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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 子 和 而 不 同
——《三国志演义》蜀汉君臣矛盾的文化透视

2022-11-08关四平

学术交流 2022年2期
关键词:刘禅蜀汉刘备

关四平

(辽宁传媒学院 人文社科学院,沈阳 110136)

一、引言

在《三国志演义》中,受“拥刘反曹”思想倾向的影响,以表现曹魏集团内部矛盾斗争为多,表现孙吴集团内部矛盾斗争次之。相比之下,表现作者理想寄寓所在的蜀汉集团的内部矛盾斗争则相对较少。个中原因既是政治倾向左右的结果,也有追求完美的审美诉求因素,更是作者乃至于广大读者希冀在理想人物身上寄寓其人生期待的文化心理使然。

从文化层面来说,集团内部人际关系理想的优化状态是“君子和而不同”。不同的思想、看法、意见都表达出来,各抒己见,才能达到真正的和谐状态。有矛盾就会有思想的碰撞,有思想碰撞才能激发出智慧火花,才能透视出矛盾后面的文化因素。同时,通过矛盾由冲突到解决的动态过程,其中蕴含的人性动因也随之得到揭示,使读者得到各个层面的思想启迪,产生心灵的震撼。相反的状态则是“小人同而不和”,表面的意见相同,众口一词,别无异议,其实是“同而不和”的小人群体的劣化状态,形似和谐,实质是阳奉阴违,貌合神离。

从艺术创造和作品欣赏层面观照,有矛盾冲突才有戏剧性,才有趣味性,才能引人入胜,方可启人深思。相比之下的意见一致,毫无异议,难免有虚假之感与人为痕迹,人物形象也容易雷同化、类型化,艺术上会造成死板僵硬,单调乏味。

研究探讨蜀汉集团内部的矛盾冲突,相对于以往研究蜀汉集团同仇敌忾、矢志同心、异口同声、生死与共的历程与现状,可能会开拓思维,拓展视野,引发学界同仁去深入思考一些相关问题。换句话说,此前学界多关注蜀汉集团“和”的一面,笔者以前发表的有关文章也多有从此层面切入。而本文则着重探讨其“不同”的方面。毋庸讳言,罗贯中有为贤者讳的创作初衷,对蜀汉集团刻意浓墨重彩地渲染了其“和”的方面,而有意无意地掩饰、美化其“不同”的方面,尽管如此,若从客观效果上观照,还是可以看出某些蛛丝马迹,若顺藤摸瓜,还是可以挖掘出值得思索的一系列问题。

二、围绕伐吴战争的君臣论辩

蜀汉集团的君臣矛盾,主要体现在诸葛亮与刘备父子的矛盾上。诸葛亮与刘备相处的时期可谓前期,诸葛亮辅佐刘禅的时期可谓后期。诸葛亮去世后,继承其衣钵的姜维,与刘禅也有一些矛盾表现,本文以论述前者为主。

纵向言之,刘备与诸葛亮的矛盾,以刘备登基为界可分为前后两期,其性质有所不同:登帝位前,刘备主要围着诸葛亮转,矛盾往往是以诸葛亮的胜利为解决结果;登帝位后,刘备的皇权加大,自然成为核心,矛盾的解决也就以其专断而结束。在此仅举其中矛盾最为激烈的关涉蜀国战略大计的伐吴战争为中心论析之,借此管中窥豹,透视蜀汉集团内部矛盾冲突中所蕴含的思想文化价值。

面对应否伐吴的国家大计,蜀汉集团分为战、和两派:主战派以皇帝刘备为核心,身后支持者以张飞为代表;主和派以丞相诸葛亮为代表,身后支持者有朝廷中的众多文武大臣。从人数对比上看,主和派显然占绝对多数,呈压倒优势。从权力对比上看,刘备是新任皇帝,在封建专制政体中,皇帝是言出法随,一手遮天,有绝对至高无上的权力,无人可与之抗衡。

本来这两派在此前两大事件——刘备登汉中王位和登帝位过程中,意见一致,皆拥戴刘备上位。刘备与群臣的矛盾外现为:群臣反复劝进,锲而不舍;刘备却坚决反对,一再推辞。最后在诸葛亮略施装病小计的运筹帷幄之中,君臣皆大欢喜,各得其所。刘备虽然心存疑虑,可毕竟与曹丕的一再假意推辞性质有别,他最终既得到了谦让的好名声,又坐上了皇帝宝座。群臣也皆各得官位,遂了攀龙附凤之愿。这是蜀汉君臣“和而不同”的典范案例。但君臣合作谱写的欢乐颂乐曲刚刚奏至佳处,突然出现了不和谐音符——关羽中了东吴奸计而捐躯就义。这无疑是蜀汉集团的大悲剧,君臣皆不愿意看到此悲剧的发生,这是其同。问题是面对这个结果,关键在于如何能够将其负面效应降到最低,而不是产生连锁反应,将局面恶化。为此,君臣的意见分歧公开化了,且矛盾愈演愈烈,最终造成了无法弥补的巨大损失和严重恶果。在这君臣矛盾的艺术描写中,小说的内涵得到了深化,艺术层次得到了提升,情节建构更加好看且愈发耐人寻味。

从双方各持己见的理由来看,应该说是各有其站得住的道理在焉。刘备出兵为关羽报仇的道理是“义”。其中包含有孟子所倡导的“舍生取义”的悲壮意味。刘备对诸葛亮、赵云等大臣,反复讲的都是这个道理。他对诸葛亮强调指出:“孤与关、张二弟在桃园结义时,誓同生死。今云长已亡,孤岂能独享富贵乎?若不雪恨,乃负当日之盟也!”他通过追溯“桃园结义”的义,以表示决不能“负盟”不义。他对赵云所言:“朕不与弟报仇,虽有万里江山,何足为贵?”言语和感情都颇为真诚,令人感动不已。从中可见作者从道德和情感角度是赞美刘备伐吴之举的。

群臣劝谏伐吴的理由是“利”,即国家利益,显然是出于公心,而非私利。这个“公”,既包括蜀国的国家利益,也自然包括蜀国百姓的利益。诸葛亮首先肯定为关羽报仇的合理性:“念旧日之盟,理宜报仇;倘若龙体摧残,谁肯尽心竭力,与关公报仇雪恨也?”然后,根据魏吴“各怀诡计,乘空而图之”的阴谋,为了蜀汉的国家利益,“只宜按兵不动,且与关公发丧。待吴、魏不和,乘时而伐之可也”。这显然是缓兵之计,拖延伐吴之战以待时机。公卿们的观点是:伐吴违背国家利益,即所谓“非所以重社稷也”。这也就是诸葛亮所说的“非所以重宗庙也”。此观点曾一度暂时说服了刘备:“先主见孔明苦谏,心中稍回,乃曰:‘朕且罢兵,别图良策。’”这是矛盾的缓和期,罢兵有望,主和居上。但此时张飞的到来及说辞又令刘备再次坚定了伐吴之意。

刘备伐吴诏书颁发后赵云力谏的两段话,分别从两个角度切入谏之:一是要分清主次,“宜先灭其魏,则吴自服矣”。这与诸葛亮的第三步战略“攘除奸凶,兴复汉室”正相吻合。这是大义,应高于伐吴。二是要区别重轻,“天下者,重也;冤仇者,轻也”。这里强调的天下,已经超越了蜀汉集团,而是包括魏蜀吴三方在内的全中国,若统一全中国,兴复汉室。这也符合“人心思汉”的民众心态,体现了最广大人民群众的利益。由此可见,赵云是有思想、有见识的,非一般武将可比。这也应视为赵云人生的闪光点之一。

发兵前一天秦宓“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劝谏,又指出刘备伐吴乃是“舍万乘之躯而成小义”。此“小义”的定性,与赵云“轻”的判断,不谋而合,可谓英雄所见略同。刘备虽以“大义”驳之,但不足以服人。由此可见,作者从社稷和百姓的角度对一系列的劝谏观点也是赞同的,且给读者的感觉是主和派的理论起点更高,基础更厚,更有说服力。

从罗贯中的主观命意观照,他能够分别站在伐吴与反战两派的立场上思考问题。为了强调刘备伐吴动机的合理性,他不但强调其“义”的道德高度,还浓墨重彩地渲染其情的深厚性。从“哭绝于地”的强烈程度上,到“一日哭绝三五次”“号哭终日,继之以夜”的时间长度上;从“三日不进水食”的悲伤极致上,到“泪湿衣襟,斑斑成血”的夸张笔法上,达到了兄弟之情描写的空前状态,登峰造极,感人至深。有了这种超越古今的深厚感情的指使和驱动,其决策自然会突破理性思维的制约,因此,刘备伐吴的行为,就具有了可以理解和应该原谅的理由。而主和派与关羽并无如此深厚的感情,且对关羽的性格弱点多有批评:诸葛亮说“关公平日刚而自矜,今日故遭此祸”,秦宓批评说“关公轻贤傲士,刚而自矜,以致丧命,非天亡之也”。关羽这个源于史传且在小说中也有描写的性格弱点被朝臣一再提及,其目的也是想给刘备的超常感情降温,以恢复其理性思维,防止其感情用事。两相比较,刘、关、张三人的“义”,是个人之间的道德和感情,是属于私的范畴,而诸葛亮及满朝文武公卿的劝谏出发点,则是为国为民,属于公的范畴。毛宗岗评本就直接改为:“云曰:‘汉贼之仇,公也,兄弟之仇私也。愿以天下为重。’”因此,即使罗贯中对刘备的伐吴行为多有辩护,但还是表露出他的理性思维倾向,总体上认为主和派是正确的。后面的伐吴惨败事实也清楚地证明了这一点。如果刘备能够采纳群臣的正确意见,此悲剧就可以避免。那就既是蜀国君臣之幸,也是蜀汉乃至东吴百姓之幸。

从作品的客观效果透视,此次决定蜀国命运的君臣矛盾争辩,文化意蕴特别丰厚,提供给读者和后人颇多启发,值得深入挖掘。

其一,这是一次封建专制政体下君臣之间摆事实讲道理的正常论辩,达到了孔子追求的“君子和而不同”的至高境界。这就远远超越了孔子所鄙夷的“小人同而不和”的扭曲形态。刘备一再与群臣讲他伐吴乃“大义”、不报仇则是“负盟”的原因与道理。力图说服群臣,获得理解与支持,趋向于求“和”境界。刘备在感情如此波动的大悲大怒心态下,尚且能够做到好言申说自己的观点,耐心倾听群臣的意见,这足以说明:从人格层面说,他是一位君子;从社会地位说,他是一位明君。只有满足了这一条件,才有可能出现君臣之间的“君子和而不同”的文化景观。以诸葛亮为首的蜀国群臣也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向刘备陈述伐吴之弊端,止戈之益处。不厌其烦,尽心尽力,多角度、多层次地论证之,希冀能产生效果,防止悲剧之发生。可以说,参与劝谏的朝中众官皆是君子,唯有如此,才能达到“君子和而不同”的境界。

其二,蜀汉集团在朝士林为国为民的精神可嘉,其犯言直谏的勇气令人钦敬。这次参与争辩劝谏的在朝士林数量之多也是空前的,为首的是作者心目中的理想士人代表诸葛亮,武将的代表是在《三国志演义》中堪称完美无缺的赵云,文臣则是才华横溢、狂放不羁有“逞天辩”才华的秦宓。此外,还有作者特地强调的“公卿”和“众官”“百官”。这次的群体争辩与劝谏是在刘备情绪激动、非此不可、一意孤行的背景下进行的,其难度之大可想而知。而进谏者无疑是知难而进,有一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大无畏英雄气概。赵云是在刘备“降诏”的过程中“奋然而出”,谏曰:“不可!不可!”器宇轩昂,大义凛然,语气果决,斩钉截铁。秦宓更是在赵云劝谏无效后于刘备“整兵要行”的当口,出班劝谏。在刘备已经发怒的情况下,仍然“伏地不起”,坚持把话说完,直言相告,不计后果:“陛下不从,必有大败。”进而在刘备“大怒”叱武士推出斩之的危急情形下,“宓面不改色,回顾先主而笑曰:‘臣死无恨,免见川民之涂炭也!’”真正是大义凛然,舍生取义,笑对死亡,视死如归。此乃为国为民境界的追求使然。文弱书生,铮铮铁骨,可敬,可佩,可感,可叹也!

其三,封建专制政体对君王的扭曲作用是可怕的,没有约束的权力对国计民生的破坏力更是巨大的。刘备无疑是公认的明君,即便如此,当他登上皇帝的金交椅以后,其变化还是相当明显的。这次争辩劝谏就是一次集中的体现。从对诸葛亮上表劝谏的态度来说,由此前的“言听计从”,以师礼敬之,变成了“掷表于地曰:‘朕意已决,再谏者插剑为令!’”今昔对比,大相径庭,判若两人。不听劝谏也罢,为何要“掷表于地”?显然是在耍皇帝的威风。“插剑为令”何意?就是要剑斩人头。可怕不可怕?刘备刚刚当上皇帝就如此这般,变得何其迅疾也!这足以说明:封建专制政体所赋予皇帝的独裁权力有着巨大腐蚀性与扭曲力。连刘备这样的千古明君尚且如此,其他等而下之的君王更复何说?小说文本深蕴的文化内涵在于,不被封建专制政体扭曲、异化和腐蚀的掌握最高权力的封建帝王独裁者,遍观史册,不曾有过。这里面有深刻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人性规律和社会规律在焉。这样的扭曲结果又是怎样的呢?小说文本写得一清二楚,令人触目惊心。可以说,此时是蜀汉集团的鼎盛时期,国家新建,人心思治,上下一心,前景看好。结果因为皇帝刘备一意孤行的伐吴惨败,75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火烧连营七百里,蜀汉精锐死伤殆尽。试想:75万大军的后面,哪个士兵没有家庭?战后又增加多少孤儿寡母,至今读者仍然可以想见当时那种哀鸿遍野、举国痛哭的悲惨景象。可以说,此战役动摇了蜀国的根本,埋下了蜀汉亡国的祸根。而这幕惨剧在秦宓的劝谏中已经描述得清清楚楚,到底还是上演了“川民涂炭”的历史性悲剧。因此,作品客观上带给我们的社会警示和人生感悟,其文化价值是永恒的。这就是经典永远解读不尽的魅力所在。

三、“六出”前后帝相的战略分歧

蜀汉集团后期的君臣矛盾主要表现在后主刘禅与诸葛亮的关系上。诸葛亮死后,以其接班人自居的姜维,与刘禅也有一些矛盾。这可视之为诸葛亮与刘禅矛盾的延伸发展。

总体上看,诸葛亮与刘禅的君臣关系一直比较和谐。和谐的前提是刘禅皆听命于诸葛亮。刘禅尊诸葛亮为“相父”,国事皆委之,“凡一应朝廷选法,钱粮、器用、词讼等事,皆从诸葛丞相裁处”。甚至连其婚姻都由诸葛亮来妥善安排。当然,从矛盾论的角度看二人之关系,矛盾也是客观存在的。此前学界对其矛盾的解读基本是诸葛亮的明智与刘禅昏庸的矛盾,作者的主观命意是以皇帝的昏庸愚笨来衬托贤相的旷世智慧谋略。这虽有文本依据,但未免有些简单化。笔者曾在《论文化魔方中的刘禅》一文中,从新的角度论述了刘禅的另一面,故在此不赘。这里特别要指出的是为学界所忽略的关涉到蜀国军事战略层面的君臣矛盾。

刘禅与诸葛亮在战略上的君臣矛盾产生于建兴十三年春二月,即诸葛亮第六次出兵祁山之前。这时诸葛亮已经备战了三年,自以为是北伐的良机:“粮草丰足,军器完备,人马强壮,可以伐魏,以报先帝知遇之恩。今番若不扫清奸党,恢复中原,誓不见陛下也!”言语中可见其自信满满,向君王表示了不成大功誓不归的决心。这可见其坚持战略构想一以贯之,终生未变。文中可见诸葛亮伐魏的最大动因是报刘备之恩。面对诸葛亮的表态,刘禅平静地表达了他的真实想法:“后主曰:‘方今已成鼎足之势,吴、魏不曾入寇,相父何不安享太平?’”刘禅面对诸葛亮即将发动第六次伐魏战争的决定,简要地表达了三层意思:一是表明了刘禅对天下已成三分的战略大势的准确把握,且认定此形势在短时期内不会改变。二是指出当前军事新形势的特点为和平状态,鼎足三国中并无外敌来犯。三是在前两个前提下明确地提出了自己的主和治国理念,真切地表达了要“安享太平”的渴望。刘禅语气虽然和缓,但其内涵还是相当丰富的。关键之点在于:他提出来了主和的战略思想,尽管是暗含在字里行间之中,还是明确地表达出对诸葛亮主战的战略思想的否定。可谓以疑问的句式表达了肯定的意思。因此说,刘禅的问句实际上是不需要诸葛亮来回答的,他显然希望诸葛亮停止北伐,安享太平,给老百姓创造一个安居乐业、远离战争的和平时代。诸葛亮的回答仅表达了“竭力尽忠”“重兴汉室,为一统之基”的心愿,并无说服刘禅的论据。当时,太史谯周以“不可伐魏”的断语,明确表达了其反战主和思想,给刘禅以有力支持。谯周以鸟兽之变、星辰之变和“柏树夜哭”等一系列灾异来论证其“丞相只宜守旧,决不可妄动”的主和观点。诸葛亮“岂可以风云虚谬之兆,而废国家之大事耶”的反问,虽然有道理,但也没有拿出足以服人的证据来证明其伐魏的必要性。作为皇帝,刘禅对诸葛亮还是仍然一如既往地尊重,且把国家大事的决定权完全交给他。刘禅此时再未发一言,但这绝不等于他从心里认同了诸葛亮的北伐。回溯诸葛亮第四次出兵祁山时“后主下诏,宣孔明班师回朝”的坚决行为,虽然直接的原因是苟安散布流言,但也不能说与君臣二人的战略分歧无关。

从罗贯中的主观命意观照,他是立足于诸葛亮的立场上思考问题,支持伐魏派的观点,学界以往对这两派的评价基本与作者的主观命意相一致。若从作品的客观效果透视,此次蜀国君臣主战与主和不同思想的矛盾公开亮相,关涉到蜀国的前途命运,其中蕴含的文化意味也颇为丰厚,同样给读者和后人以启发,值得进一步去思考和深入挖掘。笔者仅将最近思考所得略谈两点,以就教于方家。

一是诸葛亮乾纲独断,秉持国政,是蜀国的实际统治者。刘备托孤于诸葛亮之后,因为刘禅年幼,故由诸葛亮主政。可以说,一直到诸葛亮去世,他一直是总揽朝政,独裁一切,刘禅基本不问政事,说了也不算,如这次北伐即是,说了也白说。若将此次伐魏的分歧与当年伐吴的争论比较一下,其异中之同颇耐人寻味:诸葛亮此时的实际地位与权力相当于当年伐吴前的刘备,虽然二人有皇帝与丞相职位的区别;二人发动战争的坚决性相同,无论谁说什么,仗必须打,绝不能改变,虽然二者有伐魏和伐吴的区别;二人发动战争的理由都非常充分,无须论证,不用讨论,都是为了一个高大上的目标,虽然前后有为弟报仇和兴复汉室的区别。由此可见一个规律性的问题:在封建专制政体的大文化背景下,不仅皇帝是独裁专制的,容不得不同意见,即便是士林中人,一旦掌握了没有约束的权力,也是要独裁专制的。这种现象背后的深层文化原因,当然仍然是封建专制政体这个痼疾在作祟,是这个文化土壤滋养的结果,是这个文化氛围潜移默化影响的结果。仅从汉代来说,从霍光、王莽到曹操、司马懿、诸葛亮,皆在一定时期内乾纲独断,总揽朝政,皇帝成为听其命令的附庸者和摆设。其共性原因是老皇帝托孤所形成的掌权老臣与年幼皇帝之间特殊关系的妥协状态,其病根还是封建专制政体中的嫡长子继承制带来的后遗症。当然,这几位不能一概而论,其间最关键的差异在于人格的高下。诸葛亮与他们的不同也是如此。诸葛亮无疑是位君子,人格高尚,堪为千古楷模。王莽、曹操、司马懿是自己要做皇帝,即所谓篡位,诸葛亮绝无此念,他的的确确是忠臣,忠心耿耿,从无二心。若以魏徵对“忠臣”与“良臣”的界定和比较理论衡之,诸葛亮已经超越了忠臣的层次,堪为“良臣”中的佼佼者。笔者曾有专文谈他和刘氏父子的关系,那是从正面论析的,称誉其为“封建帝王与士人关系的优化形态”,也堪称“君臣关系的理想范型”。这些观点笔者至今仍然坚持,在此只是想换个角度,作另一面的文化观照。

在这次战与和的争论中,谯周的地位相当于上次争论中的秦宓,刘禅的话语分量也就仅相当于上次诸葛亮的情形而已。从主动性与被动性的关系来说,问题是由“孔明入朝奏曰”提出来的,诸葛亮是主动性的一方,他要发动伐魏战争。虽然他是上朝来请求刘禅批准的,似乎主动性一方在于皇帝,但是刘禅并未批准,而且提出了相反的主和的意见。但对于诸葛亮来说,伐魏之役,不可动摇,一如当时刘备伐吴一样,不管刘禅同不同意,都必须按他的意志行事,这就是独裁行为。诸葛亮“涕泣拜告”先帝庙,也是在说给刘禅听,其中“五出祁山。未得寸土,负罪非轻”数语,有自责反省的意思,但刘禅能因此治他罪吗?当然不能。而诸葛亮再次强调“竭力尽心”“惟死而已”,则是希冀以此来感动刘禅,理解他的苦心、忠心和辛劳。由此可见,刘禅作为一个皇帝,此时心里一定也不平衡。他一不能实现自己想要“安享太平”的愿望,二不能阻止诸葛亮在五出祁山无功后的第六次北伐,三不能听到诸葛亮令其心服口服的北伐论证。因此,他只能以沉默面对诸葛亮。沉默就是此时处于臣强君弱形势下的刘禅最合适、最有力的反抗方式。

二是诸葛亮北伐的目标与效果之矛盾。诸葛亮在“隆中对”时就已提出来了三步战略:“先取荆州为本,后取西川建国,以成鼎足之势,然后可图中原也。”北伐就是为了实现其中的第三步战略,其“图中原”的目的如他在《出师表》中所说的:“攘除奸凶,以兴复汉室,还于旧都。”此目标不能说不高大上。其三步战略中的前两步已经如愿实现,但这第三步则希望渺茫。其主要原因在于:一、先取为本的荆州已经丢失了,原来“隆中对”时所设计的是:“命一上将,将荆州之兵以向宛、洛,将军身率益州之众以出秦川。”这种两路夹击战略已无法实现。二、猇亭战役的大败亏输,丧失了蜀国军队的精锐,从此一蹶不振,失去了北伐成功所必需的实力和锐气,造成了“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的无奈局面。三、在三国之中,蜀国地盘最小,人口最少,又如何去兴复汉室?

问题的关键是六次兵出祁山,皆无功而返,实践已经证明此目标的不可能达到。如陈寿所评:“连年动众,未能成功,盖应变将略,非其所长欤!”陈寿将其未能成功的原因归于诸葛亮的主观才能方面,这也是片面的,实际上关键还在于上述的诸项客观条件方面。在《三国志演义》中罗贯中有意超越历史事实的束缚,将“应变将略”改变为诸葛亮的长项,且拔高到前无古人的程度,让他在六出祁山的一系列战役中取得胜利,但仍然改变不了“小胜大败”的整体战争格局与六出祁山皆无功而返的结果,诸葛亮仍然没有成功。其实,陈寿在其他地方已经弥补了他此处论断的片面性:“而所与对敌,或值人杰,加众寡不侔,攻守异体,故虽连年动众,未能有克……盖天命有归,不可以智力争也。”这里谈的三个方面皆是客观方面的因素,天命者,自然规律也。这里实际上指的就是自然规律和客观天下大势。两处论断参照,陈寿作为著名史家的史识就辩证而又合理了。

这里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需要重新评价。那就是诸葛亮“连年动众”,发动战争,究竟给蜀国百姓带来的是什么生活状态?要知道,战争是要死人的,战争就是在烧钱,战争是要百姓出钱、出马、出人,甚至是献出生命的。特别是在冷兵器时代,诸葛亮打的又是“攻守异体”的进攻战,死伤将会更加惨重。生活在战争恐惧中的蜀国百姓真的会感到幸福吗?尽管陈寿赞美了诸葛亮的爱民一面,称赞他“抚百姓……开诚心,布公道……终于邦域,咸畏而爱之,刑政虽峻而无怨者,以其用心平而劝诫明也”。到了罗贯中笔下又被美化为:“两川之民,忻乐太平,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幸是连年大熟,老幼皆鼓腹讴歌,凡遇差徭门户工役,争先愿行早办。”或许,在诸葛亮的精心治理下,蜀汉在刘备去世后的三年和平时光里尚可能达到这种生活状态,但北伐战役开始后呢?接踵而至的每次开战之后呢?固然,罗贯中也有意强调了百姓“争先愿行早办”战争物资的情景,但显然其理想化的成分更浓一些。即使一出祁山时可能如此,二出祁山呢?事不过三,六出祁山时还能如此吗?实际上,《三国志演义》文本中已经委婉地透露出了并非如此的信息:在诸葛亮五出祁山之前,“孔明又议出师,杨仪曰:‘前者兴兵,军士多有怨心,不如分为两班,以三个月为期。……若此则蜀兵不能乏也,然后徐徐而进,中原可图矣。’孔明笑曰:‘此言正合吾意。’”杨仪所言的“前者兴兵”起码是指四出祁山,甚至也可前延至三出祁山。从军士的怨心就可管窥百姓的怨心,因为兵源于民啊。从杨仪语中也可看出蜀兵已呈疲乏状态。兵士有怨,兵力又乏,这样的军队怎么可能打胜仗?怎么可能灭掉曹魏?从孔明的答语中可知,他对此也是心知肚明,因此很爽快地同意了此建议。这显然也是退而求其次,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即使如此,虽然暂时缓解了军士的怨心,但却拖延了战争的时长,把想速胜的北伐变成了持久战。为此,军士的怨心不会随着战争的加长而增长吗?而且这又产生了新问题:即使是全军出击,蜀军尚且不占优势,那么分兵轮流出击则明显变成了弱势,那还有胜算吗?这样的劳民伤财的消耗性战争还有什么意义呢?

再退一步说,即使蜀国百姓一贯如此支持其北伐,作为国家的执掌权柄者,难道不应该更加爱惜老百姓的拥戴之心吗?更应该想到:决不能辜负老百姓的牺牲精神,因而应更加为百姓的身家性命着想,而不能为了一个所谓的先帝的遗愿,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无法实现的高大上口号,不管时势的变化和社会的发展,仍然不能与时俱进,仍然墨守成规,恪守着老掉牙的什么“兴复汉室”的所谓理想,仍然坚持一次次把老百姓驱赶到战场上,去充当炮灰,使国内不断增加倚门望归的孤儿寡母。真正“抚百姓”者,忍心如此作为乎?这是值得进一步深思的问题。

四、“九伐”激化了蜀汉内部矛盾

蜀汉因诸葛亮去世,北伐不得不停止,罗贯中于此意味深长地写道:“自此两川太平。姜维屯积粮草以为二十年之计。”此语可谓承上启下,从承上来说,刘禅想要的、百姓渴望的“两川太平”终于到来了。作者所强调的“自此”显然是指诸葛亮去世之时。假若诸葛亮还健在,他肯定还会生命不息,北伐不止。就启下而言,姜维的屯积粮草是为其北伐做准备的,他起码想接着再折腾“二十年”。姜维显然是想继承诸葛亮的总体战略部署,军事方面完全遵照诸葛亮的遗愿——继续北伐曹魏。但他自知德才不足,力度不够,因此总是打着诸葛亮接班人的旗号,拿孔明来说事,拿死人压活人。刘禅的安享太平理想因为诸葛亮的接班人姜维的九伐中原而又一次落空了。

姜维在“一犯中原”前夕向刘禅的请战中就明确表示:“臣愿领王师,效丞相之志,克复中原,重兴汉室,虽万死不辞也。”不仅战略目标一成不变,甚至连文字语气都完全仿效诸葛亮。他不仅是如此说,而且真敢付诸实践,北伐竟然达到九次,数量大大超过了诸葛亮。但从质量上看,则无法和诸葛亮的“六出”同日而语,东施效颦而已。然而,未有诸葛亮之“六出”,何来姜维之“九伐”?如果没有诸葛亮的“六出”及人们对其北伐如此歌颂,姜维也就没有如此大的压力和动力,自然也就未必会有姜维的九伐中原。因此可以说,诸葛亮的北伐直接影响到姜维的九伐中原,直至蜀汉灭亡。

姜维“三犯中原”之前,征西大将军张翼明确反对其北伐战略,鲜明地提出他的观点:“吾蜀地浅狭,钱粮鲜薄,不宜久远征伐,空劳民力。不如据险守分,恤军爱民,此乃保国之计也。”这是从现实出发的有战略眼光的正确意见,可谓理直气壮。可是,当姜维亮出诸葛亮“六出祁山以图中原,恢复汉室”的旗号,并声称他是“今吾既受丞相遗命,当尽忠报国”以后,张翼则毫无还手之力,竟“默然而退”。由此可见,诸葛亮在其身后的巨大影响,也可见姜维拉大旗作虎皮的狐假虎威与为所欲为。

姜维“五犯中原”前夕,曾劝谏诸葛亮北伐的谯周又深感“蜀兵连年出征,伤者数多,深有怨心”,担忧“伯约累欲征伐,不恤军士,国将危矣”,于是特作《仇国论》一篇以为劝谏。结果姜维不但不听,而且“大怒曰:‘此腐儒之论也!’碎裂其文。遂提川兵来取中原”。这种不纳良言、自命不凡、一意孤行的霸道作风,已背离了乃师诸葛亮的人格,只能是败得更惨,误国更深。

姜维“八犯中原”临行前,问廖化“当先取何处?”廖化实言相告:“大将军连年征伐,军马不宁”,“将军强欲行难为之事”。姜维竟然“勃然大怒曰:‘如逆吾意者斩’”。可见,他此时已经发展到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可怕地步了。如此倒行逆施,焉能不败。

姜维的九伐中原,无论是战争准备的周密程度,军力部署的完美程度,还是战役所取得的效果程度,都远远达不到诸葛亮的高度,因此,他给蜀国造成的损失也就必然会更大。

为达到史稗互证的论析效果,笔者拟换个角度,再以史载为据来客观评价姜维北伐的问题。整体观照,《三国志演义》对姜维形象的塑造是有史传根据的,为了加强其真实性,罗贯中有时甚至将史书句段原样纳入小说之中。《傅子》评姜维曰:“维为人好立功名,阴养死士,不修布衣之业。”开始时,贤臣费祎对好大喜功的姜维还有所制约,姜维“每欲兴军大举,费祎常裁制不从,与其兵不过万人”。同时,费祎对姜维的谆谆告诫很耐人寻味:“吾等不如丞相亦已远矣;丞相犹不能定中夏,况吾等乎!且不如保国治民,敬守社稷,如其功业,以俟能者,无以为希冀侥幸而决成败于一举。若不如志,悔之无及。”这段话被罗贯中纳入到《三国志演义》中,可见他认同费祎的观点,且对此语特别重视。人贵有自知之明,在本传中受到陈寿赞誉的“宽济而博爱”的费祎和“方整有威重”的蒋琬,二人皆为有自知之明的贤臣,皆是诸葛亮培养的接班人中的佼佼者,费祎对姜维的告诫可谓语重心长,良言苦口,有理有据,足以服人。可惜自以为是、好大喜功的姜维却不以为然,根本听不进去。费祎去世三年后,姜维便如愿坐上了他梦寐以求的大将军宝座。失去了费祎制约的姜维便开始一意孤行:他“更整勒戎马”,大举兴兵北伐,结果为魏大将军邓艾“破于段谷,星散流离,死者甚众。众庶由是怨讟,而陇已西亦骚动不宁,维谢过引负,求自贬削。为后将军,行大将军事”。他连失败之后的自贬都在模仿诸葛亮,此亦东施效颦的又一拙劣表现。而他仍不思改悔,不思费祎之良言,仍然自以为是地一意孤行,继续北伐不止,“累年攻战,功绩不立”,良可叹也。陈寿评之曰:“姜维粗有文武,志立功名,而玩众黩旅,明断不周,终致陨毙。老子有云:‘治大国者犹烹小鲜。’况于区区蕞尔,而可屡扰乎哉?”陈寿对姜维评价不高,但也是实事求是的史家之笔。其丰富内涵对后人仍有颇多启迪:

一是陈寿与诸葛亮对姜维其人才能的评价差距过大。在陈寿笔下,历史原型姜维的才能仅为“粗有文武”“明断不周”,这与诸葛亮对姜维“忠勤时事,思虑精密”,“甚敏于军事,既有胆义,深解兵意”,“此人心存汉室,而才兼于人”的一系列赞誉,差距还是相当大的。若以九伐中原的过程和结果等军事实践衡量之,显然陈寿的评价是客观公正的。相比之下,诸葛亮难免爱屋及乌,看走了眼,与其高估马谡一样。对于马谡的错误,诸葛亮还有纠正的机会,而对于姜维的误国,他只能遗憾于地下了,但他用人之失误的责任是不可推卸的。

二是“志立功名”的利弊思考。陈寿说姜维“志立功名”,粗看似褒义,其实也未必,应与《傅子》中所言之“好立功名”比较起来思考,后者乃是贬义,其中包含有好大喜功之内涵。客观评价历史人物,一个人若太在意功名成否,那就容易为求功名而不择手段,为个人的功成名就而不顾国家百姓的命运,结果造成柳宗元所言的名实不符:“虽曰爱之,其实害之。虽曰忧之,其实仇之。”名义上似爱民,忧民,实际上是以冠冕堂皇的名义来掩盖个人对功名利禄的追求,置百姓于水火之中而不顾。晚唐诗人曹松《己亥岁二首》中的名句“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即此意也。姜维为追求功成所造成的万骨枯,并非有外族入侵,也不是魏国进犯而奋起反击,保家卫国,他是屡次兴师,主动进攻,挑起战争,这对百姓的安宁生活来说是非常可怕的。陈寿“玩众黩旅”的评语,将好大喜功之姜维的心态恰切地揭示出来。他是在玩弄民众,穷兵黩武,乐此不疲,享受着呼风唤雨、指挥千军万马的快感,而给蜀国带来的却是民不堪命。玩火者必自焚,国亡的同时,他也因此而“终致陨毙”。其自毙身死事小,误国殃民之事大。由此可见,志大才疏者,最主要的应是缩小自己志向的目标,量力而行,脚踏实地,虚心谨慎,“尽心焉而已矣”,以免误国、害民、亡身,到那时就会如费祎所说“悔之无及”。这是客观规律,不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

三是陈寿引老子治国名言评姜维用意深远。老子讲的“治大国者犹烹小鲜”,是精到的比喻,是对秉国执政者的告诫,是老子乃至陈寿的体悟。治理大的国家尚且应该谨慎小心,不能随心所欲,任意妄为,翻来倒去,纷扰折腾,否则,小鱼就会被翻腾碎烂,不复有鱼矣。何况像蜀汉那样的小国,竟然也敢不遵古训,屡动兵革,六出之后,又来九伐,其结果有正常思维者皆可想见。虽人心思汉,拥刘反曹,也只能痛心疾首,徒唤奈何了。

与此相关,姜维的假投降也终成千古笑柄。他的“避祸沓中”更是明哲保身,未能尽责。这仍然是他为实现个人功名而不顾国家利益的自私行为,非肩负国家命运的大将军所应为也。

五、结语

上述所论依据的文本为最接近罗贯中原著的嘉靖本《三国志通俗演义》,若将其与毛本《三国演义》对照,便可见出二者的明显差异。其中关键的一点是:毛宗岗有意将文本中原有的君臣矛盾的程度尽量降低,将矛盾双方的语气尽量改得和缓,甚至删去其中某些表现矛盾的关键语句。毛氏之所以如此,其目的主要是为了维护刘备集团的整体形象,这与其更加突出“拥刘反曹”的思想倾向是一致的。这也是观照毛本拥刘反曹倾向是否加浓的一个窗口。比如,毛宗岗把嘉靖本刘备拒谏最为激烈的“再谏者插剑为令”一句,改为“无得再谏”,其语气就和缓得多了,不可同日而语矣。他还把嘉靖本刘备对秦宓犯言直谏的处置命令:“暂且囚下,待朕报仇回时斩之。”改为:“暂且囚下,待朕报仇回时发落。”显然“发落”比“斩之”的语义程度要轻得多,且有了多种从轻处置的可能性。这样一改,刘备当上皇帝以后蛮横霸道的一面就大大减轻了,也就相对更符合其“仁君”形象了。刘备与诸葛亮乃至众官的矛盾自然也就明显地弱化了。还有,诸葛亮六出祁山之前,刘禅对诸葛亮讲的希望他“安享太平”的那一段话,也被毛本删去了。这就抹去了刘禅与诸葛亮在战略上的“和”与“战”的矛盾,皇帝和丞相就都成了思想一致的主战派了。毛本这一系列删改的主观命意,主要是为了减轻蜀汉集团君臣关系的“不同”程度,而更加强调、突出其“和”的方面。从此窗口也可看出罗贯中与毛宗岗父子思想层次的高下。如果说罗贯中追求的思想比较接近孔子“君子和而不同”的高度,那么毛氏父子则等而下之,未免相形见绌矣。

综上所述,笔者在此文中,仅举蜀汉集团的两位皇帝及前后两个阶段为例,从新的层面探讨了蜀汉集团中具有典型意义的君臣矛盾的重要情节,力图挖掘其中深蕴的文化意味,据此观照《三国志演义》丰厚文化内涵之一斑。同时也是力图表明:《三国志演义》乃至中国古代小说的文化意蕴研究的确是可以多角度多层面地进行观照和探讨,从中也可以体悟中国古代社会发展、人生命运、国家安危、百姓存亡等一系列重大问题。从而也进一步证明:经典名著的文化解读不可穷尽,永无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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