观点随着主角的相同观点流畅进行。但村上表示，随着创作故事的规模变大、故事情节的复杂化、元素表现的多元化，第一人称写作方式的局限性也凸显出来。因此在2002 年《海边的卡夫卡》中，出现了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交替出现的章节，算是村上叙事视角改变的过渡期。到了《1Q84》，村上完全以第三人称来叙述，前两部采用第三人称的观点分章呈现了男女主角天吾及青豆两个视角，到了第三部又增加了牛河的叙事观点，三种声音互相交织互相感应。叙事观点不仅仅是故事讲述的方式和角度，也是引导读者阅读与判断的策略，恰当的叙事观点可以增加小说内容的可信度，提高文字的表达力量，也便于有效地刻画人物。读者对小说故事人物的态度，通常不是一个鲜明的道德判断问题，而是会跟随小说视角中出现的这些描述技巧而改变。

2.运用简洁文字呈现角色性格特质。村上的作品一向让人感觉轻盈灵活、简单亲切，没有华丽晦涩的文字堆砌，没有低回缠绵的咏叹，也没有情感的浓稠与执着，只有明快的节奏和清爽浅白的描述，但读者却深深地着迷于他字里行间的气氛和感受，这些都归功于村上语言文字的简洁和韵律感。《1Q84》中，村上常常以人物独白的方式呈现角色人物孤独疏离的生命状态和性格特征，例如“不管喜欢还是不喜欢，目前我已经置身这1Q84 年。我熟悉的那个1984年已经无影无踪，今年已经是1Q84年。空气变了，风景变了。我必须尽快适应这个带着问号的世界，像被放进陌生森林中的动物一样，为了生存下去，得尽快了解并顺应这里的规则”，这一段以清爽简洁的独白呈现出了青豆孤独疏离的生命状态和果断明快的伶俐性格。

3.利用格言哲理揭示角色存在的意义。《1Q84》中经常出现睿智又精炼的句子，带给读者思考的空间，吸引读者继续阅读。出租车司机在青豆下车前对她说：“不要被外表迷惑。现实只有一个”“如果故事里面出现了手枪，它就有必要在某个场景中射出子弹”。“所谓神圣，不管在何种信仰里，都是信仰最根本的东西”。这些富有哲理的对话与小说中孤独、疏离的消极生活态度形成鲜明的对比，构成一幅引人省思自我的图像。人物随口说出一段富含哲理的格言，显示出这些人物有着清晰透彻的思路，即使角色性格不同，他们对于人生意义的思考确是共有的特质。例如小说中重要的人物深田保，在书中真正出现的场面只有一次，占据的篇幅极少，读者通过他和青豆充满哲理的对话描写，尤其是关于善恶的描述中可以充分感受到这个人物的魅力。“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善，也没有绝对的恶。善恶不是一成不变的东西，而是不断改变所处的场所和立场。一个善，在下一瞬间也许就转换成了恶，反之亦然。平衡本身就是善。”

四、角色人物经历影射的社会现实

1995 年，日本关西地区的阪神大地震和东京地铁沙林毒气事件发生之后，村上深刻认识到组织中的阴暗暴力与人类在面对自然暴力时所感到的无助和脆弱。此后，村上的作品更注重沟通，也对诸多社会现象融入更多的思考。《1Q84》中充满了村上想要以文学对抗失序世界，尊重每一个灵魂的想法的强烈意志。以小小人为代表，他们是空气蛹的制造者，是先驱教团声音的传递者，既没有形体，也没有具体手段，但却利用精神囚笼开展令人难以置信的暴力，映射出权力的来源已不再是单一的独裁领导，而是糅合了政治、经济、媒体和宗教权力的集合体。《1Q84》中“先驱”这种新兴宗教团体被村上设定为小说的中心，教主深田保的可怕以及青豆前往暗杀的使命情节，构成了小说中关于宗教、善恶、真理等发人深思的内在底蕴。

五、角色人物找寻救赎方式与主题思想的关系

《1Q84》是一个寻找的故事，主题思想为摆脱命运框架，追求个人自由意志以及寻求心灵的救赎。

主角青豆和天吾所拥有的失落和创伤主要来自家庭的失衡。青豆的双亲是证人会教徒，她拥有一个不自由的童年，日常生活总是受到教义的限制，自由意志被压抑和忽略，使得她渴望走出这个精神牢笼。而天吾则是活在失去母亲的阴影下，无法了解母亲离开的真相，与逐渐失去意识的父亲也得不到完整的沟通。而其他角色如牛河、Tamaru、柳宅老妇或者亚由美，都在各自的生活中遭受过某种形式的伤害，但各角色寻找救赎的方式不尽相同。

1.以信仰为疗愈心灵的创伤。小说中一部分人物视宗教为心灵归属，但也因此受到宗教组织的禁锢，造成道德善恶与价值扭曲。《1Q84》的证人会以及神秘宗教组织先驱，所要描述的就是将思想与精神交给信仰后，人们便失去灵魂的自由。文章借由对小小人和宗教组织领导深田保的描写，暗示宗教信仰对信徒来说是绝对神圣的，近乎真理般的存在。这种信仰足以让信徒为之牺牲奉献，而所有的恶在这种神圣光环之下都是隐蔽不见的。村上未曾对宗教中的善恶是非如何界定提出一个绝对的真理或解答，但读者可以借由小说中角色面对信仰的态度和理解信仰的方式，找到启发并且追求自我的坚持。

2.以爱为动力，寻找心灵的出口。青豆在村上的笔下是一个脱离宗教却拥抱信仰的角色，她不知道神的实质是什么，但她相信的是爱，爱是她信仰的核心。天吾友善的手成为她一辈子的内在支撑，就像深陷困境时出现的救命稻草一样，天吾就是她深不可破的信仰，于是她坚定自己的想法和决定，为自己迷茫的人生找到出口。在《1Q84》中亲情与家庭关系的破碎失衡依然是人物失落的源头，但是对于爱情的执着追求在这部小说中是可以胜过一切的，青豆和天吾对彼此的追寻便是对他们而言唯一的救赎。两个主角拥有对爱情强烈、绝对且持久的信念。对照村上过去作品中对于爱情的不确定、绝望、虚幻和悲伤遗憾的结局，《1Q84》让爱情的伟大力量发挥到了极致。

3.以文字为力量，完成心灵的救赎。《1Q84》中的主角天吾，在故事中以作家的身份，通过自己创作的小说，打开自己封闭的心灵，完成了自己的灵魂救赎。天吾曾说过小说中蕴含着温暖人心的可能性，那么这可能性便是天吾从写作中寻求到内心最渴望的真爱，天吾通过自己的故事找到了青豆，完成了自我疗愈。而村上借此表达了写作这件事对于某些人的意义，不单纯只是兴趣或者是卖弄文笔，而是一种自我完成，是对自我人生的理解与弥补。

《1Q84》是村上春树篇幅最长的一部作品，村上在小说中创造出孤独坚强、个性鲜明的角色，并以奇幻的故事情节带领人物穿越内心的创伤和失落，在超现实的情境中寻找灵魂的出口，反省生命的意义，并以追求真爱完成自我的救赎。村上透过《1Q84》这部小说提醒读者，只有精神的觉醒，只有聆听内心的声音，反省自我，才能体会生命中的真实，才能获得灵魂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