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民族工艺研究的历史视角
——以中国西南民族工艺研究为例
2022-11-02吴弘毅广西艺术学院
吴弘毅 广西艺术学院
自《西太平洋上的航海者》面世以来,这部由马林诺夫斯基撰写的人类学著作中使用的研究方法不断为后来者采用,许多优秀的研究者对世界上不同民族进行了深入的调查考证,推动了学术界对民族的认识。这种被称为“田野调查法”的研究方法强调去除文化偏见,要求研究者将自身视作调查对象的一分子展开调查,直接参与其生产生活中,并在此过程中全面把握该民族包括社会组织、生产方式、生活习惯在内的现状。在中国民族工艺研究的领域中,更具体地要求研究者对某一种工艺品的形态特征、工艺流程、文化含义以及社会功能进行考察,以了解该工艺在当下的存在。通过“田野调查法”,中国民族工艺研究领域出现了大量优秀的科研成果。但是这一研究方法的关注重点在于民族工艺的当代存在,缺乏对其发展进程的关注,导致无法正确把握民族工艺的发展规律。
一、当前中国民族工艺研究的关注重点
当前中国民族工艺的研究成果主要围绕其形态、功能、传承三个方面展开,本段将对这三个方面的突出成果做简要阐述。
(一)形态研究
针对中国民族工艺形态的研究主要采取的是工艺史研究的基本方法,从图像学、社会学等方面对民族工艺品的制作流程、构成材料、美学特征、文化内涵进行阐述,对民族工艺品从设计生产到进入社会与人互动的流程进行总结。较突出的成果为《试论侗族民间织绣工艺的审美价值》[1]。文章首先阐述了侗族织绣工艺的概况,肯定了其实用功能与审美功能;然后从侗族织绣自身的形态出发,站在图像学研究的角度对侗族织绣的纹样、设色等不同方面进行分析,讨论侗族织绣在视觉上的审美价值;最后从侗族自身习俗与信仰出发,分析侗族织绣在文化层面的审美价值。
(二)功能研究
对中国民族工艺功能的研究大多从社会学、传播学的角度出发,解读民族社会如何影响工艺品及相关生产技艺,以及它们如何反作用于民族社会。这类研究注重将研究对象置于动态的环境中开展分析。较突出的成果有《贵州苗族女性服饰信息传播功能的解析》[2]。文章从传播学的视角出发,综合运用传播学、符号学的原理去阐述苗族女性服饰所隐含的文化及信息功能,认为服装与饰物是一种符号,而苗族女性的服饰更可谓是一种内容丰富且意义深远的符号。文中着重讨论了苗族女性服饰区分民族支系的作用以及表明女性婚否、生育否乃至求偶的作用,还解读了苗族女性服饰图文符号的传播,指出苗族女性符号的整体性及隐喻性。
(三)传承研究
《旧唐书》记载“东谢蛮”选段
《宋史》记载民族区分选段
《贵州图经新志》载黎平府风俗条
随着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研究的兴起,对民族工艺的活态化保护引起了各方重视,对中国民族工艺的传承研究加速发展。这类研究以社会上各类非遗技艺传承机构为中心,着重讨论技艺传承体系及制度对技艺传承的影响。比较突出的成果为《民族地区传统手工艺的传承与发展问题探讨》[3]。作者马文静认为由于现代工业化浪潮的冲击以及人们生活方式、消费观念的变化等原因,传统手工艺等民族文化的生存与传承面临着极大的挑战。必须树立保护少数民族传统文化资源的意识,明确保护和开发的范围,加强立法保护与发展创新,采取生态博物馆式的保护,处理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与旅游开发之间的关系。
二、从历史视角研究中国民族工艺之可能
为何从历史角度研究中国民族工艺存在的可能性?本段将以西南民族为例,分别从空间联系、历史交流以及研究资料三个方面讨论。
(一)地理空间的连结
中国现存各民族间有着漫长的交流历史,由于中原地区统一政权文化上的强势,周边民族的生活空间往往被看作是化外之地,在研究过程中往往默认民族工艺是在一个与世隔绝的空间中生成发展的。但是只要打开地图,不难发现中国各民族区域与中原政权在地理上的连结非常紧密,刘志伟先生在其《天地所以隔外内》中将“南岭”作为单独的研究单元,着重探讨了中原政权与该地区在文化上的关系。[4]虽然西南地区各民族往往生活在崇山峻岭之中,中原政权在治理西南地区时往往难以对其施加政治上的影响,但是从民间交流的角度来说,文化、经济等领域的交流从未停止。在这一交流进程中,民族工艺必然会受到影响,在外来文化的作用下不断变化。
(二)漫长的共存历史
西南地区民族与中原政权的接触至少可以上溯至秦代,《淮南子》中就有秦军与“越人”交战的记录,而现存广西壮族自治区桂林市兴安县的灵渠则是这一历史的最好物质证据。到了唐代则出现了“五溪蛮”“东谢蛮”等按照生活地域对西南地区少数民族的粗略分类;宋代对西南地区的少数民族认识更为深入,中原政权治下的士大夫阶级意识到西南地区的“蛮夷”实际上是由多个不同的族群构成的。从“越人”到“五溪蛮”“东谢蛮”再到宋代更为具体的民族划分,中国民族交流不但具有漫长的历史,而且在这漫长的历史中不断深入,各族相互之间的交流也不断深化。在这种漫长且深入的文化交流进程中,各民族工艺在保留自身文化特质的同时,会具备多种民族特点。
(三)丰富的古籍资料
得益于中原政权的治史传统,现存大量有关西南地区的志书、笔记等古籍资料。价值较高的有:唐昭宗时任广州司马的刘恂所著《岭表录异》,此书是一部记述古代岭南风土的杂记,描写了岭南地区各民族经济、交通、物产、文化等方面的情况,其中包括侗族先民——百越民族,是了解中国古代南方的重要资料;陆游《老学庵笔记》卷四记载了辰、元、靖州少数民族的社会生产及生活文化;明万历田汝成所著《炎徼纪闻》,是研究南岭周边民族不可缺少的古籍文献,作者对民族风俗文化、着装特点及社会制度等做了实地调查记录;清代学者林溥所撰《古州杂记》一卷,保留了清代古州厅之侗、苗等少数民族的种类、治理、农耕、歌舞、服饰、民族关系等有参考价值的民族志资料。这些古籍文献或多或少涉及民族工艺,为了解古代中国民族工艺提供了有价值的底本。
三、从历史视角研究中国民族工艺之意义
在现有的研究视角之外,从历史视角对中国民族工艺进行研究有何意义?本段将以西南地区民族工艺研究为例,从民族文化本质的探讨与民族工艺的发展两方面展开论述。
(一)探寻民族文化之“古层”
文化“古层”概念最早由日本思想史学者丸山真男提出,认为在日本的文化中存在着“古层”,在日本漫长的对外文化交流史中时刻影响着外来文化在日本的演变,突出表现为传入日本的文化都有着相似的转变趋势。丸山真男的文化“古层”论虽然将应用对象限定为日本,但是对外来文化的改造趋势实际上存在于每个民族的文化交流史中,并且留下了丰富的物质证据。如中亚区域犍陀罗风格的各类塑像,就是印度文化、希腊文化、中亚文化、东亚文化相互影响、互相塑造的结果。具体到中国西南民族工艺领域,来自其他地区的文化在这里被打上了专属于各个民族的深刻烙印。以在西南地区应用广泛的八角花纹为例,这一花纹极有可能是上古时期人类原始时空意识的抽象化[5],很多时候被应用于祭祀仪式之中。而在笔者几次考察过程中,西南各族工艺传承人对该纹样的解读各不相同,有人认为该花纹是对西南地区重要物产八角的艺术抽象,有人将其解读为对太阳的崇拜,更有人认为这一花纹是对自然界中花朵的构成形式的抽象。原本作为祭祀仪式构成部分的八角花,在西南民族工艺领域中以一种更务实、更随意的方式被解读。与之类似的许多工艺形式都存在着类似的演变,对这种演变做出更具体的阐释、分析,有助于理解民族文化在不断变动中始终保持不变的部分,即民族文化之“古层”。通过中国民族工艺研究的历史视角,能获得更全面的对民族的认识,为中国民族研究添砖加瓦。
(二)激发民族工艺的活力
当前中国民族工艺通过“文创”这个概念被更多人了解,通过满足消费者对民族文化的想象,民族工艺相关产品的销量稳定增长,传承人的生活得到了保障,民族工艺制作技艺的传承已不再是难以解决的问题。但是民族工艺的发展正逐步停滞,长久以来民族工艺领域在技术上、形式上的创新屈指可数。这里所指创新是一种更本质的创新,而不是简单地将民族工艺要素挪用到现代工艺产品之上。将壮族织锦的纹饰印刷在马克杯上并不能算作是民族工艺的创新,也不能看作是民族文化的传播。这种设计模式实质上将壮族纹饰背后的文化抹去了,只留下空洞的形式。通过民族工艺研究的历史视角,了解到民族文化的本质之后,将民族文化的本质与时代相结合,将曾经的生产技艺与最新的工业技术相结合,从工艺品形式到工艺生产技术对中国民族工艺进行全方位的创新。只有这样,才可能创作出兼具民族特色与时代风采的民族工艺品,使民族工艺不只作为历史的标志,而且成为民族文化在当代的重要载体。只有这样,才能够激发民族工艺在当代的活力,在活态传承的同时持续性地自我更新,不断丰富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文化宝库,为增强中国文化软实力做出切实贡献。
四、结语
中国各民族从地理空间上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互间存在着不可分离的紧密联系;从历史空间上说,中国各民族具有长久的共存历史,在这漫长的历程中相互影响、共同进步,民族间的文化交融是中国民族工艺史研究不可忽视的历史现实。同时,中国历代流传下来的古籍浩如烟海,大量研究资料等待着研究者的发掘,所以中国民族工艺研究的历史视角具备相当的可行性。
在历史的流变中研究民族工艺,有助于发现其中蕴藏着的民族文化本质,通过对各民族文化本质的把握,结合当下时代风貌,能够激发民族工艺的活力,使其在当代再次绽放出夺目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