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中右翼联盟胜选令欧盟再添新忧

孙彦红

2022年10月8日，意大利劳工联合会（CGIL）成员聚集在罗马共和国广场举行大规模游行，抗议能源账单和生活成本大幅上涨，呼吁新政府和欧盟倾听民众的声音。

在不久前意大利举行的全国议会选举中，中右翼联盟在议会两院均赢得有效多数席位（赢得众议院400个席位中的237个，参议院200个席位中的115个），预计将在10月底11月初组建新一届政府。值得注意的是，在中右翼联盟中，极右翼的意大利兄弟党得票率超过26%，成为议会第一大党（赢得众议院的119个席位和参议院的66个席位），其党首乔治亚·梅洛尼很大可能成为下一任总理。如果当选，梅洛尼将出任意大利历史上第一位女总理。中右翼联盟中得票率第二、第三的分别是极右翼的联盟党和中右的意大利力量党。因此，意大利即将迎来的新一届中右政府将由极右翼政党主导，可以说是二战结束70多年来“最右”的政府。意大利是欧盟创始成员国和欧盟第三大经济体，在欧盟内的经济政治地位不容小觑。考虑到上述两个极右翼政党均不同程度地带有“疑欧”甚至“反欧”色彩，也曾就一些重要问题公开与欧盟“叫板”，此番意大利右翼联盟胜选或令乌克兰危机背景下深陷多重困境的欧洲一体化面临新的不确定性。

近十多年来，欧洲相继经受了国际金融危机、主权债务危机、难民危机、新冠疫情、乌克兰危机的连续冲击，经济长期低迷，民生状况持续恶化。面对各种危机，欧洲传统主流政党拿不出有效的应对方案，从而导致一批声称代表底层民众表达失望情绪的民粹政党获得了发展空间，欧洲主要国家的政党格局均趋于碎片化。在这些形形色色的民粹政党中，极右翼政党是一股重要力量，近两年更是发展迅猛。特别是今年乌克兰危机爆发后，欧洲很快陷入能源危机，能源价格飞涨导致通货膨胀率攀升至40多年来的最高水平，民众生活成本激增，企业经营愈发艰难，民意更趋迷茫、保守，这使得持保守主义立场的极右翼政党更易吸引选民的支持。

在此次意大利议会选举中，无论是意大利兄弟党还是联盟党，获得高支持率的首要原因在于其不同于传统政党的民粹政党身份。意大利人的宗教、家庭观念相对较强，同时近几年又遭受了难民危机的严重冲击，因此极右翼政党提出的回归家庭与传统价值观、反移民、维护意大利主权和国家利益等主张引起了部分民众的共鸣。自2011年意大利被卷入欧债危机起，传统的中右和中左政府均无力解决该国面临的经济社会难题，导致底层民众对传统政党失望乃至厌倦，转而通过支持没有执政经历的反建制政党和极端政党来表达不满与怨愤。本届大选投票率仅为63.91%，比上届大选低了约9%，一方面是因为大选提前至秋季导致选战仓促造成的，另一方面也体现出民众对于政治的麻木心态。可以说，意大利极右翼政党在本次大选中胜出，既有该国国内民意右转的因素，更多地则体现了民众对政治现状的失望与无奈。此外，面对经济社会困境，个性鲜明的政党领导人较容易吸引民众关注。近几年，五星运动、联盟党和意大利兄弟党相继成为支持率最高的党派，都或多或少地得益于其创始人的鲜明个性以及敢于批判主流政党与主流政治叙事的大胆言论。

实际上，极右翼政党上台主政也不太可能拿出解决当前意大利经济社会难题的有效方案，既无法独立于欧盟解决自身能源危机，也很难在推动结构性改革上有重要突破，同时其保守主义倾向并不符合意大利作为高度开放性经济体的国家利益。鉴于此前五星运动与联盟党上台执政后即因暴露治理能力局限而逐步流失选民，当前风头正盛的意大利兄弟党恐也难打破上台后支持率下滑的“怪圈”。

目前意大利的看守政府德拉吉政府在2021年上台后，不仅全面回归欧盟主流政策框架，还通过德拉吉个人的国际声望，对欧盟防疫和经济复苏计划等核心决策施加了积极影响，试图填补英国脱欧后留下的“权力真空”。这不仅提升了意大利在欧盟内的话语权，也一定程度上加强了欧盟的凝聚力。但此次大选的赢家意大利兄弟党与联盟党均为具有民族主义和主权主义倾向的保守政党。联盟党在2018年大选时曾提出意大利退出欧元区的极端主张，而意大利兄弟党党首梅洛尼也曾公开批评欧盟过于官僚主义。虽然在本次大选中这两党涉及欧盟的表态均缓和了不少，但是其“疑欧”倾向并未改变，预计新政府与欧盟的关系与德拉吉大联合政府相比会发生较大变化。

意大利兄弟党的政治口号是“捍卫意大利”，一向排斥大规模移民，该党的竞选纲领明确提出要“制止非法移民，恢复公民安全”，而联盟党党首萨尔维尼对待移民难民的强硬态度已在其此前担任内政部长时期表露无遗。考虑到当前意大利同时受到来自乌克兰与地中海南岸国家入境难民的冲击，即便新政府部分兑现竞选承诺，也将在移民难民政策上再次与欧盟产生分歧。在乌克兰危机上，联盟党党首萨尔维尼多次批评欧美向乌克兰运送武器的做法，认为这无益于解决问题，只会延长冲突。意大利兄弟党党首梅洛尼虽支持为乌克兰提供军事援助，但也提出意大利应基于本国利益而在欧盟和北约中保持一定独立性。在欧盟颇为看重的所谓“主流民主价值观”上，意大利兄弟党和联盟党也有不同理解。9月15日，欧洲议会以433票赞成通过了确认匈牙利不是“完全民主国家”的决议，对此意大利兄弟党和联盟党的欧洲议会议员均投了反对票。这种公开的“非主流”做法令欧盟层面深感不安，也由此引发了欧盟委員会主席冯德莱恩对意大利大选“喊话”但却遭到意大利多个政党领导人“回怼”的闹剧。当前乌克兰危机形势仍不明朗，欧洲深陷能源困局，通胀率仍在攀升，经济衰退风险加剧，在这一背景下，如果意大利与欧盟关系出现倒退，势必会对欧洲一体化造成冲击，不利于欧盟团结一致共渡难关。

另外，意大利是欧盟复苏基金“下一代欧盟”计划的最大受益国，为了获取欧盟的复苏资金，意大利需要按照其国家复苏与韧性计划确定的步骤逐步实施近60个改革项目。但预计新政府上台后继续实施改革的意愿和能力会因政党政治的掣肘而明显弱于德拉吉政府，这可能令意大利因难以如期落实承诺而与欧盟就资金拨付发生龃龉。

虽然下一届意大利政府大概率将由两个持“疑欧”甚至“反欧”立场的极右翼政党主导，但是从诸多方面看，意大利新政府对待欧盟的态度应不会发生大逆转，更不至于出现“脱欧”的极端情况。

虽然意大利兄弟党的渊源可追溯到二战结束之初成立的新法西斯主义政党“意大利社会运动”，梅洛尼也因此被部分媒体渲染为“女版墨索里尼”，但是近两年该党在宣传上刻意淡化与新法西斯主义的联系，对待欧盟的态度也不再激进。实际上，英国“脱欧”后的窘况已令意大利民粹政党认识到，意大利无法脱离欧盟独自解决自身的问题。此外，意大利兄弟党在竞选纲领中提出要令意大利在欧洲和世界舞台上扮演更重要角色，要实现这一目标，显然首先要留在欧盟内。鉴于此，虽然梅洛尼和萨尔维尼在大选中仍就不少议题“质疑”乃至“指责”欧盟，但更多是想在欧盟框架内为意大利争取利益，并不主张意大利脱离欧盟。

2022年9月26日，意大利兄弟党领导人梅洛尼参加选举之夜活动，并发表讲话。

新冠疫情暴发后，意大利成为欧盟复苏基金“下一代欧盟”计划的最大受益国，将陆续获得总额超过1900億欧元的赠款与低息贷款。这使得将“疑欧”“反欧”言论作为民粹政党宣传武器的威力大不如前。自2021年起，在德拉吉政府的带领下，意大利较顺利地拿到了欧盟复苏基金的预付款和第一、第二笔资金，其经济增长表现也因此优于德国和法国。中右翼联盟对于欧盟资金的重要性有充分认识，因此梅洛尼在选战中明确表示将遵守欧盟财政纪律。可见，新政府上台后或许会对经济政策有所调整，但是应该不会在这方面与欧盟对立。

另外，大选结果显示，意大利兄弟党和联盟党在议会两院的席位合计均未超过半数，这意味着，中右的意大利力量党作为新政府内第三大党可在重要议题上对极右势力形成有效牵制。意大利力量党党首贝卢斯科尼也曾批评欧盟政策，但是该党的定位始终是“欧洲主义者”，这使得新政府对待欧洲一体化的态度不至于发生逆转。

虽然极右翼政党即将在意大利上台主政不至于从根本上动摇欧洲一体化，但是意大利与欧盟关系出现倒退势必会令已深陷多重困境的欧盟再添新忧。当下极右翼政党在意大利及欧洲多国发展势头强劲表明，虽然历经国际金融危机、欧债危机和新冠疫情危机后，欧盟的制度建设得以逐步完善，但是欧盟帮助成员国抵御地区冲突带来危机和风险的能力仍有诸多不足，其凝聚力将再次经受严峻考验，欧洲一体化未来仍挑战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