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老人
2022-11-08本刊通讯员王柳柳
本刊通讯员 王柳柳
我的老家在鲁西南一个毫不起眼的平原小镇,和小镇里其他几个村落一样,若不是赶上农忙或者过节,我们村子里很难看到几个年轻的面容。
许是因为年轻人陆续去外界闯荡的缘故,原先热闹非凡的村子渐渐冷清了下来。年轻人一走,村庄也跟着苍老了许多。村庄的老和人的老大抵相同,牙齿掉落、头发稀疏、皮肤泛出色斑是人慢慢变老的标志,土墙坍塌、田地荒芜、庭院里爬满荒草是村庄逐渐颓败的象征。
弯腰忙碌了一辈子,青春和气力随着汗水浸入了土地,可到头来,村里老人的收成除了一副枯槁的面容和周身难挨的病痛外,再没有别的物件——即便如此,老人依旧不敢对土地有半点怨言,其中的原因简单而又可悲,因为他们依旧得靠着脚下的土地才能撑过风雨飘摇的暮年。
乡下的老人和城里的老人不同,有不少老人明明已经七十挂零,可他们依旧不得不挽起裤腿起早摸黑地在地里劳作。那些实在不能下地的老人也不会甘愿闲着,或是在院里圈养一窝山羊,或是在墙角开辟一片菜园,不怕摔倒的还敢在院子里喂一群鸭子,靠着这些,他们得以攒下一些体己钱。这些钱,不出意外,小部分会留给老人自己看病吃药,大部分都当压岁钱散给了朝他磕头拜年的后辈。
人一老心里头就容易发闷,为了解闷儿,老家的老人们特别喜欢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抹骨牌,抹骨牌并不是盘算着赢几个体己钱,主要是想着能和年龄相仿的街坊们聊一聊陈年旧事。
几十年前的旧事一提,说说笑笑中,人也顿时跟着年轻起来。可老人心里明白,这股年轻劲儿是虚无缥缈的,牌场子一散,人也就被推回现实了。
乡下的老人向来不舍得乱花钱,他们去赶集不是因为家里缺了什么物件,只是盼着在集市上能瞧见多日不见的老朋友,即使碰不到老朋友的面儿,托相识的后生打听几嘴消息也是好的。
那会儿,跟着母亲赶集时,我时常能在集市口看到一对对手拉着手拉家常的老太太。许是因为彼此都有些耳背,眼看脸都快贴到一起了,她们依旧把说话的声音抬得老高。
聊天时,老人的反应也各不相同,有喟然长叹的,有沉默不语的,甚至还有悄然落泪的。那时我就模糊地感觉到——人到晚年,经历“悲离”的次数定要远胜“欢合”。
说来也是奇怪,人在年轻时,酸甜苦辣的味道各有所爱,可到了晚年,人的口味竟莫名其妙地统一起来。
小时候我就发现,村里的老人在牙齿掉光之后的饮食习惯大抵相同。他们都爱啃发黄发面的苹果,都爱喝甜腻腻的红芋糊涂,都爱在餐桌上摆一盘淋了香油的腌胡萝卜丝……甚至,都爱在吃饭时听一段民间小调或者扬琴,在咿咿呀呀的小调或者亢奋异常的扬琴中,老人们竟将眼前的粗茶淡饭吃得有滋有味。
吃过饭后,老人一般不会立马起身洗碗,他们或是在床上伴着收音机里的曲子躺一会儿,或是帮着桌子下面的花猫细细嚼几嘴馍,等觉得肚子里的吃食已经消化得七七八八了,他们才慢腾腾地去收拾碗筷。
大概是眼神儿有些不济,即使年轻时再体面讲究,一旦上了年纪,老人家里的锅台和碗筷也不免脏了起来。看到日渐脏乱的厨屋,孝顺的儿女会诚心劝老人跟自己一块吃住。可不到万不得已,乡下的老人是断不肯离开自家老院子的。
“金窝银窝,都不如自家的草窝!”相比于高楼、席梦思和鸡鸭鱼肉,乡下的老人更偏爱家里的趴趴屋、硬板床和红芋糊涂。不为别的,他们只是想守着老屋的一砖一瓦,只是想伴着院子里的一草一木。
年轻人大概不会明白,眼前的草窝看似荒芜凌乱,可它却是老人在世上难得的寄托和念想。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