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运河是国家治理能力的重要体现
2022-11-08倪玉平
倪玉平
中国是一个以治水闻名于世的国度。相继开凿的隋唐大运河与京杭大运河,是中华民族利用自然和改造自然的杰作,也是人类工程的伟大奇迹。大运河开凿之后,极大地便利和加强了南北间的物资文化交流。大运河同样是保障和维护国家大一统的重要手段和工具,与国家的治理能力息息相关。
一、大运河是保障首都物资供应的重要途径
在中国古代,首都具有极其重要的战略地位,对国家的安危举足轻重。开凿大运河的首要目的是保证漕运通畅,而漕运最重要的目的则是运送漕粮。
隋朝先后开凿山阳渎、通济渠、永济渠和江南河,使大运河纵向沟通海河、淮河、黄河、长江与钱塘江五大水系,确立了隋唐大运河由东南向西北走向的格局。唐高宗至唐玄宗前期,由于河南至关中运道险阻,朝廷常驻扎东都洛阳以便“就食”。唐中宗景龙三年(709),关中大饥,米斗百钱,转运山东、江淮米谷更加艰难,“牛死什八九”,因此,有大臣建议迁都洛阳。唐中宗大怒,以“岂有逐粮天子耶”加以拒绝。话虽如此,却可以想见“就食”的观念深入人心。安史之乱后,藩镇割据,地方势力扼断运路,漕运一度中断。唐德宗贞元二年(786),漕粮未达,禁军闹饷,其公开宣称:“拘吾于军而不给粮,吾罪人也!”德宗忧心忡忡,恰好江淮转运使韩滉送江南米3万斛抵达,唐德宗急至东宫告诉太子:“米已至陕,吾父子得生矣!”特意取酒庆贺,又遣中使谕神策六军,“军士皆呼万岁”。由此可见大运河通畅对朝廷安危的重要性。
北宋定都开封,南宋偏居临安,于漕粮运输均极为便利。自熙宁变法后,朝廷除保证600万石的年运量外,真、泗二仓还有数年储备。南宋漕运体系以临安为中心,采取官运为主、商运为辅的方式,运数大致仍为600万石。元代漕粮以海运为主、河运为辅,其中海运漕粮最多的一次为文宗天历二年(1329),运送漕粮多达352万余石。同时,元朝通过先后开凿济州河、会通河、通惠河三条干道,最终确立了延续至今的京杭大运河由南向北的格局。
明成祖朱棣迁都北京,为保障北京的粮食供应,于永乐九年(1411)重修会通河和通惠河。明代漕粮的征收省份为南直隶、浙江、江西、湖广、河南和山东六省,最高数额达674万石,一般为400万石。随着大运河的贯通,来自全国各地的商船纷纷经大运河涌入北京,甚至远在广州的商品也出现在北京市场上。大量人口由南往北迁移,“都城之中,京兆之民十得一二,营卫之兵十得四五,四方之民十得六七。”正统十三年(1448),北京城市人口已达到96万人。没有大运河的粮食供应,首都近百万的人口是无法生存的。
清朝定鼎北京,大运河的运输功能进一步受到重视。康熙曾言:“朕听政以来,以三藩及河务、漕运为三大事,夙夜厪念,曾书而悬之宫中柱上,至今尚存。倘河务不得其人,一时漕运有误,关系非轻。”可见,大运河及其漕运始终是康熙皇帝关注的重点。康熙二十年(1681)时,北京地区人口已有164万余人。到了18世纪,北京城市人口进一步增加。法国年鉴学派大师布罗代尔认为,北京城市人口远远超过当时欧洲最大的城市伦敦。他引用马加良恩斯神甫的话:
这座城市居民数量之多,我不敢说出确数,说了也无法相信。旧城和新城的每条街巷,无论大小,无论位于中心还是僻处一隅,莫不住满了人。各处人群之拥挤,我们欧洲只有集市上和宗教游行时的盛况差堪比拟。1793年北京的面积远不如伦敦,但人口是伦敦人口的二到三倍。
除了漕运,大运河还要运送一些特殊的贡品,如鲥鱼、杨梅、枇杷、槟榔等江南新鲜物品,这些是明清皇帝与宗室喜欢享用的食品,运送的船只称为“贡鲜船只”。朝廷每年还要通过大运河往北京输送大量的铜、木材、瓷器及丝织品。利玛窦曾说:“无数为朝廷运送物品的船只来到北京……所以人们说北京什么也不生产,但什么也不缺少。”大运河保证了首都的物资供应安全。
二、管理大运河是国家行政体系的有机组成部分
为保障大运河和漕运体制的安全,历朝历代都建立了以河工和漕运为主体的官员机构,成为中国传统官僚行政体系的有机组成部分。这也是中国古代国家治理水平的重要体现。
西汉时期即设都水使,后多次改名。隋仁寿元年(601),改都水台为都水监,负责治理运河的职能。在漕政方面,唐代政府机构膨胀,粮食需求急增,朝廷常令宰臣兼转运使,并责成沿河县令各负漕运之责。北宋对运河进行系列整治,创建复式船闸,加之漕运路线缩短,使得运输能力大增。宋代设三司使总领漕政,各路转运司负责征集,发运司负责运输。专职的漕运机构包括:东南六路发运司;黄河三门白波发运司;京东、京西南辇运司及催纲组织。其中,以东南六路发运司最为重要。
元代运河管理趋于完善。中央设有都水监作为最高水利管理机构,统领全国水务,后都水监先后并入工部、大司农寺和中书省。都水监下设各处河道(渠)提举司,派出机构则有分都水监与行都水监,其在国家行政机构体系中的地位逐步升高。元代还设置管理船闸的专官,确保了船闸的正常运转。在漕运方面,元代江淮都漕司负责江南至瓜州(今扬州)段,京畿都漕运司接收前司漕粮,负责中滦(今河南封丘南)至大都粮运。两司均设主管官运使2人,下又设同知2人、判官2人、经历和知事各1人。又各于关键地段设行司、分司,以求上下衔接。
明成祖迁都北京,为顺利转运江南漕粮,建立了一套严密的漕运制度,并通过浚深会通河、罢海运等方式,使明朝成为河运的成熟时期。成化七年(1471),明廷任命王恕以刑部左侍郎总理河道,使运河管理的总体架构得以确立,并在历次河道治理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在漕运管理方面,明廷初置京畿都漕运司,以漕运使主之,后废漕运使,置漕运府总兵官。景泰二年(1451),设漕运总督,与总兵同理漕政,均以淮安为衙属,分别负责瓜洲至淮河、淮河至天津段事务。漕运总督还兼任淮扬四府三州巡抚,一度加带提督军务、管河道等衔。漕运总兵之下设有协同督运参将1人,下设13个漕运把总,101个漕运卫所。明代共有运军127600人,运船11700只,专职漕粮运输。在地方,以府佐、院道和科道官及县总书等掌本地漕事。户部和漕府派出专门官员主持各地军、民粮船的监兑和押运事宜。州县以下由粮长负责征收和解运。粮长下设解户和运夫,专供运役。
清代是大运河管理体系的集大成时期。顺治元年(1644)设河道总督,驻山东济宁。康熙十六年(1677),因江南河工紧要,河督移驻淮安清江浦;四十四年(1705),山东河道事务由山东巡抚兼管。雍正二年(1724),以河南堤工紧要,设副总河一人,管理河南河务,仍驻济宁,专管北河事务。四年(1726),山东河务改由副总河兼管;七年(1729),改总河为总督江南河道,副总河为总督河南、山东河道,分管南北两河。八年(1730),又因直隶河工紧要,增设河道水利总督,驻天津。乾隆二年(1737),裁直隶河道水利总督,河道归直隶总督兼领,且加“兼理河道”字样。此后,副总河时有增减,但整个河务系统已基本确立,即全国共有北河、南河、东河三河道总督。其中,北河由直隶总督兼管,南河由漕运总督兼管,东河则专任,称“河东河道总督”,与漕运总督同为正二品,并兼兵部侍郎右副都御史衔,与各省巡抚的品秩和兼衔相同,总体目标是治河保漕。同知、通判的官署为“厅”,州同以下官员的官署为“汛”,这些官署都设在治河紧要地方,一旦决口,便可全力堵塞;平时开展日常事务(如检查河兵的挑土、种柳等)也较方便。河道总督也如各省督抚一样,拥有直辖军队,名为“河标”,负责河工调遣、督护、守汛、防险及疏浚之事。河兵人数屡有变更,根据光绪《大清会典事例》可知,清代最后的河兵数为13719名。
在漕政方面,清代专设漕运总督驻淮安,统领漕政,凡收粮起运,过淮抵通,“皆以时稽覈催趱,综其政令”。漕运总督亦统辖有绿营官兵本标及分防各营,称为“漕标”,专司催护粮船事宜。总督之下为各省粮道,掌本省粮储,辖所属军卫,遴选领运随帮官员,并坐守水次,监督和验明漕粮兑换、面交押运官,随船督行至淮安,呈总督盘验。粮道之下有管粮同知、通判和押运同知、通判,均为地方佐贰,前者专司漕粮监兑,后者专司漕船押运。清朝设卫所运漕,卫所官兵给以屯田,专司领运,毋许混入民籍,5年一审,由粮道掌其事。领运按船分帮,每帮以卫所千总1-2人领运,武举人1名随帮效力。为确保漕运无误,于淮安、济宁、天津、通州运河沿线设置巡漕御史,稽查本段漕运。此外,淮安、淮北沿河置有镇道将领,以催促入境漕船前行。在镇江与瓜州的南漕枢纽处,由镇江道催促,总兵官(后改为副将)巡视河岸,协同督促漕船过江。河道总督和各省巡抚负责催趱漕船挽运,征收漕粮由州县官员负责。漕粮北上,专设押运官员和领运官。漕粮抵京通,由仓场侍郎、坐粮厅科道官、大通桥监督、仓监督等官员监收。通过这些方式,河督、漕督和各级地方官员彼此监督,在很大程度上杜绝了营私舞弊。
三、大运河是维护国家大一统的重要手段
有效发挥大运河在财政、经济和政治方面的作用,对于维护大一统政权的稳定至关重要。
大运河是维护政权稳定的有力手段。朝廷的政令通过大运河快速向南方各省发布,南方大员也经大运河把治理信息源源不断地向中央汇报。“东南之地河道繁多,例设水驿”,设水驿最重要的目的是“奏牍、公文俱归递送,欲使之从速而不至失误也”。江苏、安徽、浙江、湖北、湖南、四川、广东、广西等省的水路四通八达,均设船以供差使。军队是维护王朝统治的柱石,运河是明清时期调防军队的重要通道,尤其是派军队前往江南地区,大运河一直是首选。
康熙帝南巡和乾隆帝南巡是清代政治史上的重要事件。两位皇帝先后12次南巡,对于稳定江南政局,巩固国家统一起了重要作用。每次南巡都要跨越直隶、山东、江苏、浙江四省,往返水陆3000余公里,历时100余日。康熙帝、乾隆帝在南巡过程中,都以视察民情、治理河道为重要任务。为笼络江南士人,康熙十八年(1679)、乾隆元年(1736),分别举行博学鸿儒与博学鸿词考试,极大消弭了汉族士大夫的反满思想,促进了满汉统治阶级的合流。康熙帝和乾隆帝还多次在南巡时召试诸生,给予功名,对于江南士人认同清王朝统治同样发挥了积极作用。
唐宋以后,经济重心南移,政治中心、军事中心与经济中心分离,于是不得不依靠大运河来维持总体平衡。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大运河及漕运所承担的财政功能越来越多。明清时期,人口膨胀,环境问题逐渐凸显,水旱灾害频发。截漕赈济是国家宏观调控的一种手段,也是朝廷应对社会危机的应急措施。源源不断的漕粮成为朝廷赈灾和稳定市场供应的重要手段。清代用漕粮赈济和平粜米价的数额非常巨大,康熙朝为214万石,雍正朝为290万石,乾隆元年至三十二年间达1320石。同时,为平抑粮价,朝廷还常常采取过往粮船免税的措施,以激励商人将粮食运往粮食短缺地区。为防止商人将免税粮食运往其他地区销售,在到达销售地时,需要获得加盖印章的凭据,等到返回时才能顺利通关。
大运河对中外交流也发挥了重要作用。明清时期,西方传教士大量来华。利玛窦从南京坐船沿大运河前往北京,沿途经过许多城市,留下《利玛窦中国札记》一书。日本、朝鲜也有许多使臣、官员、商人从杭州前往北京,其中最著名的是朝鲜官员崔溥,他从杭州到北京,回到朝鲜后写下了《漂海录》,其中有许多关于运河的记载。大航海之后,西方人不断来到中国,大多经由大运河与朝廷进行交流。荷兰使臣约翰·尼霍夫,英国使臣马戛尔尼、斯当东、阿美士德等人经运河返回南方出海,大运河给他们留下了深刻印象。《荷使初访中国记》《英使谒见乾隆纪实》《阿美士德使团出使日志》等,成为今天研究中外关系及大运河的重要史料。
简言之,大运河为中华文明的延续和大一统国家的治理做出了重大贡献。2014年6月22日,卡塔尔首都多哈召开的第38届世界遗产大会上宣布,大运河项目成功入选世界文化遗产名录,成为中国第46个世界遗产项目。当前,党和国家把大运河建设提升为国家战略,完全有理由相信,大运河的明天一定会更加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