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翅滑翔
2022-11-01臧棣
臧 棣
雕像之歌,纪念肖黛
握手之际,遥远的白云
自你的袖口流出;飞瀑隔着你的心跳,
像浪花的余音不时放大
寂静的群山。我们只见过几面,
每一次,你都安静于你的大方。
别人说起的有关你的故事,
到我这儿,就是峭壁很光滑。
多么幸运,在认识你之前,
我已读过你的诗。闲谈之后,
小小的震惊如同有一个紫色引擎
微微颤抖在我的角度之中:
人和诗竟然可以如此同源,
如此相互映衬于心灵的秘密
依然有迹可循。岁月的改变
反映在你的语调中,背景音里
漂浮着恬淡的烟味,你一点也不像
传说中正朝蓝鲸游去的羚羊。
你的坦白听上去犹如
漫长的沙滩上的一片绿荫——
你说,你正在服偏方里的秘方。
从效果上看,那似乎意味着
诗的秘方里已有一个语言的偏方
被你活用到了警报已经解除。
前半生,属于盲目的激情
任由诗来爆破;没什么好隐瞒的,
一代人有自己的宿命;后半生,
耐心里有一个绝对的细心,
专注于将那些还来得及
收回的碎片,吸收在
生命的透彻中。多么友谊,
你的诗已胜过我是一个他者。
纪念雪莱诞辰二百三十周年
黑幕降临时,最后的天光
像一根刚被拉开的皮筋;
“生命的胜利”,远如我从未去过
斯贝齐亚湾,但见过从那里飞来的海鸥。
万有引力之虹不必太常见,
只要在附近,有高大的银杏
作比照,就算很圆满——
至少紫薇看上去比白皮松更认真。
而你,尽管走过很多弯路,
此刻,却再也不可能误解
月光下的海滩,主要是
用来给时间女神降温的。
生命以北,火星的记忆
即将从你身边被吸干;
如果有空白,那也是雨的空白
比尘世的眼泪更干净。
圣徒才不轻易就化身呢。
圣徒是用来聚焦的。
如此,平凡的事物才不在乎
我们究竟有没有混淆过
从死亡的角度看,平凡是最大的幻觉。
如果时间不曾被海浪折断,
永恒的美,会随着那预言的回音
越来越多而严谨于身体的智慧。
深刻于爱,太难了;
甚至难于真理缺少一个形象。
但也正因为有这样的感叹,
你赞同:新生就是把一个旧我
坚决地“扫出宇宙”。不仅如此,
有没有真正活过,意味着
“伟大的精灵”请客时,你是不是
正坐在麦布女王的右边。
山更幽简史——仿王安石
左边有梅花时不时飘溢
生动的暗香,还不够;
右边还必须有
像绿扫帚一样的春风
低于妖娆的杏花,以便
心静的盛大如黎明的群山时,
鸟语不会混淆人世的悲哀。
透气必须讲究,每个透气孔
都必须适应看上去很窈窕;
只有这样,贯穿的听力
才方便雄鸡的鸣叫
定时勾勒世界的遗忘
是如何从我们身上取得
那个最新的轮廓的。
细雨中,花身太目的,
丝毫也不回避天真的相似性。
如此,从自然的幽美中领悟
进退之道,不外乎向流水借眼神,
向翠竹借影子。荣辱之间,
你对得起月光的照耀
不会比你最好对得起自己更深奥。
黑鹳日记
有过很多年,我看不到自己身上的颜色,
也看不清自己真正的影子;
我似乎已忘记
我是在哪里被比作黑色精灵的,
又是在什么样的好意中
被称为世界上最美的鹳鸟的。
时间已经受惊。我祈求例外,
但收效甚微;好像众多的飞鸟中,
只有我的身体最敏感于
栖息地的原始记忆;
只有我用我敏感的身体
承受并反映时间是如何受惊的;
迁徙过程中,波浪多已被污染,
无法映衬我身上长满羽毛的黑金。
只有偶尔和白琵鹭同行时,
目睹它们在稀疏的芦苇中求爱成功,
我才依稀觉得我身上的黑羽毛
仿佛也曾被贺兰山雄伟的山脊弹射过。
飞翔或许是美丽的;
但也有过很多年,对于我,
飞翔是无尽的孤独,是对曾经的栖息地的,
不知疲倦地追寻;什么时候,
我的飞翔不再用于解释我的濒危,
我和你的距离会被这黄河湿地无限的缩短。
或许,我和你的距离
现在就已短到不能再短;
那些刚刚被吞下的小鱼虾像鳞光闪烁的
钥匙,
打开了我封闭已久的生命的记忆。
我开始记得黄河的水气
比源头更加展翅。我比以前更像你的名片。
美酒如雨,或人在银川——赠周鸣
丰饶的另一面:
绵延到冷峻的贺兰山为我挡风,
沙漠的金色睡眠为我凝聚
一个千年的滋养;
黄河里翻涌的天上水
也在我身上找到了最小的出口;
我因此而玲珑,加倍于
地道的美味并不因人而异;
犹如紫色的椭圆水晶,
我寄身于古老的浆果,
但从不纵容小巧的错觉——
不论它们来自粗粝的命运,
还是来自大地的哀歌;
不论天气如何变幻,
我始终是紫色的希望,
饱满于神圣的赐予。
我是劳动的一部分,
缄默于艰辛的转化;
并且我紫红的记忆始终记得
你的汗水不会白流——
或许颜色会改变,但生命的秘密
会将我的果实和你的梦想
结合在丰收的喜悦中;
也是在那个注定的时刻,
我口感于你不止有一百个化身,
我会变成紫色的阵雨,
降落在你的身体里;
我把你的身体变成纯白的云,
漂浮在黄河的黎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