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厌恶之爱

2022-11-05阿贝尔

边疆文学 2022年4期
关键词:龙之介芥川西湖

阿贝尔

阴雨天心被雾罩,读芥川龙之介的《中国游记》虽不能拨开云雾,也算在云雾间找一坨干暖处。1921年芥川龙之介以《大阪每日新闻》海外视察员身份访华,由海路在上海上岸,先游江南,再走长江到汉口上北京。

日本作家,最近读的是石黑一雄 —— 当然,他算作英国作家了。之前读过川端康成、大江健三郎、川岛由纪夫以及较早的清少纳言和夏目漱石。日本电影和日本文学有相承的地方,那就是唯美,灯光打在或停在一些细部,于无声处见出人性最绝望也是最美的地方。日本自杀的作家何其多,几近病态,他们未必都是因为崇尚武士道精神,我看更多的还是因为绝望。绝望地选择死,不是肉体活不下去,是精神活不下去,不愿苟且于世而给人留下衰老丑陋的印象,只愿在最美、至少是尚未腐朽时消陨。

读三岛由纪夫时人还年轻,被他的死所震慑,准确地说是被他的死法所震慑,像是开一个剖腹自杀的现场直播,颇有点行为艺术的味道。数年后读三岛由纪夫与川端康成的通信,方知川端康成申报诺贝尔文学奖的推荐文件竟然为年轻的三岛所操刀的……啧啧,推荐居然成功了。三岛由纪夫的自杀依旧是缘于一种绝望,一种将自己的创作放归于日本文学的绝望,且多多少少与川端康成的获奖有关 —— 是否出乎三岛的意外我不敢妄估,然而说他选择死在最美的时候总是对的。

我们可以由樱花的绽放之美到零落之伤怀联想到日本人的审美,樱花的美艳和转瞬的消陨深深地影响到日本作家对待生命与美的态度。

芥川龙之介访问的几个城市我也访问过,这是我读他的《中国游记》能与之产生共鸣的前提。他比我早到了八十多年,这些地方不管是宏观还是微观都有了很大的改变,甚至可说变化是日新月异的,但我也奇怪地发现,没变的地方有很多,他捕捉到的景致和对景致的感觉我也捕捉到了,我们对同一地方有不少相同或相似的认识。这是一种超越了时间和文化的发现,也是我写这篇随笔的起因。说是英雄所见略同显得俗了点,但某种天生气质和被文学改造的审美的确可以存在于两个不同时代、不同语言的人身上。

根据阅读所涉猎到的,无论欧美旅行者还是日本旅行者,都对中国的现实与文化有很多批评的意见,有的态度甚至是较为激烈的。这些批评源自现实的差距和文化的差别,习惯了中庸或模棱两可的我们常常不易接受,将此看作是歧视或他人的显摆,这是不清醒和自欺欺人的表现。

批评都是需要距离的,文化异质最好。我相信欧美人和日本人看中国的眼光像针,不是主观挑剔,是一种清晰的照见,有见血见肉的深度。我们的自视通常因为失焦而模糊,自省也显得肤浅无力,除了自负(也是自弃)的本能,也因为缺乏参照。我们引以为自豪的文明或者说传统有很大问题,一百年前有问题,一百年后问题更大。一种文明,一种传统,不能把我们带入尊重自由、尊重个人的“现代”,不能把国家带入一种健康活力的秩序,那么这种文明和传统是必然要受到质疑并被改造的。文明和传统从来都没有置空的,也没有像木乃伊放入水晶宫的,它必然有一个注入现实的效果和截面,必然会在每一个活着的人身上得到体现。一百多年前甚至更早的欧美旅行者,包括日本旅行者,便是从一个个活的国民身上认识、甄别和批评我们的文明和传统的。当然也有欣赏,比如对独立于国民的古代文化和艺术的欣赏,尤其是对古诗词的欣赏,这也类似于他们很欣赏独立于中国人的地理风光。

文人的秉性就是不附和,看世界、看问题从不仰视,他们的视角往往比常人高,基本属于俯视甚至航拍 —— 靠知识和想象站到天空。因为是理想主义者,他们对世界、对美的要求很高,对现实的存在往往持否定和批判态度,其目的是为了让现实与美得到提升,让世界变好、变得更好。他们对自己国家和国民是这样,走出来对他国也是这样。人都是有个性的,作家、艺术家的个性尤为突出,因此要求他们的审美和批评百分之百客观、不带一点个人喜恶和情绪是不可能的。狗就是狗,虎就是虎,厌恶狗的可以强化自己的厌恶,而赏识虎的更可以强化自己的赏识。

芥川就是这样一个文人,他的敏感几乎到了病态的程度,然而这敏感犹如一块强力磁铁,最大限度地吸附着中国元素,并加以辨识。他是这样一种作家,只需走一转,坐车或步行,呼吸到一个地方的空气,肌肤接触到这个地方,听这个地方的声音,不讲话悄悄地看这个地方的建筑、行人,便可以清晰地获得这个地方的印象,对这个地方做出本质的判断。

芥川龙之介首先接触的是上海。上海,我还是十几年前去过,城隍庙、石库门、南京路、外滩、东方明珠塔都去了,唯独没去大陆新村9 号和虹口公园 —— 鲁迅故居和鲁迅墓。后者才是该去的地方。两三天的走马观花里,上海给予我的只是一点印象,而且是“一头牦牛闯进城市”投映在瞳孔的印象。我感觉到的只是一个完成:上海,我来了,我看见;至于看见什么并不重要,因为所见都是表面风行的影子,事实上也确实不重要性。如果叫我说出关乎上海血肉的一二,真是说不了。或许是上海已经现代化、国际化了,湮灭了本土的东西,残留的一点被退避到了所存不多的几条弄堂。或许上海人的骨质里还有真东西,但我来不及去观察。芥川接触上海的第一面是上海的车夫,他给了一个“邋遢”的评价。他拿上海的车夫和日本车夫作比,说日本车夫气宇轩昂,有种“江户气派”,而上海车夫“人人长得奇模怪样”,是“不洁的化身”。说到“不洁”,这只是个开端,在往后的旅行中,闯入作者视野的会有更多,城隍庙的“中国式亭子”也是一处 —— “下陈一湾病态的绿色水池,以及斜斜地注入这池中的隆隆的一条小便“。说白了,水池里全是尿,有人正在往池中撒尿。不说百年前,就是在今天,许多“中国式的亭子”仍是人们方便的地方,路过时不堪入目的尿斑和冲鼻的尿骚味仍是“老大之国辛辣可怖的象征”。这还没完,下面一幕要更精彩 —— 在著名的雅叙园赴宴,“我问跑堂的便所何处,他居然要我在厨房的清洗池里解决,而其实在我之前,已经有一位满身油腻的厨子为我示范了先例。”

芥川拜访章炳麟不是要讨教上海,而是要讨教中国,事实上也是。先生所言“遗憾的是当今中国政治堕落,不正之风公然横行,比起清朝末年更为猖獗。而在学术、艺术方面,尤其窒闷沉滞……”今天读来,章氏说的不仅是百年前,也是当今。百年中国,纹丝未动,真是睡过了头的狮子!然而,芥川听了章氏的高见却不怎么上心,中国的出路不是他关心的,他关心的是章氏书房墙上挂的鳄鱼标本,他注视着,闻到了睡莲和阳光的气息,感觉自己与被剥制成标本之前的鳄鱼有了相通。

回到上海这个话题,芥川说的有句话很准确:上海不单是中国,另一面也是西洋 —— 法国公园、极司菲尔公园、新公园、公家花园……租界,国中之国,独立出来的西洋人的世界。现今,法国公园改名复兴公园,极司菲尔改名中山公园,新公园和公家花园改名虹口公园和黄浦公园。今天的上海,无论怎么国际化,都是中国,只是这中国相比百年前多了很多拿不出配方的变异的东西,叫人更看不懂。

西湖对于我是一个纯审美的意象。水与草木,包括水和草木的形态。当然,给这个意象着色的还有历代文人的诗文与逸事。我没见过古代的西湖,也不晓得民国时的西湖是什么样子,我对于西湖的审美都是当今有目共睹的。西湖,还有什么可以挑剔的吗?我2004年、2017年两次游西湖,晚上都住在湖畔,虽然没看全“西湖十景”,但苏堤、断桥、曲院、花港、雷峰塔、三潭、孤山都去了。特别是苏堤、断桥、雷峰塔,印象蛮深。还有西湖的树,形姿优美,给人的感觉是生在一个相对自然、自由的环境,没受多少人的迫胁。西湖及周边环境给我的总体印象是和谐的,绿地、建筑、道路不像在别处景区看见的那么生硬与俗不可耐。

然而,西湖在芥川龙之介的眼里就不是这样了 —— 他看见了丑。首先让他不屑的是画舫。不知芥川看见的画舫跟我看见的画舫有何区别,或许他看见的还要好一些,我却没有不屑之感。

画舫这名字是很雅,可是画舫的画字究竟因何而来,却不得而知,不过是张有白色遮阳布蓬、装着黄铜把手的平凡之极的小船罢了。

也许,芥川看见的西湖着实没有今日“打造”得好,水浅不说,面积也要小一些,所以才有他接下来的比喻:“笼统地说,与其称之为湖,毋宁说更接近于一个巨大的水田。”估计作此等比喻的,唯芥川一人。

芥川对西湖的“审丑”,从苏小小墓开始变得不留情面。他说这位唐代美人的墓是“上面盖以瓦顶,四周涂着白灰,全无诗情画意的土馒头”。“土馒头”三字,足以见出日式美学直面中式美学的优越感。作者对苏小小墓一带的景观批评更为犀利:“由于修造西冷桥,被糟蹋得无以复加,愈加显得索寞之极。”在潜意识里与孙子潇诗“段家桥外易斜曛,芳草萋迷绿似裙”相比,举目四望,已看不见如裙的绿草,唯有惨烈的阳光照在新挖的泥土上。

芥川对西湖的反感来自真实的西湖 —— 它不再是一个意象,也不再是一个好去处。

湖水之浅已如前所述,可是水光山色如同嘉庆道光年间的诸位诗人,太过富于纤细感。对于厌倦粗狂豪放的自然景观的中国文人而言,或许会觉得很美,然而对于素稔于纤细的自然景致的日本人,却觉得不满。

芥川承认西湖这位中国美人,但他觉得这美人被湖岸红灰二色的砖结构建筑赋予了垂危的病根。这是挑剔,但确乎又是审美,讲的是自然与和谐。作者由西湖引发开去,不无夸张地说“不独西湖,这灰红二色的砖结构建筑,犹如巨大的臭虫一般,蔓延于江南一带,其结果不论古迹也罢名胜也罢,将风景悉数破坏无遗。”

文人(有相当层次和独立思想的)是有自我存在和个人价值的,他们的审美就是批判。芥川龙之介算一个。批判基于他内心已有或者渴望更美好的东西,这美好哪怕是一种想象,也是创造,相比那些麻木迟钝或者违心的撒谎者,他们才是真相与美的呈现者与捍卫者。相较常人,敏感的艺术家更容易捕捉到这个世界的真实与细节,同时也会在内心形成强烈反差,有了反差便有了批判。

用一个时下流行的词,臭文人身上多是“负能量”,他的眼光是批判的、情绪是灰色忧悒的,给人真实的同时也给人一种向下的打不起精神的感染。到了苏州,芥川便是如此。

在街头看见“两个光着膀子的男子,各执双刀与单枪,正在比武”,思维一下进入了《水浒》的世界,且给出了批判的意见:“何谓‘真正的水浒精神’呢?那是一种中国思想的闪光。天罡地煞一百单八个好汉,并非马琴等人所理解的那样是一群忠臣义士,而从人数上说,无外乎是泼皮无赖的结社。促使他们纠合起来的力量并不是喜爱为非作歹的向恶之心……而是杀人放火,才配做英雄好汉……即是说他们之间,流传着一种将善恶观念蹂躏于脚下的豪杰意识……这种意识 —— 不妨说是一种超道德的思想,不仅仅是他们的意识,在古往今来中国的心胸里更为根深蒂固。”

这好像说的不只是《水浒》里的人。

从《水浒》回到苏州,什么是有趣的、美的?骑驴寻灵岩失望之后,苏州便只剩下无聊二字 —— “寒山寺么?你随便找个去过的人问问,肯定都会说无聊……现在(1921年)的寒山寺是明治四十四年江苏巡抚程德全重建的……俗不可耐,什么月落乌啼,何从谈起!而且坐落在城西八里外的枫桥镇,毫无特色,不洁之至。”芥川谈到寺里的和尚,说一见到日本游客便赶紧铺开宣纸涂鸦:“跨海万里吊古寺,惟为钟声远送君。”说不定程德全正是为了愚弄日本人才重修的寒山寺。

芥川的捕捉是准确的。时代变了,中国文化的内质变了,寒山寺给人的审美自然也会变,张继所抒写的“月落乌啼”“江枫渔火”和“夜半钟声”早已没有。

对于水的描述是最能见出芥川的审美的。那种艺术化的感性,接近于女性的病态的视角。长江的水是赭红的,但具体红到何种程度,不泛舟江上便无从想象。芥川说,他每看见黄浦江的水就会想起黄疸。这个比喻,想必也唯有芥川一人。他用铁器的赤锈来比喻长江水的颜色,也是很艺术化的。尤其阴天,波浪起伏间,紫烟蒸腾,赤锈的颜色愈加显得郁悒。这“郁悒”一词形容的不见得是长江水的色质,想必更多是作者的气质。

迈凯伦720S在储物空间方面的表现同样优秀,前150升、后210升的储物空间对一辆中置发动机的跑车来绝对算得上是中上游的水平。综合来看,720S可以称得上是日常实用性的佼佼者:即使它行驶在罗马市区拥堵的车流中也不会产生任何违和感,这一点在我的亲身经历中得到了验证。出色的视野、动静有致的输出性格,发动机和变速箱之间的协调配合以及其优雅的造型气质,令我们对这辆迈凯伦刮目相看。

在某些人看来,臭文人都是带着有色眼镜在看世界,更别说是敌国的臭文人了。你尽管可以这么认为,因为你不信任他甚至仇恨他;然而,我从中读到的恰是一种不加粉饰的真实。

不加粉饰的扬州城“首先在于其破败不堪,两层以上的建筑几乎见不到。而平房,但凡映入眼帘的也都是显得贫贱粗鄙。街道上,路石凹凸不平,到处积满污水。在见识过苏州、杭州的人看来,说感到悲哀也不为夸张。”

“不洁”是旧时中国城乡的一大特色。芥川这么描述,在更早的欧美传教士和旅行家的笔记里也多有记述,看似一种衰败与落后,其实是一种审美的缺失,也是自尊的缺失。

对于扬州城,这“不洁”里还有历史的血迹,还有世代传达到基因的恐怖。1645年(清弘光元年)5月扬州屠城,其情状罄竹难书。或许芥川不晓得这段历史,但他笔下捕捉到的有残存的气氛。

对于城乡的不洁,我辈尚有记忆,泥泞的街道乡道,爬满乳白的长尾蛆的公厕,哪怕是在条件相对好些的学堂机关,也绝不会错过这一幕。

是啊,1921年的扬州难为芥川了 —— “蒙蒙细雨已经停歇,但街道依然一片泥泞。我走在这泥泞之中,一想到又要去凭吊古迹,不由得心中怵然”。

六朝古都南京,到了1921年的芥川龙之介的眼里,已经衰败到了极致,城内三分之一都成了农田和荒野。这些从古代文明内部呈现的荒芜倒很合芥川龙之介审美的胃口。此人望着路旁的柳树、圮毁的城墙、群飞的燕子,沉浸在诗人的怀古之情中。

当然,他不是一味地怀古,他也滋生了买下一块地皮做暴发户的念想。他为中国人没有前瞻性的眼光深感遗憾。在他看来,中国人都是一些今朝有酒今朝醉、不考虑明天之事的家伙,哪怕明天会被人烧掉房子或者砍掉脑壳。中国人没有未来,或许原因正在这里 —— 不关心自己的未来,也不关心孩子的未来,沉湎于眼前的基本欲望的满足。

秦淮河夫子庙,乌衣巷明孝陵,这些南京的遗产我也欣赏过。“自桥上眺望,秦淮乃平凡之污水沟也。”我也有芥川的观感。“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前一句的意象全无,卖游客钱的酒家倒是不少。我们进到的酒家菜肴是批量产出的,半自助的那种,熙熙攘攘,吃不饱肚子不说,也领略不到一丝古意。我去到明孝陵时已是傍晚,刚下过一场阵雨,寂静得有几分阴森。在我的感觉中,眼前这荒冢与明太祖并无干系,脑壳里也没有历史剧上演。“纵望四野,满目唯见荒草。在这离离荒草中,伫立着高大的石像,残存着宫门基石……无需加工,便是怀古的诗境。”我也见到荒草、石像,还有荒冢上的柏树,但却无一点怀古之意。芥川怀古的同时,忍住了不适欲呕感。

离开钟山,南京带给芥川的不适感加重,躺在宾馆的床上,他竟然觉得自己此生空怀旷古之志,就要一命呜呼。这或许不只是一个身体欠佳的作家的敏感,或许是另有更深的超验的发生。一个日本作家在南京,濡染了四十年前乃至六朝的阴森气,也预支了十六年后来自他母国的大屠杀。

芥川就是芥川,预感五六分钟之内就要命归黄泉了,还要去想在西湖吊过了苏小小,在虎丘吊过了真娘,去明孝陵却没到莫愁湖吊莫愁。

南京是个什么鬼地方?从雨花台回来,车进城门,我清晰地看见了堪称伟大的城墙,而我深知在这城墙下,1937年12月13日发生了什么。然而,1921年芥川活着离开南京之前,约了多贺中尉和五味君吃饭,酒后谈到南京,多贺中尉说了句吓人的话:“在南京,怕的就是生病。到南京生了病,要不赶快回日本,没有一个人保得住命。”

不知后来发生的大屠杀是否与此有关。

在长江边上的芜湖,芥川龙之介手握筷子吃着美味的中国菜,“大肆说起了中国的的坏话来” —— 厌恶之情居然到了涌血冲头的地步。

现代中国究竟有什么?政治、学问、经济、艺术,自嘉庆道光以来,难道有一件可资自豪的作品吗?且国民不问老幼,一味高唱太平乐。年轻一代中或许可以看到一点活力,然而他们的声音,缺少足以在国民胸臆中唤起回响的极大热情……我不爱中国,即使想爱也爱不起来,在目睹这种全民性的腐败之后,却依然能够爱中国的,倘不是颓唐之极的“散色利私佗”(Sensualist),便是浅薄的中国趣味的盲目憧憬者。不然,便是中国人自己而已,只要尚未心智昏瞀,就一定会比我们这些匆匆过客更其不堪厌恶之情……

言语之中,芥川作为一个日本人的优越感油然浮出言表。或许是他的真实感受,话丑理端,所言也不是没一点见识,但自大与偏见还是很显著。芥川看见的现代中国还只是起步,有人连辫子都没剪掉,“国民不问老幼,高唱太平乐”,更别指望“足以在国民胸臆中唤起回响的极大热情”。百年后的今天,中国经历了什么?今天呈现给世界的又是什么面目?如果芥川知道,又会怎么说?

怎样才是爱?我觉得,客观真诚地去直面去审视才是爱,而颓唐之极的“Sensualist”不是爱,搜罗中国的腐朽趣味而巴不得它永远被排挤在世界列强之外的不是爱。

忽然想起早先引用的芥川的一句话:“中国人不去考虑明天的事,不去关心孩子的未来。”我斗胆说一句,不爱中国的恰恰是某些中国人。

在长江上,芥川终于看见了一种美好,且把它记录了下来。这中国的美好,应该是从唐宋就有了。

江水一如前述,是近乎铁锈的黛赭色……遐迩闻名的大木筏接二连三顺江而下。木筏上养着猪猡,也有把整个家载于其上的……木筏连木筏,把整个村庄都载于其上也未可知……听南阳号船长竹下氏说,这些放木筏的都是云贵川的土人,他们从遥远的山中来,逐着万里江水,优哉游哉地顺江而下,安然抵达江浙、安徽的城镇后,将扎木筏的木材卖成钱,也将捎带的山里土货卖成钱,短的五六月,长的一年,离家时女人还是新媳妇儿,回家时已经做了母亲……

一百年前,芥川还能在长江上欣赏到此等美景,百年后的景象如何?

在长沙天心第一女子师范学校,芥川看见了戏剧性的一幕:女生为了排日,一律不使用铅笔,每个人都在课桌上摆好笔砚,用毛笔来做代数几何。

这一幕,我们今天还能看见。不过是笔砚换成了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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