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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东和平县客家蓝靛染色工艺考

2022-11-04陈建宏李银广

纺织报告 2022年10期
关键词:蓝靛布料染色

陈建宏,李银广

(广州大学 美术与设计学院,广东 广州 450006)

1 “墩头蓝”蓝靛染色工艺溯源

蓝靛染色工艺是典型的东方传统布料染色方法之一。夏商时期的农事历书《夏小正》中记载了“五月浴灌兰蓼”,这里的“兰蓼”是指蓝染原材料的一种蓝草。北魏《齐民要术·种蓝》中记载了把蓝草置入坑中,下水后用木石镇压,令其充分浸入水中[1],“热时一宿,冷时再宿,漉去荄,内汁于瓮中。率十石瓮中。率十石瓮,著石灰一斗五升,急手抨之,一食顷止。澄清、泻去水,别作小坑,贮蓝淀著坑中。候如强粥,还出瓮中,蓝淀成矣”[2]。由此可见,北魏时期之后,我国古代匠人已经能熟练掌握蓝草制靛和自然发酵工艺。此外,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发现通过从蓝草中制取蓝靛,再使其发酵用于染色,可以使染色制作不受限于季节及地点的变化,也提高了染料的利用率,因此,可以说蓝草制靛和自然发酵染色技术是蓝靛染色工艺上的一大进步。自然发酵染色是通过制靛中蓝草所产生的微生物的生产繁殖和代谢活动进行发酵还原染色,为了使蓝靛染料充分地自然发酵还原,人们的制作时间较长,并且难以控制其中的菌种,有较高的随机性等。为了避免以上不足,人们经过长期的摸索尝试后发现,主动将米酒或酒糟添加到蓝靛染液中能使其较为稳定地产生发酵还原作用。自此,人工发酵还原染色的实现成为蓝靛染色技术又一大进步。

广东省河源市和平县墩头村是传统的岭南客家古村落,其先人们曾经历了中国历史更迭的大潮,多次辗转后定居于粤、赣、闽三省地区,其中一脉落户于和平县墩头村。随着民族的迁徙,传统的技术、文化、生活方式等也被带至迁徙地,传统的蓝染工艺亦是如此。不过,随着墩头村先人们的迁徙,蓝染工艺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不断地变化革新,最终在其定居的和平县墩头村形成独具特色的“墩头蓝”蓝染工艺。

墩头村的先人们定居于墩头村时,就以“素、敦、古”三字作为立村之精神要义,他们讲究朴素、简朴、素雅的生活,形成了良好的社会风气。在历史行为、精神层面的良好积淀下,墩头村的先人们所带来的中原先进的农耕、建筑、织染、冶炼石灰等技术和文化也与当地的环境、原住民等不断融合、创新,进而逐渐形成了独具地方特色的染织、农耕等文化,“墩头蓝”蓝染工艺也在此生根发芽。此外,“墩头蓝”系列的布料服饰工艺是以素色为主,采用经纬交叉、纵横交错的方式编织出来的。又因性情不一,每个人创造出来的“墩头蓝”工艺中都带有些许个人特色,但都能自然而然地感受到其中所蕴含的墩头村人所传承的精神与美。

2 “墩头蓝”蓝染工艺

“墩头蓝”蓝染工艺传承与发展的是人工发酵还原染色的蓝靛染色工艺,其工艺的形成离不开墩头村特有的地域环境和原材料。

2.1 材料—种植蓝草

关乎“墩头蓝”制作工艺中的原材料界定,《御定佩文斋广群芳谱》中记载了“今南北所种,除大蓝、小蓝、槐蓝之外,又有蓼靛,花叶梗茎皆似蓼,种法各土农皆能之”[3],同时《天工开物》中记载了“凡蓝五种,皆可为靛”[4]。这里的“蓝”是指蓝草,即制作蓝靛染色染料所用的植物,从中可以看出蓝草种类较多,并且种植范围广,是古代制作染料的重要材料。根据墩头村蓝草实际种植情况来看,当地用来制作蓝靛染料的植物是马蓝。马蓝,别名山蓝,大叶冬蓝,属爵床科植物[5]。由于当地人称蓝草叶大者为大蓝,叶小者为小蓝,而墩头村种植的马蓝为大叶片蓝草,因此被人们称为“大蓝”,如图1所示。

图1 大蓝(笔者拍摄)

墩头村受到地质环境及气候的影响,更适宜大蓝这种植物生长,植物产量高,并且单株大蓝所提取的蓝靛成分较其他品种的蓝草要多出许多,同时制成的染料质量相对更好。因此,大蓝在墩头村被大范围种植,最终用于制作“墩头蓝”服饰及工艺品。

2.2 制靛工艺

植物蓝靛染料的应用在我国已有相当长的历史。李时珍曾在《本草纲目》中记载:“南人掘地作坑,以蓝浸水一宿,入石灰搅至千下,澄去水,则青黑色。亦可干收,用染青碧。”[6]宋应星[7]亦在《天工开物》中有言:“凡造淀,叶与茎多者入窖,少者入桶与缸。水浸七日,其汁自来。每水浆一石,下石灰五升。搅冲数十下,淀信即结。水性定时,淀沉于底。”从中可以看出,蓝靛的制作工艺在早期就被古人所熟练掌握,并被不断传承应用。

墩头村人对古人的制靛工艺也进行了很好的传承和发展。人们将大蓝的新鲜叶子置于水中浸泡,使大蓝叶子逐渐腐烂并溶出蓝靛素,后将腐叶清除并加入石灰进行搅拌,以适当的力度搅拌至旋涡状,直至泡沫呈细小状方可停止,待其沉淀静置2天后,去除上层废液并过滤出多余的水分,即得出制作“墩头蓝”的蓝靛泥染料(图2)。在此过程中,决定其最终色素品质的因素有浸泡大蓝的时间、气温高低、石灰用量等,需要人们周而复始地摸索和积累经验,方能制出品质优良的蓝靛泥染料。

图2 “墩头蓝”制靛工艺(笔者绘制)

2.3 起缸工艺

起缸在客家语境中又称“建蓝”,在“墩头蓝”制作工艺流程中极为关键,主要方式是使用一定比例的蓝靛泥、清水、石灰(草木灰)、米酒制成染水,再将染水进行多天的发酵完成起缸,整个过程耗时久,需耐心、细心。

染水制作步骤:(1)将蓝靛泥倒入容器中并加入适量清水,使半固体的蓝靛泥充分溶于水中,形成靛水;(2)将石灰(草木灰)倒入另一容器中,加少量清水搅拌至均匀,将其加热20 min左右后静置,待其冷却沉淀;(3)准备米酒或酒糟备用;(4)依次往染缸中倒入靛水与少量清水充分搅拌均匀;(5)过滤掉石灰(草木灰)水中的沉淀物,使用温度计测量,测得温度低于20 ℃即可倒入染缸,再将靛水与石灰(草木灰)水充分搅拌均匀;(6)将密封的米酒或酒糟倒进染缸;(7)将染缸中的靛水进行大幅度搅拌,使其呈旋涡状,每次搅拌时间为3~5 min,须反复多次搅拌,使靛水充分接触空气产生发酵作用(图3)。

图3 “墩头蓝”起缸之染水制作工艺(笔者绘制)

完成以上步骤后,染水就算制作完成,但还需要完成一个7~10天的染水发酵环节。染水的发酵工序相对简单,但较为耗时且需要细心,而“晨灰”“晚酒”是染水发酵的秘诀。“晨灰”:在一天的清晨时分,往染缸中加入少量的草木灰水,使染水中的菌种更加活跃;“晚酒”:在一天的太阳落山后,往染缸中加入少量的米酒或酒糟,使染水中的菌种得到滋养和“休息”,以开展下一轮的“工作”。需要注意的是,每次加入“晨灰”与“晚酒”后,需要充分搅拌,使其与染水充分融合,而搅拌须匀速并保持方向一致(图4)。通过每天对染缸的细心养护后,染水会逐渐呈现青绿色直至金黄色的变化,一般到了第10天左右,染缸中染水的发酵已趋向稳定,起缸便大功告成,接着便可开展下一步染色工序。

图4 “墩头蓝”起缸之染水发酵工艺(笔者绘制)

2.4 染色方式、工序过程

传统的蓝靛染色方式以技艺区分可以分为夹染、蜡染、灰染和扎染,而墩头村人崇尚“素、敦、古”的社会风尚,并且所倡导的文化艺术和审美趣味使他们的服饰更多以素雅为主。因此,“墩头蓝”的制作染色一般为直接素染。

具体流程如下:(1)在入染缸染色前,将需要染色的布料进行水煮或水洗,同时进行捶打使其脱浆,提前2 h用清水充分泡透;(2)将泡透的布料从清水中提出,待半干后,平整地放进染缸的染水中,在布料接触染水后,逐步将所有布料按压进染水里,切忌部分露于水面提前氧化;(3)单次染色时间为5 min,甚至更久,接着需取出布料平铺30 min左右,等待其充分接触空气氧化,再进行下一遍染色。在此过程中,对布料的浸染和氧化时间的把控都非常重要,一般浅色的素染需重复染色3~4遍,而深色的素染则需重复染色8~9遍,甚至更多;(4)最后显现所需颜色后,将布料水洗并晾干,即完成染制(图5)。

图5 “墩头蓝”染色工序(笔者绘制)

“墩头蓝”的染色技艺非常考验耐性,也正是在这个细致、细微的颜色控制中,“墩头蓝”的素雅朴实才逐渐展现出来。

3 “墩头蓝”蓝染工艺的应用及传承交流

“墩头蓝”蓝染工艺是墩头村人传承了传统蓝染工艺的优秀成果,而又在这种工艺基础上结合了墩头村人文、环境等特点,形成了一种极具特色的蓝染工艺。这种工艺在蓝靛染色工艺史上具有独特的意义与价值,目前,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注意到需要对其进行保护与传承,而“墩头蓝”也开始呈现出较好的发展趋势。例如,“墩头蓝”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受到了更好的保护。“墩头蓝”通过社交媒体被更多人熟知,许多对其感兴趣的人及学习团队愿意参与其中,墩头村人也结合市场需求推出了一些现代服饰和文创产品。

墩头村所处的粤北地区为客家人的主要居住地,与客家人杂居于此的还有广东世居少数民族中人数最多并分布广泛的瑶族。因此,墩头村和瑶族人不可避免地产生了文化、技艺等方面的交流。《南蛮西南夷列传》中记载:“织绩木皮,染以草实。”[8]可以看出,瑶族先民早在汉代就已经使用植物来染制衣物。宋代名著《岭外代答》首次详细记载了瑶人的蓝染和蜡染技术,“瑶人以蓝染布为斑,其纹极细。其法以木板二片,镂成细花,用以夹布,而溶蜡灌于镂中,而后乃释板取布,投诸蓝中;布既受蓝,则煮布以去蜡,故能变成极细斑花,并然客观。故夫染斑之法,莫瑶人若也”[9],说明瑶族的蓝染工艺也有较长的发展历史。从李筱文[10]关于瑶绣的著作中可见瑶族的蓝染工艺,从种蓝草到制靛再到起缸,甚至一些工具材料都与墩头村的蓝染工艺相差无几,唯独染色方式不同,瑶族的蓝染工艺更丰富,有素染、蜡染、针线折印等。但这也足够说明墩头村的蓝染工艺在历史发展过程中与瑶族的蓝染工艺是有交流和影响的。

再看与墩头村的蓝染同是明清时期发展起来的江苏省南通地区的蓝染[11]。宋元以后,南通地区的棉纺手工业发展起来,蓝染工艺也随即逐渐发展起来。南通地区的蓝染主要为蓝印花布,工艺包括种蓝草、制靛和染色,同历史上记载的方法大致相同[12],但在染色方面又分为布料脱脂退浆、裱纸、画图或替版、刻花版、上桐油、刮防染浆、染色、晾晒、固色(吃头酸)、刮灰、吃二酸、清洗晾晒等[12]。由此可以看出,虽然南通地区的蓝染主要生产蓝印花布,但在原材料、制靛等方面都与“墩头蓝”极为相似,只在染色方面各具特色。因此,从中原地区迁徙至墩头村的先人们,在蓝染工艺上或多或少受到其影响,有一定程度的传承与交流,但因后来发展环境各异,才根据各自的特色发展蓝染工艺。

综上所述,“墩头蓝”的形成与发展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不断与其他蓝染工艺交流与融合,最终选择了符合墩头村人要求的一种方式发展。此外,“墩头蓝”染色工艺的展现仅通过自身是不够的,必须有一定的载体。其主要应用于服饰、生活用品、工艺产品等,并有独特的刺绣图案元素,结合时代发展,推出了一些现代服饰、文创产品等,主要代表有大襟衫、大裆裤、绣花服饰、装帧卷轴等,足见其特色。

4 结语

广东和平县墩头村的客家人由于历史上不可抗拒的因素,几经变迁,迁徙至此,他们也带来了唐至明代时期中原先民的染织技术。上述蓝靛染色的工艺流程充分说明了唐至明代民间植物蓝靛染色的高超技艺。根据以上对“墩头蓝”染色工艺4个重要组成部分的细致论述发现,墩头村人所传承与革新的蓝染工艺具有独特的一面。然而,通过观察“墩头蓝”与周边地区蓝染工艺的微妙关系发现,蓝染工艺正在不同的地域基于不同的社会、人文、地理等条件朝着不同的方向发展,相互之间既有共性,也有个性,也正因如此,才使我国蓝染工艺不断传承、丰富和壮大。

另外,虽说“墩头蓝”染色工艺在一代又一代人的手中流传下来,但真正热爱和坚持的人几乎已到垂暮之年,并且墩头村人对于“墩头蓝”染色工艺的传承多为手口相传。“墩头蓝”染色工艺需一直传承下去,避免固步自封,应顺应时代的潮流持续创新。笔者也希望有更多的专家参与进来,做更深入的研究,使“墩头蓝”染色工艺不被湍急的历史洪流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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