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马特·里夫斯电影的多维超越与人文思考
2022-11-01蔡文婷
蔡文婷
(呼伦贝尔学院,内蒙古 呼伦贝尔 021008)
在电影进入商业片大行其道时代之后,电影人不得不面临着重复性、合作性的生产方式以及对技术的高度依赖。在这样的情况下,依然有电影人自觉秉承着人文关怀价值追求,没有放弃将与人类生存相关的思考,以及个人情感态度的表达与娱乐性充分结合,这在马特·里夫斯电影中体现得尤为明显。
一、形格势禁下的电影创作
马特·里夫斯很早就开始接触电影创作,在从南加利福尼亚毕业后,里夫斯正式踏入影坛。里夫斯以喜剧电影《出殡抱佳人》和校园剧《大学生费莉希蒂》为人们熟知,在担任《家族情仇》编剧,以及《科洛弗档案》和《美版生人勿进》的导演时充分展现了他在设计罪案,寻找视觉刺激要素,营建冲破现实藩篱的科幻空间等方面的强项。对里夫斯的创作之路稍加总结,便不难发现,电影的商业目标始终是里夫斯需要考虑的问题,无论是喜剧片,抑或是他后来尝试的,自己更为偏好,同时也多是高投入、大制作的科幻和悬疑类型片,都是以市场为导向,需要遵循观众与商业片复杂而严苛的审美互动规律的;同时受各种因素影响,其作为导演与编剧艺术个性能发挥的空间往往受到限制。
如里夫斯拍摄的《猩球崛起2:黎明之战》是鲁伯特·瓦耶特《猩球崛起》的续集,续集这一形式就达成出品方与观众之间的某种共识的意义是不容小觑的:“因为观众喜欢看某一部影片,在这个基础上,制片人甚至连片名都不需要重新换,继续沿用上一部的影片名称,明确告诉观众:你爱看之前那一部影片吗?这里还是他们的故事。”但对于接班的导演而言,则存在诸多束手束脚之处。《猩球崛起2》在大致框架与诸多细节上,就有必要遵循《猩球崛起》的基本设定,如大猩猩恺撒极高智力的来源,恺撒与人类曾经建立起的亲密关系等,同时又要在《猩球崛起》本身故事已经讲得较为完整的情况下,寻找到新的矛盾生发点,而《猩球崛起3:终极之战》则又是《猩球崛起2》的续篇,电影有必要再创设超越两部前作的离奇情境,以及符合两部前作逻辑的情节。而《新蝙蝠侠》的拍摄难点则在于DC的蝙蝠侠形象,包括其幼年失去父母,结识猫女赛琳娜·凯尔等设定早已随着DC漫画,以及蒂姆·波顿的《蝙蝠侠》,托德·菲利普斯的《小丑》等电影而深入人心,尤其是克里斯托弗·诺兰的《蝙蝠侠:侠影之谜》等蝙蝠侠三部曲更是珠玉在前,牵扯着观众的审美期待。
在这样重重受限的情况下,里夫斯依然尽力施展,使电影不仅堪称商业片的合格答卷,同时还有着深层次的,能满足观众高级精神需求的内涵。在电影人依然苦苦探寻电影商业性与艺术性平衡点的当下,里夫斯的具体操作方式是值得我们加以细究和总结的。
二、感官、思维与精神的多维超越
就电影给予受众的体验来看,里夫斯电影让观众在一个幻想世界中,得到了多维度的拓展与超越。
首先是感官的延伸。电影的出现以及流行原本就在于它对人们视听感官,尤其是对视觉感官进行刺激与满足有着此前其他艺术和媒介无法媲美的优势,正如瓦尔特·舒里安(Walter Schurian)所指出的那样,电影之所以能顺利为人们所接受“都是基于人的一种本质需求,都是涉及人重在观赏的乐趣这一行为中的‘存在智慧’的。……此外还有同样符合天性的需求,即对听觉信息和刺激的需求”,尤其在20世纪80年代末,世界进入“视觉转向”时代后,语言文化在传播系统中的主导地位受到视觉文化的颠覆,电影紧密与现代信息技术相结合,积极助力人们认知与生活方式的转变,促使人们进一步沉溺于以视觉体验来把握世界,完成审美。诞生于20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如《侏罗纪公园》《终结者》等,都显现出电影人对视觉转向趋势的顺应。
值得一提的是:里夫斯这种对观众感官的刺激与愉悦,也包括了对画面构图、光影、色彩以及调度的苦心经营。如在讲述正邪对峙的《新蝙蝠侠》中,电影始终以黑暗与阴影为基调,甚至修改了原本蝙蝠侠战衣上的亮色配件,让这位复仇使者彻底隐没在黑暗中,直观地为观众造成视觉上的阴郁压抑感,红色成为与黑色相映衬,让观众过目难忘的颜色,如谜语人留下的巨型问号和血字,哥谭燃起的熊熊大火,冰山俱乐部的灯光等。又如电影中布鲁斯在高楼俯瞰哥谭,与赛琳娜在夕阳下拥吻等画面,人物都处于画面中央,以剪影形式出现,这种对构图与前后景关系的处理是堪称惊艳的。
其次是思维的拓展。里夫斯还在情节、人物关系等的设置上,挑战人们的固有认知,进一步调动观众的思维参与和情感活动。在瓦耶特的《猩球崛起》中,因药物实验而获得心智提升的猩猩恺撒固然是聚焦了观众目光的主人公,但其依然是作为《弗兰肯斯坦》中的怪物一样的人类造物存在的,是观众审视的客体。然而在《猩球崛起2》和《猩球崛起3》中,威尔·罗德曼这一角色退场,恺撒则获得了主体地位。在里夫斯的设计中,人类因为蔓延全球的猿流感病毒而濒临灭绝,只能在破败的城市中苟延残喘,威尔也有可能因此而死,猩猩们则在恺撒的领导下在丛林中建立起了一个自由自在的王国。猿类解放前肢,学会骑马、开枪,以及开办教育,自创语言,以成规模的、文明化的面貌出现,人与猿之间的差距被极大地缩小。人猿之间的关系也从威尔与恺撒两个个体之间的温情脉脉,转变为两个种族之间更纷乱的,充满背叛与复仇的关系,电影具有了更大的叙事格局。
而更发人深省的是,猩猩的进步也意味着它们变得如人类一般尔虞我诈,挑拨离间。如科巴为发动政变不惜让同类受到伤害,在刺杀恺撒后还能对恺撒之子撒谎,成为一个暴君与虚伪小人。观众进一步在猩猩身上照见了自身,在科巴与恺撒身上看到秉承不同原则的人类统治者。又如在《新蝙蝠侠》中,曾经因为腐败体制而拥有孤苦伶仃童年的谜语人一再地以变态手段诛杀贪官污吏,以向公众揭发他们的真面目为己任,喊出“不再有谎言”的口号,相对于彻底疯狂,以制造混乱为乐的小丑,谜语人是一个更接近“正方”的反派,他也自认为比蝙蝠侠更伟大。但他通过私刑犯罪来炫耀自己智力,扩大化报复对象的行为(如驾车冲撞葬礼现场,炸伤阿尔弗雷德等),恰恰是坚持“不杀人”原则的蝙蝠侠所不齿的。但一贯坚持反毒禁毒的布鲁斯,也在情况紧急的时刻为了保持精力重返战场而给自己注射药物,那么何以分辨这种对药物依赖与滥用的边界?同时,布鲁斯又一度陷入信仰危机,纠结于自己父亲托马斯·韦恩究竟是仁慈无瑕者,还是也和米切尔一样,是腐败集团的一员。但事实上,即便托马斯本人的确劣迹斑斑,也不影响布鲁斯继续做哥谭的义警。这些关于人物道德是非问题的抛出,都在开阔着观众的思维。
最后则是精神的超越。如果说思维上的拓展是一种理性活动,那么电影对观众精神维度的拓宽则是感性的,是麦茨所说的一种微妙而不自觉的“入片状态”,即“受众自愿沉浸在自己编织的自欺之中,其内在的深层动机便是生命潜在的种种需求的镜像投射。受众把潜在的自我迷恋的深层心理机制和渴望自我生命价值延伸的愿望在奇幻的镜像世界中得到了精神上的释放和满足”。例如在《新蝙蝠侠》中,布鲁斯驾驶自己改装过的蝙蝠车,在车流之中以氮气加速追逐企鹅人,不畏枪林弹雨,冲破烈火浓烟,或是如赛琳娜在体育馆犹如从天而降,击倒坏人解救布鲁斯。经过之前情境的营造和情节的展开后,观众已经认可了电影的叙事体系,不再质疑银幕中事物的真实性,此时人物的超凡身手,彼此情谊深厚的关系,以及在极端的、光怪陆离的环境下全身而退的际遇,实际上已是观众某一方面自我想象与精神需求的具象化。银幕中的人代替观众实现了某种欲望,如惩奸除恶、万众瞩目等,让观众获得精神层面的极大满足。类似的还有如恺撒在《猩球崛起2》和《猩球崛起3》中的驰骋、战斗与胜利等,也同样激发着观众对“我”的认知、迷恋,原本在现实生活中难以体验到的酣畅、力量,甚至是痛苦,在此得以实现。
三、多元化的人文思考
“人类的一切科学活动、艺术活动和文化活动归根结底都是为人服务、以人本位作为最高和最后目的的。”里夫斯在以超级英雄,变异巨猿为主人公的电影中,回应的实际是人的需要,在布鲁斯、恺撒等角色的经历中,表达的还是对普罗大众存在的观照和思考。其电影主要具有以下的人文思考价值张力。
(一)人类力量的体认
里夫斯在电影中,确认了人类的本质力量,高度肯定了人物的英雄主义情怀和个体牺牲精神。在两部《猩球崛起》中,人类中亦有在危急关头能够深入陷阱,舍己为人的勇者,有主动追求人猿和谐共生关系的智慧者。而在超级英雄电影中,观众“从超级英雄的身上看到了他们的超级能力而感到震惊,喟叹自身的渺小,却又因为英雄们不仅高大威猛、能力超群,还富有正义感而幻想自己也能成就这样的伟大”。而与超人、神奇女侠等超级英雄还有所不同,蝙蝠侠没有任何天赋异禀的超能力,全凭借自身积极苦练和相应科技武装便展开了行侠仗义的活动。在《新蝙蝠侠》中,年轻的布鲁斯刚刚拥有蝙蝠侠身份两年,依然有无法平衡两个身份,无法走出父母被害阴影的苦恼。但布鲁斯仍旧努力维持着哥谭市的法制秩序,对抗小丑、谜语人等邪恶力量。女市长里尔、赛琳娜等人都是为布鲁斯感化者,甚至米切尔的儿子,也有可能因布鲁斯而走上更光明的人生道路。在里夫斯看来,人类尽管不无败类,尽管面临生态、能源、道德等重重危机,但依然有杰出者会脱颖而出,为人类获得自我救赎,争取恒久幸福的可能。
(二)工具理性的追问
人们意识到,工具理性在与现代物质文明相辅相成,彻底改变了当代人的心智的同时,又为科幻电影这一现代艺术的出现和不断发展奠定了基础,“过滤掉近期科幻片中千奇百怪,形形色色的故事情节,我们发现理性遵循着审视与反思的逻辑开始了对理性自身及其创生的文化语境的怀疑与追问”。人类的发展受益于工具理性,如《猩球崛起2》中人类治愈了恺撒妻子的抗生素就曾拯救无数生命,但人类也往往在运用工具理性之后自我膨胀,试图征服宇宙,最终自食恶果,陷入人性被异化、生态环境被破坏等绝境中。这一点在里夫斯电影中也有所体现。《猩球崛起3》中,让人类一个接一个丧失理性和语言表达能力的猿流感病毒,也正是人类自己的实验室产物。在里夫斯看来,单纯以工具理性支撑,而缺乏伦理道德和情感温度的现代科技文明实际上是十分脆弱的,人类并不应对大自然抱有“战胜”的妄念。
(三)社会症结的反思
里夫斯还在电影中充分展示了人类的缺陷与弱点,暴露了与之相关的社会症结。如在《猩球崛起3》中,残暴上校以杀死感染者的方式来阻绝病毒,这极大地威胁了人类的生存前景,以至于引发北方大军的讨伐,为此,上校竟以集中营的方式奴役猩猩们为其修筑工事,最终在自己也感染的情况下只能自杀。在危机降临时,社会秩序有可能因个体的残忍乖戾而荡然无存。又如在《新蝙蝠侠》中,卡迈恩·法尔科内利用色情和毒品交易控制了哥谭几乎全部的行政、司法体系,米切尔市长、警察局长、检察长等人都是看似德高望重,实则贪图享受,追逐权力和不义之财的衣冠禽兽,赛琳娜的母亲玛利亚、密友安妮卡都是被这些权贵玩弄和伤害的对象。执法系统的无能与被腐蚀,使得布鲁斯只能相信戈登探长等寥寥几人。正是权贵们摧毁了人们对法制的信任,使得如赛琳娜、谜语人等选择以犯罪的方式来自行其是;而普通人释放出来的贪欲与暴力倾向,也是导致整个社会混乱不堪,公共事业难以为继的原因之一,劫案频发,韦恩夫妇莫名中枪而死,孤儿院资金断绝,阿卡姆精神病院不仅没有治愈病患,反而成为犯罪的温床。最终里夫斯借助赛琳娜的远走表明了这样一种态度:在国家机器整体崩坏的情况下,个体的自由意志是无处安放的。
四、观影趣味与生存悖谬
对于其他电影人而言,里夫斯电影为人们提供了这样一种启发:一方面,电影人有必要考量观众的观影兴趣,将个体的创造力,与满足大众娱乐消费需求充分结合。如《新蝙蝠侠》模拟大卫·芬奇《十二宫》设计的密码和紧凑的连环杀人案件,让观众的观影过程充满趣味性与互动感;并设计了大量伏笔,以供观众在影片播映结束后回味与讨论。如在电影一开始时谜语人杀死市长时所用的,并故意留在家中的凶器地毯铲,正是其用以验证蝙蝠侠是否就是布鲁斯·韦恩的道具之一,正因为布鲁斯富家子弟的身份,使得他在没有警察提醒的情况下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工具的用途,险些忽视了地毯下的秘密。而同为孤儿但在物质上天壤有别,恰恰就是谜语人仇视布鲁斯的原因之一。
又如里夫斯在拍摄两部《猩球崛起》时实现了对好莱坞顶级动作捕捉技术与CG动画技术游刃有余的运用:“所有细节几乎都被考虑在内,包括光线在猩猩眼睛里的折射,说话时候嘴唇的颤动,喜怒哀乐面部的细微表情,甚至是说话时舌头的运动方式都被考量在其中。”尽管恺撒等猩猩在现实生活中并不存在,但银幕上的它们却给予观众极大的真实感。里夫斯正是在这种沉浸式视觉体验的基础上传递给观众如下信息:恺撒具备了接近乃至超越部分人类的人性与隐忍、勇敢、宽仁、聪慧等美好品格,因此才能当上猩猩族群的精神领袖,在人类已走向灭亡的情况下,领导猩猩们开辟新的生活。这些设计都成功地维系着观众对电影叙事的注意力,利于该影片在激烈的竞争中脱颖而出。
另一方面,电影人又理应以严肃的态度,承认当代人的生存环境并非尽善尽美,而是不无荒诞与悖谬之处的,并在此基础上进行大胆想象,放大人类的困境(如夸张化人类征服自然的野心,或是价值虚无下的胡作非为),最终对观众形成防微杜渐的当头棒喝。在里夫斯看来,电影仍然有提请人类重新出发,调整与自身、与他人、与其他文化和族群、与大自然之间的关系,建立安身立命新处所的使命。在《猩球崛起2》《新蝙蝠侠》等电影中,里夫斯构建起一个拥有各式震人心魄的景观,同时又与人类命运息息相关的新奇世界,观众甚至能敏锐地捕捉到电影与现实的密切关联,如《新蝙蝠侠》中一群化装成小丑的混混在地铁站对一名亚裔男性进行群殴,很明显是对美国自新冠肺炎疫情暴发以来,针对亚裔人群暴力事件增多的指涉;企鹅人经营的冰山俱乐部藏污纳垢,达官显贵们在“俱乐部中的俱乐部”暴露出龌龊面目,则让人联想到爱泼斯坦一案。电影中的人类是科技进步与现代文明的发起者,也是直接受益者或受害者,他们或是遭遇到各种生存、发展的威胁,陷入朝不保夕,人格也无独立可言的困境中。同时,科技的进步,聚落的繁华亦无法消弭人类的基本情感和弱点,人们依然有可能充分暴露出与当前毫无二致的贪婪、狂妄、愚昧、暴戾等缺陷,或是展露出爱、纯善与勇气,外在物质世界的新异与人性的亘古不变,足以充分打动观众,也寄寓着里夫斯对人类未来或乐观,或悲观的期许。
综上所述,在电影中马特·里夫斯不仅建立了让观众如痴如醉,充满视觉奇观的影像世界,还表达了自己对人类命运的深切关怀,以及对人性弱点的真诚思考;同时,里夫斯赋予一系列被陌生化了的形象以深邃意义,让观众拥有了高质量的审美接受活动。