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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

2022-11-05杨容芳

颂雅风·艺术月刊 2022年2期

◎杨容芳

总想为母亲写下些什么,苦于记忆里更多的是母亲年轻时的样子。

母亲离开家时,我刚读高二。母亲说家里经济实在拮据,她要外出一趟。出行前的一天晚上,母亲睡在我的房里和我说了一整宿的话。母亲说:妈让你们姐妹几个从小受苦了,如今要出去,让你们从此过上好日子……那时的我还不太懂得母亲的哀愁,因而在她的絮絮叨叨中,没过多久便睡着了。等到醒来时,天已蒙蒙亮,母亲早已不在身旁。父亲说:你母亲天不亮就踏上南下的火车,走了。

母亲这一走,就是十年。

母亲年轻时年年都是单位的三八红旗手、先进个人、劳动积极分子。那时的企业不像现在,祖国遍地是国企。母亲所在的单位是棉纺厂,常会有一些棉花、布料堆放在车间的某些无人看管的角落。因此,单位上总有人将这些公有的东西带回家变卖或做成衣物、棉被。母亲说:人穷志不穷,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即便是我们家再穷,母亲也不曾带走集体的一针一线。那时,每逢过年,小孩都会穿上新衣、新裤、新鞋之类,我们姐妹几个好是羡慕。母亲知道我们的心思后,就不分昼夜地给我们赶制毛衣、毛裤。其实,我知道那也只不过是将些旧的衣物拆掉后换成新的款式罢了。然而,即便这样,我们几个也依然高兴。我们知道母亲是怕我们落魄得遭人笑话。

那时母亲常上夜班,即使再累,只要白天有空,就会做上许多好吃的。诸如辣萝卜、酸豆角、梅菜子、刀豆、黄瓜。凡是能够腌制的蔬菜,母亲都会在淡季将它们买回来,然后腌制在一个个高高胖胖的坛子里。等到成熟,母亲会东一家、西一家的给邻里们包上几袋。母亲每次都是那么不厌其烦,乐此不疲。

为此,我们笑话母亲,这些是富人们看来只有穷人才吃的东西,哪有人家会稀罕?然而母亲却说:有心才重要。母亲看着这些坛坛罐罐,就像看着她的孩子,这里付诸了她太多的心血。毫不夸张地说,我是吃着腌菜长大的,即便现在吃多了山珍海味,但真正能够打动我的还是那些坛坛罐罐里的酸菜,那里留有母亲的味道。

母亲下岗以后,原单位有几个老板承包一家饭店,邀请母亲打理。母亲为人热情,端茶倒水,擦桌抹椅,里里外外忙个不停。我不解地问母亲:您只是替人干活,为何还这般劳累自己?母亲说:拿人工钱,就要用心工作。

母亲生育我们兄妹五个,哥哥最大。由于大伯家一直没有孩子,母亲便将三岁的哥哥过继给他。在那个重男轻女的时代,我想母亲要做出这样的决定该有怎样的胸怀和气魄呀!也许母亲认为男孩可以再生一个,只不过命运常常不如人所愿。母亲后来一连生下我们姐妹四个,因而我们也时常被人笑称“四朵金花”。我是最小的一朵。在我成长过程中,没少给母亲增添烦恼。据大人描述,我是姐妹中最淘的孩子。

记得读小学时,有一次,我因为流连于一家商店的娃娃,忘记了上学时间,担心被老师骂,于是,整个下午都躲进了那家商店。到放学时,我像往常一样,假装若无其事地回家。母亲问我功课做得如何,我只说挺好。我以为自己侥幸躲过一劫,没想到晚上姐姐告诉我,其实老师早已来过我家,母亲对老师说我只是孩子。

初中时我依然贪玩,有时不做作业,我以为母亲一定对我忍无可忍了,但她只和我说故事,她将道理装进故事里。在那个小则罚跪、大则鞭打的年代,我为能有母亲而庆幸。我想,或许支撑母亲的还是心底那句话——我只是孩子。

高考那年,我理所当然落榜了。父亲说:咱们别让娃读书了,毕竟女娃,将来要嫁人的。母亲不同意,作为一个连小学都没毕业的人执意捍卫女儿读书的权利。母亲是家中长女,在温饱都成问题的年代,她将年少的所有经历都花在照顾弟弟妹妹身上。母亲说: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了娃。不能让娃走我一样没文化、没知识的路。母亲是爱学习的,我想,当年如果能让她读书,也许她另有更大的作为。

转眼,十年过去,我已结婚,几个姐姐如愿生子。掐指算来,母亲在外已有十一个年头。这期间,母亲辗转几地,回来几次。今年,母亲终于说要回家了。去车站那天,我远远就见到母亲背着一个硕大的袋子,手上拖着两个笨重的箱子,四处张望着。早已是数九寒冬,母亲为何还穿着单薄如丝的衣裳呀?我急忙走向前,接过母亲手中的东西。寒风中,母亲的手真凉。那是一双曾经呵护过我温暖的小手,如今却是青筋凸起、老茧横生。我看了看母亲:根根银发,宛如初雪,古铜色的脸上,皮皱斑斑,深陷的双眼,疲惫不堪。我强忍泪水,我想母亲从此再也不走那么远的路,再也不受那么多的苦了。

现在,母亲已越加苍老,还带着许多病痛。她用并不宽阔的脊梁扛起整个家。每一次想起母亲,我的眼里总会闪耀着泪花,这是对母亲辛劳一生的怜惜和对母亲勤劳一生的无奈。随着时光流逝,岁月增长,都会让人觉得亲情似乎在渐行渐远。人生啊,在赋予你享受爱的同时,又会无情地夺走你的爱。诸如我的母亲,就这样演绎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