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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铺且隐晦:《那不勒斯四部曲》讲述的故事

2022-11-01杨玉梅

今古文创 2022年41期
关键词:那不勒斯拉拉城区

◎杨玉梅

(河南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 河南 焦作 454000)

一、引言

《那不勒斯四部曲》的作者埃莱娜·费兰特是意大利的神秘作家,他/她的四部曲自2011年出版以来,在世界各地收获大量粉丝。由于费兰特只接受“书面形式的采访”,并对其他任何形式的新书宣传避而远之,他/她的一切至今仍是谜。而结合费兰特的采访和其发布的作品,可得知费兰特是一个女性主义的作家,至少带有女性主义思想。

女性主义起始于18世纪的法国,经由数个世纪的发展,女性主义也由“反对歧视女性”发展为“反对歧视所有性别”,倡导消除男女不平等。今天的女性主义更多呈现出一种思考而非驳斥的特点。女性主义并不脱离实际,事实上它已进入了人们的生活,衍生出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女性主义翻译等领域。

《那不勒斯四部曲》讲述的是女性成长的故事。在书中,女性成为主角,作者的女性主义思想同时贯穿全书。费兰特使用第一人称进行创作,女主埃莱娜的眼睛即是读者感知的窗户,为故事平添了身临其境的真实感。

费兰特的语言平实深刻,将日常的生活串联成一整个逻辑融洽的故事,也通过巧妙的构思启发读者:笔锋所落之处一字不差,精准且全面,实际启人深思,余韵悠长。这种写作方式与中国传统山水画有异曲同工之妙,给予了读者解读留白的空间和自由。

二、隐晦

(一)莱农:伊斯基亚的沙滩

女主人公埃莱娜(以下称莱农)在伊斯基亚岛打暑假工,在这里她找到了片刻的安宁。在这座岛上,“她的头发变得更加金黄,她的皮肤退去苍白”,她找到了掌控的感觉,且与心上人尼诺再次相逢。而拉法埃拉(以下称莉拉)的到来打破了这一切。相比美丽聪明的莉拉,莱农是自卑内敛的。且以莱农的视角看,城区的男人总是轻易坠入莉拉的情网,但这只关乎少女隐晦的胜负欲;而尼诺被已婚的莉拉深深吸引,才击溃了莱农的防线。

在复杂情绪的驱使下,她与尼诺的父亲,名叫多纳托的诗人在海滩上发生了关系。

无须为莱农扼腕,这也并不是费兰特的恶趣味。莱农的这一举动诱因可循,剖析如下:

其一,身体欲望。莱农与城区男孩安东尼奥在一起时,就多次想与其发生关系,但安东拒绝了她,因为不想进行婚前性行为。莱农正值青春期,这是不可避免的欲望。其二,外界的催化。主要来自莉拉。在这个夏天,好友莉拉已经嫁做人妇,且与尼诺的感情急剧升温。莱农因此产生了以嫉妒为主的复杂情绪。

她急需一个对象来发泄欲望和情绪、转移注意力;为了不被莉拉比下去,因为她们连“谁先出现生理期”也会暗暗较劲;为了报复尼诺,因为尼诺曾表达过对父亲的厌恶。

波伏娃的《第二性》中写道:婚姻原则是淫秽的,因为它把应该建立在自发冲动基础上的交换变成了权力和责任。为莱农扼腕,或许是因为将莱农的这一举措上升到权力和责任的高度,赋予了其除自发冲动外更多的内涵。(波伏娃,2015)

而目睹了疯寡妇梅丽娜的悲剧,莱农不会对多纳托产生任何除利用之外的心情,“利用”二字解释了她的这次自发冲动。

(二)莱农:爱与不爱

《那不勒斯四部曲》中的两位女主角莱农和莉拉,她们都经历了多段感情。不同点在于,莉拉的身边纵使不乏追求者,她却兴致寥寥;相比之下,莱农对待自己的几段感情,显得更加热忱和主动。

莱农和药剂师的儿子吉诺、或是疯寡妇的儿子安东尼奥在一起,更多的是青春期女孩想对两性进行探索,以及出于“莉拉追求者如云,那么我也要有恋情对象”的心情。弗朗科是她在比萨读大学期间的男友,彼得罗是她第一次婚姻的丈夫。前者家境良好,热衷社会运动、新鲜思潮,给莱农的举止和思想都带来很大的影响,开拓了老城区女孩莱农的眼界;后者出自意大利名门、书香世家,莱农的第一本小说仰赖他的家人才得以出版。

年迈的莱农回顾过往,总结道:我的一生,只是一场为了提升社会地位的低俗斗争(费兰特,2018)。而弗朗科和彼得罗,便是莱农为提升自己社会地位所做出的努力。

莱农对安东尼奥、弗朗科以及彼得罗的感情都并不纯粹。她不爱他们,但她需要他们。只有尼诺·萨拉拖雷,对于她来说有着最原始、最深刻的吸引力。

莱农前期对尼诺的感情是迷恋居多,而后期她为了尼诺离婚、数次原谅他,并不能简单地归结于迷恋,而是尼诺能让莱农看见自己的价值。高中时期,在莱农笼罩在已经辍学的莉拉的阴影之下时,尼诺肯定了她的写作能力。而弗朗科会对着莱农的处女作说:埃莱娜,这本书里没什么重要的内容(费兰特,2017)。婚后的莱农深陷孩子和家务的漩涡,她根本没有时间去写作,也无法实现渴望的自我价值。对此彼得罗毫不在意,他的学术研究比天大,所以他需要莱农带好孩子、干好家务、履行妻子的义务,而不在乎她是否是埃莱娜·格雷科。

米利特的《性的政治》中:“性角色对男女两性各自的行为、举止和态度都做了繁复的规定。性角色将料理家务、照管婴儿之事归化女性,其他的人类成就、兴趣、抱负则为男性之责。”(米利特,1970)

波伏娃的《第二性》中:“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造成的,是传统的习俗和男权社会的需要造就了女人。”(波伏娃,2015)

彼得罗与城区的男人明明截然不同,但在这一点上也不能免俗。

尼诺的再次出现,重新使莱农看见了自己的价值、感觉到自己被认可。尼诺某种程度上解放了莱农,于是莱农无法抑制地释放了自己对尼诺的爱。

(三)旧城区的恐吓

中年莱农写下了旧城区的故事。她笔下的那不勒斯,真实且复杂,不乏丑陋的部分。作为作奸犯科的始作俑者,索拉拉兄弟恼羞成怒,找到莱农并且狠狠威胁了她。此时莱农已经是具有社会影响力的作家,仍然受到了索拉拉的威胁。一是城区仍旧在索拉拉兄弟的掌控下;二是莱农是一个女人,且是一个离异的女人。

那不勒斯旧城区是男权社会的缩影,“女人们有时挨打、有时受宠”(费兰特,2017)。在索拉拉兄弟看来,即使是接受了高等教育、已经走出去的莱农,也不过是一个女人,还离婚独身带着几个孩子。

她的妹妹嫁给马尔切洛·索拉拉、她的弟弟们为索拉拉兄弟工作、她的父母仍旧守着索拉拉的规矩。他们全家都在索拉拉手下讨生活。离开了丈夫彼得罗,莱农没有有力的夫家。在那个时代的那不勒斯,作为一个女人,即使莱农努力提升了社会地位,她只堪堪从这座城区带走了她自己,并没有带走她的家人。

《那不勒斯四部曲》第四部名为《失踪的孩子》,也是全书的最终曲。莉拉生下了女儿蒂娜,蒂娜是一个神气的女孩,所以前来采访莱农的记者强烈要求她上镜。两人的合照登上报纸,导致她被错认为是莱农的女儿,从而遭到报复。

女作家揭露丑陋、遭到威胁;女孩因为出色而受到牵连,被人掳走。这是作者费兰特直白又无声的控诉。

(四)莉拉的界限消失

有文章认为,莉拉的第一次界限消失,其实是认识到了贫富之间的界限。仔细分析会发现事实并不是这样。莉拉为了对抗索拉拉选择了斯特凡诺,而斯特凡诺为了进一步赢得莉拉的芳心,为跨年夜准备了很多烟花,多到足够打败索拉拉兄弟。在烟花对放的战役中,索拉拉兄弟败下阵来,恼羞成怒的他们开了枪,这才彻底激怒了莉拉的哥哥里诺,于是才有了接下来莉拉的界限消失。

“一个慷慨、诚实的小伙子,脸上的轮廓看起来让人很放心,她从记事起就喜爱的那张面孔,他曾经逗她乐、帮助她、保护她。但在那里,在寒风和猛烈的爆炸声当中,在弥漫的刺鼻的硫磺味中,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打破了她哥哥的身体结构,施加在他身上的压力那么大,以至于他的形状和轮廓破裂开来,露出了本来的面目。”(费兰特,2017)

旧城区的跨年夜。受到挑衅的里诺变得癫狂。在这之前莉拉爱她的哥哥,里诺也曾为她的求学抗争。但此刻里诺走下了圣坛,从一个有缺点的兄长变成了无法自控的野兽,这是一种滤镜破碎,这让她焦虑不安。目睹丑态之后,莉拉的脑海产生了一种虚无,她开始出神:事物的边界正在消失,这个天地搅和成一团了。

莉拉很快意识到里诺与父亲费尔南多并无不同:在面对压迫和强权时,他们会失去控制地狂怒。界限消失,是莉拉父兄滤镜的完全碎裂,旧的认知正在坍塌、新的认知正在塑造;界限消失,客观由于周遭事物的巨变,主观来自莉拉的大脑深处。

莉拉的第二次界限消失,是在意大利的一场地震中。在这之前,莉拉常以拯救者和指引者的形象出现在莱农的生活中。而在这场地震中,莉拉变得不能动弹,如同受到惊吓后全身僵直的田纳西羊一般,等着莱农来救。破坏力巨大的自然灾害,摧毁了她熟悉的事物,世界再一次在她的面前坍塌。

莉拉的敏感,是大脑的天分,或许也是大脑的病变。

(五)阿方索是谁

“她教我说,假如我抚摸这个女人赤裸的脚没什么感觉,但我特别渴望抚摸那个男人的脚,就是他,我想抚摸他的双手。”(费兰特,2018)

莉拉鼓励阿方索打扮成女人,甚至装扮成她,理由有二。

旁人都以为阿方索仅是一个有点敏感、羞怯的男人,连莱农也不例外。而莉拉却看清了阿方索的本质:阿方索身上拥有女性气质。

在当时的城区,这是一件令人不齿的事,所以即使是阿方索本人,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又为何可以对出轨的妻子屡屡容忍。

“我怎么欺骗了她,莱农,你是一个知识分子,你可以理解我,我才是那个被骗的人,我被自己骗了。假如莉娜没有帮我,我到死都不明白。”(费兰特,2018)

莉拉的出现注定要打破这个所有人懵懂、所有人痛苦的局面,以一种不破不立的方式。她尊重所有的性别,认为任何性别与性向都不是值得为之羞耻的事。她帮助阿方索梳理心绪、认识真实的自己,最终使得阿方索展现了自我。然而这样的阿方索却为旧城区所不容,他也没有莉拉坚定的心性,最终以一个悲惨的方式死去。

莉拉的第二个动机,其实是打击米凯莱。莉拉的中年,都在与城区的索拉拉兄弟做斗争,与索拉拉分庭抗礼,庇护那些被索拉拉迫害的人们。阿方索长得越来越像莉拉,莉拉也利用了这一点,允许他装扮成自己的样子、模仿自己去扰乱米凯莱·索拉拉,因为她知道米凯莱近乎疯狂地迷恋着自己。

索拉拉兄弟放高利贷、支持法西斯、且在年少的时候侵犯了她的同伴,孤苦的艾达,把她带上汽车进行侵犯。在他们食髓知味,试图侵犯莱农的时候,莉拉站了出来,拿着一把裁皮刀威胁了马尔切洛。经此一事,兄弟俩却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莉拉。

而莉拉对恶棍的爱,始终弃之如敝屣。

(六)莉拉的自我删除

“三十多年前,她就告诉我她想消失,不留任何痕迹。只有我知道她想表达什么。她从来都没想过逃离;从来没想过改变身份,在别处重新开始生活;她从来没想过自杀,因为一想到里诺不得不处理她的尸体,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她的目标不是这些,而是别的:她想从人间蒸发;她想让自己的每一个细胞都消失,让关于自己的一切都无迹可寻。”(费兰特,2017)

莉娜的一生是世俗意义上的悲剧。少年时有惊人的天分,却因贫穷被迫停止求学;青年时被丈夫家暴、婚内强奸,第一次婚姻失败;中年时饱受社会的压迫,生活困苦;一切走上正轨之际,女儿失踪。于是她删除了自己,将自己从那不勒斯、从这个世界上抹去,莉拉永远地消失了。

莉拉的自我删除引发许多解读,其中有人(张延晏,2021)认为“莉拉的失踪是不是也代表着女作家们认同破坏社会规则会带来的后果?”

其实所谓的“破坏社会规则”不过是破坏男权社会的规则:莉拉她桀骜不驯,她不屈于男子之下……费兰特是个女性主义的作家,她不会用这种方式去惩罚莉拉。不如说莉拉的失踪,是新生稚嫩的女性主义与男权社会的一次碰撞,这个结果不算好,因为没有成功;也不算坏,因为这其中有无畏的勇气。

莉拉不是苔丝式的女主角,她的消失是自我的选择,不是与命运搏斗后的落败。数次的“界限消失”后,莉拉成了一个旁观者。莱农是她的理想投射,是另一个她:有知识有社会地位,摆脱了男人的桎梏,自由地掌握自己的身体;深爱她的恩佐,她放他自由,放他逃脱名为“拉法埃拉”的魔咒;儿子里诺和她没有半分相似之处,但她尽到了抚养他、教育他的义务。城区还是那个城区,新的人每天都在上演着旧的故事。

她不留恋任何事物。女儿是她来过这个世界的证明,女儿的失踪,意味着她可以将自己从这个世界上抹去了。她和女儿,都是那个“消失的孩子”。

三、结语

莉拉一生没有走出城区,莱农最终回到了城区。关于她们是否有真实的人物原型,读者无从得知。或者是有的,因为单凭想象或者碎片拼凑,很难组成这样一个真实又完整的女性故事。

有关此书的意义,《那不勒斯四部曲》的译者,四川外国语大学的陈英教授总结道:“费兰特的作品能给世界上很多女性,当然也包括处于城市化过程中处境艰难的中国女性带来力量和尊严。”(陈英,2019)

《那不勒斯四部曲》是莉拉和莱农与偏见斗争、与生活搏斗的故事,是一部女人的史诗。它释放着作者埃莱娜·费兰特对女性的无限怜惜与鼓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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