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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思想与经济发展的世纪论争及启示

2022-11-08曾晓霞韦立新

湖北社会科学 2022年5期
关键词:儒家思想儒家现代化

曾晓霞,韦立新

在经济思想研究的领域中,社会意识形态中的宗教、思想或信仰等精神要素对经济发展有着重要的影响。如西方的资本主义精神,德国宗教社会学者马克斯·韦伯就曾在其名著《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中认为,单纯的金钱欲望与贪欲无法促成资本主义经济的形成与发展,正是加尔文派新教根据“天职”的观点对财富积累予以肯定,并基于这一新教教义承担伦理义务而进行的禁欲式营利,从而形成了经济发展的强大动力,在西方资本主义经济的崛起和发展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几乎同时期,在东方,被称为“日本资本主义之父”的涩泽荣一在指导和实践日本实业建设中,提倡一手《论语》、一手“算盘”的理念,通过“公私观”的分化将“公益”置于“私利”之上,将追求个人利益视为“公”的一环为依据,提倡“奉公”精神;并结合儒家思想的“天命观”“道”等要素构筑了日本近现代经济伦理,为日本近现代经济发展提供了巨大的精神动力。事实上,从涩泽荣一提出的“论语与算盘”,到东亚“四小龙”经济腾飞中产生的“儒家资本主义学说”,无不证实了儒家思想对经济发展的重大影响。因此,无论东西方社会,经济发展与宗教或思想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影响东方社会经济发展的儒家思想,正是我国的文化精髓,是我国传统文化的母体,是我们坚持文化自信的根本底气和精神力之本。习近平总书记自党的十八大以来就在不同重要场合引用儒家经典,向世界展示了中国人民厚植儒家文化价值体系的精气神。抗疫之际,中国人民表现出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担当意识,“协和万邦”的和平思想,以及“仁”“义”“礼”“智”“信”等儒家文化精髓,在这次全球抗疫中体现得淋漓尽致,充分证实儒家思想奠定了我国文化自信的基础。文化自信能增强我们的民族自豪感,但绝不是在狭隘地夸耀民族优越感,更重要的是发掘传统文化的当代价值、彰显中国文化的强劲生命力。在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当代社会,发展经济不仅是社会发展和人类文明进步的主要内容,更是我国在经济全球化的格局下提高国际地位、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核心目标。

然而,提及儒家思想与经济,基于其在不同历史时期所呈现的思想倾向,以及特定历史时期的客观需求,相关儒家学者引经据典所阐发出来的理论观点,令儒家思想对经济发展的消极作用无法忽视;另一方面,随着中华文化的对外传播,深受儒家文化影响的日本及亚洲“四小龙”却在近现代社会转型期援用儒家思想构筑经济的精神动力、促进经济发展的客观事实不容置疑。这一两极现象不仅引发了关于儒家思想与经济发展的世纪论争,更使对儒家思想当代价值的研究被称为困扰中国知识分子的“世纪之谜”。随着时代的发展和历史的进步,我们得以站在新的时代角度,重新审视儒家思想与经济发展的关系以及相关论争,从中获得一些启示,有助于发挥传统文化的当代价值,为经济发展提供精神动力和智力支持。

一、儒家思想与经济

儒家文化博大精深,“精忠报国”的爱国情怀,“自强不息”的奋斗精神,“革故鼎新”的创新思想,“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处世之道,“国而忘家,公而忘私”的价值理念等,诸如此类的传统文化在世代相传中沁润着我们一代又一代人的心灵,构筑了中国人独特的价值观。在两千多年的历史长河中,儒家思想生生不息,世代传承积淀,更是早在公元3世纪开始对外传播,对社会各个层面产生着巨大而又深远的影响。然而,提及儒家思想与经济是否存在关联性、“儒家经济思想”这一命题是否成立等却争论不断。

部分学者认为,儒家思想是以政治思想和伦理道德为核心的思想体系,对于经济问题讨论不深,因而不能构成类似于西方的经济思想体系。而极具东方特色的儒家思想,涵盖了从哲学、伦理、政治、教育、宗教等人文社会的思想品格到关怀现世人生的精神要素,并随着历史的发展和思想的演变,成为了一套包罗万象,小到安排个体人生、大到协调社会秩序的思想大系。即从个人的生存方式,到家、国、天下的构成,都在儒家思想的关怀和实践范围之内。那么在涉及经济行为的方面,无论是个体对经济活动的参与,还是国家对经济发展的管控,必然在儒家思想大系中能找到与之相关的观点和理论。我国的儒家经济思想早在春秋战国时期便登上历史舞台,并在社会关系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针对社会实际经济情况和相关问题的探讨,儒家学者们从儒家理论出发,基于客观经济实况,提出了自己的主张和建议,从而形成了有体系的经济学说,相关经济方面的观点和理论散见于《论语》等儒家经典中。

与此同时,经济问题在现代化进程之前的农业社会,本身就不占重要地位,甚至“经济”一词也是现代化的产物。但经济行为绝不是近现代才有的,自历史上的物物交换便已开始出现,并作为一种基础的社会行为长期存在。儒家学者们从治国平天下出发,论述社会现象的时候时常会不可避免地涉及经济问题,这些经济观点绝大多数都是夹杂在他们的政治问题和社会问题的观点中,儒家经济思想有迹可循。荀子的儒家经济思想影响深远,随着社会的发展,在整个封建时期出现了干涉思想和放任思想的此消彼长:部分儒家学者主张为了巩固和强化封建政权,必须维护封建体制赖以生存的自然经济,从而主张通过政治干涉加强对经济发展的抑制;另一部分儒家学者则认为应当顺应自然规律,放任经济活动的自然发展。儒家思想大系中的经济思想,不同于西方哲学式的理论结构,虽然经济行为始终需要涉及生产、交换、分配、消费这四大环节的部分内容,但儒家经济思想具有独特的东方魅力,在理性经济行为规范的基础上包含了如义利、本末、仁义、薄敛、富民、理财、养民、荒政等伦理要素,是极具东方特色的经济思想体系。

毋庸置疑,“儒家经济思想”这一命题至今在学界中仍有争议,但一个不容否认的历史事实是,从先秦以来历代儒家学者从“修齐治平”出发,论述社会现象的时候不可避免地涉及各种经济问题,相关观点和学说夹杂在他们论述政治、社会等问题之中,儒家经济思想实乃有迹可循。更重要的是,在日本的“经济奇迹”以及亚洲“四小龙”的经济腾飞中,儒家经济思想的作用毋庸置疑。然而,若将作用归结于儒家思想的伦理本位和道德约束作用,那么“儒家经济思想”的这一命题是否成立确实存在疑问,因为儒家思想在封建社会也强调道德。事实上,儒家经济思想的核心内容和主要特色是在“天命观”下形成一种信仰及“公私观”下倡导的以“公”为先产生的凝聚力、基于伦理本位将“奉公”转化为“外在禁欲”和强调伦理道德的“内在禁欲”,并在“理”“恩”“仁”等背后衍生了一系列复杂的“义务”和“责任”的职分思想,形成了推动经济增长的强大动力,即“激励机制”。儒家经济思想的作用不局限于伦理本位,更是一种不亚于西方经济思想的思想体系,是中华“文化自信”的重要依据。

二、儒家思想与经济关系的认识演变

自经济成为社会建设的基础和核心内容以来,国内外对儒家思想与经济发展关系的认识经历了一个从消极到积极的演变过程。特别是在人类文明迈入现代化之初,社会开始强调经济发展的重要性,儒家思想对经济的作用方面,相关认识和评价是极其消极和负面的。究其原因,是在迈入现代化之前的封建社会里,不仅是中国,包括日本、韩国等其他东方国家用以维护和巩固封建统治的思想武器中,均可窥见儒家思想的身影。封建体制赖以生存的小农经济旨在将劳动力束缚于土地,而商品经济就是封建体制的一大天敌。儒家思想在维护封建体制中所诠释的“重本抑末”“重农轻商”等相关论点,都导致其背负封建“烙印”而备受批判。现代化建设之初,中国、日本、韩国等东亚国家虽过程各异,但基本上是结束了封建体制,从农业社会迈向工业社会。其中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西方制度、文明、思想等内容如潮水般涌入,传统与新潮、东西方文化的冲突与碰撞,在上述诸国不同程度地发生了对儒家思想的批判和否定。特别是在20 世纪的现代化建设之初,儒家思想遭受到了空前严峻的挑战。现代化进程的启动中所产生的激进反传统思想,致使儒家思想被定义为封建“腐儒”而遭到了中国、韩日等东亚国家的新型知识分子、启蒙思想家们的大肆批判而备受挫折。有美国学者——克利加利福利大学教授约瑟夫·列文森在其三册巨著《儒教中国及其现代命运》中甚至认为:“由于儒家思想与封建社会密不可分,在中国从封建社会进入社会主义社会后,儒家思想难逃进入博物馆的命运。”认为儒家思想必定要退出历史舞台而成为过去。

客观来说,儒家思想不是封建制度的产物,是春秋末思想家孔子在概括总结并继承了夏商周三代的尊尊亲亲传统文化的基础上而形成的、具有开放包容性和经世致用的思想体系。与其认定“抑商”是儒家思想无法摆脱的特性,不如说是儒家思想在特定的时期内基于经世致用而表现的思想倾向。与此同时,“重本抑末”的重农抑商主张不是儒家文化的原创,此观点起源于战国时期的法家思想,最早由著名政治家李悝提出,并在商鞅变法中以法令的形式推行。在儒家学派中最早吸收这个观点的思想家是荀子,他在《荀子·富国》中提出了“工商众则国贫”,主张“省工贾、重农夫”(《荀子·君道》),即希望通过控制商业的发展规模即从业人数,企图将更多的人束缚于农田耕作,从而维持小农经济的稳固,借此强化封建政权的统治。事实上我国到了封建后期的北宋时期,封建社会内的商品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并呈现势不可挡的趋势,经济基础和社会条件也随之产生了较大的变化,儒家思想体系内部发生变革,反对“重本抑末”的主张越来越多。如唐朝的韩愈便极力主张农工商并重,财政专家刘晏更是将商业规则作为财政改革的指导原则。此后,反对“抑商”这一趋势愈发明显,如南宋叶适便公开批评了“重本抑末”的观点,明清之际的黄宗羲更是大力提倡“工商皆本”之说,得到众多儒家学者的支持。

中国社会迈入近代化进程之初,虽然整个儒家思想因其封建“烙印”而备受挑战,但我国的知识分子和有识之士出于民族情怀和对传统文化生命力的信心,仍不断致力于挖掘传统精髓的当下价值,企图援古今用来发展经济和增强国力。戊戌变法的主要人物梁启超就在其著作《王荆公》(今名《王安石传》)中展开了关于王安石经济思想的研究,企图借鉴历史将儒家文化的实用价值体系运用到当时孔门理财学社会改革和发展中。另有陈焕章的《孔门理财学》、熊梦的《晚周诸子经济思想史》等著作相继问世。新中国成立后,胡寄窗运用马克思主义理论论述中国古代经济思想史的系列著作《中国经济思想史》,作者对孔子、孟子、荀子、贾谊、董仲舒、司马迁、班固、韩愈、白居易等历史上著名的儒家学者们的经济思想展开了详细的个例分析和整合研究,系统梳理了儒家经济思想的发生、发展和变化的脉络,提炼其优秀的文化精髓,为构筑当代经济发展的精神动力提供历史参照。

到了20 世纪70 年代末80 年代初,国内外对儒家思想与经济发展关系的认识发生了戏剧性的转折,一度被唱衰的儒家思想对现代化经济的作用从腐朽、消极阻碍一跃为促进经济发展的巨大精神动力和智力支持,关于儒家思想对经济的作用也从全面否定到部分或全部肯定的颠覆性转变。

这一转变的起因源自日本及亚洲“四小龙”的崛起,特别是日本,战败后在一片废墟上重建家园,仅仅耗时二十余年,综合国力和经济实力快速恢复并跃居仅次于美国的世界第二大经济强国,经济增长率傲居世界第一。完全模拟西方建制的日本在短时间内实现了经济腾飞,西方学者在震惊之余秉着“现代科学”的严谨性,远赴日本进行实地考察。在一番严密的、基于“现代科学方法论”的各种数据分析、人文探索的基础上,发现日本经济的“成功”中蕴含了独特的思想文化要素,成功的真正秘诀正是儒家思想。美国学者弗兰克·吉布尼在《日本经济奇迹的奥妙》中指出:日本的“成功”源自于将中国传统的孔子伦理同现代经济糅合并加以巧妙运用的结果。日本学者森岛通夫在《日本为什么“成功”?》中分析从大化改新到战后成功的日本经济发展全过程,在此基础上,指出儒家思想长期以来都是日本意识形态的重要组成部分,是经济发展中支配着日本社会精神和日本人的气质的主要内容。至此,关于日本创下经济“奇迹”的精神动力的研究重点直接指向儒家文化,儒家思想对经济发展的积极作用得到高度重视。随后,赫尔曼·康恩在《世界经济发展:1979 年及其以后》中直接指出:“包括日本在内的东亚国家之所以能获得经济成功,皆因受过儒家思想熏陶这一共同文化特征,中国文化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实现工业化并发挥促进经济发展的作用。”英国学者R·多尔在《东亚各国经济发展和儒教文化》的演说中指出“根植于儒家思想的‘义理’和‘非个人主义’等要素在履行契约和达到目标方面发挥了极大作用……学校中进行道德教育以及社会重视教育的传统也是儒家文化的主要特征,它确保了长期地为经济建设提供优质的劳动力,这些正是东亚经济发展的重要因素”。

基于客观的国际经济形势的新发展和东亚部分国家的经济腾飞,儒家思想对经济发展的作用突然间得到了世界范围内的广泛认可,同时也伴随着诸多“不可思议”。特别是随着世界经济格局的变迁、东亚“四小龙”的腾飞,以西方学者首先掀起的秘诀探索越来越将东方国家经济成功的关键聚焦到儒家思想,我国传统文化对经济的作用备受关注,同时也引发了关于儒家思想与经济发展的世纪论争。

三、相关论争及启示

儒家思想与经济发展的相关论争,不仅在时间上跨世纪,更是在阵营上从东方转向西方,并不断演变为国际规模的世界性争论主题。讨论的对象也不局限于中国,而是广泛涉及儒家文化辐射过的东亚各国。这场国际规模的论争之所以如此激烈,根本原因是其涉及世界现代化历史进程的根本性问题,即人类社会的现代化经济建设历程中,除“欧美模式”之外是否存在“东亚模式”或者可以说是“中国模式”。

(一)儒家思想与经济的世纪论争

在现代化建设进行到一定阶段,东亚部分国家的经济发展迅速,甚至有些国家的经济增长率曾一度超越西方大部分国家,如日本曾一度占据世界经济增长率的第一位。在这一事实下,学者们的研究纷纷聚焦于东亚经济发展的精神动力,进而逐步肯定了儒家思想对经济的激励作用。

“儒家资本主义学说”一般指的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在世界范围内的资本主义经济体系中,以日本为首的东亚经济崛起而引发的理论。相关研究和探讨方兴未艾,与之伴随的亦是论争不断。持否定观点的学者认为“儒家资本主义”无法成为一种学说,认为该学说的支持者大多仅出于文化认同的感情因素,缺乏理性思考、浮华虚夸偏多。也有部分学者指出该学说整体上缺乏基于逻辑性的严谨的理论结构,仅仅是一种“假说”“话题”或者“热潮”。如复旦大学谢遐龄教授就曾明确指出:儒家资本主义一称,不是误用词汇,就是幻象。陆玉林也在《东亚的转生》中指出:儒家资本主义学说不过是一种“话题”或者“话语”。“儒家资本主义学说”是否成立在本文不做展开探讨,但这一研究的兴起客观证明了儒家思想对经济发展的促进作用得到了肯定。

事实上,所有论争的关键点都在于部分学者纠结于包括日本在内的东亚儒家文化国家始终无法从自身内部孕育出资产阶级文明,在儒家文化的母体——中国,初期现代化的步伐却相对缓慢,仅日本及亚洲“四小龙”的经济成功无法挑战现代化进程中的“欧美模式”。有的学者更断言:在历史上“儒学对当时世风、政治无补,从现在看,儒家思想也不会对当代中国带来什么好处”。此外,部分学者认为儒家文化与经济发展或许有关联,但并非因果关系。如新加坡国立大学的郭振羽教授认为:新加坡从20世纪60年代初开始学习西方、推行工业化系列政策,到70年代后期经济的发展就取得了一定的好成绩。只是因为在经济发展过程中出现了系列社会问题和道德危机,为了克服这些西化过程中产生的困难而援用和重视了儒家思想,因此认为儒家文化是“果”而不是“因”。美国坦普尔大学华裔教授傅伟勋说:“我们不能只就表面去看儒家伦理与经济发展之间可能存在着的因果关联,还该进一步探讨五个地区除了儒家伦理之外,分别具有着本身独特的意识常态结构,否则容易以偏概全,过分夸张儒家伦理的正面作用。”他具体指出新加坡和中国香港长期处于英国人的干涉治理和决策,日本和韩国则可能因其本身固有的宗教文化特点,因此认为“儒教传统的某个侧面,或许能为经济发展提供某些条件”,但不是决定因素。

客观来说,现代化建设本身就是一个多层次、多维度的工程,关于世界文明进程和经济发展的问题,当然不应从文化这一单一角度来定义其决定因素,但不能因为其不是决定因素而否认了思想的现代意义。而且,现代化不是资本主义化,现代化的经济建设存在社会主义、资本主义等多种模式已是客观事实,那么现代化模式当然不可能全世界统一到所谓的“欧美模式”中。正如美国波士顿大学教授皮得·伯杰在1983年提出的“两型现代化”理论中指出的:今天的世界上,已经出现了两种类型的现代化,除了西方的现代化之外,东亚社会也已经发展出新的、具有特殊性格的现代化。西方现代化的根源是在基督教,东亚现代化的根源则是儒家思想。伯杰教授是从共时性的角度出发,打破现代化即西化的一元观模式,肯定了儒家思想的现代意义,也道出了历史发展的客观事实和世界文明进步的规则。随着社会发展的多元化和国际经济形势的变迁,东方世界基于传统构建的现代化模式具有明显的优势,正如美国哈佛大学教授埃兹拉·沃格尔所说“由个人主义造成的‘美国病’需要‘东方药’治疗,应向东方国家学习团体精神主义等优秀文化”。如今中国经济发展的势头和潜力,党和人民坚定文化自信,势必将“中国模式”推向世界,以事实终结这场国际论争。

(二)当代启示

关于“儒家思想与经济”的争议,归根结底是源于对其思想体系和价值内涵的认知。不可否认的是,儒家思想在封建统治时期存在“抑商”的主张,但更不容忽视的是儒家思想最主要的特性是兼容并包和开放吸纳,是在历史进程中基于客观的社会条件和经济基础不断吸收新的内容而进行内在创新来适应当时社会,巩固和强化自身的文化生命力的一种思想价值体系。纵观整个封建社会,重农抑商的确在初期是其主流意识,但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反对这一思想的儒家理论也越来越丰富和深刻,儒家思想与经济的关系从“抑制”走向“结合”,并衍生出新的思想要素,构筑了促进经济发展的激励机制。

日本思想史上具有转折意义的儒学家荻生徂徕,开启了儒家思想近现代转换的先河。他提倡通过重新研读儒家经典“复古”回归儒家本源,将“天”定义为不是认知的对象而是敬畏的对象。同时也消除了其道德性,客观上促使了朱子学的道德合理主义的解体。在社会层面,强调基于儒家本源而展开的“礼”“道”更多的是先贤的成功经验,更重视基于客观现实按自然规律解决实际问题。因此,“经世济民”的实学逐渐成为主流。徂徕等儒学家们基于儒家原理强调经世济民的“实学”,在客观现实面前不得不主张顺应时代变迁和经济发展,从而肯定了商业的作用。在倡导“实学”和“天不可知论”的过程中,“公私”观产生分化,在“私”的领域对人类固有的“人性”“利欲”等予以宽容,“义”与“利”的矛盾对立开始走向缓和。这一革新脉络在思想家们的传承与发展中走向重商主义,较为具有代表性的思想家是徂徕的孙弟子——海保青陵。他在继承徂徕思想之后,进一步指出“天、理、神”三者概念相同,并将其贯彻于“合理主义”的观点中,提出“存在即合理”的“经济合理主义”。并通过“兴利论”“商业第一”等主张号召武士经商,指出君臣关系亦为“买卖关系”,提倡各藩国发展实业与贸易。从徂徕以“实学”促使的儒家思想革新,到青陵以儒家思想为基础提出的“重商主义”,是儒家思想实现从“抑制”到“激励”经济转变中的重大进步,可以说“儒家思想”与“经济”从朱子学提倡的“矛盾”转为“结合”。随后,被称为“日本资本主义之父”的涩泽荣一进一步主张“公益”与“私利”的结合而将“公益”置于首位,强调一切盈利行为是为了国家和社会。他所倡导的“论语与算盘”学说正是援用儒家思想要素构筑日本现代化经济思想的典型标志。虽然日本在体制、制度等大格局上发生了变化并踏上了资本主义道路,但显然在经济伦理思想深处依然流淌着儒家文化要素。

基于儒家思想而构筑的具有东方特色的经济思想与西方资本主义精神存在较大的差异性,其最大的特点在于“公”,即以某共同体成员为中心,通过顺应该共同体的整体目标而实现和达成一切个别的欲望和需求。在迈入现代化经济建设后,这种“公”也涵盖了企业,基于“奉公”转化为“以企为家”“工蜂精神”等对“公”的奉献精神,以“和”为基的“家”氛围由此形成。儒家思想在现代化经济建设中主要提供了一种类似于信仰的、为“公”奋斗的精神动力,其作用绝非局限于一般道德规范或约束,更是为经济行为提供了强大的精神内在驱动。不仅如此,较之西方的功利主义和竞争社会,基于儒家文化而构筑的经济社会更具有和谐性、整体性和凝聚性,正如成中英在《论中西哲学精神》中把中国的传统哲学特别是儒家思想称之为“和谐辩证法”。杜维明也曾明确指出,东亚儒家商业伦理的特点是把自我理解为“关系中心的新型的经营气质或企业精神”,这种关系构成了“信用社区的群体”。正是基于这种“和谐”与“凝聚”组成了儒家思想对现代化经济发展的激励机制,也是日本等东亚国家实现现代经济建设成功的关键。儒家思想对近现代经济的作用不仅仅是提供了道德准则,更“提供一种结构使其成员的合作获得一些在结构外不可能获得的追加收入”。即基于儒家传统“六亲和谐”“宗法五伦”等的基础上所产生的复杂经济思想体系,在“恩”“义理”的背后结合了一系列复杂的“义务”和“责任”,形成了推动经济增长的动力,即儒家经济思想的核心——经济激励机制。

四、结语

综上所述,儒家思想的当代价值正是基于其伦理本位而形成的经济激励机制,能为当代经济发展提供强大的精神动力。“抑商”不是儒家思想的本质,儒家思想在封建体制内部就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不断发生变化,思想内涵也发生了创新性革新。较之西方资本主义精神,儒家思想对经济的作用更突出伦理本位的特点,是基于“天命观”“理”“性”“公私观”“德”“仁”等要素的再诠释而构筑了一套逻辑缜密、结构严谨的思想体系,形成了具有信仰、凝聚力、内外双向“禁欲”的“奉公”精神和职分思想。创新后儒家经济思想已经发展为一种不亚于西方经济思想的独立体系,是中华文化更广泛、更深厚、更持久的“文化自信”。

在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现代化社会,文化已成为全世界范围内公认的经济社会发展进步的价值维度。中国传统文化的母体——儒家思想,其兼容并包、顺应时代需求不断吸纳新元素的强大生命力和创新力,使其具备在当今社会仍然不断发挥巨大作用的价值。在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当今世界形势下,儒家思想在不断发展和革新下形成的经济激励机制,不仅增强了我国文化软实力,在当今经济全球化浪潮中更是一种足以与现代化经济建设中的“欧美模式”相媲美的精神力量和文化实力。

当代社会发展的核心指标是经济,作为中国文化之主体的儒家文化,其与经济的关系以及其对经济的有利因素即儒家经济思想的当代价值必须明晰。论及传统精髓的古为今用,儒家思想对经济的激励机制,不仅增强了我国文化软实力,而且是在当今经济全球化浪潮中一种足以与“欧美模式”相媲美的精神力量和文化实力。因此,在提倡文化自信的今天,我们有足够的资本和底气去坚定文化自信,去弘扬中国传统文化,为构筑人类命运共同体和世界共同发展贡献中国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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