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阳腔源流散论
2022-11-05万叶
万 叶
弋阳腔,产生于江西弋阳县。明徐渭《南词叙录》说:“今唱家称弋阳腔,则出于江西。”
一、弋阳腔发源地弋阳县的历史沿革与地理环境
弋阳县位于闽、浙、赣三省的交汇处,史称江西东大门。东汉建安十五年(210)建县,初名葛阳。隋开皇十二年(592)改名弋阳。其时县境面积达5500多平方公里,东延怀玉山脉,与浙江常山相连,西邻赣东抚河流域,北界瓷都景德镇,南倚武夷山紧靠闽北。一条信江自东而来,向西穿去,流入鄱阳湖。北出长江,直抵荆楚,南溯赣江,翻过大庾岭,接通岭南大地。弋阳自古便是“两粤吴楚孔道,舟车辐辏,人文炳乎邦国”。唐宋以来,弋阳县便设立了赣东最大的驿站,站旁建有一座览胜楼阁:“金碧照耀,游人行客之往来,渔樵耕牧之唱和,负者奔于途,贾者集于市,纷纭驰逐,不以朝暮有间者,又皆毕见于檐宇窗槛之外。”尤其是两宋时期,成为江南西路的交通枢纽,车马喧嚣,热闹繁华。王安石、梅尧臣、杨万里、陆游都曾留宿弋阳驿馆。王安石《葛溪驿》,秋夜吟咏;梅尧臣《送刘伯成著作赴弋阳宰》,暮春祝酒;杨万里《过弋阳观竞渡》,看龙舟夺标;陆游《弋阳道中遇大雪》,放歌抒怀。一年四季,宾客云集,春夏秋冬,络绎不绝。
南宋偏安,江西更成为主要经济基地和税赋大省。曾巩在《洪州东门记》中记载,江西每年漕运国库的粮食乃为天下之最,信州弋阳,所产菌、茶、桔、蔗,瓜、粳、鱼、果,美比北土,富敌东吴,丰盛的物产,吸引了大批京城路岐艺人风涌入赣,首进弋阳,再散内地。先后带来了歌舞散乐、故事说唱、戏文杂剧、皮影傀儡,为当地官绅、百姓喜闻乐见。宋绍兴年间,南戏刚起,赣东少年便乐此传唱,南丰人刘埙《水云村稿》称它为“永嘉戏曲”,从此“戏曲”一词广布于世。今存鄱阳、景德镇两地出土的宋淳祐十二年(1252)和宋景定五年(1264)的戏曲乐人瓷俑多达21个,个个姿态各异,表情丰富。其中,有装扮盔帽幞巾,紧身袖袍、短须髯口的武将;也有围裙长袖、以手捂嘴、娇媚含羞的花旦;还有一位螺帽弓肩,鼻梁上隐约还有一小白色方块、滑稽调笑的丑脚形象。当时进入江西最多的是勾栏瓦肆中的皮影、傀儡,南宋首都六大傀儡,今日在江西境内还保留了五种,它们是:上饶、赣南的提线傀儡,宁都、信丰的手端傀儡,兴国、于都的布袋傀儡,吉安、余干的药发傀儡,九江德安太公戏中的肉傀儡以及赣西、赣南的皮影戏。
早在宋乾道初年(1165)抚州、萍乡一带已流行傀儡戏的演出。南宋萍乡知县何异《彩衣堂》诗中记曰:
腰金曳紫麒麟楦,刻本牵丝傀儡棚;
一等世间儿戏事,彩衣起舞是真情。
元代浙江人贝琼在弋阳邻县玉山城中看“玉山傀儡”的精彩表演,赋诗五首,赞美不辍:
玉山窟儡天下绝,起伏进退皆天机。
巧如惊猿木杪坠,轻如快鹘峰尖飞。
流苏帐下出新剧,河梁古别传依稀。
黄龙碛里胡雏语,李陵台前汉使归。
当筵舞剑不避客,顿足踏地争牵衣。
玉箫金管静如水,西夏东山相是非。
昔闻汉主出大漠,七日始脱平城围。
当时论功孰第一,木偶解走单于妃。
奇兵百万竟何事,将军赐级增光辉。
龙争虎战亦同幻,尊中有酒君无违。
新剧中的“河梁古别”“黄龙胡语”“汉使李陵”“当筵舞剑”“西夏箫管”“大漠汉主”“单于围城”“将军奇兵”“龙争虎战”等等,这些历史故事的剧目有两说,一说是弋阳腔连台大戏的雏型,一说是傀儡戏杂剧的剧目。
二、弋阳腔产生的年代
弋阳腔的产生年代,有三说:
一说,诞生于明代弘治、正德年间(1488-1521),距今有500余年。明正德人祝允明《猥谈》说:“自国初以来,……南戏盛行,……以后日增,今遍满四方,……愚人蠢工,徇意更变,妄名余姚腔、海盐腔、弋阳腔、昆山腔之类。”这是有关弋阳腔的最早的文字记载。
二说,出于明永乐(1403-1424)以前,距今愈600年。明代江西人魏良辅《南词引正》说:“腔有数样。弋阳腔永乐间,云、贵二省皆作之,会唱者颇入耳。”
三说,弋阳腔起于元代。清代贵州人姚华《菉猗室曲话》说:“弋阳腔起于元世,出于江右之弋阳,流传江浙。”若以元朝最后一个皇帝顺帝时计算(1333-1368),距今已有700多年。
元代有一条禁令可以作证,延祐六年(1319)八月《禁治集场祈赛等罪》云:“延祐六年八月,江西行省……各处不畏公法之徒,鸠敛钱物,叙众装扮,鸣锣击鼓,迎神赛社,拟合禁治,若有违犯之人,为首正赛笞五十七下。”
元代,江西赛社所禁活动有两类,一不准击鼓说书,二禁演目连戏文。
江西民间演出目连戏,自元以后,遍及全省,已成乡俗。其证为:
南昌市。清乾隆七年《禁止赛会敛钱示》:
江西陋习,每届中元令节,……在于省城内外店铺,逐户敛索钱文,聚众砌塔,并扎扮狰狞鬼怪纸像,夜则燃点塔灯,鼓吹喧天,昼则搬演《目连戏文》……观者如堵。
鄱阳县。民国三十四年《鄱阳县志稿》载:
地方疫病流行,则从事祈祉,恒敛钱演戏建醮以娱神,戏剧搬演《目连救母》故事,土人谓之打目连。
弋阳县。民国十四年《弋阳县志》载:
中元家祭,焚纸钱纸衣,寺僧作盂兰佛事,赛神演剧,掷金钱如粪土。
江西民间赛神演出目连戏,即继承北宋汴梁“中元节”演剧的传统。宋人孟元老《东京梦华录》记:“七月十五中元节,先数日,以竹竿斫成三脚,高三五尺,上织灯窝之状,谓之盂兰盆,挂搭衣服冥钱在上焚之。构肆乐人,自过七夕,便搬《目连救母》杂剧,直至十五日止,观者倍增。”
江西境内,最后一次演出目连戏是在1947年贵溪县山背李家村的敬神祭祖活动。贵溪李家村,于明隆庆年间(约1572)建立了李姓目连班,全班演员18人,乐手4人,角色子弟按房族摊派,一房出男丁一人,如小房无后子裔,便出谷请大房派儿孙代替,但绝不能雇外村人入班学戏。这种目连班的脚色行当,世系相袭。自明初以来,每十年演出一次。从阴历七月十五日开始,在本村登台演唱7天,然后便到外地同宗李姓村庄巡回演出,直到来年春插时回村封箱。民国三十六年,该班演出了一轮,曾到邻近数县108个李氏村庄攀宗联谊献演,盛况空前。其最后一批演员名单有小生扮梁武帝、傅罗卜,正旦扮刘氏,大梁旦扮郗氏,花旦扮金奴、小尼,小旦扮观音,大净扮钟馗、王灵官,二净扮强盗,小丑扮刘贾兼金儿,丑花扮小和尚与银儿,挂须扮傅相,杂角扮土地,老外扮益利,此外还有副末、副生和鬼王。民间搬演目连戏,最后一晚,必加一幕王灵官捉刘氏,钟馗收鬼扫台结束。以示驱邪除恶,天下太平,人畜安乐。
三、弋阳腔“目连戏”来自傀儡班
南北两宋能够演出戏剧的艺术品种,当时只有傀儡班。宋人吴自牧《梦粱录》记:“凡傀儡,敷衍烟粉、灵怪、铁骑、公案、史书、历代君臣将相故事话本,弄得如真无二 。”
江西最早的傀儡班,一堂傀儡头为24个。其24个傀儡头的名称为:太白金星、红蟒、黑蟒、绿蟒、白蟒、条蟒、大靠、青小花脸、红小花脸、官派、老生、文官、小生、小旦、花旦、曲旦、老旦、母旦、丫鬟、丑旦、青套(2个)、龙套(2个)。弋阳腔敬奉的祖师爷称“杭州铁板桥头二十四位老郎先师”,就是宋代傀儡班24个傀儡头。弋阳腔原始班社人员也是24人,与傀儡班偶身相同。
傀儡班演出之前,都要焚香请神:先请祖师,后请菩萨。祖师有24位阳师父,24位阴师父。24位阳师父各有姓氏,以江西上饶语音记为:田窦葛柯,丁张马鸿(即弘),周沈阮牛,薛李洪谢,赵岩(即颜)茂孙,曹范穆恨(即衡)。
24位阴师父,则为24种道具:刀枪剑戟,鞭锤瓜锏,斧钺弓箭,叉耙棍棒,龙蛇鸟狗,狮马虎豹。这24位姓氏师父,大概就是《武林旧事》所载的杭州24家傀儡戏班的班主。
四、弋阳腔标志剧目——12本连台大戏的文本源流与规模体制
弋阳腔12本连台大戏,是弋阳腔初创时期的标志性剧目,其故事题材一为神怪灵异剧,一为英雄历史剧。
(一)神怪灵异剧
神怪灵异剧,源于佛教传说,主要有《目连传》《东游记》《西游记》《南游记》《北游记》《封神传》和《铁树传》。
1.《目连传》,衍目连救母故事
弋阳腔《目连救母》抄本包括梁武帝入佛修行和目连僧救母两部分。梁武帝修行采撷于元代僧人妙觉重订的《梁王忏》经传,写梁朝武帝萧衍遇僧指点,弃位慕道,参禅修行。王后郗氏谏君不听,杀犬斋僧,烧寺灭佛,被打入异类,变为蟒蛇,坠入地狱。梁帝遂筑道场,超度幽魂,火焚王城,皈依佛门,脱凡升天。
目连僧救母故事,改编于西晋三藏法师《佛说盂兰盆经》,记曰:舍卫国佛家子弟目连,以天眼通见其母坠堕在饿鬼道上,痛闷难言。目连见之,以钵盛饭,往饷其母。然其母因恶业受报,饭食皆变火炭。目连为救母脱离此苦,乃向佛陀请示解救之法。佛陀指示目连于七月十五日僧自恣日,以百味饮食供养三宝,能蒙无量功德,得救七世父母。目连遵佛之言,便于当日设斋供僧,其母即脱苦海,往生还世。
今存江西境内“目连戏”抄本尚有六种:即鄱阳夏家弋阳腔本、九江湖口青阳腔本、赣州白鹭东河高腔本、浮梁磻溪南戏本、婺源古坦徽调高腔本和兴国布袋木偶宝卷本。
2.《东游记》
据明代小说《四游记》所示,为衍八仙得道故事。惜弋阳腔舞台本已失传。今从江西民间所遗清嘉庆《东游记》残目窥知,似为孟日红《葵花记》。《葵花记》衍孟日红为奸相毒害,遇难入冥,五殿寻姑,地狱报恩,复得天神相赠天书宝剑,还阳领兵征番,立功复仇。祁彪佳《曲品》称为《赛目连》。
孝女救母传说,原出于唐代《地藏王菩萨本愿经》,写的是婆罗门女与光目女两个孝女救母于孽海,二女心诚成佛,化为男身,即地藏王。广昌孟戏曾演过七本《地藏王》。弋阳腔《东游记》是否与此有关,不得而知。
3.《西游记》,衍唐西天取经故事
宋有话本《大唐三藏取经词话》,初具《西游记》故事之模型。
元初吴昌龄作杂剧《西天取经》,今存残曲两套。对照同一时代唐僧取经瓷枕图案,出现了唐僧、孙悟空、猪八戒、沙和尚四人取经的形象,绘画中四人都穿黑靴,酷似戏剧人物装扮。婺源古坦《目连戏》中有《西游记》一本,全本28出,主要场次有《斩龙治罪》《唐王入冥》《长亭饯别》《猴王偷桃》《花果山收徒》《初遇鼠精》《收服黑熊》《借扇灭火》《取经超度》等。其中《长亭饯别》一出尉迟恭唱的北曲【仙吕·点绛唇】套曲与吴昌龄《西天取经》残曲完全一致。今日有学者考证,认为《取经词话》与《西天取经》杂剧之间,可能还存在着一个长篇演述西游记故事的舞台本子。这个长篇本子与婺源《目连传》中的《西游记》有密切关系。杂剧作者吴昌龄,原籍西京。曾于元延佑间(1314-1320)任婺源知州,其《西天取经》杂剧便创作在此前后,作者或许在任上看过古坦《目连西游记》的演出,继而敷衍之。弋阳腔《西游记》也当此时脱离《目连传》而独立成章。
4.《南游记》,衍观音出世成佛故事
弋阳腔台本已失传。但民间存有清嘉庆《南游记》关目全部,共7本182出。写庄王三公主妙善矢志不嫁,持斋修行,历尽千磨万难,终成正果。
5.《北游记》,衍真武大帝成道降妖故事
玄帝真武的传说,起于宋代羽客之言。明万历余象斗编印的小说《北游记玄帝出身传》记过这个故事。该剧构思奇异,想象超然。主人公非仙非神,原为玉皇大帝三魂之一,只因贪图人间宝树,自愿分魂下界,托生凡尘。天宫将帅,见机可乘,也纷纷潜入人世,变成黑气、毒气、怨气、瘟气,笼罩天下,扰乱民生。玉帝一魂经四次投胎,历经疾苦,方才醒悟,复成正果,最后成为救苦济难的师祖,收魔治阴,重整玉清。
6.《封神传》,衍周武王伐纣故事
宋元有话本《武王伐纣书》三卷。三卷所记,诚为俚拙之至。书中人物身份来历,亦未分明,平人与异人,精怪与神道,几无区别。且所演虽粗,而有时亦至活泼,富有民间传说之俶诡趣味。另有《封神传》词话一种,弋阳腔《封神传》较之话本多有衍化。弋阳腔《封神传》虽然写神魔,但立足于说史,是一部历史与神怪相映成趣的戏剧。其七本为:《九钖荣》《枯木剑》《下昆仑》《龙凤剑》《上昆仑》《绝龙岭》《五岳图》。
7.《铁树传》,衍许真君降孽龙的故事
许真君是江西道教净明派福主。传说南昌药铺许姓何氏,不意吞服一颗凤凰明珠,生下许逊。逊长大,遍访名山,修仙成道,得玉帝赐剑,嘱斩鄱阳湖孽龙。许逊即带五位师弟与之搏斗,孽龙逃入南海,求南海龙三太子相助。许逊难以招架,乃拜镇江谌母娘娘为师,再战孽龙。孽龙率九条巨蟒卷土而来,誓把豫章夷为汪洋。许逊道高千丈,杀得孽龙败走湘潭,饥寒交迫,见路旁凉亭内有一老妪卖面,便化作赶路书生,食面充饥。老妪原为观音化身,大喝一声,面条顿成粗大铁链,锁住孽龙,交予许逊,镇在豫章西山静明寺井水之内。这是唯一一部演绎道教故事的连台大戏,但也不乏佛教神灵与情节。
(二)英雄历史剧
英雄历史剧,来自宋元话本或元人杂剧,有《三国传》《岳飞传》《水浒传》《征东传》《征西传》五本。
1.《三国传》,衍魏、蜀、吴争霸故事
《三国》史话很早,唐代即有“说三国者”的古话。宋代苏东坡云:“闻刘玄德败,颦蹙有出涕者,闻曹操败,即喜唱快。”《远山堂曲品》评弋阳腔《三国传》:“曹操之杀董妃,令人愤;马超之败阿瞒,令人喜。”两者的情绪基本相同。
宋代《醉翁谈录》记有《三国志》新话书目和《三国志评话》两种,在开封、临安、江西的勾栏瓦肆中多有说唱,说者慷慨,听者激动,影响很大。元杂剧中的33种三国戏,约有13本剧情为弋阳腔《三国传》所采用。明初流行于江西的《风月锦囊》戏文中的《三国志》大全,已是弋阳腔连台大戏的规模。
弋阳腔《三国传》共七本:即《结桃园》《连环记》《青梅会》《古城会》《三请贤》《收四郡》《荆州记》等。
2.《岳飞传》,衍宋朝岳飞抗金故事
《醉翁谈录》记载了南宋新话《张韩刘》一目。张(竣)、韩(世忠)、刘(琦)、岳(飞)均为宋代抗金英雄。宋吴自牧《梦粱录》首叙临安瓦子中王六大夫讲说张韩刘岳《中兴名将传》,听者纷纷,讲得字真意切。元代有杂剧和话本《东窗事犯》与《宋大将岳飞精忠》记。《秦太师东窗事犯》为弋阳腔《岳飞传》的重要关目。弋阳腔《岳飞传》七本为《夺秋魁》《牛头寨》《金牌诏》《报冤案》《淹汤阴》《举龙头》《渡泥马》等,总称精忠大戏。
3.《水浒传》,衍水泊梁山故事
《醉翁谈录》列出了宋代水浒话本名目有《石头孙立》《青面兽》《花和尚》《武行者》《李从吉》《徐京落草》《拦路虎》《戴嗣宗》等。
宋元旧本有《大宋宣和遗事》二卷,全书内容庞杂,记梁山猛将36人事,符合评话语气,辞近瞽史,颇伤不文,实为坊间书肆杂凑而成。水浒英雄,仅宋江载于正史,余者皆系街谈巷语。
元代杂剧有水浒戏22种,对弋阳腔影响颇大。
清乾隆十九年弋阳腔《水浒传》为朝廷下令禁毁,不准扮演。今仅赣南于都布袋木偶班尚保留了部分折出,偶作演出。
4.《征东传》,衍唐朝薛仁贵跨海征东故事
宋元间有《薛仁贵征辽事略》话本。书写唐太宗亲征辽东,出榜招募义军。绛州勇士薛仁贵投军出征,累建奇功,但都被总管张士贵及其副将贪冒占有。后因解得唐太宗淤泥河之围,得皇封赏,授三路先锋之职,于天山三箭射落敌营三将军,又擒辽国主帅葛苏文,平定边乱,凯旋回朝。
元有杂剧《薛仁贵衣锦还乡》《摩利支飞刀对箭》及《贤达妇龙门隐秀》。
明初流传于江西的《风月锦囊》戏文与富春堂《白袍记》同一路子,抑或是弋阳腔连台大戏《征东传》的遗存。
今广昌傀儡班尚能演出《薛仁贵征东》14本。
5.《征西传》,衍唐朝薛丁山征西故事
继《薛仁贵征辽事略》又衍生出《征西说唐三传》话本,写薛丁山征西和薛刚反唐等故事。晚明戏曲刊本《词林一枝》《八能奏锦》多有收录。
五、弋阳腔与佛教音乐的关系
弋阳腔与南戏其他声腔一样,都是“益以宋人词”的南曲音乐,但弋阳腔源于佛教目连戏,它的唱腔曲牌呈现着浓郁的佛曲色彩。
长期以来,许多学者都认为弋阳腔的发源地弋阳县与天师道贵溪龙虎山相邻,由此推定,弋阳腔必出于道教。20世纪60年代有人提出:弋阳腔就是道士唱《目连戏文》演变而来的。
1993年,武汉音乐学院道教音乐研究室编写了《中国龙虎山天师道音乐》一书,书中收集了106首道教音乐,其中特别注明了34首是“弋阳腔”。从此,戏曲音乐家们便以此为据,纷纷论证弋阳腔与道教的关系,并进而推论:弋阳腔音乐深深印上了与道教音乐特征与共的遗传基因。
但纵观现存弋阳腔228首传统曲牌,竟没有一首与道教“弋阳腔”有丝毫因果关系。清同治十年遗留下来的弋阳腔《目连救母》抄本,也没有发现一首道腔或道乐。全书7本中,处处演绎的都是佛事场面与佛曲音乐。明确标出佛曲牌名的有12支:
第一本第二十五出的【梁王忏】【普陀忏】;
第二本第三十出的【念佛赞】;
第三本第四至第六出的【念佛赞】【请香忏】【普陀忏】【司命忏】【阎王忏】;
第四本第十三出的【波罗经】;
第七本第十六出的【一藏经】;
第七本第二十五出的【普陀忏】等两支。
“忏”“经”“赞”皆为佛教礼佛赞颂的专有唱调。如“忏”,原为梵文“忏摩”音译的节语,作“忏悔”解。寺庙中的佛教徒,每半月要举行一次诵戒仪式,届时,他们口唱佛曲,集体拜祷,忏悔身心。
第一本第二十五出《救度郗氏》唱的【梁王忏】和【普陀忏】,是梁武帝为救度郗氏超生,而设置道场,由众僧演唱。
【梁王忏】唱词:
无量西天至尊释迦如来佛,
阿弥陀佛。
南无大慈大悲,
救苦救难灵感观世音菩萨;
阿弥陀佛。
南无幽冥教主,
本尊赦罪地藏王菩萨,
阿弥陀佛。
这首曲调是赞颂释迦如来、观世音和地藏王三座菩萨。
【普陀忏】,专唱观世音菩萨:
南海普陀山一座
巍巍八宝八宝光环中。
脚踏莲花碧波中,
碧波中,水晶宫。
水晶宫内端然坐,
端然端坐金容体,
玉玲珑,珠翠拥,
紫金妙相难画容,
难描难画无尽穷。
度众生,度众生,
樊笼大慈大悲观世音。
观世音,度众生,
南无观世音菩萨,摩呵娑。
阿弥陀佛。
第二本第三出《老尼劝善》中,老尼连唱九段【念佛赞】,劝戒刘氏修行从善,苦口婆心,佛慈无边。
第三本第四、五、六出《和尚拜忏》,先在第四场中,众和尚做道场,唱【念佛赞】,拜谒如来、观音和地藏王三佛;再唱【请香忏】,请出西天诸佛;到第五场,演唱【普陀忏】,边唱边舞边击乐,气氛热闹;第六场唱一小段【司命忏】,最后众唱【阎王忏】,从一殿秦广王,唱至十殿转轮王。为目连父亲傅相解结冤案,早登仙界。
第四本第十三出《王母庆寿》,众仙女合唱【波罗经】,金磬齐敲,鹦哥起舞,设香山大会,为王母祝寿庆贺。这场戏,仙音缭绕,霓裳婆娑。
第七本第十六出《大佛赐灯》,目连为了救母,求佛指路,如来赐灯,目连举灯唱【一藏经】,每唱一段,小鬼过场,随灯开路,普照地狱重重铁门。
第七本第二十五出《盂兰大会》,十道菩萨聚会,超度刘氏脱离地狱,转身为人。最后傅相一家皈依佛门,九族升天。
佛教音乐的“忏”“赞”“经”,大都简洁灵活,节奏简单,旋律自由,经过延伸、改造、变化、孕育并派生出了五彩缤纷的弋阳腔“曲牌群”,如【鹧鸪天】【浪淘沙】【玉交枝】【驻马听】【风入松】【哪吒令】以及【驻云飞】【江儿水】【香罗带】新水令】等等。因此,可以断言,佛教音乐是弋阳腔的母体曲牌。
但为什么,许多音乐研究者会把龙虎山的道教“弋阳腔”误认为是戏曲弋阳腔的源头呢?
1.名词概念上的差错
所谓弋阳腔,有三个名词概念,即弋阳地区的民歌“弋阳腔”、天师道道士的科介“弋阳腔”、戏曲舞台演唱的“弋阳腔”。这是三种完全不同的音乐曲调。
明代《大明天下春》就收有13首民歌“弋阳腔”,其一:“时人作事巧非常,歌儿改调弋阳腔,唱来唱去十分好,唱的昏迷姐爱郎,好难当,怎能忘,勾引风情挂肚肠。”
《中国龙虎山天师道音乐》中的34首“弋阳腔”,那是弋阳腔道士用弋阳语言唱的道士腔,为了区别贵溪县道士用贵溪语言唱的道士腔,而将前者称为道士“弋阳腔”,后者叫做道士“上清腔”。
以上两种“弋阳腔”与戏曲“弋阳腔”是迥然不同的曲调,他们之间毫无血缘关系。
2.对《目连救母》文本的误读
《目连救母》文本版本多种,有南戏“目连戏”,弋阳腔“目连戏”,青阳腔“目连戏”和全国各地的高腔“目连戏”。
弋阳腔“目连戏”是佛教“目连戏”,全卷7本的出场人物几乎都是佛教神灵与故事。到明嘉靖以后,由于仁宗皇帝求仙崇道所致,才开始隐佛扬道,在目连戏中增加众多的道教仙人,处处渲染着道教的排场与气氛。今存赣南东河戏目连本与吉安道士戏目连本,即为道教“目连戏”。
六、弋阳腔的“调绝”与传播
早在明永乐之前,弋阳腔已传到了遥远的云南、贵州两省。明嘉靖二十六年(1548)魏良辅《南词引正》载:“腔有数样,纷纭不类。……有弋阳腔,永乐间,云、贵皆作之。”
但自汤显祖在《庙记》中说:“至嘉靖而弋阳之调绝,变为乐平,为徽青阳。”从此,弋阳腔的绝调问题,引起近代专家们的种种解说。
赵景深在《汤显祖谈弋阳腔和青阳腔》中说:“弋阳腔至嘉靖之调绝,这个‘绝’字,或许汤显祖当是如许看的,他看不到弋阳腔了。但是,实际上还是不绝如缕。江西和安徽是邻省,江西景德镇的瓷器和安徽徽州的墨和茶,商人来往于皖赣之间,从变以为乐平,为徽青阳看来,起先还是弋阳腔影响了青阳腔。”
傅芸子于《释滚调》中说:“今弋阳又有绝于嘉靖之说,弋阳之名,虽不流行,然他处腔调,更易其名,应用而生,至弋阳所具特色,固未消失也。”
他们虽然没有明说弋阳腔之调绝,但也一致认为弋阳之名已然不存,已为乐平、青阳诸腔所代替了。然而,史实并非如此。弋阳之名不绝于书,弋阳腔的传播风靡全国。就在汤显祖记述“弋阳调绝”的万历年间,弋阳腔即从江西的老家以其巨大的势力向外流播,再次传至两京、湖南、闽、广,并扩至浙江、江苏,而且直上山西。
在北京,竞演于茶楼酒肆、胡同市井,而且进入了宫廷,为王公贵族观演与赞赏。明沈德符(1578-1642)《万历野获编》卷十四《京师名实相违》条记:“京官自政事之外,惟有拜客赴席为日课,……若套子宴会,但凭小唱……弋阳戏数折之后,各拱揖别去。”
明袁宏道《瓶史·鉴戒》记载北京附近市民的闲逸生活:“蓟州人送酒,座客工画花卉,……庸僧说禅,窗下狗斗,莲子胡同,歌童弋阳腔。”
明沈德符《万历野获编》记内廷“禁中演戏”条曰:“内廷,设诸戏剧于玉熙宫……以习外戏,如弋阳、海盐,昆山诸家俱有之。”
在南京,明周蓼恤《秦淮竹枝词》记金陵城内演唱昆弋两腔:“昆腔幽细气氤氲,豪饮人多面不醺。水榭近来张酒席,桥头门上戏平分。原诗注曰:弋阳子弟寓水西门,呼为门上;苏伶寓淮清桥,呼为桥头。”
在江苏,弋阳腔流行四方,嘉(靖)隆(庆)时进入松江。范濂《云间据目钞》云:“嘉、隆交会时,有弋阳人入郡为戏,一时翕然崇尚。弋阳人遂有家于松者。”
万历年间,上海民间有弋阳腔江湖班,多为官府延请,与昆山班同台演出。潘允端(1525-1601)《玉华堂日记》记:
万历十七年(1589)九月十七日“三儿黄金设席,弋阳戏至暮”;
万历十八年(1590)四月二十日“呈春备夜膳,唤弋阳小戏子做戏”;
万历二十年(1592)五月十八日“王殿献五方贤圣,小厮及弋阳子弟两班做戏”。
到明崇祯年间,弋阳腔还在昆腔的发展地苏州演出,其高超技艺,倾倒观者。冒襄(1611-1693)《影梅庵忆语》记:“是日演弋腔《红梅》,以燕俗之剧,咿呀啁哳之调,乃出之陈姬身口,如云出岫,如珠在盘,令人欲仙欲死。”
在浙江,从浙西流向浙东,以至杭嘉湖地区。明胡应麟(1551-1602)《少室山房集》记浙西金华城西酒楼中有歌弋阳腔者云:“淹倒垆头作酒狂,青衫重入少年场。那堪醉意琅琊语,满酌金华听弋阳。”
明末李邺嗣(1622-1680)《鄮东竹枝词》记浙东宁波弋阳腔班于庙会祭祀演戏云:“海船齐到大鸣锣,上水黄鱼网得多。先买肥牲供羊庙,弋阳子弟唱婆娑。”
在山西,弋阳腔有两条记载:
(1)明末清初,山西汾西人侯七乘,清康熙间曾任江西广信府同知,于当年为《弋阳县志》作序云:“予童时,闻里社演剧,即相传有所谓弋阳腔者,然不知弋阳之起自何义,出于何方地。迄予履任信州,而属中之有弋阳焉。询之,则弋阳腔实始于此。”
(2)明末清初,山西沁水县东岳庙赛会演唱弋阳腔,其《东岳庙赛神曲》记曰:“台上弋阳唱晚晴,台前百戏闹童婴。博郎鼓子琉璃笛,山路东风处处声。”
入清后,弋阳腔皆称为高腔,但弋阳腔本名仍不乏记载。如清初广东顾文渊《高凉杂诗》云:“月照牙前白似霜,元宵鼓笛拥围场。花灯乱眼蛮儿舞,个个新腔换弋阳。”
清乾隆河南单履咸《永宁竹枝词》云:“有祷何须问药方,神驱二竖出膏肓。白羊赤鲤纵横列,击柝鼓钲献弋阳。”
至清道光年间,江西弋阳腔继明代嘉(靖)万(历)时第一个发展高潮后,又在以弋阳地区为中心的信、饶两州出现了第二个高峰。道光三年(1823),信州的《玉山县志》载:“城市亦昆少弋多,自十月至十一月,城隍庙弦管之声不绝昼夜。”
道光四年(1824),饶州的《鄱阳县志》载:东关外沿河一带,多商贾集会公所,时唤昆弋两部,演剧祭神。”
道光九年(1829),江西永丰人徐睦堂《弋阳县怀古》诗:“字形犹认石横江,闽浙通衢绾此邦。几个解称陈相国,争夸新调弋阳腔。”
这时,南方乱弹兴起,弋阳腔与之结合,组成了一群花部戏班,把中国戏曲又推进了一个新的时代。
注释:
①刘埙(1240-1319)《水云村稿·词人吴用章传》记:“吴用章,名康,南丰人,生宋绍兴间……当是时,去南渡未远,汴都正音教坊遗曲犹流播江南,……至咸淳,永嘉戏曲出,泼少年化之,而后,淫哇盛,正音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