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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色深处寻隐踪
——《富春山居图》的隐逸思想

2022-11-04黄澜常熟市黄公望文化研究会

艺术品鉴 2022年15期
关键词:居图渔父黄公望

黄澜(常熟市黄公望文化研究会)

他,就是黄公望。

黄公望,元代画家,字子久,号大痴道人。对于他一生的行履,可知的史料星散,然而,这并不影响我们的寻微探赜。我们可以在他的存世画作中寻找,在他的诗词中体会,在他挚友的作品中探究,在后世的名家跋文中感悟……

凝视淹没于山水烟霭中的“淡墨”形象,他,总在“灯火阑珊处”。黄公望与其在画山水,不如说是在画他自己,他就是那独坐孤舟的“钓客”,那穿梭峻岭的“樵夫”,那行将离去的“游子”,那归隐山居的“行者”……

隐逸山水,寄情山水,融山水于心,流泻于笔,点墨成金,使大痴道人的山水画达到了“山川浑厚,草木华滋”的完美境界。

明代画家董其昌称道:“展之得三丈许,应接不暇。”可见这部作品让人有“咫尺千里之境,令人心脾俱畅”之感。黄公望归隐山、归隐水、归隐道,其实归隐的是最真实的自我。“弄墨浅隐富春居,玉容未及丹青色”,让我们一起探寻《富春山居图》的隐逸思想。

一、山水题材传递着归隐山林的超脱情怀

山水之地即养心之所,画者一心出离于世,去那个无所无居,博大广袤的山水之间释放自我。《富春山居图》中的隐逸情怀,首先表现于创作的题材——中国山水画。徐徐展开画卷,你是否会有一种和谐、自然、律动、严谨之感?树木、坡石、远山,远近疏密有序。黄公望《山水诀》中谓山论“三远”,从下相连不断谓之“平远”;从近隔开相对谓之“阔远”;从山外远景谓之“高远”。“远取其势,近取其质”。黄公望的画笔像推拉摇移的电影镜头,同一水平线的场景推进、拉出:“丘陵起伏,沙丁平畴,云烟村舍,水波渔舟,苍茫松林……”全卷如电影镜头的展开,跌宕起伏。亦如音乐华章的奏响,兴云致雨,好一卷“山川浑厚,草木华滋”之境。

在这方隐逸的小天地里,凭着“兴之所至,不觉亹亹布置如许……”,创作灵感如滚滚江水滔滔不绝。毫无疑问,山水画是黄公望精神寄托的载体,在这里他找到了安放心灵的“桃花源”。《富春山居图》是他的得道之作,因隐逸而高洁,因隐逸而风雅,因隐逸而律动。

二、点景人物传递着隐逸思想的丰富内涵

《富春山居图》中的隐逸主题不仅表现于中国山水画这一取材,也表现于点景人物的安排。

因此,《庄子》中出现了大量典型隐士形象,“就薮泽,处闲旷,钓鱼闲处,无为而已矣,之所好也。此江海处避世之人,闲暇者之所好也。”(《庄子·刻意》)找一个水草丰茂的地方,闲坐下来钓鱼赏景,避世而居,与世无争。

著名学者蒋勋老师为我们导读《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当时为大学学子出了一道考试题目:《富春山居图》中能否找到七个人?若能发现七个,他给满分。蒋勋老师在黄公望的讲座中讲述到一件趣事,也是憾事:他的学生几乎没有找全图中的七个人物。令我诧异的是难道找到七个人真的很难吗?“合璧”十年后的今朝,常熟黄公望文化研究会的画家——黄健飞老师,同样给我出了这道“思考题”,而我,轻而易举地拿到了“蒋勋老师的满分”。

让我们重新回到墨色深处,找找画面中的点景人物。众所周知,珍藏的《无用师卷》点景人物有八个,可以辨识人物大概身份:四个垂钓之人,桥上两位行者,林中一樵夫,松阴亭台一读书人。我一直在思索:《富春山居图》为何安排“渔樵行读”四角色于画作?这道题的答案我想亲自找一找。

《富春山居图》是对山川河流自然风光的深情描摹,亦是他精神诉求与真情实感的天真流露。蒋勋老师这样描述“悠悠的江水,流过千年的历史,流过浅滩、激流,它不仅仅是一幅画,更是一种哲学,也是一段生命的历程。”创作此画时,元朝岌岌可危,黄公望七十九岁高龄行走富春江,他眼见元朝兴衰就像流转的江水一样无法阻挡其去向。

然而,这一切是大痴身外之事,心外之物,唯有“远山长,晓山青,云山乱”是他的心中的隐者之乐。

能否将自己的平远心境倾诉画作,抛洒江面,这就是画中“渔樵行读”形象出现的最简单的答案,也是他人格幻化在画中的玄机。因此,画作中的“隐者”身份是有迹可循的。

第一是亭台书生读书之乐。我们将目光移向山间“松阴小亭之书生”,侧坐栏前竹映身。画面中的读书人面朝山溪,赏观山鸭溪水之趣,游鸭与之脉脉对视,那份人与自然的和谐境界,在这份回望中得以展示。“阴阴溪曲绿交加,小雨翻萍上浅沙,鹅鸭不知春去尽,争随溪水趁桃花。”既知春来,又晓春去,落花虽可春,光阴不可回,不如戏山鸭,自来自去自潇洒。

第二是江滩渔父垂钓之乐。“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中的“渔隐”意向不仅是诗人和文学家笔下津津乐道的隐逸符号,更是中国山水画中“隐逸”的品牌形象。《富春山居图》中不止一次出现“渔父”,相信大痴也会在仕途没落时借此抒发自己归隐的淡泊心境,以此来表达自己身心融于山河的憧憬之情。扁舟细长,清新淡雅,舟楫之上渔父垂钓悠然自得。“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这一支钓竿抛洒出多少千古文人雅士的隐逸之思;这一江秋水,映射过无数墨客画家的停泊与别离之愁。“南去北来人自老,夕阳长送钓船归”,“渔父”将宁静浩渺的一江之水平添了无限清逸之气,也为整个画风注入了勃勃生机。

画作中的“江滩渔父垂钓之乐”让人禁不住联想起富春一带大名鼎鼎的“严子陵钓鱼”的传说。“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严子陵在中国历史上成为文人墨客“不事王侯,高尚其事”的代名词,同时将渔者形象推向隐逸文化之巅。画作中不仅有独钓秋江的孤傲个体形象,也有同钓秋水的默契渔父一双。不妨把慢镜头扫向江面左侧空旷之水面,有两位并排垂钓的渔父,分明诉说着“分久必合”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回环往复。

而画面中的渔父形象是一种旷达、超然的隐士象征,借以表达自己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之情。

第三是樵夫遁迹山林之乐。古人云:“入山问樵,入水问渔”,“渔樵”自古以来就是和自然,天地最亲近的角色,也代表着高洁洒脱的隐逸之人。伯牙鼓琴,高山流水遇知音的典故出自《吕氏春秋》。隐藏于山中的樵夫难道是蒋勋老师思考题中被学子忽略之人?

第四是行者策杖过桥之乐。“渔樵”的隐者形象在中国画中并不鲜见,中国传统山水画中“桥”又是一个隐逸符号,桥可以连接山与水,使画面的结构更清晰。“桥”的设置并非随意,都是通往山水和田园的,山水田园也是隐逸生活的理想之地,更是文人墨客的心灵安放之所。于是桥成了一种象征,象征了出离于世,隐逸之情。画中人走向小桥,也意味着走向美好的境界,走向“胸中之桃花源”。

桥上的画中人,欣欣然走向未来,默默然走出红尘喧嚣……你是否关注过画作中的“行者策杖过桥”之点景人物。“策杖而行”也是典型而有趣的隐逸符号。宋代苏东坡的《定风波》中“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就是抒发了诗人内心淡定从容的归隐之情。此句中的“竹杖”也意味着苏轼归隐东坡的豁达情怀。

同理,画面中吸引我的两位行者,正欲过桥:一位由东向西行向未来,另一位在卷尾由西向东“仆归山居”,两者皆策杖,生命的回环往复以及周而复始的时间概念令人为之折服。寥寥几笔,传递着笑傲人生的超脱情怀,细赏其意,心中豁然开朗,倍感从容之气!

第五是松枝遮逸作画之乐。画作中的隐逸元素凸显着中国美学追求的至高境界中的“无为而无所不为”的浑然天成。犹如范宽在树叶间藏匿了上千年的“签名画”——《溪山行旅图》,令无数学者痴迷着魔,这一切仿佛预示着画家其人隐遁于画作的时尚生活方式,也是一种另类的存在之美。他们用这样的虔诚行为表达敬畏自然、敬畏天地,隐逸世界谦逊低调的存在之美!

“人行自然中,不见其人踪”的妙谛,点名了中国画的点景人物传递的“隐逸”之内涵。在此,请允许笔者提一下黄健飞老师的论文“《富春山居图新现第“九”个人考辨》”。不知能否在蒋勋老师提及的“七人”或“八人”说的十年后,我们一起来斟酌探讨这样一道思考题:《富春山居图》中谁能找到九个人,就给他满分!当然笔者只是和蒋老师“俏皮”一下而已……

黄健飞老师之前也给笔者出过一道题:《无用师卷》的第一座桥上松枝掩映下的那几笔,你觉得画的是什么?笔者打开画作的高仿本,再借由他发来的官网的原图,定睛揣摩——像人,似手中握一物,但是没法看到其双脚,只见腰际之下是桥栏。在黄老师的追问下:“细看手中执何物?”笔者再次端详此处,犹豫不决地回答道:“莫非是画笔?”黄老师立刻抛出两个大拇指,表达对笔者回答的赞赏。

此点景人物真的是一人手持画笔,松枝掩映而欲行吗?笔者立马再次展开画卷细细欣赏:桥上一行者,头挽发髻,手中执笔,寥寥几笔,写意之精,让笔者深觉“落叶满山空,何处寻其踪”的真意。正如黄健飞所述:“人物笔法及构思,堪称‘糊突其笔,脱化浑融’”。

笔者阅读《<富春山居图>新现第“九”个人考辨》,收获颇丰、共鸣颇多:“这个‘神现’人物发髻盘顶,右手执笔,缓步渡桥,可谓闲逸自在,正带领观者进入远离尘嚣、不住悲喜的‘全真’富春山水。”感谢黄老师将“隐藏富春江畔700 年的松间秘密”带给我们后人,你的“第九人”考辨——大痴自画像,寥寥几笔,墨枯意浓,尽显大痴高士风雅之韵。您激起了我们对先祖的深深怀念和赤忱热爱,同时激发了笔者对《富春山居图》的研究兴趣。

祈盼有那么一天,所有热爱黄公望文化和黄公望的学者、画家以及名品鉴定家能否联合将《无用师卷》加以研究其“第九人考辨”,那一定是盛况空前的一幕,更是我们黄氏族人期盼的激动一幕!与此同时,《富春山居图》的历史意义,文化意义,艺术价值再攀“一峰新巅”!

纵观以上点景人物,或闲居松林溪渡,或悠游旷野沙渚;或高人雅士,或释道僧儒;或钓艇渔父,或遁林樵夫。无论何种精神人格,实际上都是黄公望自身精神的真实写照,也抒发着历代文人士大夫对山川之美,林泉之乐的向往和热爱。点景人物的隐逸思想,令这幅“兰亭之作”推向了神秘之境的高潮!

三、水墨意境,营造浓厚华滋隐逸之感

《富春山居图》隐逸之情,也要归功于其用墨特色。黄公望的山水画,善水墨为尚,尚墨轻色。“墨分五等”也是一大特色。老子曰:“五色令人目盲”,庄子亦云:“五色乱目”,“故素也者,谓其无所与杂也”,“朴素而天下未能为之争美”。黄公望摒弃纷繁绚丽的“五色”,崇尚朴素的水墨山水画,并繁荣了“浅绛山水”素雅清淡,明快透彻的山水画表现手法,在水墨勾勒皴染的基础上,敷放以赭石为主色的淡彩山水画,形成了独具风格的“中国元代浅绛山水”之特色。

《芥子园画传》记述:“黄公望皴,仿虞山石画。色善用赭石,浅浅施之,有时再以赭笔勾出大概……始于五代董源,盛于元代黄公望,亦称‘吴装山水’。”它已经被称为中国山水的“隐士”画风。《富春山居图》画面中笔墨浓淡虚实、枯润变化,自在潇洒,一气呵成,形成“萧、散、简、远”,疏野而苍茫,空灵而超逸的风格,将文人隐逸山水的情怀渲染得恰到好处。

读到此处,轻轻掩卷,你大概会用“隐者”来定格黄公望吧?倘若仅仅以“隐逸”一词来为他的后半身行履作注解,多半会反失其意。黄公望“读易理、学四书、品五经”,打坐澄心、定性练气、以画交友、吟诗抒情、浅酌小醉、泛舟垂钓、雨夜听涛……如此“放旷山水情,留连文酒趣”的生活,难道不够多姿多彩吗?面向山川河流展开自我,去体验生命的完整存在,这便是他的人生价值所在。

桃花源是陶渊明笔下的虚灵世界,《富春山居》是黄公望心中永恒的精神家园,书写着他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抒发着对祖国大好河山的赤诚之爱。“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你看明白《富春山居图》,即看透了他内心深处的平远、阔远、辽远。

“你的美一缕飘散,去到我去不到的地方。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炊烟袅袅升起隔‘海’千万里……”愿《无用师卷》和《剩山图》早日成一卷,永不分离!愿“隐逸松枝作画之乐”的大痴公早日回到故园,这是所有黄氏族人的期盼,也是所有炎黄子孙的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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