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成首相”苏纳克

冯璐　陈佳莉　付玉梅

2022年10月24日，在党首竞选中胜出的苏纳克离开保守党总部。

在日前举行的英国女王葬礼上，47岁的“最年轻女首相”伊丽莎白·特拉斯读了一段《圣经》，送别了“最年长君主”伊丽莎白二世。一个月后，她出现在唐宁街10号首相府门口，宣布辞职。因激进减税、“甩锅”同僚而惹得民怨四起的她，没能成为“新撒切尔夫人”，却以45天的执政成为英国任期最短的首相，被英媒嘲为“任期还没生菜的保质期长”。

接替她的是42岁的前财政大臣里希·苏纳克。10月24日，他在英国执政党保守党党首竞选中胜出，赢得相位。这位西装笔挺、发型考究的印度裔“80后”，迎来了“一生中最大的荣幸”，也给英国刷了两个纪录：首位亚裔首相，200多年来最年轻的首相。

特拉斯发推文祝贺：“你拥有我的全力支持。”但苏纳克“拥有”的还有个烂摊子：一场让英国损失数千亿英镑的经济危机，一个支离破碎的保守党。在美联储强硬加息、俄乌局势动荡、新冠肺炎疫情未去的大背景下，他能做些什么？

“英国是一个伟大的国家，但正面临严重的经济危机，”10月23日，亿万富翁苏纳克在推特上写道。“这就是为什么我要成为保守党党首和下一任首相的原因。”

这场竞争先是在保守党议员中进行。若无结果，再进行全党投票。当日，被视为苏纳克主要对手的前首相约翰逊宣布退出竞争，前国防大臣、下议院保守党领袖莫当特则仅拉到20多个支持者，离100人的门槛还差很远。苏纳克最终成为唯一达到门槛的候选人，自动胜出。

一个多月前，苏纳克在取代前首相约翰遜的竞选中败给了特拉斯。没想到，特拉斯只是拿了张“首相体验卡”，9月的失败者10月会“再战上岸”。那时候，英国国王查尔斯三世还在从桑德灵厄姆的私人庄园赶回伦敦的路上。74岁的老国王本人的加冕仪式要到明年5月才举行，如今倒要先体验一下任命新首相的滋味了。

10月24日赶不及交接，次日上午特拉斯在首相府发表讲话，去白金汉宫和国王告别。新党首苏纳克随后“进宫谒君”，接受国王的正式任命。被英国广播公司形容为“沉稳、规矩、不张扬”的他，脸上终于也藏不住喜色。毕竟，他的父母上世纪60年代才从印度移居英国，虽说是“六十年风水轮流转”，这好运气也来得着实快。

苏纳克是虔诚的印度教徒，几乎每周都会去一趟印度教的寺院。大家都觉得，保佑他的可能是印度教执掌富贵福德的财神俱毗罗。除了移民后裔的身份和南亚人的肤色，他身上最大的标签就是有钱。他的父亲是全科医师，母亲是药剂师，还经营药房。父母送他到寄宿制的温彻斯特公学读书，他自称这种贵族学校教育给自己带来了“智力上的转变”，让自己“走上了一条不同的道路”。被牛津大学录取后，他大二时就拿到了投资银行的工作，后来就职于投资银行高盛和一家对冲基金，还曾与人共同创办过一家投资公司。他的岳父是印度科技巨头Infosys的联合创始人纳拉亚纳·穆尔蒂。2022年初，苏纳克和妻子阿克沙塔·穆尔蒂的财富合计超过7.3亿英镑（约合59.8亿元人民币）。

苏纳克2015年当选保守党议员，踏入政坛，2018年出任地方政府事务副国务大臣，2019年7月任财政部首席秘书，2020年2月升任财政大臣，一直干到今年7月与约翰逊吵翻而辞职。

这位前财长曾因“浑身钱味”被英国媒体挖苦。他曾身穿数千英镑一套的定制西服、脚踩名牌皮鞋视察工地，被嘲“不太接地气”，浑身散发着“精英的傲慢”。他曾说自己“没有任何工人阶级的朋友”，这也引发争议。英国《卫报》讽刺道，让苏纳克以一名富豪的身份，领导英国度过一场“生活成本危机”，听起来都觉得不切实际。

2022年4月，英国媒体爆出苏纳克妻子利用“非英国税务居民”的身份，逃避了数千万英镑的英国税收。他本人也被曝光曾持有美国永久居民身份，“不爱英格兰，在大多数人眼里甚至都不是英国人”。

虽然并非完美人选，但相较于“将为这个国家铺设通往破产道路”的特拉斯，保守的苏纳克更像“救火队员”。在分析人士看来，保守党希望用速战速决避免提前大选，以保持执政连续性，并证明自己仍有能力执政。而苏纳克曾在新冠肺炎疫情期间领导财政部应对经济危机，其中120亿英镑（约合991亿元人民币）的刺激计划和3500亿英镑（约合2.89万亿元人民币）的救助计划颇受民众支持，还因此得名“英国经济绝地武士”。

值得一提的是，苏纳克曾对自己的前任特拉斯发出预警：大规模减税将影响市场信心。他指责特拉斯的减税措施没有资金支持，是“童话经济学”，但未能引起重视。如今他当上首相，特拉斯的前车之鉴不可忘却。

今年7月，特拉斯参加保守党党首竞选，提出“低税收、高增长”的政治愿景。她于9月6日被任命为首相后，急于兑现竞选承诺，公布了自1972年以来英国最激进的减税方案，规模高达450亿英镑（约合3695亿元人民币）。当时，英国央行正采取激进的货币紧缩政策（加息），特拉斯却推出激进的财政扩张政策（减税），“左右互搏”之间，难免令本就艰难的英国经济雪上加霜。

2022年7月26日，苏纳克（左）和特拉斯在伦敦参加争夺保守党党首的电视辩论。

目前，英国的通货膨胀处于40年来最高水平，民众面临严重的生活成本危机。如此大环境下，特拉斯的做法迅速引发巨大震荡，英国一度濒临“雷曼时刻”：股市全线下挫，英镑暴跌，通胀持续高企，政府债券遭抛售，英国金融市场损失高达5000多亿英镑（约合4.1万亿元人民币）。

有分析认为，特拉斯鲁莽行事的背后，是对其政治偶像撒切尔夫人执政时期经济教条的信仰，以及想当改革家的野心。然而，撒切尔夫人时代的福利国家体系基本完备，能够弥补财政上的亏空，而当下英国经济面临衰退，特拉斯未说明减税带来的财政漏洞如何填补，也低估了自己的大胆尝试在短期内造成的冲击力度。

而且，特拉斯的减税主张，被视为“保护富人，牺牲穷人利益”，这违背了当下英国的社会共识。

在市场和舆论的双重压力下，特拉斯将财政大臣克沃滕拉出来“顶雷”。她声称，取消所得税最高税率是克沃滕的决定，内阁事前并不知情。10月14日，特拉斯将正在美国参加国际会议的克沃滕紧急召回，后匆匆宣布解除其职务，由亨特接任财政大臣。

2022年8月8日，苏纳克（左一）参加英国保守党党首竞选活动期间，在街头秀亲民形象。

有解读称，解雇克沃滕是历年来英国首相做出的“最懦弱的政治行为之一”，既不厚道，也缺乏担当。“如此大事不可能是财政大臣决定。退一万步说，这么大的事，居然首相不参与，领导力何在？如何赢得民众的信任？”清华大学国家战略研究院研究部主任钱峰说。

为进一步“灭火”，特拉斯公开道歉，称自己“想做的太多且操之过急”，并全盘推翻此前政策。新的财政大臣亨特负责完成这一工作。这难免又给英国人留下其执政反复无常的印象。在中国社会科学院欧洲研究所副研究员孔元看来，在一系列政策大转弯后，特拉斯作为首相的信誉已破产。一位英国专栏作家撰文称，越来越多的英媒“煽风点火”，每天都在讨论“特拉斯哪天下台”，引导读者也开始这么想。

与之相应的是保守党的支持率一降再降，要求特拉斯辞职的议员数量呈指数级增长。议员们开始“逼宫”，希望她公開认错下台，以挽救民意危局。此时，特拉斯已知道自己难以为继，于10月20日宣布辞职。

在特拉斯离开首相府后，英国似乎又回到了今年夏天约翰逊辞职的原点。面对烂摊子，苏纳克有什么招数？

对他而言，上台后首要任务是稳住经济。特拉斯10月14日任命的财政大臣亨特很可能留任。在业内人士看来，苏纳克不太可能冒险再次激怒市场，而是将继续推行亨特提出的财政紧缩政策。据《卫报》此前报道，苏纳克更倾向于“财政审慎”政策，曾暗示自己会进一步削减公共支出，优先处理财政赤字问题，而在经济政策方面，苏纳克承诺“回归传统的保守的经济价值观”，并放宽金融监管，为企业提供长期资本。

不过，要逐步走出经济困境，前提是让保守党内重新团结。“否则很多政策的推行，都会受到党内异见分子的激烈反对。”孔元说。比如，现在英国通胀比较高，供应链紧张，背后一个主要的原因是劳动力缺乏。苏纳克虽然支持脱欧，但也意识到引入欧洲移民对缓解劳动力紧张的积极效应。然而，保守党内的民粹势力不会同意放宽移民政策。在处理与欧盟的关系上，苏纳克同样会遇到掣肘。“现在要稳住经济，就必须跟欧盟保持良好的沟通和往来。但保守党内目前存在相当一部分‘疑欧派’，势必会对相关政策大加阻拦。”孔元说。

从长远来看，按照正常的时间表，英国下一次大选在2024年底，对于苏纳克而言，想在未来的大选中得到选民的认可也并非易事。“经历了约翰逊的‘不靠谱’及特拉斯的鲁莽，英国选民的耐心正在耗尽。”钱峰说。

从2016年至今，英国已经更换了卡梅伦（左上）、特蕾莎·梅（右上）、约翰逊（左下）和特拉斯（右下）四位首相。

有分析认为，英国的政党体系正处于一个变化重组的不稳定阶段，而特拉斯的短命内阁正是这个变化的一部分。也正因如此，现如今的英国首相宝座似乎已经成为“烫手山芋”。

“英国政坛变更如此之快，让人眼花缭乱，已经快成为一场闹剧。”孔元说。

对于近期的英国政坛，英国政治记者艾伦·麦吉尼斯发帖吐槽道：“我四个月大的儿子已经经历了四位财政大臣、三位内政大臣、两位首相（很快就有第三位了）和两位君主。”

事实上，在特拉斯之前，已经有连续三任英国首相没满任期就被轰下台了。2016年，卡梅伦发起脱欧公投，“玩脱”之后自己辞职；特蕾莎·梅临危受命，上台处理脱欧事项，却发现难以完成，被迫在2019年辞职；约翰逊疫情期间在唐宁街开派对，又提拔闹丑闻的副党鞭，在今年7月被集体“逼宫”下台。

在钱峰看来，英国的“六年五相”堪比日本本世纪初的“十年九相”。“自卡梅伦政府就脱欧问题打开‘潘多拉魔盒’以来，英国政坛陷入了极度动荡之中。”

脱欧后的市场震荡、短期难以逆转的通货膨胀、基础设施不足、能源短缺、愈演愈烈的生活成本危机……“很多英国人都自嘲，英国现在就是世界话题里的一个笑话，大家对此倍感不满，并且多少还是感到有些没面子。”一位常驻英国的资深记者说。

也有批评人士称，英国在匆忙脱欧后，一些政要没有妥善处理国内的民生问题，却积极跟着美国对华“秀肌肉”，这么干对英国老百姓到底有什么好处？

有学者认为，英国六年内多次更换首相，反映了一个现实：只要保守党能继续在议会掌握多数，就可以通过内部换人不断延续执政。选票在形式上支撑了保守党执政的合法性，但执政党的执政能力却在出现某种“黑洞”，这对国家的前景非常不利。

频频更换首相似乎也表明，英国选民如今期待的已不是一个稳定的政治领袖，而是一个“末日拯救者”。正如钱峰所说，从英国走马灯式的换相到美国的国会山暴乱，西方民主的种种乱象，或许也是西方政治制度出了问题的一个缩影。

（完）

1980年出生于英国南安普顿，先后就读于牛津大学、斯坦福大学，2015年成为保守党议员，2020年当上英国财政大臣。2022年7月从约翰逊政府辞职。2022年10月成为英国保守党党首、新任首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