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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桐城派作家陈用光古文创作理念
——以传状文为中心

2022-11-08王晓辉

学术交流 2022年8期
关键词:义理用光礼堂

王晓辉

(黑龙江大学 文学院,哈尔滨 150080;哈尔滨师范大学 文学院,哈尔滨 150025)

传状文以人物为中心,是传记体文章中的一类,姚鼐编《古文辞类纂》将古文辞分为十三类,其中有“传状”类。“传状”是大的类名,是多种文体形态相似的文章类型的统称,传、行状、述、书事、事略等均属于传状文。汉代以来历代都有传状文创作,作为清代最大的古文流派,桐城派作家有数量可观的传状文。其中,陈用光的传状文对义理给予高度关注。

陈用光(1768—1835),字硕士。江西新城(今黎川县)人。嘉庆六年(1801年)进士,由翰林院编修,两任学政,仕至礼部侍郎。陈用光为姚鼐入室弟子,一生服膺姚鼐“义理、考据、辞章”兼收的古文理论,但三者中首重义理,对义理的重视源自陈用光以文经世的创作追求,对其传状文创作产生深远影响。具体体现为:在内容上,借传主事迹突显义理,而不是叙述传主事迹展现其个性;在具体手法上,用简笔叙事,结合议论和对比评析、明晰义理。姚鼐弟子梅曾亮即言:“新城少宗伯陈公,为古文学,得于桐城姚姬传先生,扶植理道,宽博朴雅。”陈用光的传状文以其特点反映了陈用光古文的创作理念,展现了桐城派传状文创作的丰富样貌。

一、创作追求:以文经世

作为桐城派文人陈用光对乃师“义理、考据、辞章”兼收的古文理论深为信服,但作为始终居于庙堂并具有经世精神的封建官吏,陈用光更重视文章对现实的影响作用。他认为:“夫文者,人心善恶之所形,足以验世之治乱,而还为治乱之所从出。文盛则世治,文衰则世乱。君子由之以复性,小人由之以迁善,胥是道也。”人心善恶、世之治乱可以影响文章创作,同时文章对现实有影响,“为治乱之所从出”。义理、考据、辞章三者中,义理直接作用于人心,“君子由之以复性,小人由之以迁善”,与教化关系最为密切,因而在古文创作中陈用光重视宣扬义理。“夫文者,学之始事也。及其言既立,则宣畅义理,启牖后世,遂为学之终事焉。”传状文为古文文体的一种,陈用光创作传状文,宣扬义理,欲借文章的力量化民成俗,经世济国。

陈用光所宣扬的义理与宋学有紧密关系。在陈用光看来,“倡宋儒之学,以为世道人心之防”,具有重大意义。而清代对宋学的关注在于实践,强调其对现实的作用。第一,强调“实行”,重道德践履与事功。康熙曾言:“从来理学须务实践,不尚虚名。如已故两江总督于成龙,其人素不讲学,并无理学之名,然居官廉介,始终一节。朕意如此等人,方是真理学。若徒事空谈,实行不副,如何令人心服?”第二,将程朱理学与解决社会问题相结合,使理学起到经世作用。由于在上者对“实行”的提倡,恪尊程朱理学的朝廷官员大多讲求实学与实政,朝廷出现像朱轼、孙嘉淦、陆陇其等讲求务实、力行、学以致用的理学名臣。他们对学问、事功的重视又始终与对道德的强调紧密相连,道德居于首要位置,其次为学问,然后为事功。道德践履居于中心,以实现理学对现实的干预为追求。

受时代风气影响,桐城派虽极推尊宋学,以之为安身立命之本,但绝少讨论纯粹的理论问题,而是强调对程朱义理的实践,重视自身道德的完善。陈用光又始终在朝为官,其思想颇受理学名臣的影响。陈用光《太乙舟文集》多处言及尊奉程朱理学的陆陇其,文集卷一《论营田水利折子》谈到陆陇其兴修水利的建议,文集卷五《上韩理堂先生书》言陆陇其对朱熹补《大学》“格物致知”一传的看法,文集卷六《惜抱轩尺牍序》指出《陆清献公全集》的编辑出现很多错误。可见他对陆陇其论学与论政的言论十分熟悉。文集卷三《蒋省斋家传》言及雍正、乾隆间的宋学时特意提到尊奉程朱理学而又为官有政绩的朱轼、孙嘉淦。从陈用光对康、雍、乾时期理学名臣的关注来看,他们的观点无疑对陈用光有较大影响。因而陈用光除恪守宋学持身谨严,亦重政事,欲以宋学为经世之方。

陈用光的官员身份使他有自觉的经世意识,清代宋学强调道德践履,正可以正人心、移风俗。文人的身份使他可以借助文学的力量影响现实,因而陈用光的传状文重义理,通过宣扬以道德践履为中心的义理来正人心、移风俗,以达到影响现实的目的。

二、创作内容:侧重传达义理

陈用光的传状文数量不多,《太乙舟文集》收传10篇,行状3篇,《太乙舟集外文》收传3篇,杂忆1篇,另外补遗文《葑亭公传》《国史馆文苑朱仕琇传鲁九皋附》2篇,共19篇,但其借传主事迹传达义理的主体意识非常强烈。陈用光很少写传主个人情性的事迹,也不突出写他们作为某类群体的特征,而是选取传主合于义理的事迹进行描写。他通过写传主的遭遇揭示朝廷在吏治、用人上的问题,以传状文承载经世理念,对传主与宋学有关联的事迹给予特别关注,强调传主的道德品质,将传主对道德的践履作为其学问与才干的根本。

(一)选取与吏治、用人相关之事,展现经世理念

作为具有高度道德责任感的封建官吏,陈用光具有强烈的经世思想。清代至嘉庆朝官场颓败之风日甚,官员或酷烈贪墨,或因循疲玩,致使忠心为国者身死,处民间而有才干者往往怀才不遇,陈用光曾以御史身份对朝廷的吏治、用人有所建言,以求对现实政治有所影响。他创作传状文时也特意选取与朝廷吏治、用人相关的重大事件,写传主在其中的遭遇,将经世理念加以形象化表达。

《李毓昌传》所取仅山阳冒赈案一事,但却显示了吏治腐败的严重程度。传主李毓昌为嘉庆十三年(1808年)进士,发江南以知县用,总督铁保派其勘核山阳县赈灾事。李毓昌“亲行乡曲,钩稽户口”,访得山阳县令王伸汉冒领赈灾款的实情,且列出清册,将要向总督报告。王伸汉“赂以金”,李毓昌不为所动。他给总督的信中言:“山阳冒赈,以利啗毓昌,毓昌不敢受,恐负天子。”是一个一心为公、忠于职守的循良之吏。王伸汉冒赈于前,事情败露行贿于后,行贿失败又贿赂李毓昌的仆人谋害了李毓昌。李毓昌死后,王伸汉“以自缢复于淮安守王毂”,王毂“遣验视之”,验视之人如实报告“尸口有血”。王毂居然发怒,“责验者四十”,最后以李毓昌自缢向上级禀报。知府、县令、仆从形成一个罪恶的利益共同体,将撼动他们利益的李毓昌置于死地,而且使之死后还要承担污名。查赈官员未竣事而死,关系重大,各级官员理应严密核查,然而淮安府知府王毂替山阳县令王伸汉掩护,居然得以蒙混了事,最后惊动天子,李毓昌冤情才得以昭雪。极端反常情况显示吏治腐败已到了非常严重的程度。

《书许所望》传主为许所望,以张永祥附传。传记叙述二人在清朝白莲教起义及天理教起义中事迹。对许所望、张永祥际遇的讲述包含着陈用光对朝廷用人的看法。许所望两助朝廷平乱,尤其在嘉庆十八年(1813年)防守亳州时建有奇功,智破盗魁杨七郎,与亳州天理教余党在公基湖作战,大获全胜。许所望“帅乡勇助防剿”,不需要调动朝廷的军队,亳州就得到有效防守,“亳州罢防守,盖不烦五营一弁一卒也”,其功高矣。但传记的论赞部分特意交代,许所望两助朝廷平乱之后依然是诸生身份,虽有勇有谋却仍困于场屋,“以诸生应乡试”。在功绩与待遇的对比中,陈用光感叹许所望怀才不遇之意已经显露。附传写张永祥事迹相对简略,但他“以乡勇四百人,击破川楚贼于卢氏县,议功补外委”事在当时应该是广为传颂。清人况周颐《眉庐丛话》记载了此事:“丁巳二月,白莲教贼妇齐王氏自楚掠豫,势将南趋襄城叶。贼五千人,张以乡兵三百,破之于卢氏。贼遂溃窜秦蜀间,而中州无贼矣。当事者给张把总衔,弃之而去。”以数百乡勇击溃白莲教五千人,张永祥才干足以见之。如此功劳,“议功补外委”,当事者仅给把总衔,张永祥“弃之而去”。张永祥才干如此却辗转漂泊,“浮家于扬州”。许所望、张永祥的际遇显示朝廷的任人之法、用人之策显然失当。

《李毓昌传》《书许所望》写的都是传主生活的某个片段,却是事关朝廷的重大事件,事件展示的或是吏治的腐败,或是朝廷用人之策失当。两篇传记事件的选取显示陈用光对现实政治的高度关注与干预意识,传主事迹突显了其经世理念。

(二)选取传主与宋学相关之事,借以突显宋学

桐城派文人尊崇宋学,笃守程朱义理,将其视为修身、经世的良方。但陈用光生活的乾嘉时期汉学地位上升,宋学趋于边缘化,且治汉学者多诋宋学。他在《马一斋先生家传》中说:“余少事鲁山木先生,言宋儒学;长事姚姬传先生,言宋儒学。及游宦所历,廿余年间,人多称汉儒,无及宋儒者。”显示了宋学备受冷落的境况。宋学所受的冷遇使他对与宋学相关的话题十分敏感,因而当传主的事迹与宋学有所关联时,他会给予特别强调,借以突显宋学。

如《费给谏家传》借传主之口为宋学鸣不平。传主费振勋为御史时为朝廷建言:“近世士大夫好诋宋儒,为学术害,宜令乡、会试文,有显悖朱注者,禁勿录。”此语从费振勋之子费兰墀所作《皇清诰授中宪大夫刑科掌印给事中广西学政加二级显考鹤江府君行述》中来,在《行述》中与费振勋其他建言之语同样记载,以示其为御史恪尽职守能为朝廷建言,并没有特别强调。而陈用光却在评论文字中对此言大加赞扬:“夫士当官而不能自知其所任之事,为学而好以其才智薄先儒,皆世道人心之忧也。君所言部官宜习知成案,士大夫不可诋宋儒,有旨哉,有旨哉!”“为学而好以其才智薄先儒”正是当时学坛的状况,为汉学者自视考据之学为实学而以此攻击宋儒,鄙薄其学为空虚。“士大夫不可诋宋儒”是尊崇宋学的士人的期待。此评论表面是赞费振勋有卓识,实际上是借费振勋之口为宋学鸣不平。

如《贞节彭孺人传》多处强调宋学对人德行的影响。贞节观念是程朱理学的重要内容,统治者用以维护封建礼教,丧夫而能守贞节之行被视为女性的重要美德,历来为贞节女性立传者都极写其行以示褒扬。陈用光《贞节彭孺人传》则不但写彭孺人贞节之行,还写到彭孺人“少知书,而尤好宋儒语”,有深厚的学养,她的侄子彭邦畴、彭邦畯“少时训诂,皆孺人所口授也”,这并非闲笔。陈用光想表明彭孺人受到宋学的濡染,因而更能践履伦常与道德准则,不但事父母至孝,“侍文勤疾,尝割股以和药”,“侍赵夫人疾,饮食起居,孺人不假手女侍”,而且能以极其坚韧的力量终生守节。彭孺人所为是基于宋学的选择,点出彭孺人之行与宋学的关系,就是在强调宋学对人德行的影响。文中的赞语“观孺人之所守,不诚为宋儒之所许者哉,不诚为宋儒之所许者哉!”是借称许彭孺人守节,突显宋学的意义。

再如《蒋省斋家传》显示宋学能使官员立德行,为廉吏。传记写蒋祝因疾辞官归家后“家居课孙,以《小学》《近思录》为教,盖雍正、乾隆间,士大夫崇尚宋学如此。君之成进士,总裁为朱文端公,其同考官所荐,则合河孙文定公,人谓君不负文端、文定也”。这里点出蒋祝之学为宋学,强调蒋祝考取进士时总裁为朱轼、同考官孙嘉淦,并说“人谓君不负文端、文定也”,有其深意。朱轼、孙嘉淦都是理学名臣,以理学著称,为官清廉。蒋祝治宋学,也为官有政绩,得皇帝“真廉吏”的赞誉。蒋祝能守朱轼、孙嘉淦之学行,以宋学立德行,为廉吏因而称其“不负文端、文定”。

(三)选取践履道德之事,强调躬身实践

躬身实践,特别是对道德的践履一直是程朱理学所强调的重要内容,道德是学问、事功的根本,又是清代尊奉的理学官员所持有的见解。陈用光在选取传主事迹时将这一义理突显出来。陈用光传状文的传主有位至礼部右侍郎的高官,也有无任何官职与功名的平民、闺阁中的女性,这些传主的经历、学问、才干各不相同,但其德行都被关注和强调。

陈用光传状文有仕宦经历的传主占的比重最大,20位传主中12位都有仕宦经历,但陈用光不将位高权重者作为自己的立传对象,传主中官位较高者仅有乾隆时期的齐召南,官至礼部右侍郎。其余或在朝为通政司副使(王友亮)、给事中(费振勋),或在地方任知府、同知、知州、知县,品阶最高者不过四品。他们的可贵在于源自道德意识的勤政爱民。

陈用光常常不厌其详地叙述他们孝父母、睦家族、化乡里的事迹。孝父母者,如《费给谏家传》写费振勋“厚母党”“支持门户”:“君既食贫,自奋于科第,痛其亲不逮禄养,所以厚母党者,无不竭其力。而营祖父墓舍,招兄弟同居京师,使各得官,及为人佐幕以去。数十年中,君支持门户,诸兄弟惟君是倚赖。”《方孟旋先生传》写方应祥“性孝友,三岁饮母乳,知留其一以饲弟,戚党嗟异之”。方应祥擢山东布政司参政时“迎母就养,母入署三日而殁,哀毁感路人。归治丧,葬毕遂卒,年仅五十余也,遗言葬明果寺钵盂山,近父母之兆”。《先考行状》写陈守诒为其兄陈守诚两次主持重新分家事。陈守诚在南昌为资助他人,为官时出于“官事”两度“毁其资”,陈守诒两次带领其余兄弟合并已分开的家产,“重匀摊析分之”以助其兄,这是“内和睦家庭”的表现。陈守诒在乡里首倡建义仓“春借于民,秋还于仓,岁积其赢,以为储蓄”。从此“附近居乡不忧歉岁”,这是化乡里的事迹。《忻州知州鲁公家传》传主鲁潢内能孝父母,“内事父母以色养”;睦家族,“为远祖、近祖,广祭田、学田”,兄弟四人“皆推己所余廉俸,与之立产业。其三从四从兄弟,赖以举火者甚众”。外能化乡里,“以善化宗族乡里,凡以事来就公决者,得公一言,莫不服”。传主的内在道德修养借这些事迹清晰地呈现出来。

陈用光还特别重视选择传主为官治事具道德责任感的事迹。如《忻州知州鲁公家传》重点叙述鲁潢任官浑源时所审之案:

为浑源时,有武生醉毁其乡之佛寺,乡人缚而讼之公。公疑,一人醉安能毁寺?沃之水,醒而问其故。生具伏曰:“非有衅也。醉而逞力,故及此。”公不信。生曰:“试之砖可矣。”命累巨砖,与人齐,生以一指中击之,有裂痕,深至地,公曰:“是不啻能援庙桷矣。材如是,何为酗以逞也?”谕遣之归,生卒为善士。

浑源有武生力气奇大,醉后逞力,毁坏乡里的佛寺,被乡人告到官府。鲁潢并非简单处罚了事,而是对武生具有的特殊能力进行验证,了解到实际情况后对武生进行劝谕并使之归家。这样的处置是给武生一个思考的机会,让他正确认识自己的能力,并合理使用。其结果是“生卒为善士”。此事不但显示出鲁潢思虑周密,对事情体察入微,通过其处理问题的方式更可看出鲁潢的目的在于使武生改过向善。其他如陈守诒任大通桥监督时“出私财七千金”助花户运米,只为“意之所安”。蒋祝曾摄永昌守事,为民置义仓。有的人问他:“摄守乃不惮劳如是乎?”蒋祝回答:“苟利于民,奚问摄为?”“博山产煤炭,上官取给焉,使民挽运。又按户纳钱买马,以增邮递,且充刍秣之费”,武亿为博山县令时“皆裁去”。“永昌产铜,厂事属于守,铜有羡,守取之。”蒋祝摄守时,“以其羡半归之公,半以给役厂民”。武亿裁去加在百姓身上的摊派费用,蒋祝让出永昌知府所得羡银,都是以百姓利益为重。

陈用光传状文中还有一类传主终身未仕,他们也都是不仅谨守道德,而且还兼具学问与才干的人。

道德兼学问者。如《臧和贵传》传主臧礼堂以孝节名于世,事父母至孝,为救母疾,刲肉和药以进,母亲痊愈。新婚之日,行合卺礼前,使人诵七言诗教妇以孝悌。臧礼堂孝行感人,其兄臧庸和乡人私下给他取谥号为“孝节先生”。臧礼堂亦长于考据学,喜《说文》学,能据元代熊忠《古今韵会举要》所引小徐善本,重辑《说文系辞》;取许慎所引诸经,为《说文经考》;据《说文》考正《仪礼》误字,功夫深厚。《马一斋先生家传》传主马翮飞“幼失母,事父尽其孝,治丧祭尽其诚”;家贫,“布衣蔬食终其身”,却晏然自乐,颇有颜回之风,想要给予他馈赠的故交旧友“见而不能出诸口以退”。马翮飞“弱冠喜宋儒学,途专志勤,弗懈于中途,弗回于旁趋”,著有《读易录》二卷,《禹贡初辑》一卷,《笔记》二卷。

道德兼才干者。如《贾崑源家传》传主贾三榦幼而颖悟,“诵书日千余言”,长大后喜欢博览群书,“尤究心于河图洛书,阴阳五行之说”,因此“旁通形家学”,“授徒于京师,遂以形家术得名公卿间”。贾三榦能以“以形家术得名公卿间”,使“公卿争延致之”,属能人异士。贾三榦虽然身处名公卿间,但“不汩于世利,其自处介如也”;“游于外,得余赀,举大父母及叔父葬事,能使亲释其忧”;“于亲族乡党间,和平乐易,而刚正不可犯,里闾间有争竞事”,得其言可“立解”。《嵇恭人家传》传主嵇恭人一方面治家有才干,十五岁时,便能“主家政”,“事无不举”;出嫁后,治家“能见其大,米盐零杂,不屑屑为苛察”,下人“畏其明而乐其宽”。另一方面有“孝于亲,诚敬于祭祀,俭于己,而乐施于人”等美德。

总之,陈用光对传主事迹的选取使“义理”得到了突显,这是他作为桐城派古文家对于文章表达义理的实践,也显示了他作为具有社会责任感的封建官吏,对于文章发挥经世作用的追求。

三、创作手法:运用“高古简质之笔”

陈用光认为:“深于文事者,以高古简质之笔为出之,斯不朽之盛业也。”传状文历代皆有创作,唐代韩柳传状文写人叙事,笔法灵活,宋代苏轼传状文妙理无穷、哲思深邃,明代归有光传状文叙写人伦,以淡远之笔摹写深情。与前代才子文人性情文字的写作手法相比,陈用光传状文侧重传达义理,运用“高古简质之笔”,多调动论赞形式、对比评述、简笔叙事等表现方式来简洁、明晰地传达义理。

(一)运用论赞亮明观点

明晰义理最直接的方式莫过于发表议论,而史传的论赞形式正是借文章传递道理的最好方式,陈用光的传状文也多以论赞的形式来传达义理。从司马迁的《史记》以来,史传文往往在文末以论赞的形式发表评论,阐述史家的见解,议论起首的标志有司马迁的“太史公曰”、班固的“赞曰”或范晔的“论曰”,后世私家撰述传记往往沿用。传赞并非传状文的必备内容,是否使用由作者视情况而定。但论赞可以自由发表议论,对于作者发抒己见是绝佳的载体,因而陈用光传状文共19篇,其中12篇都有论赞,其论赞部分或以“赞曰”“论曰”开始,或化用“太史公曰”以“太史氏曰”“陈用光曰”领起。这些传赞多数是以议论文字直接亮明观点,传达义理。

陈用光的传状文常常赞美传主的德行、学问与才干,但三者中以德行为先。单纯叙述传主事迹,并不能突显道德的地位,所以陈用光在论赞中以议论点明这一点。如《臧和贵传》写了臧礼堂的学问和“节行”,论赞中的评论文字是:“夫人之力学,为名高耶?行不若宋儒,而訾之以为名,乌足以言学?和贵孜孜治章句,而严取与,敦节行,能自力于家庭,可谓得其本矣。”将“节行”即道德实践视为为学的根本。《马一斋先生家传》记马翮飞专志于宋学,“暗然自修,遗弃声利”。传记论赞部分盛赞马翮飞“暗然自修,遗弃声利”,是“已得为学之本”。都明确将传主的学问与德行相联系,指出道德是学问之本。

有些传主的事迹有着丰富、复杂的内涵,读者在阅读时可能有多种解读,如《李毓昌传》写了李毓昌被害、被诬陷到昭雪的整个过程,整个事件会涉及很多问题。管同在读了《李毓昌传》后说,“愚独怪李君正人而一旦死于四仆之手”,分析原因在于今日随官之仆人与古时家仆不同:“古时大家仆鬻身,主人杀之无抵罪之法,故仆随主势为盛衰,无敢肆也。今则朝去暮来,视主家如传舍,士商工贾易姓名杂其间,是直白日之盗贼耳。攫金足则去矣,而主人受其害而无如之何。”因而建议“拟一法,愿随官者即同鬻身之家奴,主人杀之置不问”,这样可以“贵贱之分明而廉耻之道立”。这显然不是陈用光作这篇传记的立意。在论赞部分陈用光直接点醒主题:“甚哉听讼之难也!悲夫李君,冤理于天子,而情不能白之于大府。”表明此篇传记是针对朝廷吏治的腐败,观点明晰、表达直接,传记中的经世理念得到很好的呈现。

(二)对比评述显豁义旨

除了直接发表议论传达义理外,陈用光还使用对比评述的手法,令传状文要传达的义旨能很好地呈现出来。如《忻州知州鲁公家传》通过对比评述明晰宋学中的躬身实践理念。叙述传主鲁潢的事迹,呈现了封建官吏的宦绩与德行后,陈用光引入尊奉儒家思想的读书人与之作对比:“公未尝读书,而所树立如此,彼被服儒者宜何如?”将鲁潢与信奉儒家思想而未有实行的读书人并提,鲁潢“未尝读书”但为官有政绩,“有所树立”,属于康熙帝所言“素不讲学,并无理学之名,然居官廉介,始终一节”的有实行的“真理学”。两者对比,实行可贵之意得到强调,躬身实践理念得到很好的呈现。 再如《贞节彭孺人传》将彭孺人与“今世儒者”对比,褒扬宋学之意得以显豁表达:“今世儒者喜为汉学,而好宋儒语者,乃出于女士。观孺人之所守,不诚为宋儒之所许者哉,不诚为宋儒之所许者哉!”乾嘉时期为汉学者自视甚高,但其行多为人所诟病,此为当时人所共知。彭孺人虽为女性,在宋学的影响下能有终生守节之行,胜过只在考据上下功夫的治汉学者,“倡宋儒之学”确实可以“为世道人心之防”,对宋学的褒扬显露无疑。

以上传状文的对比是将传主与他人作对比,对比中传主的品质愈加鲜明,义理得以尽显。

《书许所望》则是将传主自身的经历作对比,以明晰经世理念。传记中叙述许所望、张永祥在平定白莲教起义、天理教起义中的功绩,尽显其才;在结尾传赞部分明确交代起义平定后二人的待遇:许所望仍“以诸生应乡试”,张永祥则“浮家于扬州”,功绩与待遇形成鲜明的对比。朝廷不能因其卓异给以擢拔,而使其落魄失意,显非用人良策。

(三)简笔叙事简练明晰

传主事迹的叙述可繁可简,视写作者的创作目的而定,若讲求“情韵不匮”的效果,事件细节的描写,传主性情的展现当是重点,宜用繁笔;如追求清晰传达义理的效果,语言的简练,表达的明晰则是关键,宜用简笔。陈用光的传状文侧重传达义理,因而叙事多用简笔,与义理表达无关的细节则加以剪裁。

陈用光在传状文中传达宋学的躬身实践理念,因而重视叙述传主与道德实践相关的事迹,但叙述的语言十分简洁。《臧和贵传》写臧礼堂的孝行:“事父母至孝,母疾,尝刲肉,和药进之,而母愈。执亲丧,动必以礼。”《忻州知州鲁公家传》写鲁潢的孝行:“公居家,内事父母以色养,亲故往来者,皆以公为法。”《马一斋先生家传》叙述马翮飞的孝行:“幼失母,事父尽其孝,治丧祭尽其诚。”无论是“事父母至孝”“事父母以色养”还是“事父尽其孝,治丧祭尽其诚”,所有这些叙述都高度概括、用语简洁,传主的孝行清晰呈现。

清晰传达义理的强烈意识,使陈用光在叙事及表达与义理无关的细节时加以剪裁,如对臧礼堂孝行的叙述就是很好的例证。《臧和贵传》是陈用光应臧礼堂之兄臧庸的请求而作。因为臧庸“博求人为文”,所以关于臧礼堂的传文颇多,除陈用光《臧和贵传》外,还有朱珪《臧礼堂家传》、段玉裁《臧孝子传》、王引之《臧礼堂小传》、严可均《臧和贵别传》等。将陈用光此传的叙事与其他作者的传记相比较,能够发现陈用光的叙事最为概括。朱珪《臧礼堂家传》:“父继宏久病,每夜焚香祷天,父称其孝。母章氏患风疾,侍膝下,刻不离。壬戌刲股,请减寿一纪。母愈,而礼堂竟夭矣。”王引之《臧礼堂小传》:“持父丧,毁瘠骨立,三年不入于寝门。母尝滞病,礼堂延医治,罔瘳,忧不知所为,则割臂肉以疗。既又祷于神,求促己算以畀亲,兄弟亲戚闻而悲之。”朱珪与王引之的叙事较详细,皆有细节。臧礼堂父母生病的状况,臧礼堂的做法,乃至臧礼堂祷天之事都有叙述,陈用光则将细节略去,用“事父母至孝,母疾,尝刲肉,和药进之,而母愈。执亲丧,动必以礼”高度概括。

陈用光传状文有一部分叙事是为说理服务的,所以当概括叙事义理已经能明晰表达的时候,他就不再使用更多的笔墨了。

总之,作为具有经世思想的古文家,陈用光追求以文经世,这使得他的传状文侧重传达义理而非刻画人物。陈用光传状文侧重传达义理而对人物个性表现有所忽视,使文学性减弱,这是其创作理念使然,也是桐城派传状文创作丰富性与复杂性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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