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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造于生活的“九叶符号”
——《九叶集》诗歌意象符号解读

2022-11-05贺石东

颂雅风·艺术月刊 2022年2期

◎贺石东

《九叶集》中用诗歌意象符号来代表诗人的所思所想。具体的物品或者景象在经过诗人的思维转化后重新被赋予不同的含义,我们通过这些符号可以感受到诗人想要表达的精神世界。意象符号是诗人抒发感情世界的媒介,经过作者不断思考,被赋予作者想要表达的内涵。意象符号不仅能体现意象本身的意义,还能表达诗人的思想情感,在不同人的解读中就会形成不同的看法。我们对文中的意象符号进行捕捉,再利用意象的符号语言理论对其进行剖析,分析诗歌中的能指和所指,并探索作者是如何通过不同的艺术手法将两者相互结合,建立意象的符号化,将意象符号的文学美和文学张力展现出来。意象具有符号的特质,是形式与意义相结合的艺术形象,一方面源于某种客观事物,另一方面外化为符号融入九叶诗人主观情感色彩。诗歌意象包含了符号的能指和所指。在诗歌意象中,能指(表示成分)是事物的表象,即“象”;所指(被表示成分)是符号表示的情感内涵,即“意”。正如美国诗人庞德所言:“意象是在瞬间呈现出理智与感情的综合物” ,即意象可以刺激读者产生理智或情感上的心理反应。诗歌意象具有含蓄的表达效果,呈现一种朦胧的艺术美感,其艺术表达已并非单纯的客观事物的表层感知,而是涉及诗人的深层思想情感和内涵。同时,诗歌意象的模糊性和不确定性扩大了表意范围,为读者提供了开放的想象空间和丰富多角度的体验方式。在形式主义学派看来,意象同样是使词语得以“陌生化”的一种手法,意象在灌注诗人的思想与情感后成了模糊的艺术符号,使原本的词语复杂化,并突破其表层含义,将读者的感官和某种意义联系起来,这便是诗的意象的作用。在诗本体意义上讲,古今中外的诗基本可被分为两种成分:意象成分和非意象成分。意象是组成诗歌的基础要素,意象活动贯穿诗的创作;非意象是对意象的强调与拓展。唐湜认为“诗可以没有表面的形象,但不能没有意象”。意象符号的构建和呈现就是诗的创造,所以意象符号作为诗的核心组成,其解读对于诗歌的理解和阐释至关重要。

《九叶集》中意象的使用尤为重要,可以说没有意象符号就没有《九叶集》的文学韵味和独特魅力。本节将捕捉收集《九叶集》中的意象符号,分析意象的营造与联络,并讨论其意象的表达内容和含义,最后了解《九叶集》意象的塑造手法与特色。

九叶诗人受艾略特影响颇深,以新诗现代化为最终目标。袁可嘉主张“新诗现代化”理论,他的观点是“设法使意志和情感得着戏剧的表现”,还要“闪避说教和感伤的恶劣倾向”。九叶诗人主张使用不直接表达现实的意象,他们遵循“现实、象征、玄学”的综合原则,力求构建“写实与象征相融合的多层面辐射体”,将现实体会提炼成为诗人独有的感受,然后以意象进行间接抒情和表达,使客观事物的内涵得以升华,最终引向对社会与人生的反思。

一、都市意象与现实性

九叶诗人强调诗歌承担着“将人生和艺术综合交错起来的神圣任务”,他们主张作品要“体现中国的斗争现实”,然后“融入这苦难而辉煌的战争中,敢于直视真实的历史”。所以九叶诗人的意象首先扎根于现实生活,而不是“被一团朦胧困守住”,他们“从水里的游鱼、天空的飞鸟”得到启示,决意“开始向自己的世界外去寻找世界”(杭约赫《启示》)。

《九叶集》中有着对都市与现代生活的感受与审视,其意象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和现实性要求,例如辛迪的《夏日小诗》:

电灯照明在无人的大厅里/电风扇旋转在无人的居室里。

这两句中“电灯”“电风扇”“无人的大厅”和“无人的居室”两组对应的意象,铺陈出寂寞的现代风景,营造出悲凉的气氛,亦可见诗人内心对世界和国家命运的感慨。其后“我闻见了起腻的肥皂沫味/有一些市侩在那里漂亮地理发/呵,真想当鼓来敲白净的大肚皮/就着脐眼开花,点起三夜不熄的油脂灯”转向对都市的反思和对市侩冰冷的嘲讽,从凡俗的文本中对被“异化”群体的本性和命运发出拷问。

我们来看袁可嘉的《上海》:

一场绝望的战争扯响了电话铃/陈列窗的数字如一串错乱的神经/散布地面的是饥馑群真空的眼睛/到处是不平。日子可过的轻盈/从办公房到酒吧间铺一条单轨线/人们花十小时赚钱,花十小时荒淫。

城市场景的意象对比,对政府发出辛辣的讽刺。一面是由于国民党统治下货币贬值所扯响的“电话铃”,错乱的“陈列窗的数字”和“饥馑群真空的眼睛”;而另一面,生活愉悦,乘坐“从办公房到酒吧”的“单轨线”,“花十小时赚钱,花十小时荒淫”,道出国统区的腐败黑暗。

比如,庞德意象风格的代表作《地铁车站》用“人群”“湿黑的枝条”和“花瓣”意象,简短地描绘出一瞬间复杂抽象的地铁画面定格:“人群中这些面孔幽灵一般显现;湿漉漉的黑色枝条上的许多花瓣。”这篇作品中把不同的意象放在一起,交融成具有全新意义的意象,凝练而生动,给予读者明暗交替的视觉体验,也引起读者关于现代生活与渺小个人的思考。

作者在《进城》中采用:

走进城就走进了沙漠/空虚比喧哗更响/每一声叫卖后有窟窿飞落/熙熙攘攘真挤得荒凉/踏上街如踏上氢气球/电线柱也带花花公子的轻浮/街上车,车上人,人上花/不真实恰似“春季廉价”的广告花/无线电里歌声升起又升起/叫人想起黄埔滩畔的大出丧/空洞乏味如官定纪念烈士的假期/滑稽得一样令逝者心伤/转过身。

“沙漠”“叫卖声”“熙攘人群”“街”“车”“人”“广告花”和“无线电的歌声”,朴实的城市意象白描,这是穿透表面,直指生活本质的体会;滑稽的“大出丧”和“纪念烈士的假期”则又是对当时京沪一带达官显贵的官僚主义和腐败的批评讽刺。与当时其他的现代派不同的一点是追求“深刻的生活体会”而不是“风花雪月”的现实性。袁主张在内容上应该是“表达对现实人生的把控上”,在媒介上应该是“反映现实生活的种种意象”。同时他们更加强调现实意象的感情层面,将现实与情感交融,实现现实、象征、玄学的综合原则。使意象变为具有理性思辨的新呈现,使情感升华为更微妙丰富的新感受。郑敏在《寂寞》中写道:

我也将在“寂寞”的咬啮里/寻得“生命”最严肃的意义/因为它人们才无论/在冬季风雪的狂暴里/在发怒的波浪上/都不息地挣扎着/来吧,我的眼泪/和我的痛苦的心/我欢喜知道他在那儿/撕裂,压挤我的心/我把人类一切渺小,可笑,猥琐/的情绪都抛入他的无边里/然后看见:/生命原来是一条滚滚的河流。

这首诗表达孤独的感情,但避免了使孤独落于俗套。这里的意象既不是幽怨哀戚的,也不是缥缈迷惘的,“冬季的暴风”“发怒的波浪”,不是直接将寂寞抒发,而是运用意象给这份情感提供了一个侧面视角,即寂寞之中仍存炽热的力量,使寂寞的表述拓展出新的可能,使得诗更具厚度、引人深思。

二、表达作者感悟的自然意象

九叶诗人强调意象的感性与理性的融合,追求意象的智性化,将浪漫主义中感情的宣泄转变为现代主义中哲理的传达。这使意象更加晦涩而不是单纯的模糊,诗歌的语言更具复杂性而不是直接的渲染, 从而更具冷静、沉思的风格。如陈敬容的《飞鸟》:

你们带来心灵的春天/在我寂寥的窗上/横一幅初霁的蓝天/我从疲乏的肩上/卸下艰难的负荷:屈辱、苦役……/和几个囚狱的寒冬。/将这一切完全覆盖吧/用你们欢乐的鸣唱;/随着你们的歌声/攀上你们轻盈的翅膀/我的生命也仿佛化成云彩/在高空里无忧地飞翔。

诗中的飞鸟已不再是单纯的外物,飞鸟为诗人减轻灵魂负荷,诗人通过飞鸟顿悟:“无忧的飞翔”只需心灵的解放,这其中灌注着诗人深刻的人生体验,“飞鸟”这一意象则瞬间呈现了无数复杂情感。智性化也可使得诗更具雄厚的历史感,将庸常的意象得以升华。如穆旦的《赞美》:

一个农夫,他粗糙的身躯移动在田野中/他是一个女人的孩子,许多孩子的父亲/多少朝代在他的身上升起又降落了/而把希望和失望压在他身上/而他永远无言地跟在犁后旋转/翻起同样的泥土/溶解过他祖先的/是同样的受难的形象凝固在路旁/在大路上多少次愉快的歌声流过去了。

此段中,诗人以“农夫”这一现实性的意象,描绘了中国人民坚韧的形象。他肩负“希望”和“失望”,为了国家放下“古代的锄头”,走向民族复兴的“悠长的路”。这展示出意象的智性化,诗人对人民群众的赞美,包含了他对历史和国家前途的思考,表达出诗人对国家崛起的信心,从而为读者带来巨大的情感冲击。

三、扩展与凝结的意象思维

九叶诗人也将现代化的取向放在意象的联系方面,“对意象思维进行新的探索,主要分为扩展式和凝结式两种方式。”扩展式是指后来的意象不仅承接前面的意象,还要进行加深和推远。诗歌的氛围逐渐被营造起来,使读者逐渐落入诗的意境,增强了诗歌的表现力。这也契合了艾略特的“诗歌戏剧化”和“客观对应物”的诗学理论。意象的扩展式思维使情感得以客观、间接地表现,达到戏剧性的效果;一连串的意象也避免了直接的叙述,依靠客观事物,引起读者的思考和联想。

如穆旦的《春》:

绿色的火焰在草上摇曳/他渴求着拥抱你,花朵。/反抗着土地,花朵伸出来/当暖风吹来烦恼,或者欢乐。/如果你是醒了,推开窗子/看这满园的欲望多么美丽。

本诗从“绿色的火焰”这一意象出发,围绕春的主题逐渐展开,意象互相关联巧妙地表现出春天的活力。春草似火焰,它希望用“花朵”,花朵“反抗着土地”生出蓓蕾,春风吹过,为“你”带来烦恼或快乐,“你”醒了,“推开窗子”看满园的景色。绿草与鲜花竞相生长,表现出澎湃的激情,激发了人的精神,春的现象背后也是深层次的理性特征。随后诗歌进入到一个新的层次。“二十岁的紧闭的肉体”,如同“泥土做成的鸟的歌”,被春的激情点燃,“却无处可依”,最后这宇宙的一切,“等待伸入新的组合”。人被压抑却保留了新的可能,意象逐渐拓展,构成了快节奏、多层次的美妙乐章。

凝结式则以一两个意象为突出的核心,以不同角度展现主题。如陈敬容的《律动》:

水波的起伏/雨声的断续/远钟的悠扬……/和灼热而温柔的/心的跳荡——/谁的意旨,谁的手呵/将律动安排在/每一个动作/每一声音响?/宇宙呼吸着/我呼吸着;/一株草,一只蚂蚁/也呼吸着。

自然景观中,“水波”“雨声”“远钟”包含有“律动”;对人来说,“律动”是心跳、是“呼吸”,对于“草”和“蚂蚁”也一样,它们也同样以“律动”的方式生存在世间;更进一步,停匀的“幽咽”和“歌唱”也是律动;最后视角跨进宏观世界,豁然开朗,星光永恒地闪耀——“律动”原来是整个宇宙的规律。这首诗的意象就这样以不同形式、在不同层面上展开,最终主题飞跃升华,凝聚不同意像在“律动”上,探寻出宇宙大自然的深刻哲理。

四、景物意象和人物意象的融合

《九叶集》中有许多善于描写意象的范例,例如郑敏在《金黄的稻束》中借稻束抒情,看见“稻束”,仿佛就看见了劳作的“疲惫的母亲”和“收获日的满月”,仿佛看到了屹立的人类思想,仿佛看到了流去的历史。这时,“稻束”这一意象就不再仅仅是指客观的事物,也不仅是诗人用来象征母亲,这时我们很难还原“稻束”意象的原始结构,它成了劳动人民、丰收、庄严等多种意象的某种集合体,成功地将景物意象和人物意象相结合,经过融合后的意象还未脱离其本身的含义,因此作者进一步提出了“疲惫的母亲”概念,借用无私奉献的母亲这个概念成功建立麦穗到人类母亲的固定指向,使原本象征丰收的麦穗成为人类母亲辛勤劳动的意象符号,表达诗人对母亲的崇高敬意。从此它在读者心中打下深刻的烙印,随后郑敏的诗歌乃至更多诗人的诗歌中,“金黄的稻束”便可引发读者的想象,给读者带来关于人类、历史的宏大感受和玄妙的情感。

唐湜在《骚动的城》中将“洋油箱”和“锋利的犁”联系起来,洋油箱是近代中国常见的铁皮的长方形容器,敲洋油箱逐渐代替鸣锣成为抗议工具。本诗将罢市罢工的信号和人民的劳作工具融合,变成敲击“洋油箱”的声音,在这个声音的背后则是物价飙升后人民的困苦生活和反抗资本家的剥削掠夺。正因如此,工人和农民才要抗议,才要敲响这洋油箱,对那些坐享其成的资本家发起严厉的挑战!作者通过描写这一抗议的过程,建立敲击“洋油箱”的声音和抗议对人民的剥削的紧密联系,使得敲击“洋油箱”的声音成为一个全新的意象符号,表达出完全不一样的思想感情,实现洋油箱和抗议活动这两个意象的完美融合。

五、结语

《九叶集》书很薄,但内容很充实,思想和文化很厚重,需要我们用双手捧起阅读,需要我们用心灵去阅读和感悟。深入阅读和了解《九叶集》中的诗歌,分析诗歌中的意向符号,来解读诗人使用意象符号的目的,帮助我们研究诗歌作品的本身,体会诗歌传递的精神。对意象符号运用进行深度剖析,在《九叶集》中诗歌的象征,就会更加接近作者的想法。运用符号学的理论具体分析《九叶集》中的意象符号,能更直观地去展示作者运用这些意象符号所表达的情感,能更加接近这些诗人的精神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