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采苍耳，不盈顷筐

秀 健（河南）

乡间有一种植物最是寻常，野坡、荒地、田埂上到处可见它们的身影。它们就像无人照料的孩子，在这些荒地空地上恣意的生长，对于水分、营养等条件几无要求，无论再怎么贫瘠的土地它也能扎下根来。

昨天，和朋友一起去郊游，漫步在深秋的田野上，到处都是一片丰收成熟的景象。当我们从一片杂草乱树丛中钻出来时，每个人的身上都多了很多纺锤状的草果，仔细一看，却是儿时即十分熟悉的苍耳子，随即，一种久违重逢的亲切油然而生。

坦白地说，苍耳在农村是不太受欢迎的，记得那时它的唯一用途便是用来喂猪。当年养猪尚没有饲料，粮食奇缺，连人都不能吃饱，怎能舍得拿来喂猪呢？因此，养猪只能用红薯叶和苍耳等野草。从野地里把苍耳等野草采回家后，放到大铁锅里熬煮，最后掺入一些玉米申或麦麸子，这就是“二师兄”们的日常口粮。而现在粮食早已实现自给自足，猪饲料也早已普及，原来费时费工的那种老办法已弃而不用。苍耳从春天到深秋也只能自生自灭，再没有人采摘它的嫩叶，一丛丛的苍耳是否会感到寂寞呢？

苍耳是植物界传播种子的高手，记得小学时曾有一篇课文，生动形象地描述了各种植物传播种子的方法。其中苍耳和蒲公英的方法出类拔萃。“蒲公英妈妈准备了降落伞，把它送给自己的娃娃。只要有风轻轻吹过，孩子们就纷纷出发。苍耳妈妈最有办法，她给孩子穿上带刺的铠甲。只要挂住动物的皮毛，就会把它们带到海角天涯。”那时候，猪、牛、羊等散养的居多，每到傍晚，那些被赶回家的猪呀、牛呀、羊呀，它们的身上无一不沾满了苍耳的成熟种子。就连耕田的农人和放牧的牧童们也不例外，他们破旧的衣服上，头发上也挂满了苍耳子，苍耳就这样得以广播天下，生生不息。

其实，那时是不知道它的学名叫苍耳的，只知道爹妈和乡亲们都叫它“老苍子”。长大以后当了医生才知道，别看苍耳其貌不扬，却是一味地道的中草药，具有散风除湿通窍的功效。《中药学》里说“诸子皆降，唯苍耳子升。”这里说的是中草药的四气五味，按常识，果实类中草药的药性一般是下行，而苍耳子却反其道而行之，药性是向上的，故而可以治疗鼻渊症。很多城市里长大的孩子是不认识苍耳的，殊不知，它却是乡下孩子们儿时最朴素的幸福。上学路上，嬉戏玩耍中，苍耳与我们为伴，一粒一粒黏在身上，躲在头发里，黏在我们再也回不去的旧时光里。

苍耳是卑微的，也是勇敢的，它把对尘世间所有的热情凝聚于果实上，奋不顾身地黏在人们身上，黏在动物牲畜们身上。即便生于尘埃，它也在尽己所能热爱生活，抓住每一个繁衍物种的机会，努力活成自己独一无二的样子。

记得在村里上小学时，苍耳就是班里那些调皮的男生捉弄人的工具。它们往往会趁女生不注意，往她们的头发上撒一把苍耳，得花费老长时间才能摘除。稍不留神，还会顺势拽下几根头发，疼得呲牙咧嘴的。女生受到捉弄，也不会善罢甘休。她们一般会合力捉住那个使坏的男生，把他按在地上，把苍子揉进他的头发里。男生本来就不经常洗头，头发乱糟糟的，揉进去的苍子更难摘除，只能放学后跳进池塘里，淋湿头发后再一一去掉。

谁曾想，这样一个乡间常见的野草，在《诗经》里，却是一个女子为了等待心中的爱情，而落下的种子。《诗经》云：“采采苍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寘彼周行。”诗里采摘苍耳的女主人公因思念而无心劳作，忙碌了半天也不满一浅筐，她愁思难当，干脆把采摘的筐弃置在大道旁。这样诗意而温婉的诗句，贯穿整部《诗经》。

我曾经十分讨厌苍耳一粒一粒黏在身上，但它从不畏惧人们的嫌弃，只管坚守着自己的执着。它愿意追随每一个脚步去往天涯海角，它愿意为爱去流浪，它的喜欢从来都是自顾自的。追随，是苍耳生命的意义。它顽强地活着，只为等一个人到来，然后随他浪迹天涯。

卑微而豪壮地活着，只为了心中最质朴的爱。苍耳何以风雅至此，竟能抚平少妇的幽怨？

这世间，又有几人能拥有苍耳一样的坚韧和淡定？

关于苍耳，有一个小故事。从前，有位员外家的小姐叫苍耳，喜欢上了一个穷书生，两人的爱情自然遭到员外的反对，爱财如命的员外将小姐许配给一个纨绔少爷。小姐与书生相约逃婚，结果被抓了回来。书生被迫远走他乡，而小姐误以为书生变心，遂投河自尽。后来，小姐的坟前长满一种植物，植物的果实不仅有毒还长满了刺。因为它生长在已故小姐苍耳坟前，人们就把那种植物叫做苍耳了。夕阳西下，满身疲惫的书生匆匆而过，破旧的衣衫上，竟黏着几枚苍耳，他在四处奔波追寻心爱的苍耳，却不知苍耳就在身边。因为爱，所以留恋，风吹来，苍耳子随风散落天涯。落叶、枯草、各种小动物的皮毛上，都黏满了苍耳子，它们带着苍耳行走于江湖。因此，有江湖的地方就有苍耳子，有苍耳子的地方就会滋生爱情。

《辞海》中介绍苍耳很详细：菊科，一年生草本，春夏开花，果实呈倒卵形，有刺，易附于人、畜体上到处传播，荒地野生，在我国分布很广，茎皮可提取纤维，植株可制农药，果实称“苍耳子”，可提工业用脂肪油。《本草纲目》载：苍耳，植物，一年生杂草。可入药，味苦辛，微寒涩，有小毒。苍耳草久服祛风热有效，还可治疗鼻炎等。

当年在乡间生活时，爹妈和乡亲们就在熟练地运用苍耳了。谁若伤风后鼻塞、流涕、把喷嚏，就地取三四十枚苍耳子，用刀拍碎，放小磨油中炸，阴凉后滴鼻，治疗鼻炎有奇效。只是需注意，对苍耳过敏者禁用。苍耳有小毒，煎剂口服时需咨询中医师。

思念是一缕光，从心底透出来，落到眼前的苍耳上。此时，苍耳已不再仅仅是一株苍耳，它早已物化成魂，缭绕在思念的海洋中。苍耳对人与万物的黏连，体现的是深深地思念，深深地牵挂。眼前这些黏在我身的苍耳，是否来自我的故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